“搞什么啊, 神神秘秘的。我去打听打听。”我跃跃欲试。“小册子, 等等!”我不解地看向鹿子。鹿子笑笑:“我去问吧。正好老季让我拿份文件给阿杰。”她挥挥手件。我挠挠头, 不过能躺着谁不愿意呢?打听多麻烦啊,还是吃现成的瓜好。于是我也坐在位子上,边看俄语书, 边等着鹿子打听回来,才算是大概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始面貌。简单来说,就是仇清在答应赞助这次征文比赛的时候, 当晚要求老师们将评选的结果提前给他看。而在看过之后,仇清提出了不同的意见,认为获奖名单应该有所调整。对于这件事,似乎老师们也分成了两派, 特别是在仇清对文艺所的推阻极不满意,并暗示如果在这件事上都不能够充分尊重他的意愿,那么之后的赞助他或许会更倾向于其他学科专业之后。之所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老师出现,连老周也只是现身一秒,就是因为老师们到现在还在激烈地争论,还没有达成一个同意的意见。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经历过这样一种情况?就是在做英语听力的时候,第一遍盲听,你觉得这都说的什么鬼完全不得要领啊,然后给你发了原文,你看了一眼,再做,这个时候你就发现,世界豁然开朗,怎么听怎么有。我这次就是这样。在鹿子提点了之后,那些琐碎的、本来听不真切的东西,也彻底明晰了起来,听力立刻提高了至少八度。“其实我觉得,”比如我就听到阿杰在跟小沙吐槽,“别人是金主,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呗。哄哄对方,又怎么了?而且别人能建立这么大的企业,总也是有点眼光的吧?”“就是,而且人文学科本来就是文无第一的东西,好不好谁说得清啊?就是可怜了这笔钱哦。”“是啊,听说原本还要设一笔专项出国基金,赞助所里的优秀者出国……”“就不能为了大局忍辱负重一下吗?”这都说的什么话!我火冒三丈,刚打算撸起袖子跟他们说道说道,就听到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师弟师妹们,你们说的还是人话吗?”我一抬头,果然是狗师兄。只见他依旧歪东道西站没站相,几乎将半个身子的重量放在了旁边的鹤师兄身上,脸上也是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脸,只是声音完全没有任何笑意:“哦,不好意思,这还有个同级。那我换个说法吧:同学们,你们说的还是人话吗?”狗师兄平时从来不这么说话。研二三剑客中,他属于比较圆滑的那种,向来在所里也是从来不得罪人,人缘好得不行,也挺好说话。所以即使是他情绪明显不对,还是有头铁的人不服气:“狗哥,你说话这么难听干什么?大家也是为所里好啊。”那个鹤狗师兄同级的师兄说道。“是为所里好吗?”鹤师兄冷笑,“是为你自己好吧。”他的声音很大,掷地有声,整个教室听得清清楚楚。鹤师兄向来六亲不认,是所里公认的头铁。他说话是没人敢吭声的。眼看情况有点尴尬,研三的老好人刘师姐出来打圆场:“哎呀,吵什么吵什么,这都马上要开会了,可别让人看了笑话。小鹤,你也是的,都是同学,大家求同存异,求同存异。”“就是,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呢,”刚刚那个师兄不服气地嘟囔道,他和鹤师兄关系一向不好,虽然没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显然也不容鹤师兄触他逆鳞,“说到底,还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反正也不耽误你拿奖,呵呵。”“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那是,您可是学霸,虽然从b大被流放到来咱们学校过来跟咱们抢饭,但好歹也是学霸不是?”鹤师兄脸色霎时白了,身形晃了一下:“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可什么都没说,自由心证咯。反正啊,您是不担心出国啊奖学金啊,那别人有没有,您也无所谓是不是?”“喂,”狗师兄拽住快要冲过去的鹤师兄,站起来,脸上习惯性的笑容面具已经完全消去,“欧锦,你有废话别在这里说。你出去,咱们走两步?”“我他妈说什么了我就要跟你出去走两步?你算老几啊苟利以,自己成绩都那样还帮别人说话,我告诉你,挡我的路不要紧,挡所有人的路,全所都饶不了你!”狗师兄直接卷起了袖子。我急了,担心狗师兄真在这里打人,到时候领处分的还是他,赶快把他和鹤师兄都往后拉,站在他们三个人之间隔开,转向欧锦:“欧师兄,大家对事不对人。这件事跟狗师兄有什么关系?什么挡你的路,咱可不能上纲上线啊。”我不说话还好,我一说话,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怎……怎么了?”欧锦冷笑道:“林册师妹,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当然是真不知道啊!我想起了什么,看向刚才给我提供情报的鹿子。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躲开了我的视线:“他们都说,之所以吵起来,就是因为仇先生想要把你换下去。你在盲选阶段是一等奖,但是仇先生不喜欢你的论文。”她小声道。我?一等奖?开玩笑吧!我茫然地看向她,感觉这一切太奇幻了。我不是对我自己没信心,当时樊殊帮了我这么多,再加上学这么久文艺学也不是白学的,什么好什么不好,我心里也是有杆秤的。我对那篇论文的质量没有任何担心,也觉得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能拿奖,但是……一等奖?一等奖难道不应该是樊殊、是鹤师兄、是狗师兄、是研三的那些师兄师姐的吗?“你看,又开始装傻了。”话都已经说到这一份上了,欧锦也再也不掩饰眼神中的野心和厌恶,“林册师妹,我喊你一声师妹,是看在咱们好歹也算同行的份上。现在老师们就在楼下讨论。懂事的话,我建议你现在就下去,主动放弃。不要再让老师们为难了。为了你一个人,让整个所的利益都受损,你自己良心过得去吗?”“就是,而且也不知道论文是不是自己写的。”“听说连保研都不是,第一次考研都没考上,还是二战考的……”“搞不好是抄的吧……老师们肯定被骗了,应该去查重……”“她是不是和樊殊关系好?如果拿不到投资的话,可以让她找樊殊啊,让樊殊给我们赞助,反正樊殊有钱……”…………曾经很小众,现在已经人手一本的《乌合之众》曾说,有的时候,人群不过是乌合之众,他们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坚持,他们只是追逐着自己的利益而动。他们不敢开口,他们还有点中产阶级矜持。但是,当有人带头,当不需要署名,当不会承担责任的时候,他们就能毫不犹豫地说出内心最阴暗的想法。好吧,这句话是我说的。……我忽然觉得很伤感。不是怂,我还没那么脆弱。我只是觉得……很失望,就像眼睁睁看着一整栋信仰在自己面前坍塌了一样。而自己一直以来的信念不过是笑话。我一直知道,世界是油腻的。屁股决定脑袋,利益是世界的运转规则。我也知道,学校就是小社会,所谓的象牙塔其实并不象牙,这里也有勾心斗角,也有蝇营狗苟。我知道我早晚都要面对这一切,并且曾经我也学会了和他们打交道,知道怎么样在其中自我保护,明白怎么做才能左右逢源,无往而不利。只是我一直以为,文艺学是不同的。——不是吗?我们看的是《单向度的人》,批评的是人的异化,思考的是人类在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情况下的被奴役。我们开口即是阿尔都塞哈贝马斯,为了阿多诺的一句“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能讨论一整个学期;我们关注社会事件,我们剖析身边一切的司空见惯,我们反对一切不平的事情,哪怕力量渺小,哪怕实际徒劳。这就是我的专业啊。我喜欢文艺学,一个很大的原因就在于,它始终能提醒着我,不要忘记理想。理想不是可耻的,而是我必须坚持的。你要做一个好人,否则你就不要学这个专业。你不要侮辱它,你要对得起它。我以为,大家都是一样的。结果到了现在我才发现,我所以为的世外桃源,不过是建立在无利可争,也只能建立在无利可争之上。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一旦利益涌入,一切也不过是动物世界。……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感觉自己全身的力量都在流逝。我不得不捏紧自己的拳头,提醒自己不要倒下去。“喂!你在说什么呢!”我听到鹿子在帮我辩解,她一把推开欧锦,“还有你们!你们还是学文艺学的,就这么污蔑自己的同学,你们不觉得自己可耻吗!”“为了自己的利益就要让同学去放弃自己应得的一切,欧锦你好意思看你上学期写的论文吗!你敢念出来吗!”我听到狗师兄说。“老师们要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看到鹤师兄也站了起来,虽然还有点摇摇欲坠,但眼神非常坚定,“但是结果就是结果。无论怎样,我只认客观公正的结果,我不管权衡。奖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还有小沙,还有从来没说过话的李娟师姐,还有…………缓慢却坚定地,我的力气开始回笼。而我的拳头,仿佛也不再是最后的救命稻草,而是我力量的源头。我想,无论如何,还是有人和我一样傻。那就够了。已经挺好的了。所以我也应该站出来,勇敢地面对这一切。“同学们。”我忽然开口道。狗师兄担忧地看向我,我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我抬起头,看向欧锦,看向已经围上来了的所有人,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得了一等奖。如果是,我也可以放弃这个奖。无所谓,这不重要。你们可以质疑我,但我要说,你们最不该做的,就是质疑老师们守护学术独*立的决心!只要是客观公正的结果,就不该被任何外力扭曲,因为事实就是事实!学术就是学术!”“你说的倒好听,”欧锦嘲讽道,“还不是因为你是利益相关。说这句话,不就是舍不得自己的桃子吗?”“那我有资格说话吗,欧锦?”樊殊的声音忽然响起,让会议室霎时安静了下来。他走进会议室,将怀中抱着的一沓纸放在桌子上,一步步地走向欧锦,眼神冷漠又冰冷。他轻蔑地说:“我没参赛。我有资格说话吗?”“我有资格,骂你一句傻逼吗?”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读者@半个世纪 @要顺顺利利的梨子 @八八 @土间门立雪 的地雷!谢谢大家的支持~ps:关于本章看过前文的应该知道,这个比赛铺垫了很久。算是全文的核心情节点之一但我发现还是有个bug,就是仇家的金额设小了我问同门师兄:给你三百万你堕落吗?师兄:当然不。我:你真是特殊材料做成的!师兄:也不是,太少了。你这帝都房都不行。师兄:不过如果翻个倍……师兄:我可以!让我卖谁我卖谁!师兄:不过话又说回来,谁给我们穷书生六百万?吃饱了撑的吧师兄:不扯淡了,我去看阿多诺了= =☆、结束樊殊来了。刚才的会议室里, 樊殊一直不在。之前鹿子打听的时候顺便帮我问过,小沙说他本来来了,但是半路被老周喊了过去,之后就一直没出现。樊殊的出现, 让整个会议室的喧嚣瞬间终结。没有人敢说话, 或者说, 所有心里有鬼的人都不敢说话。因为只有心里有鬼的人,只有原本就不纯粹的人, 才会在樊殊出现的瞬间就想起,他是一个有钱人, 一个和仇清关系很好的有钱人, 一个很有可能决定他们未来的人。刚刚还紧紧抓着我的狗师兄松开了手,明显自在了很多。我看到他已经在跟鹤师兄小声聊天了,似乎是在讨论樊殊没有参赛的问题。“既然大家都不说话, 那我就默认我有说话的资格了。”樊殊勾起嘴角, 绕过欧锦, 走到会议室后面的控制室, 拿出一个立式话筒,摁开开关,拍了拍, 确定有声音后,他将声音开到了最大,“简单说三点。”“第一, 评选过程是盲选,每个老师都打分,最后取平均分——这一点,大家是知道的。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说第二遍, 就是为了让那些装傻的人承认,这次评选过程是绝对公平的。”樊殊举起话筒,走到了会议室的最前面台阶上,冷冷地看向下方。“第二,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够好好想想,你们当时为什么要学文艺学,又为什么要来bn大读文艺学。那些自己都瞧不上自己的母校、把这里当退而求其次选择、还质疑别人选择的人,我建议你出门左拐二楼档案馆,那里有历年考研面试视频的存档,你可以好好复习一下自己当时面试时的嘴脸,如果一次不够,你还可以循环。你要是不会借,我帮你借,我还可以帮你拿到你的导师面前放,咱们一起看。”欧锦的脸色瞬间白了。“第三,”樊殊停顿了一下,“你们对于林册同学的质疑并不合理。虽然我觉得用一个人的履历来讨论她现在可不可能做一件事是非常奇怪的,并且也觉得为此解释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但既然傻子这么多,那我就说说吧——你们有几个人拿过国家奖学金?你们有几个人得过挑战杯一等奖?你们有几个人是在做这些的同时,还能在校学生会中担任主力,加入主席团?”“他知道!他都知道!!!”鹿子激动地说,将我的手捏得生疼,“原来他全都知道!”“不要拿别人的低调和谦虚当事实,也不要当文艺所只是你的台阶。特别是,永远不要把学术当成一种手段,一种随时可以放弃、可以扭曲、可以修改的手段。实事求是,我以为这四个字是大家入校之前就都知道的。”“我说完了,你们自便。”樊殊放下话筒,关掉了电源。我看到他的右手撑在桌子的边缘上,指甲已经泛白。他很生气。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生气的樊殊,并且他已经到了快无法控制的边缘。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虽然他说话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只不过是自我克制罢了。否则,他绝不会这么快地说完所有的话——他是怕自己再多说一句,就会忍不住发飙。啪……啪……啪……与年轻人击掌的感觉完全相反的,一阵缓慢而钝感的掌声在身后响起。掌声逐渐增加,从零碎脆弱的独奏,到如同击鼓一样和鸣,最后汇成了一片声浪。我回过头。已经八十多岁,头发已经全白,走路必须要拄着拐杖,已经神隐了不知道多久的年教授站在会议室的门口,正在鼓掌。他旁边,老周正在搀扶着他。而在他身后,几乎整个文艺所的老师们也都在鼓掌。他们有的已经很老了,有的还很年轻。有的一路平步青云春风得意,也有的才因为种种原因降了职。他们有的是论敌,除非必要,否则老死不相往来;他们有的才在毕业答辩会上翻了脸,为一个学生的评价结果讨论得不欢而散……但他们现在,都在为了同一个人鼓掌。在周老师的搀扶中,年教授慢慢地走进了办公室,站上了讲台:“同学们,今天,我想跟大家说几句话。”“可能大家早就知道了吧,”年教授笑道,眼角的皱纹几乎要刻进骨子里了,“盲选的结果。刚刚小樊来小红楼找到我的时候,问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当时是觉得很奇怪的。我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是什么就是什么,这有什么好犹豫的?这就不应该是一个问题,大家说,是这样吗?”“是的!”狗师兄和鹤师兄同时大喊道。“论文和所有的打分结果都在桌子上,同学们有任何质疑,都可以过来自行取阅,”可能是太久没说这么多话了,年教授的声音都有点喘,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那么,接下来,由我来宣布这次征文的结果。”他戴上老花镜,周老师递给他一个信封,年教授缓慢地撕开了信封,举起了信纸:“首先是博士组,一等奖……”“二等奖……”“然后是硕士组。硕士组三等奖,苟利以……”“硕士组二等奖,贺汝卿……”一条一条的结果被念了出来。教室后面的录像机正在默默记录着这一切,并将在稍后被整理出来,保存在所里档案馆艺所历史的一部分。没有人说话,只有年教授的声音流淌着,还有越来越大的掌声,他们就像是肃穆的长河一样,是不容触碰、不容逆转的大势。从头到尾,年教授都没有提仇清。仇清是否到场、仇清是否还会赞助、仇清与文艺所的关系到底怎么样,这些事情,年教授只字未提——因为这些本来就和这次的颁奖大会无关。他只是慢慢地念着,一条一条地念着。没有起伏,没有波动,因为一切就该如此。终于,他念到了最后的结果——“……硕士组一等奖,林册!”***等我领到奖,乃至散会的时候,我都还有点没有缓过神来。那种激动到热泪盈眶的感觉,我觉得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有了。与得奖有关,与被承认有关,也与我所喜欢的老师们最终还是选择了维护信念有关。我知道,这一切并不是轻松的。樊殊已经和家里人闹掰了,这件事同学们不知道,但老周应该是知道一点的,否则老周不会语重心长地让我照顾樊殊,言语之中有那么多的暗示。老周既然知道,就应该明白,樊殊的家里不会为了樊殊做任何事情。别人都以为樊殊是有钱人,我知道,直到现在,还有同学在乐观,觉得就算没有了仇清的资助还有樊殊。但老周,还有老师们,肯定知道,错过了仇清,就什么都没有了。即使这样,他们依然要守护盲选的结果。并且几乎就是当场,我的手机就提示我,银行卡已经收到了奖金,是之前说好的数目——这场颁奖会,不折不扣地按照预定的路线完成了。正如本科时老周讲周易时鼎卦的系辞那般:木上有火,鼎,君子以正位凝命。正位凝命,君子一言九鼎。“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收拾东西的时候,鹿子对我说,“樊殊居然真的没有参加比赛,之前他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随口说的,没想到是真的。”“……他可能有自己的顾虑和原因吧,”我笑笑,还打算说什么,忽然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个人,“鹿子,我有点事先走一步。”“喂!什么事啊!喂!小册子!……”我没有功夫回答鹿子,抓起书包就夺门而出,在那个人将要转过拐角的时候,一把揪住了她:“你怎么在这里!”我看向面前这个戴着宽沿渔夫帽的人,手上一点没松。戴着宽沿渔夫帽的仇闻笛抬起头,巧笑倩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我皱起眉头。仇闻笛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头发染成了黑发,妆容又化得很素,还戴着大帽子。如果不是我偶然瞥了一眼会议室后门的窗户,我还真注意不到。我算是和仇闻笛亲密相处了一下午了,这都差点恍神过去,那那些最多就在机场见过仇闻笛一面,或者根本就没见过仇闻笛的人,就更不能发现她了。主楼文学院这一层的过道有两端,一端通向电梯,从那里可以走出教学楼,另一端要走得更久,尽头是楼梯间的安全通道,平时几乎没有人。我拉着仇闻笛,逆着人流而行。她也不挣脱,就这么跟着我走,乖巧得几乎不像是那天那个拽着我逛街的魔头。我推开楼梯间的门,带着她进了楼梯间,然后拉上了门。“你要干什么?”仇闻笛嘲讽道,“杀人绑架?”我没理她:“你是故意的吧。”只有两个人的楼梯间,回音特别的大。“什么?”“你和你爷爷不远万里跑过来资助我们所,其实就为了今天的场面吧?或者我限定一下,”我走进她,逼视着她,尽管我比她还矮半个头,“其实就是为了樊殊吧?”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读者@十日白雨 @琼. 的地雷感谢读者@bowie @半个世纪 @琼. 的营养液一把笔芯捧出来~☆、对峙仇闻笛的表情在片刻的慌乱之后, 很快恢复了正常:“所以呢?你不会真的以为你们所世界闻名吧?老实说,如果不是樊殊,我甚至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文艺学这么一号专业。”她语带嘲讽地说。我无所谓地看着她。艺学还不够好,除了樊殊所学的古代文论, 其他三个小项都还处于落后追赶状态, 在海外的知名度也不够高, 这点没什么好否认的。反正咱也不会一直差下去,不是?她看了我好一会儿, 可能看我是真的不在乎,面上的嘲讽也有点挂不住了:“林册, 你到底想说什么?”“樊殊是一个个人意志非常强烈的人, 没有任何人可以左右他的想法,为此他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同意父辈强加给他的婚事。他在什么环境下都能够倔强地生活下去, 所以任何外在的力量也不可能限制他。这样一个人, 一个无论内在还是外在都无限强大的人, 是无往不胜的。”我淡定地说, “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回国,但抛却探究‘大张旗鼓’,光是‘回国’这个事, 我倒是可以推测一二。你想带走樊殊,让樊殊同意和你的婚事。”“林册,”仇闻笛挑起眉毛, “谁给你说樊殊不同意我们的婚事了?再说了,他同不同意有用吗?”她逼视着我,黑色的瞳仁中倒映着我的样子,竟然是有一丝厉色, “我告诉你,没有谁可以反抗樊叔叔。你不知道樊叔叔有多……”她的厉色在一瞬间变成了一闪即过的恐惧,“可怕。”“那天樊殊给我说了什么,你听不懂吧。”她很快隐藏住了那丝恐惧,重回巧笑倩兮,“你不会俄语,我教你。那句话是,‘我们再谈一下’。后来他来找我谈了,谈妥了。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他会跟我回去的。谁让你听不懂俄语呢?”我笑了笑,然后说了一句俄语,正是樊殊那天说过的原话。除了没有大舌音,一切都一模一样:“是这样吗?”“……”“不好意思,我虽然听不懂俄语,但我天生记音特别厉害。”仇闻笛脸色难看得吓人,几乎能拧出水来。有的时候我也觉得她挺可怜的,因为抛开个人恩怨不谈,能每次仗势欺人都被当场打脸,而且没有一次吹牛成功过的人,也是真的惨。“林册!”仇闻笛忽然喊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你什么!”原来樊殊真的喜欢过我。虽然对此早有心理预设,虽然所有的人都无比地暗示着我,可是当我真的得到确凿的事实,还是从仇闻笛这种关系尴尬的陌生人口中知道时,我还是不可控制地颤抖了。他真的喜欢过我,我也真的辜负过他。我最后一点侥幸也破灭了。我真的伤害了他,以我的浑浑噩噩,伤害了我最喜欢的一个人。“我知道他回国了,但我没在意,我以为他只是换个地方读书。”仇闻笛怨毒地说,“我一直都喜欢他,我从好早之前就喜欢他了,可是等我好不容易找到他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喜欢了你。”“你凭什么?你样貌不如我,家世不如我,学历也不如我。我会俄语、英语等多门语言,你连说英语都有口音,俄语也就会个记音。你根本配不上樊殊。可是为什么啊,樊殊从小都没有喜欢过任何人,那么眼高于顶的一个人,为什么他就喜欢上了你?我只听说过消费降级,我还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审美降级的!”“……”仇闻笛的声音越来越尖,她语气里面的憎恨也毫不留情地展现出来。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故作优雅,也不顾了她所想要的气度,只是像是毒蛇一样喷射自己所有的毒液,宣泄自己所有的愤怒:“你不是想知道‘大张旗鼓’的原因吗?好啊,我告诉你啊,原因就是我要给你个下马威!我要让你知道,你不过就是一个受我资助的平民。我要让你时刻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意识到你和樊殊之间的差距有多大!我可以赞助你,我只需要三百万人民币,就可以让你们整个所围着我、捧着我,让所有人像是狗一样地求我。你也得来接机,你不想也没办法。只是三百万啊,那对我来说,不过就是一个月的零花钱罢了。”“……”“知道爷爷为什么突然决定要赞助征文比赛吗?那是因为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樊殊是个天才,就算是盲选,一等奖也一定是他的。所以在知道你们办了征文比赛后,我们立刻追加赞助——反正是给樊殊发钱,我乐意。”“……”“还是你!结果居然还是你!”仇闻笛毫无风度地咆哮道,“为什么他没有参赛!为什么一等奖还是你!我告诉你,想让我给你发钱,下辈子吧!”“所以你就当场反悔,”我终于开口,“你觉得这样做,不光可以要挟到那个一直在讨好你的文艺所,让他们投鼠忌器,让我丢掉这份奖金和荣誉。更重要的是,你觉得这么做,可以让我陷入到千夫所指的境地。”在老师都还在闭关开会讨论的情况下,为什么学生方却能提前知道所有的细节?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泄密。文艺所最终的决定权毫无疑问是掌握在年教授手里,而学生们不了解,但所里的老师们不可能不知道年教授的性格。考虑到当时老师们确实聚在一起争论了很久这个信息点,我有理由推测,有部分老师希望我能主动站出来,在年教授出现之前,自己放弃这个奖。这样除了我委屈点,所有人都可以开心了。基于这个考虑,他可能告诉了自己的学生。只是他可能没有意识到,人心经不起考验,最后会演化到那样的境地。“我是这么想的,可是那又如何?”仇闻笛满不在乎地说,“你最后不是没事吗?最后不是所有人都向着你吗?最后你不是财名双收了吗?”“你不觉得你应该道个歉吗?”我忽然说。“为你?”仇闻笛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你在想什么呢?”“不。为文艺所。”人聚而为群,但归根结底是个体。所里的老师可能有不同的想法,这点我觉得很正常。但以仇闻笛的智商,不可能不知道她弄出这么个二难选择一定会把我往火上烤,这一点就让我觉得很厌恶了。我倒不是厌恶她把我往火上烤,我是很反感她为了毁了我而毫不犹豫地在文艺所播下了恶的种子。有的时候人心如果不动,可能会永远平和善良下去。可是一旦起过一次恶心,那么这个恶心就会永远像毒蛇一样地跟着你。仇闻笛为了一己之私,激活了那么多同学内心最深处可能自己都意识不到的阴暗面,让所有的一切都回不到了从前。尽管我知道问题内因最重要,但我还是不可控制地反感她。当然,我知道跟这种没有心的人说这些,完全没有用,所以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打蛇打七寸。我要用她的逻辑让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