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着手机里新增加的照片,笑得合不拢嘴。突然,照片消失了。樊殊抽走了我的手机,闲闲地说:“别走神,您继续教。”“教什么啊,师兄?”我装傻。“教我古话啊,‘不告而取’,后面是什么?”“后面是‘谢谢师兄’啊!”“别,我可查了下,人说后面是‘偷’。”“是吗?”我继续装傻,“不是吧。”“是。”“那这就是师兄你不知道了,这个‘偷’字吧,它有个不太常用的远古意项,这意项就是‘谢谢师兄’。”“这样,”樊殊点点头,从善如流地说,“那说到底,还是‘偷’,是吧?”“师兄你不能这么理解……”“行,那我还是删了吧。”他握着我的手机,手指在上面移动,作势就要全部清空。我急了,倾身凑过去想要把手机从魔爪下抢回来,可是樊殊仗着自己手长的优势,往高处一举,就是不让我拿到。我情急之下,松开扶手,双手争夺:“师兄,给我给我!”“bn大学南门站到了。”公交车随着一个刹车,朝前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我没有握着扶手,又是垫着脚,为了去见虞白,还专门穿了高跟鞋,一个不稳,整个人就要向后倒去,而后面就是方才洞开的车门——“小心!”一只手眼疾手快地将我捞回来,让我好险没有顺着台阶滚下去。我的耳膜隐隐胀痛,同惊魂未定的心跳频率形成共振。我听到樊殊又急又快地低吼:“你能不能注意一点!你知不知道刚才那样摔下去你就后脑勺着地了!”因为太近,他的声音在我的耳畔炸裂,让我惊讶于樊殊居然也会有情绪起伏如此大的时候,吓得下意识后退了一小步。“咔哒。”我的高跟鞋细跟因承受不住如此多的变故,高声告诉我它断了。我僵住了。却并不是因为高跟鞋。而是我好像听到了咔嚓的声音。那声音我很熟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我僵硬地回过头。后车门开着,而狗师兄正站在外面,高举着他那关不掉拍照声音的旧三星手机,对着我们啪啪啪连拍得不亦说乎。“狗师兄,不是你想的这样……”我嗫嚅着,拼命地想要说点什么。“继续继续,别管我,千万别管我。真没想到啊,凑个热闹过来堵个车,还能看到如此热情的画面,啧啧啧。”“狗师兄……”小师兄啧啧嘴:“我还以为是樊老师单相思呢,没想到啊,居然是双箭头。行了,不就是‘书册cp’吗,我磕还不行吗?”“狗……”“林册,”樊殊忽然开口,指了指车门,“我们不下车吗?”“……师兄你应该早点说的。”因为就在樊殊说完这句话后的一秒钟内,忍无可忍的司机,关上了那道命运之门。…………最后,我们两个大禹还是回到了学校——只不过是在初秋的帝都寒风中多走了二十分钟,差点没赶上澡堂最后的点。☆、这伙子硬是要得狗师兄,原名苟利以,bn大学研二文艺学专业在读,男,不戴黑框眼镜。我和他认识挺早的,真要追究起来,那应该是大一帮学生会组织多校舞会的事了——那时狗师兄还和我是同级呢。一晃数年过去,他保研来到了我们学校,而我考研一战失利,最终通过不屈不挠的二战,成为了他的……师妹。其实当时狗师兄,就已经暴露出了一些比较诡异的苗头。比如说,在当时,他被他们学校的负责人大力推荐,越级当上了宣传组的组长,而他也不负众望,成功将我们那一届的多校舞会炒作成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轰动场,其盛大的景象,至今仍让许多老校友难以忘怀——你敢相信,这种学生过家家一样的舞会居然出现了黄牛,而且入场券的成交价竟然还相当不菲?你问狗师兄做了什么?贴海报挂条幅还是发微信公众号病毒营销?不不不。这些他一个都没做。他只是跟我们讲了一些故事,然后交代我们,回去后我们每个人都给身边的说一次,要求使用“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句式,完。故事包括并不限于:想谈恋爱的小明在去年的舞会上遇到了隐藏的高富帅,两人一见钟情;追忆似水年华的小李在前年的舞会上崴了脚,扶他起来的是失散多年的幼驯染;毕业签不到工作的小赵在n年前看到地毯上有纸顺手捡起,结果被赞助舞会的bat高管看中……至于什么超豪华奖品,五星级米其林之类的,那都是被穿插在故事里的装饰,都不需要单独拎出来说,跟着故事一起往人脑子里哐哐哐灌就对了。真真假假,有真有假,以量取胜,量大管饱。人类的七宗罪是什么,狗师兄就往什么角度可劲儿写。虽说这些故事单拎出来全是玄幻故事,可架不住人类世界两大定理,即第一是爱传八卦,第二是爱传添油加醋了的八卦。所以在多手流传之后,这些粗糙的梗居然羽翼丰满,一个二个有主语有谓语,起承转合完美得能让《知音》魂动,令《意林》泪滋。再加上狗师兄不让我们大张旗鼓贴海报转朋友圈,刻意的低调倒使得这场舞会的光晕更加浓厚了。人民群众于是相信,这的确是一场神秘的、有价值、有逼格的舞会,早去早享受,晚去悔一年。……当然这种虚假营销的恶果就是严重透支学生会公信力,导致接下来好几年的舞会都一蹶不振,到我毕业的时候,这项延绵近十年的美好传统已经被取消了……——后半段是客观事实,前半段是当时的学生会会长说的。而功臣狗师兄也被事后追责,一撸再撸,失去一切社团职务,只能回到教室好好学习。综上所述,狗师兄,是个狠人。只要一想起这个会走路的无敌八卦机在拍下那些照片后会做什么,我头皮都麻了。罢了,这些暂时与我又有何干呢?“小册子,作业还没写完哪?”已经吃完了晚饭的鹿子递给我一碗面,一边帮我掰筷子,一边凑过来看我的电脑屏幕:“还差这么多哪?要不别写了。”我义正辞严地拒绝了鹿子的诱惑:“不,我一定要写,你别拦我,千万别拦我。”“你跟我这倔什么呢?”“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其实是樊殊说了,如果我不写作业,他就要去网上说照片是他的。“反正樊殊是你男朋友,你撒个娇不就行了吗?”听到这句话,我头皮过电,以头抢桌,恨不得对着电脑屏幕绝望地高呼三声:苍天啊!这都九月了,你怎么还不飞雪啊!我就躲在宿舍写个十八个小时的作业,手机都快被打爆了,现在所里所外认识的不认识的老师的学生的都通过各种途径联系我,拼命地想关心我的感情状况。小生何德何能,真是好生感激则个啊!“鹿子,我们绝交吧。八八六。”我生无可恋地说。“行,那你把面给我。”“对不起,我错了,谢谢你。”我,林册,宿舍食物链的底端。前有大英帝国光荣孤立,今有我林册荣耀滑跪,全程行云流水,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我就这样边看着电脑屏幕构思着接下来的论文内容,花了十五分钟吃完了面,继续投身进了伟大的论文事业中。狂风凄凄,波光粼粼,浑浑噩噩,恍恍惚惚……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脑屏幕上的最后一个字终于被敲下。我长舒一口气:“总算结束……”寝室里一片漆黑,有节奏的呼吸声敲打着空气,还有那盏唯一剩下的……电脑台灯。我将冲口而出的炫耀咽回了肚子。好不容易才走完了万里长征,一回首就发现围观的人民群众竟然都睡了,这和锦衣夜行有什么区别?我心里像是有只小猴在上蹿下跳,急切地需要有一个吃瓜群众给我输出666。要不我现在就把作业交了?虽说我到最后还是超时了,不过老周上课都说了,对于一个学生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实绩,而是态度!都这么晚了我还在冒着猝死的危险交作业,樊殊看那个发送时间,难道还好意思开口说出粗鄙之语吗?不能够,特别不能够。说干就干,我保存文件,打开电脑版微信,在便捷框里键入“樊殊”,准备发送。“找不到更多的联系人。”今天电脑版微信怎么抽了?我从抽屉里拿出手机,摁亮了屏幕——今天为了躲避那些“关切的目光”,我专门把手机关了机。点开微信,无视疯狂跳出的信息,直接点击放大镜图标,搜索。“找不到更多的联系人。”???我一脑袋黑人问号。难道是我忘了给樊殊改备注了吗?可是我记得我明明是一个有着良好的微信管理习惯的人啊。我不死心地翻了好几遍好友列表,确定没有任何被遗漏的,又打开了古代文论这门课的课程群,在里面找到樊殊的头像,点开,盯着那行“将该联系人加入通讯录”半晌,一时陷入了沉思。我觉得,我可能要凉。因为我突然想起,刚开学的时候,樊殊说为了便于交作业和沟通,让我们每个人都加他微信。而当时,我百分之百是加了的。…………我,一个脑子有点不清楚的女孩,在上次做完展示交完作业之后,,就愤怒地拉黑删除清空三连了。当时鹿子还阻止了我,说做人留一线事后好相见,万一以后还有联系呢,而我还得意洋洋地拒绝。我记得我是这样说的:“我给你说,绝对不可能!我和樊殊的缘分就在这门课结束了你知道吗?再见,白白,撒哟那那!”…………睡觉!人间不值得。***人间虽然不值得,可人还得活。就好像就算我睡了一个好大好大大到能拖过午饭的懒觉,也得在晚饭之前醒来,不情不愿地面对着那个残忍的事实:那就是,我该怎么交作业,才能不被樊殊发现我曾经删过他的事实呢?我去戳狗师兄:师兄,在吗?狗师兄秒回,连发五张图。高清,无码,精修:师妹,你终于忍不住来找我要照片啦!我看着照片上满满的粉红桃心,还有我踮起脚尖朝樊殊索吻的样子,忍了一分钟,终于还是拉黑了他。狗师兄这条路走不通,我又打起了鹿子的主意。毕竟我们同上一门课。鹿子:“那要是樊殊问起来为什么让我来发,我该怎么回答呢?”“你就说,林册手机摔坏了。”“微信有电脑版吧。”“……那你就说林册电脑也坏了!”小棉袄鹿子从谏如流,一比一复制了过去。等了一会儿,我看着鹿子面色逐渐凝重,心里有点忐忑:“樊殊说什么了?”“他说让你自己交,还说……”“还说什么?”“他还说既然你手机和电脑都坏了,那他就要发声明说你盗图……照片?什么照片?小册子,你们在说什么?”我暗道不好。没有时间回答鹿子,我疯狂地拿出手机,找到樊殊的头像,点击添加。一秒钟后,樊殊的回复干脆利落地传递了过来:对方拒绝了您的好友请求。……他肯定是发现了!我悲愤地想着,一边继续努力地添加。终于,在第十次申请添加的时候,我终于被通过了。对话框弹出来,不等樊殊说话,我抢先一步滑跪:“师兄!天啊!真的对不起,我之前忘了给您该备注,清好友的时候将您给误清了!实在是太对不起了!”“可是我微信名就叫樊殊。”“是吗?天啊!我肯定是看岔乎了!您看我这眼神!”“可是您是先拉黑我再删的。”“哎呀,这怎么可能呢!您肯定是记错了也看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上心!”“不,我上心。”“……我错了tat”☆、决战前夜樊殊是一个不宽宏大度的人。为了那些照片,我含泪签订了一大堆不平等条约,包括并不限于……我也不知道包括什么。这就是问题的所在!那老先生把我好一顿训,从我偷偷删他到翘课到迟交作业,把我骂的那叫一个狗血淋头,却又不告诉我我得做什么,只是老神在在地叹息说:“林册,好好想想吧,你这次欠我的可真是够多了。”哪儿有这么多?樊殊直接把照片发过来,我看着那熟悉的粉红色泡泡索吻图,觉得脑袋有点疼。好吧,我承认,这确实是我的错,可是如果不是他老是逗我,我也不会冲动啊。再说了,我也是受害者啊!“非也,”老先生发的还是语音,电流的微调让他的声音听上去居然该死的更磁性了,“我说的不是这个。”那您说的是什么?“你是不是偷拍了我看演唱会还传给了朋友?”“是,但是……”“托你的福,”樊殊的语音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现在整个所的老师都知道我装病了。好好想想吧,林册。”……我回过头。正在吃橙子的鹿子接触到我的眼神,羞愤地低下了头。我忘了。我忘了我们所的无敌八卦机,其实并不止一个。…………“所以樊殊后来有让你帮他做什么吗?”第二天下午在去主楼的路上,鹿子问我。“没有啊,”我垂头丧气地提着书包带子,觉得每走一步都非常沉重,“他什么都没说,搞得我现在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觉得挺对不起他啊。”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如果我和樊殊都狗带了,那顶多算是扯平。但直到我从寝室真正走出来稍微打听一下才知道,鹿子虽然散播了樊殊背影图,但并没有说是我拍的,只说是有朋友偶遇;狗师兄也没有往外说;而虞白的生日会是偏粉丝向性质的,并没有大规模实况直播,也没有官方录播,至于粉丝自传视频,巴不得镜头每一帧都是虞白,又怎么会拍我?所以直到现在照片已经人尽皆知广为流传了,大家还是只知道樊殊装病翘课跑去看演唱会,却不知道我也是装病。——我的意思是,樊殊也没有出卖我。虽然他没有提,但根据老周跟我同届的学生小沙传出的消息是,樊殊在老周那里,也咬死了我生病。在狗师兄精心拍摄的摄影巨作广为流传之后的现在,樊殊的证词,无疑是非常有力的。“现在所里的流传故事版本是什么来着?”我生无可恋地问。鹿子:“樊殊翘课去看演唱会,而你不顾病体缠身,毅然决然地去将流浪的浪子接回家,真是好美好美。顺便说一句,”鹿子停顿了一下,精准地又补了一刀,“现在你们的关系已经从热恋男女朋友进展到马上要订婚了。”……我觉得我要阵亡了。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快走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转过楼梯,我们上到会议室所在地的三层,正好遇到了出来接水的小沙。看到我,小沙很热情地打招呼:“师嫂好!”说完不等我分辩,就像一只翩飞的小蝴蝶一样高高兴兴地飞走了。“……”“开朗一点开朗一点,”鹿子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我,小声地安慰道,“淡定,淡定!你要相信,信息化时代,人的记忆都是金鱼,只有七秒的。”我凝视着小沙在接水处和朋友们热情地叽叽喳喳,聆听着走廊里回荡着的银铃般的笑音:“……我不信。”“你换个角度想,大家越误会你和樊殊,你不是就越安全吗?安啦。”可是理不是这个理啊!我悲愤地想。“林册。”我一个激灵,抬起了头。穿着白色衬衫、露出修长脖颈的樊殊站在走廊尽头,两手一手提了一箱矿泉水:“怎么站着不进去?”他背对着光,我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我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走到我面前,将右手提着的矿泉水箱移到左手,然后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很轻松地敲了一下我的额头:“我是老周的学生,老周是你们班主任,他让我来做会务。”他解释道,声音和平时一样认真。我分明听到了周围倒抽冷气的声音,并且明显不仅限于鹿子。“你不要这样!”我捂着头,看看周围,小声地警告,“现在所里八卦已经够多了!”他一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的样子:“您自己知道不是真的不就行了?”他还把“您”专门念重了一点,似乎是在提醒我不要瞎想。我也没有瞎想啊!我没办法,只能换一个话题:“师兄,你知道等会儿的班会要讲什么吗?”“不知道,老周没说。”“……你都不问吗?”“没问。”“那你等会会回避吗?”“回避?”他奇怪地看着我,“回避什么?我要做会议记录啊。”完了。万事都不在乎、宛如和我们生活不在一个次元、据说几乎不参与集体活动的樊殊肯定不知道,我们这次班会的主题是……新生学风教育。其实班会早就该办了,但是因为今年博士生入学比较晚,加上种种事情,最终拖到了这个月。据师兄师姐们说,为了让研一博一的小鲜肉们“对学术有所敬畏”,每年老师们都会选一个太过游手好闲的老生儆猴,并对这个人的事迹进行着重批判。当然是不点名的,可是文艺所就这么点人,不点名和点名也差不多了。“不过你们也不用怕,”师姐安慰我们,“反正每年所里的老师们都懒得来,一般只有班主任会在的。”然而今年,根据可靠消息,所有的老师,病都好了,差都不出了,事如春风乍来一样都没了。他们要,全员出席。据说今年被血祭的是樊殊。出乎我意料的是,樊殊在听我说完之后,居然依旧平静:“我知道了。” 他甚至都没有将矿泉水又拎回右手,只是继续单手抱着两箱水,看上去一点都不累。“樊师兄……”“我确实翘课了,不是吗?做错事要承担责任,天经地义。”他听上去是真的不甚在乎。“可是,可是……可是你之前还让我好好想想……”“那是话术,是惩罚您一系列的行为。您是不是觉得这几天寝食难安,羞愧到无地自容?如果是的话,那我的目的就达到了。至于我自己,被批评是应该的。我早就有心理准备。”樊殊的声音不大。我想如果从小沙他们的角度看过来,我和樊殊一定是非常亲密的。“……”“这件事也提醒您,”樊殊好整以暇地说,“好好学习,比什么都重要。您也是学文学理论的,叙事学应该是学过的吧——除非您上课一点都没认真听,而对此我将毫不感到意外。”我就知道他还是这么恶劣!正在我颅内疯狂diss樊殊diss到天花乱坠的时候,一个华丽的声音忽然出现。那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皮鞋踩在地上的声音铿锵,仿佛带毒的剑,即将出鞘:“樊殊。”那声音隐隐有杀气,像是在下战书:“我来了。”我一个激灵。这声音,难……难道是!我猛地回过头。楼梯口,一个一身正装的黑发青年笑容邪魅,莲步轻移地向我们走来。他上身是灰色的西装,下身是专门烫出了缝的笔挺西裤。清风吹动着他的发丝,而他抬抬手,理了理自己深灰色素色领带,并将自己手腕上的手表不经意地露了出来,看上去——我还没来得及想出后半句,樊殊就开口替我说了:“贺汝卿,”他皱皱眉,似乎有点不太理解,“您怎么去卖保险了?”“……”贺汝卿,这个名字自带古言男主气场的男人,脚步明显趔趄了一下:“不,”他器宇非凡地走近,似乎想和樊殊来个擦肩而过,“你还是这么讨人厌,樊殊。”他冷笑。我很识相地准备给他腾位子,却被樊殊一把拉过了胳膊,不让我离开。这导致贺汝卿只能在走近樊殊的过程中不断微调目标,最终偏离四十五度,来到了樊殊的另外一边。一米八五的他停住身影,微微侧头,凑到将近两米的樊殊右耳下面,用全楼都听得到的声音耳语说:“我是来见证你的死期的。”樊殊回以面瘫脸。贺汝卿狞笑着说:“呵,你也有今天。”樊殊持续输出面瘫脸。贺汝卿有些挫败,但很快又振作,应该是想起了利好消息,于是他简单归纳为:“你死定了!”走廊里突然爆发出反派标准笑声,震得我差点摔到台阶下。远远地,还能听到鹤师兄边走边慨然吟诗的声音:“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樊殊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矿泉水箱。他很认真地问我:“贺汝卿毕业论文是打算研究武侠小说吗?”…………文艺学,又称文学理论,是一门研究文学本身的理论性学科,包括文学基本理论、文艺批评与文学史三个部分。最近文化研究比较热,武侠络文学艺学的重点观察对象,所以樊殊提出这个疑问,也算是合情合理的。……合情合理个毛线啊!“师兄,”我也很认真地对樊殊说,“我觉得他是被你气疯的。”樊殊回以我一个假笑。☆、决战会议室之上因为这道插曲,我是踩着点进的教室。我们班只有十个人,博士生八个人。这个教室是文学院的大会议室,能容纳好几十人。当时我还觉得浪费,结果现在一进教室,我才知道,不浪费,太不浪费了。我差点都要坐到地上了。我从来不知道,我们所居然有这么多老师和学生,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时间就是海绵里的水,只要想挤,那些平时从来神龙不见首尾想见一面比登天还难的人都是有时间的- -我的导师老高看到我,冲我慈祥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前所未有地和蔼,让我心里有些发毛,完全不敢深思,赶快找位置坐下。只剩下门口的两个位置了。我边朝目的地走去,边用余光观察出场阵容。老周来了……平时就爱凑热闹的积极派老师们来了……平时只会装不存在的不积极派老师们来了……手机都没有、要联系只能发邮件和打座机的长江学者老于来了……连所里的镇所之宝大泰斗,早就退休好几年的年教授都拍着拐杖来了……不是,我们这只是一个小班会啊。一定要这么兴师动众吗?“他何德何能让这么多人都来了!”我刚坐下,就听到旁边有人在咬牙切齿:“老于不是昨天还说生病了不能看我论文吗!骗子!”一偏头,果然是熟人。我默默地朝下低了低头,又朝另外一边挪了挪,只希望对方不要发现我。“还有年教授……年教授连招生都不来,今天来凑什么热闹!”停顿了一会儿,那个都快要拍案而起的声音突然又咯咯咯地笑了,“呵,我懂了,今天就是决战光明顶的时刻!”“樊殊!你死定了!”“好了好了,老哥你别说了。”另外一边的狗师兄赶快把又要仰天大笑的鹤师兄安抚住。狗师兄是鹤师兄最好的朋友,鹤师兄平时最听狗师兄的话,如果不是他在,我猜鹤师兄真能当场笑晕过去。太惨了。我在心里给这个可怜人点蜡。鹤师兄虽然平时比较冷漠,待人接物也有些那啥,平时也明显不太瞧得起我们……但我觉得他还算是一个没有太大毛病的好人。和学霸。虽然只能排第二。现在排第二的学霸就这样被排第一的学霸逼疯了,太惨了,太惨了。“您在嘀咕什么?”“啊!”我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樊殊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开了我旁边的椅子,“你坐这里干什么啊!我们会被误会的!”由于人太多,屋里的椅子是被加过的,这导致每个人之间的距离都严重小于心理安全距离。樊殊径直坐下来,理也不理我:“您要是能从这个房间找出哪怕一个另外空着的座位,我当然不介意换座位。”“可是……但是……”但是我们刚刚的动静一大,鹤师兄已经发现我了!鹤师兄面色不善地朝我们看来,眼神挑衅地瞟向樊殊。樊殊用钢笔敲了我的手一下:“嘘,开始了。”他全程看都没看鹤师兄一眼,仿佛鹤师兄根本不存在。鹤师兄的眼神开始变得幽怨且恨。要不是我挡在中间,我相信他一定会挥起老拳,冲上去跟樊殊大干一顿。……这特么是什么神仙绝美爱情啊摔!老周一声令下,班会开始。不得不说樊殊真是一个做事很认真的人,班会一开始,他就不理我了,埋头很认真地抄笔记。只是他好像有点小气,明明是个左撇子,却把纸往右边放,挡得严严实实,让坐他左边的我什么也看不见。小气鬼!我在心里腹诽,一边听老周他们在那里絮叨,从国家动向到求职就业,从注意身心安全到今年招生现状,什么都有。他们甚至还卖了一把中老年友谊糖,警告我们不要勾心斗角:“我们老师之间关系一直都很好,我们从来没有矛盾的。我希望你们能够像我们学习,不要折腾一些有的没的。”积极派老高吐沫横飞地说。我看看角落的不积极派老季明显是在掩饰嗤笑的低头,又望望那边在老高说话时手机都快举到桌子中央的趴桌老于,沉默了。老周讲啊讲,老周讲完老高讲,老高讲完老季讲……话筒传来传去,同学们越来越如坐针毡。大家的眼神越来越放空,也越来越困惑。窸窸窣窣越来越响,我知道,大家一定都在纠结一个问题:正题怎么还不来呢?定番呢?批斗大会呢?当然大家是为了吃瓜看热闹,而作为隐形当事人之一的我,心情却是越来越好。我巴不得这个会就此无事终了,要不然,我可真是欠樊殊一个太大的人情了。不过我也想好了,如果樊殊真的被批了,那我就主动站出来承认错误,跟樊殊一起分担。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我才不要欠他老人家人情。正想着,我手机振动了一下。我把手机拿到桌子底下,摁开。是樊殊:“等会儿别多事。”我刚想回你丫才多事呢,樊殊又紧跟了一条:“老师们就是把我给埋了,您都别站起来承认错误。”“……”我惊叹于樊殊是我心里的蛔虫吗,一边手指在屏幕上啪嗒啪嗒地敲击:“樊师兄,你要是真被埋了,我立刻就到台上把你刨出来!我是一个讲义气的人!不像某人!”打完这句话后我又觉得哪里不对,因为貌似从头到尾讲义气的人似乎是面前的人,而不是我。所以我又补了一句,“反正樊师兄你放心吧!你要是被骂,我一定陪你一起被骂!我这点觉悟还是有的!”我想撤回,但已经来不及了,樊殊飞快地回了我:“我一直以为您在古代文论领域的毫无长进只是没有兴趣,而非天赋使然。现在我开始怀疑我的判断了。动动您已经朽烂的小脑瓜,好好想想,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