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要说起来,程淮启与吴亮还是素未谋面的。吴亮被押进西南牢时,程淮启还未出生,两人自然从未打过照面,但七皇子的大名,都城内无人不知,吴亮在狱中多年,亦在狱卒口中有所听闻。此时,他只消向人群中看一眼,便能从这七皇子周身散发出的不同寻常的气息与气场,推断一二。而程淮启在办案前,也将画像上吴亮的模样铭记于心。程淮启被他发现,倒也坦然,并不言语,只向前迈了几步。人群自觉地散开,为两人让出一条道,程淮启与吴亮相对而立,器宇轩昂地站在原地任他打量,一眼都不瞟两人之间那正惶然惊恐、面色惨白的少女。但仔细看却不难发觉,他的右手却紧紧扣住剑鞘,手背上青筋暴起。吴亮心中难免紧张,但他越是紧张,便越是谨慎,眯起眼来,将目光向四周一扫,便察觉方才另一名与这七皇子长得十足相像的妙龄美女已然不见。几十年刀口舔血的直觉令他顿时觉得不对劲,稍一做想,便能知晓,那美女即是当朝与七皇子一母同胞的三公主。既然他抓来做法的这女子方才能与三公主这般亲昵言语,身份定然也不一般,或许能以她掣肘七皇子些许。想到此处,吴亮即刻将陆容予拉到自己这处,从背后锁住她纤细的脖颈,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身前,以法杖扣住,用力一压,又向后退了几步,冷笑一声。“七皇子,久仰大名。”作者有话要说:玄一:想不到吧,我下面还有玄一二三四五六七哦!玄一二三四五六七(关爱智障的眼神)-下一章英雄救美,是不是该撒糖了,嘻嘻~-感谢投了6瓶营养液的 wfryd沉睡. 小天使。还有因为投的太早,系统不支持自动感谢,所以果茶特地来手动感谢的 安安 小天使!没记错的话是10瓶,还有隔壁《偶遇》也投了10瓶。我爱小天使们!(嘶吼第20章 救美时至辰时,日头完全从云层中露了出来,射出一道浅橙色的光,陆容予额角的那滴汗珠将落未落,在光束下反着盈盈的亮白,十分刺眼。冬日的阳光本来柔和,此刻却照到她浑身热得发紧。面前横着的法器虽不至于像利刀那般,能瞬间划破她的脖颈,但法师手间的力道极为沉重,让她几乎难以呼吸。她浑身使不上劲儿,胸口剧烈起伏着,面上都因喘不上气而泛起了青白之色。她毫不怀疑,若是自己或七殿下哪处惹得这法师不快了,他便能当场以这法杖将自己硬生生勒死。虽说七殿下已救她三回,并不差这一回,但这法师能让他这样的官位及尊贵身份之人亲自出手来捕,想必定然是一国之重犯。邺谨帝若下死令,要他无论如何将罪犯捉拿归案,那本就是逾矩逃出宫来玩的她,在此事面前,显然死不足惜。她还不想死,也摸不准七殿下今日对她的生死又会作何态度、或是否能保她一命,但她必须设法自救。无论如何,至少得试一试才行。程淮启来得晚,对方才发生之事并不了解,但陆容予却能猜到罪犯将自己抓去的缘由。她与公主之对话令他起疑,而公主与七殿下的长相又十分相似,那罪犯便认为,挟持自己可以与七殿下要价。虽然她不知这罪犯是何等人也,但是,想必即使七殿下今日为了保自己而放他一马,他也会在其后毫不犹豫地杀掉自己以永绝后患,倒不如要七殿下不保自己,或还能有一线生机。可若直接开口要他不保自己,罪犯必疑她与他之间有猫腻,则手中筹码更重,愈发要取她性命。仔细斟酌一番后,陆容予睁开眼,满目惊惶,颤着声挣扎几下,略显艰难地断断续续道:“你……你便是七皇子殿下?殿下,请殿下务必救救奴婢,奴婢还,还不想死……”吴亮闻言,果然神色一变,眉头紧锁,冷嗤了声,手中却还没将她放开,反倒锁得更紧了些。陆容予被勒得一噎,一口气堵在喉间,许久喘不上来,没多久便两眼一黑,当场昏了过去,身体软作一团,堪堪一颗连着脖子的脑袋,毫无生气地硌在那法杖上。程淮启余光扫见她面色惨白、不省人事的模样,顿时心头一紧,紧攥着剑鞘的五指下了狠劲,捏得咯嗒作响。但他越气,便越是冷静地可怕,面上不露分毫担忧关切之色,只冷冷瞥了一眼晕过去的人,即刻便将目光转到了吴亮身上,漫不经心地抚了抚剑柄。“吴大人,本殿并无这样好的耐心。”言下之意,叫他不必拿此等无关紧要之人来浪费时间。吴亮还未来得及答话,便见他以疾风骤雨之势拔剑出鞘,飞身向自己冲来。程淮启身法极快、势如破竹,危机当头,吴亮当然顾不得那已经昏厥的宫女,随手将她往地上一丢,纵身迎上程淮启凌厉狠绝的招式。两人过招之间,各处又陆续赶来两拨人,一方为当年四皇子及吴亮残党余孽,另一方为程淮启手下的玄字精卫与昨日连夜布下的都城守卫。双方扭打成一片,兵戎相见的景象,将四周百姓吓得四处逃窜,街上顿时乱作一团。程淮启早在昨夜,便已在街巷之间布下暗哨无数,只等吴亮上钩,此时即便来了十几名余党、各人武力也极为高强,但在几百守卫的围攻之下,却仍显得力不从心,没多时便败下阵来,死的死,伤的伤,躺倒一片。他一剑削去吴亮右手腕,抬腿狠狠踹向他腹部,又有玄四快速过去,将地上那苟延残喘之人提起,把他双臂反剪在身后。即刻又有人上来,将吴亮五花大绑着押了下去。程淮启扫一眼地上那一截被鲜血爆淋、僵硬而泛着黑气的残手,冷声道:“留活口,审狱待审。”匆匆留下一句话后,即刻离开。方才两方混战之时,玄一早已趁乱将陆容予救出,转移至两条街外预先备好的马车中,并请了大夫诊治。程淮启赶到之时,那大夫已然离去。他掀开车帐,看了一眼轿内仍未苏醒的人,又转过头,低声问道:“大夫如何说?”玄一答道:“大夫说,郡主此番受了惊吓,要好生休养一段时日,平日里可服些安神润肺的汤药调养,防止梦魇与心悸。”说着,又将药方递给他。程淮启点了点头,收好药方,又脱下自己沾着血污的外袍,丢给玄一,这才弯腰钻进帐内。少女正半靠在车座上,一对秀眉深锁,面庞失血惨白。他眸色变了变,走到她身旁坐下,轻轻揽起她的上身,让她靠在自己胸前,又低头仔细将她端详了一番。小姑娘平日里对他总是一副谨小慎微、不甚惶恐的模样,他好不容易偷偷窥见她几面,次次不是高烧便是受惊,睡着了也不甚安逸。这几个月来,她竟从未在自己面前展露出那巧笑嫣然的娇丽模样。这样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笑起来应当是让见者移不开眼、极为着迷的。但此时,少女纤长细密的眼睫如一双失了生气的蝶翅般,静静栖息于双目之上,鼻息微弱、双唇发紫,白皙的脖颈上更是横着一道突兀又狰狞的压痕。他看着便知,她这样一个怕疼的娇气包,醒来时必然又要掉眼泪了。可怜又可爱。思及此,程淮启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唇,伸出食指,轻抚上那道红印。他的十指因常年握兵器,处处皆粗糙带茧,但此刻,粗粝指尖之下的皮肤,却细腻柔嫩得不可思议,像精致丝滑的织锦,又如上好无暇的羊脂玉,让人一碰便爱不释手。她的肌肤明明冰凉,却偏偏将他的手指灼地滚烫,连带着心口都烧了起来。指尖又移至她脸颊,留恋许久,直到他眸色渐深,呼吸也逐渐浓重了起来。他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那一团邪火,极为克制地将手撤开,只以双臂虚虚揽着她,让她靠得舒服些,也不吩咐玄一驾马,就将轿辇停在此处,等她醒来。等陆容予醒来,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面前的景象由模糊变得清晰,那双虚揽着自己的长臂,也便顺其自然地进入了视野。她神思一顿,懵懵然直起身子,向后转过头去,便见那双平日里最为冷厉的黑眸中,流转着笑意,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你,你……殿下……臣女……”陆容予被那目光灼地浑身发烫,赶忙低下头,将身子向另一方撤开了去,低声嗫嚅,语无伦次了半晌,面颊红得似那盛开正艳的红牡丹一般。“殿下恕罪……”程淮启见她这幅娇俏羞涩的模样,心下顿时如有烟火竞相绽放,唇角忍不住弯了弯,低声道:“郡主不必多礼。”陆容予觉得这马车内实在狭小/逼仄,困得她浑身热极、窘迫不堪。但不消想,便知方才是七殿下再次救了自己一回,她实在不便在他未发话之时,就此草率离去,于是只好踹着一颗慌乱疯跳的心,垂头不语。两人就此沉默了一会儿,程淮启终于开口,对轿外的玄一道:“回宫。”陆容予微微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又将自己的身子向远离他的方向挪了一下。程淮启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也并不戳破,向后一靠,假意闭目养神了起来。他知她必然有话要问。果然,没过多时,小姑娘娇娇软软又小心翼翼的声音就从耳畔传了来:“殿下,您睡着了吗?”“并未,郡主有话直问便可。”程淮启仍闭着眼,淡淡开口。那边又沉默了小一会儿,才再次开口:“三公主如何了?”程淮启这才缓缓睁开眼,剑眉微蹙,目光疑惑地看着她,语调慵懒地“嗯?”了一声,似是没听清她方才说的话。陆容予愣了愣,不敢确定他是否真如自己所想那般,是没听清她方才所言,讷讷着没有言语。程淮启见她如此,又开口道:“郡主方才说什么?”陆容予这才把话重复了一遍,但他依旧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像是还没听清。她樱唇一张一翕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嫣红的面颊上浮现出几分愠色。他定然听清了!上次在昭政殿外,他都能听清她与陛下的对话,今日两人相隔如此之近,她还说了两回,又怎会都没听清!马车行得极慢,如蚂蚁闲庭散步一般,陆容予的心上也如有千万只蚂蚁在其上闲庭散步,又乱又痒。他就一直用那般疑惑的神色看着自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般,又仿佛胜券在握。陆容予磨蹭了许久,深吸一口气,这才极缓、极慢地将身子向他那处挪了些,如玉笋般白皙细嫩的五指紧紧捏着嫩粉色的宫女裙裙摆,将那布料都攥出了一圈褶皱来。心如鼓擂,声声作响,震耳欲聋。她在这边羞赧地煎熬着,却又听那边一道带着难以掩饰的愉悦之情的慵懒语调,隔着与自己不到一尺距离,不依不饶地传了来——“再过来些。”作者有话要说:程小七你好坏好会啊啊啊!果茶疯狂姨母笑。-感谢 任意 小天使灌的一瓶营养液~!给大家比心心!!第21章 两欢陆容予本是极怕冷的,今日地面上积了层厚厚的隔夜雪,化雪天又比下雪天更为严寒,她本应冻得浑身泛/抖,但此时,背后却生生捂了层薄汗出来。马车内,程淮启早已命人烧起了香炭,暖烘烘的,缭绕的热气熏得她一张小脸红透,呼吸急促而滚烫。她眼神紧紧盯着案几上那盏盛了半杯不知是什么茶的青玉陶瓷茶杯,似乎要将它瞪穿一个孔来。程淮启漫不经心地靠在座位上,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面前不胜娇羞的少女,嘴角抑制不住地弯起一个弧。小姑娘即便坐着,头顶也只到自己下巴高度,娇小玲珑,惹人怜爱。那一头乌发如瀑布般倾泻在她细瘦的肩头,发间自然而馥郁的清香钻入他鼻尖,惹得人心神迷乱。一时间,香炭发出的气味竟好似那两欢香一般,令人意乱情迷。程淮启抑制住自己想将面前之人一把揽进怀中的冲动,不着痕迹又极为克制地细嗅一番,压下心头熊熊跳动的烈火,声音有些哑:“公主在早前便被玄七送回宫去了。”陆容予轻轻“噢”了声,又磨蹭了好一阵,才低着眸,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们回去之时,可否到飨玉阁,帮公主带些糕点回去?”方才发生了这等事,她几乎命悬一线,此时却还有心思记挂着这个。程淮启闻言一愣,随即低笑道:“好。”他吩咐了一声,玄一便驾马带着两人回头,一路绕道去了飨玉阁。陆容予轻轻撩开帘子,将身子凑过去,仔细观察了一番。这飨玉阁不愧为都城中最大、最有名气的糕点铺,光从外面看去,就十分气派。陆容予平日所见之糕点铺都只是沿街一间小店,这飨玉阁却足有两层,门面宽敞、装饰豪华,檀木牌匾上挂着“飨玉阁”三个大字,周围还镶了一圈金,阳光照过来时,一闪一闪的,气势分毫不输那全都城最高最气派的望天楼。马车才一靠近,她便能闻见各色糕点的甜香之气,离得更近一些,还能看见店内冒出的缕缕细烟。程淮启亲自下轿去买糕点,陆容予便在马车中等着。此时接近午膳时分,那糕点之诱人香气,一下将她肚子里的馋虫勾了出来,惹得她咽了咽口水。好在,程淮启没一会儿便回了来,将手上那一大提糕点放在案几上,动作熟稔地坐在了她身边。陆容予将身子向前凑去,伸手拨了拨那一提糕点,看到油纸上写着的字样,正是程淮安要的桂花蜜糖糕和山药芙蓉凉糕,还有几样稀奇的新品。不过每样只买了一份。叫他给程淮安带,他还竟真就只带了一份!那她便没得吃了。看不出,他竟是如此小气之人。陆容予扁了扁嘴,口中不好说什么,心里却无端地闷,垂下眸道:“多谢殿下。”小姑娘嘴馋的模样实在可爱的紧,程淮启压下唇角的笑意,淡淡应了声。两人一路便再无话,直到玄一勒马停车。“殿下,郡主,碧芙园到了。”陆容予悄悄瞥了一眼身边的人,轻声道:“殿下,臣女告退。”程淮启点头,又伸出长臂,将桌上的那一提糕点塞入她怀中。陆容予以为他会顺路将糕点送去程淮安那,却没想到他要自己绕道去送,一时怔愣在原地。这人不仅小气,还很懒!她呼了口浊气,正欲点头应下,便听见他道:“不用给她送去,你自己留着吃便可。”她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又听他解释道: “安儿应当已被父皇软禁于流月宫中,近日无法出入。”他顿了顿。“这糕点,是为你买的。”陆容予抱着那提糕点呆立在原地,讷讷地说不出话,忽而为自己方才那番误解觉得歉疚,又莫名觉得羞涩与愉悦交杂。如猫儿毛茸茸的尾巴似的,挠得她心口又软又痒。半晌,她才点了点头,眸子晶亮。这般孩童心性,到底是个未经风雨的小姑娘。程淮启忍不住勾了勾唇,没等她进园门便离开了。陆容予听那车轮声越滚越远,这才转过头去望着,直到车轿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担忧了一整个上午的画婉与梳雪早就听到门口动静,赶出来时,便见自家小姐望着七皇子的车轿发呆的模样,心下生疑。小姐怎得和七皇子一道回来了?梳雪见她仍未回神,忍不住打趣道: “小姐莫不是对七皇子殿下以身相许了?”陆容予听见梳雪调侃,一下想到那日七殿下对自己说的那句“以身相许,如何?”,顿时面颊嫣红,转过身瞪了她一眼,羞愤道:“休得胡言!“这一转身,画婉和梳雪便见到她脖子上那道红痕,顿时慌乱不已,手忙脚乱地上前,一左一右扶住她,边掺进屋内边问道:“小姐在外头可是出什么事了?这脖子上的红痕是怎么来的?”陆容予闻言一愣,急急忙忙走到铜镜前,一坐下,便见自己脖子上横亘着一道狰狞可怖的红痕,此时已些微泛青,在她瓷白的皮肤上,显得尤为清晰。实在丑极了。定是方才那罪犯勒的。陆容予食指轻轻抚上自己脖颈,稍稍一碰,便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她本就嫌弃这处丑陋,现在痛感再一刺激,泪意忽得上涌。画婉见状,忙安慰道:“小姐无需担忧,只是一道红痕罢了,涂上些凝脂膏,不日便能好全。”陆容予点了点头,又吸了吸鼻子,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自己的脖子。“今日出宫,去观祭天神之礼时,我被一假扮法师的罪犯挟持,因此受了些伤,好在七皇子及时出现,总算有惊无险。”画婉皱眉道:“早几个时辰,奴婢便听闻三公主被皇上软禁于流月宫中,奴婢与梳雪想着小姐还未归,公主想来也未归,此言应当不实。可现在……公主呢?可还好?”“公主早些时候便被七殿下之人送回宫中了,应当是确实被软禁了。”“那这糕点……?”陆容予一讷,轻声道:“是七殿下买的。”“七殿下对小姐很上心呢!”梳雪笑得极为开心,“奴婢看着,七殿下心怀大志,见识极广,将来必会承袭帝位。而听闻他又不是滥情之人,值得托付。小姐若嫁于七皇子,必定是极好的。”画婉瞪了梳雪一眼,低声道:“千万慎言,小姐在宫中处境艰难,你我万不可妄议,为小姐招惹祸患。”“是。”梳雪颔首道。——玉合这两日,日日皆至敬神缺周遭的小破屋子中,夜夜与五殿下颠鸾倒凤。起先几回,她还胆怯羞涩,三两日后,便觉得迫不及待起来,白天总想着那档子事,时常心不在焉,因连日劳累,眼下也泛起了淡淡的青黑。今夜风雪交加,狂风将碧芙园中那冬日不落叶的数木之叶片几乎全数吹落,稀稀拉拉地凋零在地面上,发出呼呼的怪响。陆容予被这突如其来的妖风之动静惊地醒了过来,唤了许多声轮到今日守夜的玉合,却仍不见人来,思及她白日里精神不济的模样,便走出内房,唤了画婉来,叫画婉哄着她重新睡下。敬神缺那处的小屋破陋,虽烧了许多香炭,但大风轻易穿过缝隙,将那木墙吹得吱嘎作响,还是有些冷冽之气。两具亲密无间的身躯紧紧交缠着,额角甚至都出了一层薄汗,竟是丝毫不畏严寒。这风与呼啸声便如同情爱中的调味品,无意间使两人愈发兴奋。就在玉合即将登上极乐之时,程淮泽竟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双目紧盯着身/下的人,低声问道:“你那主子如何?”玉合深思迷醉,哼了两声催他,并未听清他方才说了什么。程淮泽目光一凛,干脆抽身站了起来,声音还哑着:“说说那嘉和郡主之事。”玉合这才回过神来,惊惶之下,便就如此衣衫凌乱地跪到地上,身子伏得极低,心跳极快,不敢言语。她在宫中摸爬滚打几年,受够了这般惶恐日子。她本只是想为自己攀一高枝,好安稳富贵地度过余生,不再过那卑微地伺候人的日子,却从未想过要害谁。但五皇子如今这样一问,显然是要她帮着他害郡主!郡主向来待她不薄,她如何能够……程淮泽见她不说话,弯下腰,挑起她的下巴,半诱哄半威胁道:“你与本殿已有夫妻之实,本殿日后必寻一合适时机,将你迎入皇子府。你既跟了本殿,自然要与本殿站在同一条线上,你说呢?”玉合咬着唇点头,又十分犹豫地开口问道:“可郡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又不懂朝政的女子,并不会威胁殿下的大计,殿下又是为何要知晓郡主之事?”程淮泽扫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应当知晓,本殿与老七最不对头,而这嘉和郡主又与三公主来往甚密,三公主必然与老七一条战线,那这嘉和郡主或有一日便会站在老七那边,不得不防。你告诉本殿,郡主现下与老七,可有什么来往?”玉合并不算聪明,却也不愚笨,她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郡主的安稳与否,极有可能就在自己一句话之间。她想了半晌,才低声答道:“奴婢听闻,昶兰围猎之时,七殿下救过郡主一回;后又有被太后责罚那回,诸位皇子都在。”她净挑些人尽皆知的事情来说,程淮泽如此心计,怎会不知她有所隐瞒,当下冷笑一声,手下用劲,那力道似乎要将她的下巴卸下一般。“你最好不要想着欺瞒本殿。”玉合又惊又怕,一颗心随着窗外乱晃的枯木枝干一同,狠狠颤抖摇动着。她浑身战栗,被那墙缝中灌入的冷风吹得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一幅惊恐万状的模样。“请殿下再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回去后,便好生留意着郡主的一举一动,若郡主一有异样,奴婢必然即刻回禀殿下。”程淮泽满意地勾了勾唇,又看了眼前正担惊受怕人,邪笑道:“你若一直如此听话,本殿必然不会亏待于你,回去吧。”玉合立即离去。她才离开没多久,窗外便飞快闪过一道黑影。“什么人!”若不是今日风雪交加,依程淮泽多年习武的耳力,定然早在许久前就发现了那人的存在,但今日天时地利,不巧使他得逞。不知那是谁的人,又都听到了些什么去。程淮泽想追出去,那人却早已没了踪影,他眉头紧锁,目光阴狠。第22章 两难天边吐出一缕灰白的光。整座皇宫都被白雪覆盖, 朱红色的宫墙被昏聩的天色与这一片洁净的苍茫衬得少了几分明艳,多了几分清冷。昨晚,雪下了几乎一夜, 今日地面上又积起更厚的一层白,走在上面,引得一阵沙沙轻响, 脚底的触感如同踩着棉絮一般柔软。玄六自敬神缺出来后,便一刻不停地赶向七皇子府。程淮启一夜未眠,此时却仍旧身姿笔挺地坐在桌案前, 神思一片清明, 略微抬眼看了看来人。“说。”玄六躬身作礼:“禀殿下,那婢女玉合确实与五殿下有染, 但暂且还未完全归顺于五殿下。”程淮启点了点头, 并未说话。早前,他在碧芙园安排两名暗卫, 监视陆容予的一举一动,本意欲看她是否有谋逆之心, 后来却变作暗中观其行程遭遇、护其周全之用。近日有暗卫来报, 说婢女玉合面有病态, 却不好生歇着,每逢夜间便不见人影,行踪异常诡秘, 令人生疑,程淮启直觉不好, 昨日便让玄六暗中跟着这婢女,果然发现了猫腻。“殿下,是否要将这婢女除去?”程淮启扫了他一眼, 淡淡道:“不可。”程淮泽生性极其多疑,此时婢女还未完全倒向他那处,自己便将她杀掉,那便是证实了自己与嘉和郡主间确有其事。枉杀一宫女事小,将自己的软肋明明白白捧到他面前事大。万不可在此时贸然动手。“但五殿下手段极高,不日必然收服此人,若留她一命,保不齐她哪一日便会置郡主与殿下于困境之中。”程淮启淡淡“嗯”了声。他怎会不明白此理。此时便是进一步悬崖、退一步猛虎的两难境地,此局只有待他想出一两全之法,方可解之。——那厢,陆容予正蹲在园子里玩雪。南阜的冬日不似北邺严寒,极少下雪,前些时日因着天气极冷,她不敢出来受冻,今日倒是开了太阳,还算暖和,好容易她有了机会能出来摸一摸这绵软纯净的白雪。少女身着一袭罗兰紫陵阳针绣曲纹大氅,半蹲在门前,伸出如玉笋般瓷白晶莹的五指,捧起一撮雪送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端详一番,又合紧五指捏了捏,那雪便由软变硬,一股股冰水顺着指缝蜿蜒而下,没一会儿,就将她的手冻得泛红。画婉见状,赶紧上前拦住她,用自己的手将她的手包在两只掌心中搓了起来。“小姐当心着凉!快回屋子里烤烤火去。”陆容予也不逞强,顺从地被她扶着进了屋内,将手放在暖烘烘的炭盆上烤着,没一会儿,翠浅又送了个炭盆过来,给她暖足底。手脚一下子暖和了起来,她喝了口热茶,刚一抬手,余光便瞥见翠浅正颔首站在自己身边,并未退下。“嬷嬷可还有事寻我?”陆容予问道。翠浅点了点头。“老奴近来发觉一事有异样,不知当讲不当讲。”陆容予放下手中的茶盏:“嬷嬷尽管说便是。”翠浅四下望了望,问道:“玉合姑娘可是歇下了?”画婉答:“想来是的,她近来身子不大爽利,左右我与梳雪已经伺候习惯了小姐,便叫她好生休息了。”“可是玉合犯了什么事?”陆容予问。翠浅皱了皱眉,这才压低声音开口道:“不瞒郡主,老奴已在宫中三十余年,看人想来是极准的,依老奴看来……玉合姑娘,已非完璧之身。”陆容予、画婉与梳雪闻言,皆是一惊。画婉难以置信地道:“嬷嬷是说,玉合并非病了乏了,而是……”翠浅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陆容予垂眸,想到上次夜里唤了几次玉合都无人回应,又想到近来她的反常表现与查不出由头的病,一对秀眉不禁紧紧皱在一起,又觉惊诧,又觉愤然,又觉不忍。从玉合平日里的装束与言行,陆容予便能看出,她骨子里有些傲气。玉合的心性她知晓,虽然心思纯净,但绝非那种甘于平凡之人,即使在宫中如此多年,她仍然认为自己应当是官宦之女的身份,而非草芥宫女。既如此,她必当十分爱惜自己的清白之身,等待将来出宫时,寻一好人嫁了,因此,如今能让她做出如此逾矩之举的人,定然不是那身份低微之人等。陆容予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念着与她的这许多情谊,沉声道:“此事尚未有定论,你们暂且莫要乱传。”三人皆应下,心中明白,郡主此番言语,便是打算留玉合一命,宽容处之。陆容予思来想去,还是可怜她的身世遭遇,皱了皱眉,道:“将玉合唤来。”“是。”玉合此时正在房内酣睡,却不想被一脸复杂的梳雪叫了起来,她正是做贼心虚的时候,又听见郡主要见自己,更是慌张至极,好一番手忙脚乱,才穿戴好,战战兢兢地走到了她跟前,福了福身。“奴婢问郡主安。”陆容予屏退其余人等,亲自将她扶起,又示意她坐在画婉搬来的坐凳上。玉合一边觉着郡主定是有所察觉,要问自己话,忐忑不安;一边又觉着郡主待自己如此之好,不打骂便算了,还半点主子的架子都无,又觉无比内疚惶恐。陆容予见她神情复杂,目光摇摆不定,似是万分挣扎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开口道:“玉合,我今日将她们都屏退,只为和你说些体己话。你服侍我已有三月余,应当知晓我心性,自当不必惊慌,更不必与我说谎。”玉合点了点头。陆容予酝酿了好一会儿,仍旧觉得那话难以启齿,最终委婉道:“你近日常常莫名寻不着人影,可是有了心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