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萤有怫郁在心,请高人前来渡她一渡。”戚昀蹲下身来,眨了一下眼,“有用么?”孟怀曦盘着腿窝回榻上,眼皮耸拉着,瞧着不甚精神。这样说:“佛不渡人。”况且玄蕴散人还是个半路出家的半吊子和尚。问题症结在于她接受不了用别人的性命换来的复生,哪怕是并不知情。有因有果。怀玺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她既受了这果,哪能轻易将前因尽数抹去?这是一个死结。戚昀曲指在她额上弹了一下,“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孟怀曦便想着,提不起精神,抗拒回答这个问题。“我可以保证,阿萤的事,绝对与京中无辜丧生的稚子无关。”戚昀半蹲在榻边,手掌挨上她盘好的高髻。孟怀曦抬眼瞧了他一下,张了张口,又闭上嘴不说话。“不必急着反驳我。”戚昀笑了一声,“原因很简单,其一,时间对不上。阿萤重回故里的时间,比那道观建立可早上许多。”“其二,若真要说天降奇迹,还轮不到他头上。”他从前因流言迁怒僧侣,手段并不平和。那一道人尽皆知的遣调令,原本是要屠尽上京所有僧侣道士的死令。他那时大权在握,莫说上京一城,便是半壁山河也尽在掌中。无人可阻。玄蕴散人一人一马闯进营帐帐中,他只说了一句话:“若是想要长公主魂灵安息,早回人世,您就不该多造杀孽。”戚昀不信天意昭彰,若苍天当真有眼,何故让善人,祸害遗千年?他也知道玄蕴散人不过是想稳住他,不愿见上京流血漂杵。阴差阳错之下,却改了诏令。她的阿萤是世界上最心软的,想必是不愿意看到养育她的上京铺满鲜血。戚昀回过神,目光渐渐变得温和,“阿萤,相信我。”孟怀曦沉默了。半晌道:“你找玄蕴散人来,是为了映证他说的是假话?”戚昀不否认,长眉轻挑:“公主殿下冰雪聪明,也信这种一戳就破的假话?”他手掌动了动,直把小姑娘盘好的头发揉的乱糟糟的。是那种直男式的摸头法。孟怀曦没心情计较发髻妆容,手搭在他肩头象征性拦了拦,便狐疑道:“你真不是在骗我?”戚昀收手回袖,轻嗤:“我骗你做什么?”孟怀曦心想,是这样没错。心里的大石头泰半落了地,她终于有闲情打量周围,环望了一圈,又问:“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戚昀:“谢不周这些年在上京的据点。”孟怀曦:“……?”咱们这是在敌人的大本营里谈天说地??戚昀仿佛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直言道:“如你所见,人跑了。”“可有派人去追?”孟怀曦配合着干巴巴地问了句。戚昀却摇了摇头。“不追?!”孟怀曦真切地体验了一把何为皇帝不急太监急,眼中写满难以置信,“就这样任由这个幕后黑手逃之夭夭?”戚昀:“不放他回去,如何率军直抵黄龙?”孟怀曦于是冷静了。这个人该是早就查到他们老巢所在,方才分明是在逗她玩。且先不说其他,单这种露一半藏一半的说话方式,就很找打。孟怀曦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她攀上戚昀的手臂,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又问:“他要逃去哪里?”戚昀笑而不语。薄毯一扫,像打包行李那样将她围成一个白绒绒的长卷,打横抱起,径直往山寺门口去。四角銮铃叮铃脆响,马车驶出去好长一段距离,他方才道:“越州。”越州……孟怀曦从薄毯中挣出来,一时恍惚。一提起越州这个地方,她就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好像不是,总归是叫人归心似箭。而这不是她自己的情绪,而像是这身体本身存在的。这种感觉说起来很绕。孟怀曦自己都觉得异常玄妙,冥冥之中她就是知道,这是原主留下的想法。戚昀:“想一起去?”孟怀曦摊开手帕拈起一块点心,不动声色道:“我去那里做什么。”戚昀哦了声,“原来阿萤没有这个意思,那便算了吧。”他是很好说话的。孟怀曦一口糕差点没噎在喉咙里,急急道:“……等等!”戚昀递上手边凉好的茶,手掌顺着她的背脊往下抚,无奈叹道:“没人跟你抢。”孟怀曦哼了声。越州有什么呢?对于原主来说,那里有父母戍守一生的边疆,有神往多年却未曾得一见的古战场。尽管原主做了十五年的留守儿童,三四年也见不了父母一面。他们的感情依旧是很好的。半年前二房一家催着,孟怀曦刚刚复生尚且摸不清状况,只得草草启程,连父母的衣冠冢都未曾见过。总归是遗憾的。戚昀又说:“等过了夏祭宴,就该往越州举行封禅大典。”他抛出诱惑,“阿萤,想不想去?”“大事当头,岂容玩闹?”孟怀曦皱了眉。封禅大典何其重要,再说新朝初立,这应该是第一回也是最重要的一回典礼。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戚昀往后靠了靠,好整以暇:“宣了那道旨,阿萤自然能够顺理成章地同我一道去。”越州祭祀封禅。能够和皇帝同行的,自然是一朝皇后。孟怀曦瞬时了然,原来他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几乎等于明谋,她却拒绝不了。往后想出上京,便再不能这样容易了。孟怀曦迟疑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可是等点了头,却叫她有一种先认输的挫败感。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回对上戚皇陛下,她就变得很幼稚,非要计较这个计较那个的。孟怀曦想,可能症结在于她的陛下太幼稚。她想着,又凑过去,明明知道还是要问一句:“你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戚昀低笑,指腹蹭过她唇边站着的碎屑:“早晚的事,怎么能说是算计呢?”孟怀曦一口咬上去:“陛下,有没有人说过,您说话是真的很不中听。”戚昀挑眉:“这不就有人说了。”孟怀曦:“……”捶他!*再过几日就是一年一度的夏祭。这个节日类似于冬半年的中秋佳节。左不过是忙碌了一季的人们,想找一个顺当的借口歇息,呼朋引伴好生聚上一回。皇家每年都会趁这个机会宴飨诸臣。今年宴会就定在三日后,赶巧各地官员三年一度的述职期也在这个时候。这会儿不止禁宫之中四司宫人与内监忙得找不着北,前朝更是风起云涌,人人自危。戚昀这个一国之君当然更忙。孟怀曦坐在书案前,预备着先帮他过一遍那些令人头大的折子。左手边都是些诸如“陛下近来吃得好不好、要不要到某某地消暑”之类日常请安折子。右手边是她瞧过,可以拿捏着轻重处理过的寻常事理。中间薄薄几封尤其令人头大的,就留给他去思考怎么处理。听上去这工作并不难,但叫一个没耐心的人来批阅大人们“文采斐然”的文章,着实有点强人所难。孟怀曦叹口气,这就算是补偿前段日子,她一意孤行闹出的乱子。柳亦舒来的时候,她正处于崩溃边缘。孟怀曦搁下笔,长吁一口气。指了位置,热情道:“先坐,先坐。”柳亦舒却站着没有动,“我今日来是为着告诉你一个消息,虽说这消息我听着也很惊讶,但你不要害怕。这事儿虽然很离奇,但你要相信,我不是坏人。”哪有自己说自己不是坏人的?孟怀曦哭笑不得,“你说,我听着。”柳亦舒:“你就是我们柳家丢失多年的女儿。”孟怀曦:“?”原主分明就是孟将军的遗女,一打出生就把名字写上族谱的那种。而且柳老夫人走丢的幼女好说也得有三十岁余,她看上去有这么老??柳亦舒咽了下口水,继续说:“我先前托苏坊主查的小姑姑,便是三娘的母亲。”孟怀曦恍惚间啊了一声,“还有这样的事?”柳亦舒同样神色恍惚,上前一把抓起她的手,连连诉苦:“听着很荒唐是不是?我也觉得啊!可事实就是这样,这不就是赶巧了嘛。”孟怀曦:“嗯……啊,是,嘿赶巧了。”柳亦舒坐在案几边,顺手拿起一盏冷茶灌下去。她感觉自己冷静了,又坦白道:“其实我就是个打前锋的,重要的事还得祖母他们来说。”孟怀曦没缓过劲来,只干巴巴地应和一句:“这种大事,好像是得大人来谈?”“这就太好了!”柳亦舒顿了一下,“现在人就在外头了,只等与三娘一叙。”孟怀曦:“???”孟怀曦慌得很,也不必这么快……吧?作者有话要说:嫁人前,给女儿找个娘家。第53章 晚宴孟怀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就被柳老夫人像搂小孩那样搂在怀里。“好孩子……”柳老夫人红着眼。孟怀曦不知所措,她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种场面。“这些年, 到底苦了你。”她懵着不敢动, 柳老夫人却是心神激荡。越州僻远, 加之紧挨南蛮险地, 如何比得上京中水土养人。听说越州兵变之时,这孩子才过了十五岁生辰。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千里迢迢来上京, 一路上该是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磋磨。柳老夫人想着,更是悲从中来:“只怪老婆子没能早点找到你娘,让丫头生受这些苦楚。”温热的泪水落在脸颊上,孟怀曦叹口气, 这位外祖母应该是很疼爱遗失多年的外孙女。她能体会到老人家拳拳舐犊之情,就像曾经先皇后待她那样。但孟怀曦也很无奈, 她靠在老人怀中,就像林黛玉初见贾母那么个场景。偏偏问题就出在,她着实不是林妹妹那样多愁善感的性子,这里也没有其他姐妹帮着宽慰。柳老夫人絮絮说着她娘走丢前的旧事, 声里有压抑不住的哭腔。都说老人偏疼幼子, 老夫人对于自幼就不在身边的幺女心疼是真的,愧疚也是实打实的。头一回,孟怀曦开始嫌弃自己嘴笨,不会安慰人。不对, 也不是没有可以帮衬的人。孟怀曦倚在老人肩上, 朝吃瓜前锋柳亦舒打手势,无声问:“这要怎么办?”让大病初愈的老人家这样哭, 实在不是个事啊。柳亦舒满脸都写着‘这事我也没法搞’,同样用口型回她:“稳住,哭就完事了。”孟怀曦:“!!!”孟怀曦知道她不靠谱,却没想到这样不靠谱。“我要是哭得出来,还找你做什么?”柳亦舒摊开手,耸了耸肩。她意思是:“这就是你的问题了。”孟怀曦:不是,这是我哭不哭的问题吗??差点就被她带偏了。“吱吖——”戚昀披着霞光从殿外走进来,孟怀曦顿时觉得救星来了,还是自带万丈光芒那种。鸳鸯跟在他身后,手中捧着木盆,洁白的巾子搭在盆边,能看见热气从水面升起。孟怀曦扶着柳老夫人在美人榻边坐下,鸳鸯搁在高几上,戚昀摆摆手便让人下去了。“秦姨,人都寻到了,就更要保重身体。”戚昀道。柳老夫人神色恍惚,紧紧抓着孟怀曦的手不愿意放开。孟怀曦不由去瞄戚昀,他看上去怎么都比柳大小姐靠谱些。戚昀弯身绞干帕子上的水,一方热腾腾的巾子递到她手边。孟怀曦便会意,小心翼翼抬高手,轻轻揩去老人面上斑斑泪痕,轻声安抚:“外祖母,莫哭了。”打从戚昀一脸平静走进来,她就知道这事该是在他跟前儿过过明路的,不存在真假千金这种狗血乌龙。巧是巧了些,但不是不能接受。孟怀曦带着大恸的柳老夫人往偏殿安歇,好容易将人安抚住。她亲自握着香箸,点了一味安神的香篆,还留下柳亦舒照看着,才退出去了解情况。门廊前,孟怀曦抬手拨了拨小花灯垂下的穗子,也没转头,就问:“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戚昀:“柳世子回京述职带来的消息。”她看过邸报,印象中是有这么一回事。齐州挨着越州,平匪乱回上京途中是得经过越州,顺道查到消息也没毛病。可……孟怀曦不解:“为什么柳家会先找你商量?”这个事论起来,难道不是她才是当事人?戚昀:“老夫人与我的……”他顿了一下,“我的生母是远方表姊妹,闺中交从甚密。”孟怀曦恍然,“所以你唤外祖母秦姨。”不是,他叫老夫人一声秦姨,而她该唤一声外祖母。怎么连着一起听着就这么古怪呢?她是彻底明白了,“这么说,咱们还不是一个辈儿的?”“嫌弃我岁数大?”戚昀紧抓重点。孟怀曦摆摆手,“不然不然,真要计较起来,你更该叫我一声长姐。”她是惠帝的大女儿,这一辈中第一个出生的孩子。所以凡是与皇家沾亲带故的宗室子弟,都该叫她一声姐姐。戚昀却退了一步,抬手按了按眉心,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瞧上去很头疼的样子。孟怀曦偏凑上去:“你叫一声我听听?”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种执念要他叫姐姐。哪有小姑娘会提这样的要求的?戚昀想不通,他是个通透的性子,想不通索性就不去想,简单粗暴地用行动代替回答。戚昀一手搂着她的腰,将人往上带了带。一张放大版的俊脸骤然撞入眼帘,孟怀曦只感觉仿佛心跳都漏了一拍。他眼底有温和的笑意,好似天光尽敛其中,还映着她自己小小的影子。举报!这个人他用美男计耍赖的!孟怀曦动作一顿,眨眨眼,瞬时忘了自己本来想干什么。她却不知道,自己的一颦一笑在他眼底会有多动人。戚昀探手遮去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微凉的唇压下来。熟悉的冷杉气息中掺杂着一点龙涎香的味道,比平常浓不少。孟怀曦没由来的想,他今日应该在殿阁耽误了很久,或许是商量什么大事情。戚昀手指在她颈后捏了捏,又在她上唇咬了一下,不轻不重,仿佛是在提醒她莫要走神。……到最后孟怀曦也没听着他叫姐姐。恨!这几日,柳家的人一个接一个都往禁宫里跑。特别是刚从越州回来的忠毅侯世子柳今朝,回回都要带上些珍奇的小玩意,惹得戚昀格外吃味。孟怀曦很不习惯这样的场面,但多少能体会出来这一家人拳拳爱护之心。有星无风,百花馥郁,连月亮都格外的圆。钦天监查证过这几日都是晴日。于是今年的宴舍弃了沉重烦闷的重华殿,改设在御花园,露天席地,寻一味古趣。廊间灯火通明,挂着一串串传统的莲花灯。男女分席而列,位置前后得照顾着诸位大人们的品阶,还要不显山不露水的把私下多有龌龊的人分开。总之就是不能不讲究。但四司给她安排的座位很奇妙,就在戚昀右手边,斜斜对着戚小郡主。这一处是专给皇室留的位置。孟怀曦下意识觉得不妥,虽是说好的今夜宣旨,但她到底还没嫁过去呢……戚若微抛着一只橘子玩,孟珍珠端端正正坐着。柳亦舒也在,支着额不知在想什么。孟珍珠很兴奋:“三姐姐,这儿!”柳亦舒点了点孟珍珠的额头,恨铁不成钢。这傻丫头,看不出来位置都是上头没来的那位授意的?她们之间还空着两三个位置,听说是丞相家的姑娘临时抱病,缠绵病榻没法来。孟怀曦提起裙摆,从善如流挤过去。试问坐在戚昀身边被各种目光洗礼和小姐妹闲聊叙话比,哪个来得快活?当然是后者!孟怀曦心安理得坐下。戚若微于是放下小橘子,絮絮叨叨跟她打小报告,左一句小叔叔不让她去南书房打扰,右一句小叔叔老是打着她的名头留婶婶在宫里,实非大丈夫所为。孟怀曦一概摸头安抚。手边柳亦舒凑近瞧了瞧,半晌,点点她的唇角,“三娘,口脂该补了。”孟怀曦轰然闹了个大红脸,娘的,就不该心软让他。戚若微也凑过来,小狗似的嗅了嗅:“番石榴味的哎,水烟斋一月只卖三盒,我都没抢上。”不够老辣的小郡主显然没听明白她们话中机锋。孟怀曦咳了声,顺坡下驴:“我那还有,待会儿送你一盒。”持礼的乐官握着小锤在青铜小编钟上敲了三下,好宴正飨。她躲在孟珍珠小心补完唇脂,抬头时戚昀刚到。他难得穿着成套的吉服,黑发用金镶玉冠高高束起来,只是发间藏着两三股不太规整的小辫。她午间闹着玩编的,编一半又觉得不好玩,自去休息了。手边的位置空下,戚昀巡视一周,目光落在藏在贵女堆里的小姑娘,皱了眉。孟怀曦接收到戚昀的目光,羞愧心难得找回了一星半点。也、也不太明显,不仔细瞧是看不出来的。诸臣起身叩礼,三呼万岁。孟怀曦跟着众人一起拜,却没有低头,正正望着主位上的戚昀,朝他眨了一下右眼,笑容狡黠。戚昀皱着眉,无声道:“过来。”孟怀曦向他扮鬼脸。是这里的空气不够新鲜,还是姑娘们不够甜软?才不要。戚昀收回目光,摆了手。他坐在主席,挺正如松:“朕今日亦有大好消息告知诸卿。”乐官停下奏乐,满场皆肃静,独雍陈揭开黄卷,高声念唱。“……兹立孟府三姑娘孟氏怀曦为皇后,钦此。”他肃声宣完旨,捧着明黄卷轴侍立在侧。众大臣先是一惊,反应过来有很欣慰。立后着实是一桩大事,就没有听闻过哪一代皇帝都要去泰山封禅了还未选定中宫人选的。要放在从前几朝早该有大臣日日催促皇帝选秀纳妃,但这一位……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好在陛下自个儿心里还是很有数的,这不中宫之位说定就定下了。不愧是他们杀伐果决的陛下。“臣家中表妹因着郡主殿下在宫里叨扰多日,趁这个机会向陛下、郡主讨个恩典,也好叫妹妹回府团圆。”趁着时机正好,妹控世子柳今朝赶忙举杯道。戚昀叩着酒爵:“朕以为不妥。”柳世子脸上笑容卡了卡,显然没想到陛下会这般不给面子。他将铜爵高举,扬声又问:“敢问陛下,如何不妥?”大人们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面面相觑,忍不住小声和邻座交换意见。“这……娘娘尚且待字闺中,也该回侯府好生准备着才对。”礼部的尚书大人觉得不行,毕竟于礼不合。皇帝的死忠粉尚书令不以为然,“陛下行事自有其用意,何须我们多嘴。”戚昀扫了一眼下手的雍陈。雍陈会意,拂尘一扫高声道:“钦天监正使张大人有奏。”钦天监正使出席:“皇后娘娘得将星庇佑,又属南方朱雀宿,实乃百世难得的全福之人。”众人目光一下子聚在左边上席间。正夹着最后一颗芙蓉丸,要往嘴里送的孟怀曦瞬间一愣。“若携娘娘一道封禅祭天,必能佑我大周风调雨顺,不见兵燹。”经过或慈祥、或羡慕、或嫉妒眼神洗礼的孟怀曦又稳重起来,挺直腰脊,老神在在地想:我原来这么有福气,这事我怎么不知道?作者有话要说:快完结了,越州蜜月副本走完就要结束啦第54章 酩酊那边大臣们有大人间的考量, 这边贵女们亦有女儿家的好奇。此间赴宴的多是未出阁的年轻姑娘,对嫁人这事是又害怕又憧憬。逮着一个就要出阁的便是有千百种问题想问,却碍于皇家威严, 不敢上前。但总还有胆子大的。在诗会上与孟珍珠结为手帕交的崔家女郎率先问出口:“孟姐姐做皇后是个什么感觉啊?”孟怀曦放下筷子, 迟疑:“这……其实我也是第一回 当?”有一就有二, 席间霎时热闹起来。“我听说陛下他……脾气不大好, 是真是假?”“哪有你这样当着人家面说未婚夫婿不好的,还不快给孟家姐姐赔不是。”“呸呸呸, 我就是好奇,绝对没有恶意的。”……孟怀曦四平八稳应付完所有问答,捏着帕子擦了擦唇角,借口更衣逃也似的离了席。姑娘们香香软软很可爱,也很有趣。但若是一大群左一言右一句, 叽叽喳喳围在身边,那就是一场无法言说的灾难。孟怀曦掸了掸广袖, 吁口气。温香软玉真不是人人都能受得起的,前人诚不欺我。水榭长廊间有风穿堂而过,空气中有淡淡的莲花香气。远处隐约有夏虫鸣声,宴上喧嚣尽皆远了。水湾里盛着满满一池月光, 孟怀曦撩了衣摆席地坐在台阶上, 弯身掬起一捧月牙。近前草木葱茏,若不仔细看是察觉不到有人藏在里面,实属躲懒的好去处。这里是她的秘密基地,开心不开心都会来。只和一个人分享过。小朵成团的桂花落在手心里, 月牙荡起阵阵涟漪。像是星光摇落在手掌心。孟怀曦抬头想看月亮上的星星, 却正好捉到另一颗偷闲的“星星”。戚昀就站在殿阶上,远远的只觉他目光深邃如渊, 看不清是个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孟怀曦先是诧异了一下,又懒洋洋地撑起下巴朝他招手。“过来坐啊。”戚昀右手下意识往腰间靠了靠,没摸着惯用的长刀。他顿了顿,神色莫测地背起手,迈开步子往水湾边上走。孟怀曦抬手挨了挨他的额头,“不烫啊。”没发烧,怎么还说起胡话了戚昀:“没生病。”“病人都这么说。”孟怀曦随口答着,就跟喝醉酒的人总要说自己没醉是一个道理。醉酒……孟怀曦却是皱了眉,好浓的酒味,是宫里独有的玉液澄醪。该不是……喝醉了?孟怀曦凑在他脸颊边嗅了嗅,好像还真是。从未见过他喝酒,更别提醉后不体面的样子。虽然他喝醉了也跟没事人一样,只是又恢复到从前不爱说话的状态。但这也够令人新奇的了。孟怀曦一乐,折支狗尾巴草去撩他额前散落的鬓发。“谁敢灌咱们陛下酒啊?”她是真的很好奇,是哪位勇士能让这位老干部作风的陛下破例,还喝得酩酊大醉。戚昀睁开眼,抿着唇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直看到孟怀曦不由自主地心虚,他又搭下眼帘,没有任何动作。不,也不是全然没有动作。孟怀曦愣神的时候,戚昀用额头蹭了蹭她微凉的手掌。像是在表达不满。孟怀曦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原来他喝醉了会是这个样子啊,还会不动声色撒娇的。而且看起来就很乖,很好欺负的样子。她大着胆子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意外地肉乎乎的。孟怀曦老神在在的想,怪不得他老是爱捏她这个地方,别说,手感是真不错。戚昀眯起眼,呼吸比先前沉了些。他按住她作乱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下,那一双桃花眼里是浓郁的、成团化不开的黑。孟怀曦软着声,“咱们打个商量,你先松开,成不成?”不知道是哪个词牵动了他的神经,戚昀眼底闪过不悦,反而更加用了力,死死叩着不放。如何和一个醉酒之人讲道理呢?没法子的。孟怀曦嘟囔:“算了,拉着就拉着吧。”戚昀:“殿下又去见他了。”他是陈述的语气,波澜不惊的调子。他?哪个他?孟怀曦:等等,他是不是又给我加了段戏?什么剧情啊?孟怀曦很懵,静静听着,只想补上这一段突如其来的剧情。偏偏他又不再说了,抿着唇像是在生闷气。搞得她好像花心的渣男。孟怀曦丢开狗尾巴草,抬起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醒醒?”这么不明不白的吵架可不行。戚昀好像清醒了一点,连她另一只手一并握着。他温热的鼻息近在咫尺,话却说的没头没脑,“还要同我置气?”行吧,小孩才做选择,成年人两只都要。置气?我置什么气?孟怀曦暗自琢磨片刻,他这个话好像透露了点什么,有问题。她试探着问:“现在是成华几年?”“成华二十七年。”他答。戚昀这时反应还算机敏,只忍不住略略皱眉,似乎是想不明白她问这个做什么。孟怀曦哦了声,喝酒上头石锤,时间都模糊错乱了。这样都能猜出来,她可真是个小机灵。“不问情由申斥,错过花期,”他低头埋在她脖颈间,没有章法地胡乱蹭了蹭,闷声接着说:“皆是我之过。”成华二十七年、错过花期?孟怀曦蓦地想起来,好像真有这么一桩事。故事开头是这样的,封侯越地的叔伯回京为她父皇庆生,顺道带回一株墨昙。上京属北地,寻常昙花亦不多见,更别说这种中原少有的墨昙。这株难得的昙花送过来的时候,还只是小苗苗,花骨朵儿都没长出来。她衣不解带辛勤照料了两月,夏日中某一日夜晚,花房的宫人来报,说是花开了。她当时甚是开怀,也顾不得衣衫整不整,披上薄氅就出门去找他。推开雕花朱门,那时化名作尧沉的戚昀皱着眉望过来,脸上残存有几分惨白,抿成一条线的薄唇没有血色。怀曦顿时不敢开口说话。戚昀目光向下沉,脸色更臭了些。眼前的小姑娘只穿着单薄的抹胸寝衣,外氅乱七八糟披着,半点遮不住胸前初初发育的柔软,明晃晃地仿佛是在诱人采撷。他拉了人进门,张口就斥:“成何体统。”怀曦一腔欣喜瞬间被浇了个透顶凉,于是也板起脸来,颐指气使道:“我养的花开了,就要你一起去看。”她这理直气壮的样子,像是半点没察觉自己哪里做错了。或者说,她平日里就是这样坦荡,他并非唯一一个,也不会是最特别的。戚昀抬起头,黑阗的眼里是不曾遮掩的薄怒。怀曦心乱了。这只她平日里小心豢养的凶兽,终于在这个最平常盛夏的夜晚展露出锋利的爪牙。怀曦其实有些害怕,却仍冷着脸,硬气道:“这是命令。”明明说好的,等花开了就邀他同看。她是来赴约的,凭什么还要被骂?戚昀指腹压在她唇上,面无表情呵了声,“你拿什么命令我?”……后面如何,孟怀曦记不清了。反正花是没看成,又闹得两人都不痛快。再后来,她无意之中终于知晓,那段日子他所习武艺出了问题,稍不注意就要生受一回经脉逆行的痛楚。孟怀曦现在都不敢想,他当日该是忍受着怎样的痛苦,陪着她一起胡闹。可惜她当年不知情由,只当他不分青红皂白放她鸽子。自然是好一通生气,连着半月都对他爱答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