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神空洞,歪着头,一手捏着一株芍药花,一手将芍药花桃粉色渐变的花瓣一瓣一瓣扯落。“一大清早就吵吵嚷嚷的,竟然连冷宫都听得见,町月, 宫里发生何事了。”听见町月的脚步声, 淑妃眼皮也没有抬, 略带嘲讽地问道。“娘娘,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呢。”町月掩饰不住面上的喜色,几步跨到淑妃的身旁。“能有什么好事情。”淑妃的嘴角扯了扯,怨毒地将已经被她扯得七零八落的芍药丢到地上, 使劲脚碾了碾。“过去那些宫妃哪个见本宫不是毕恭毕敬,如今谁都能踩上本宫一脚。”她没有生下皇子, 如今又是宫位被废,自家弟弟在朝堂上这几日亦是自身难保,哪里想得到他这个在冷宫的长姐。“长乐公主昨日偷溜出宫,同她的婢女走散了,后来就再也找不到人呢,这不, 昨夜起宫里就乱成了一锅粥。”町月喜不自禁地说道。“长乐?”淑妃微怔。若是她还是昔日尊容无双的淑妃,她听到这消息,心里面定然跟着欢喜,恨不得这个最得盛宠的嫡公主再也回不来才好。可她如今这个落魄样子……芳芳不过也好,这也能让皇后尝尝这担惊受怕的滋味。“娘娘。”町月俯下身子,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说,“尚书大人偷偷唤人给您递了书信,让娘娘不要着急,他自有打算。”与冷宫浓浓的凄寒哀怨不同,御书房里面充斥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沉闷。林泰安战战兢兢地站在皇上的后面,低着头不发一言,唯恐稍有不慎就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司矍一宿没有睡,带着御林军将京城翻了个遍,愣是没有找到公主的身影。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又被风干了,留下浅浅的一层盐渍,他眼圈下带着淡淡青黑,紧抿薄唇,默不作声地跪倒在殿下。他将拳头捏紧死死压在地面上,额角青筋暴起,手掌的虎口沁出丝丝血花。他快要被心里面铺天盖地的后悔给折磨疯了。他不止一次在心里面质问自己,那一日,他为什么没有跟着公主。一想到如今公主不知道身在何处,受着怎样的折磨,那么小的一个姑娘,娇娇弱弱的,他心里面就被揪得痛。“没有消息?”皇上沉着一张脸坐在上方。司矍咬了咬牙,一开口嗓子哑得不像话:“京城里面有百姓说见到过一个白衣带着面纱的女子。”“长乐的行踪最后是在哪里断掉的?”皇上拿起桌上的铁核桃,盯着司矍问道。“京城东郊。”司矍答道,“昨日街上的行人多,有人看到公主搀着一怀孕的妇人朝着京城东郊的院落走去。”“妇人?”皇上眯了眯眼睛,咀嚼着这个词,“查出来身份了吗?”“没有查出来,院落原本的主人是京中的商户,将这个院落买下后,荒废几年都没有人住进去。”司矍暗暗捏紧了拳头,回话道。皇上听完后久久不语,把玩着手里面的铁核桃,脸色愈发阴沉。“给朕继续查,便是将这京城翻了个天,也要把公主找出来。”…………傅知微醒来的时候,觉得脑袋晕乎乎的,浑身酸软使不上力。入眼处皆是一片黑暗,过了好久,她才逐渐适应了周围的光线。这是一个不透光的小房间,三面都是厚实的墙壁,另外正对着她的一面的被用铁栅栏围住。傅知微动了动身子,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她的脚上被铐着一副铁锁。她像是睡了很长的一觉,一觉醒来就了到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傅知微坐在地上想了好一会儿,脑子里面的一团乱麻才终于被挨个分类,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那个怀孕的妇人,湘娘。她和湘云在广场上被冲散,而瞧着今日的天色暗得比平日早些,她心里面不踏实,就打算直接去普渡桥等湘云。没有想到她刚到三味街的时候,有一个妇人突然从后面拉住了她的裙摆,这个妇人脸色寡白,额头上冒着冷汗,就连声音也是哆哆嗦嗦的。妇人名叫湘娘,说自己今日同夫君上街游玩,广场上人流众多,她一不小心就和她夫君走散了。广场上的人挤来挤去,也没人看护着她,而湘娘怀孕仅有三个月,最是不稳定的时候,自然经不住这番磋磨,她勉强顶着人流走了几步,就察觉肚子痛得快要走不动路,恐怕是动了胎气。湘娘穿着鹅黄色的衣裙,谈吐举止得体,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这得当是有些底蕴的人家才能养出来的女子。傅知微又见她未施粉黛,圆脸平额,眉清目秀,小巧的鼻子看起来肉嘟嘟的,非但没有显得她臃肿,反而添了几分亲和的味道。她的表情看起来实在难受,不似作假,傅知微又不忍心真的将这样一个揣着两条命的妇人独自仍在街上不管,于是同意送她回家。起初她还因着广场上暗地里的目光有些警觉,紧绷神经,盼着快些将湘娘送回家就赶去和湘云汇合。湘娘看出她神色紧张,一路上温声细语地安抚着她,同她讲家长里短的事情,说着家里面刚满四岁的幼子。家庭和睦,岁月安稳,再加上湘娘自身特有的温柔的语调,就像是小时候母后给她讲的故事的口气一样,她听这些事情入了迷,心神也渐渐松懈下来。京城东郊离朱雀门有些距离,她将湘娘送到家的时候,夕阳只剩下一点尖尖的头角露出天边的层云间,傅知微怕湘云等得急,转身就想要赶回去。京城东郊的街道上已经是行人稀少。湘娘赶忙叫住她,让她等等,说毕竟夜里姑娘家一个人回去不安全,要派府里的侍卫送她回去。她心里面也有些害怕,也没有觉得湘娘是坏人,遂答应等湘娘去府里叫人。记忆就断在了这里。她竟然就这么就被绑了去。理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傅知微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恨自己没有多留个心眼。要是听司矍的话就好了。可是谁会绑了自己呢?这个人究竟图些什么?这时,铁栅栏吱呀一声响了。一身着盔甲的士兵面无表情地打开门,将用木盘托着的饭菜放在她面前的地上。傅知微默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士兵不发一言地将饭菜放好后,就起身想要出去。“等一下。”见这人一句话也不说,傅知微忍不住开口唤住他。“你们是谁?”“公主不必知道这么多。”士兵攀着铁门的动作顿了片刻,头也没有回地说道,“安安心心呆在这里,别搞什么小动作,自然就会有人救你出来。”“这里四面都是我们的人,别妄想试图逃出去,否则……外面的士兵下手没个轻重,就不要怪我们没有提醒你了。”他话里面含着警告的意味。作者有话要说:各位妹妹们在外面也要警觉嗷不要学杳杳这样,被轻而易举地人骗了第51章 山雨秦翊之坐在桌案上整理从各地搜罗的食谱。“甜皮鸭?”他自言自语道, “杳杳似乎不怎么喜欢甜的……罢了,还给她收着。”他本来想着直接将各地的厨子送到宫里面,但是又想到杳杳厌恶自己的样子, 想必是不愿意收下的。桌案上摞着厚厚一沓食谱, 清晨的曦光落在他的面颊上,顷刻被他鼻翼间清浅的呼吸吹散了。挥之若微尘。“还有孤本要理一理……”他絮絮叨叨地自说自话,一页一页翻看着手中的食谱,想着还要将这些年寻到的名画古籍整理一下,寻个恰当的日子送到杳杳手中。在他临行之前。“爷!”书房外突然传来长青惊慌失措的叫唤声,而后跟着的便是一阵踢踢踏踏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转瞬就落进书房之间。秦翊之捏着食谱的手指顿了顿,皱着眉头抬眼问道:“这是出了何事?”“大事不好了!”长青撑着桌案,大口喘气说道, “长、长乐公主, 失踪了!”“长乐公主?”秦翊之大骇, 顾不得手里面捏着的厚厚一摞纸, 霍然起身就要跨步出去。刚刚提起左脚,秦翊之突然意识到他如今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去何处, 赶忙拉住长青的袖子哑着声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他漂亮的丹凤眼在抬眼的刹那间染上点点猩红。怪他,他应该派些人手暗地里去保护杳杳的。只是他怕这样会引起齐王的注意。“我也是刚才才打探到的消息。”长青心里面知道自家公子多看重这位长乐公主,哭丧着一张脸回话道:“听说昨日长乐公主跟自家丫鬟溜出宫,结果跟丫鬟走散了,然后就再也找不着公主。”秦翊之听完后没有说话。他捏着长青衣袖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变得惨白,暴露出他此刻的紧张。一定是齐王。他千藏万藏, 唯恐齐王发现他心悦杳杳,没想到还是没有瞒住。“备马去齐王府。”秦翊之愣了片刻,这才回过神来,一时之间脑海中思绪纷乱,顾不上思考应之对策,快步走出书房。“爷,等等我。”长青也连忙提脚跟上去。齐王府理质子府并不远,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秦翊之就带着质子府里的侍卫赶到齐王府门口。秦翊之此前常常到访齐王府,这些侍卫都熟识他。看到往日光风霁月的翩翩公子今日神色匆匆,面无血色焦急的模样,侍立在齐王府门口的侍卫均是面上一愣。“我要见齐王。”秦翊之翻身下马,说道。“秦公子稍等。”侍卫不敢怠慢,赶忙唤人进去禀告。秦翊之深吸一口气,扣紧拳头,跟在带路的小厮身后,神色莫测地盯着半空中的一处。“爷。”长青跟在他身后,担忧地出声唤了一句,“您没事吧。”秦翊之权当没有听见,他眸光锁着空中的一处,长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像是什么也没有在他眼中。跟了秦翊之数年,长青早就摸清楚了自家主子的性子,遂乖乖闭上嘴不敢说话了。齐王坐在府里的凉亭内等他。“翊之。”见他来了,齐王挑眉一笑,故作惊讶地问道:“发生了何事,你今日怎么是这副模样?”秦翊之冷笑一声,也不与他客套:“长乐公主现在在哪里?”“长乐啊……”齐王低头看向桌面棋盘上摆着的死局,神色莫测,“宫里面找了她这么久都没找到,我怎么知道她在哪里呢?”“你会不知道?”秦翊之声音拔高,“如今皇上怀疑铁杵山的事情,一旦被查出,私养精兵,就是死罪,你们谋反不成反而要将命搭上去,只能将铁杵山上的精兵当作弃子。”“你们现在唯一的筹码,就压在我手里。”齐王哈哈大笑,伸手将棋盘上的黑子拈了一颗捏在手中,玩味地看着他。“继续说下去。”“你们一以长乐以要挟我,有了赤炎国的势力,就算兵力损失过半,也能东山再起,二能打乱谢升平那等人的阵脚,三也是拖延时间,将铁杵山上的最精锐的部队转移出去。”秦翊之一双温润的墨瞳宛若被乌云覆盖,一字一句继续说道。“说完了?”齐王摆弄着棋盘上的棋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这棋子是用上好的玉石做成,在他手中折射着清润的光芒。“长乐是我的侄女,我怎么会对她下手……但,翊之真的不打算再考虑下合谋的事情吗?”齐王含笑着看了一眼秦翊之。他在要挟他。秦翊之阴鸷地盯着他手中的棋子,没有接话。他已经做过一次伤害杳杳的事情了。也并不想重蹈覆辙。“看来还是没有想好啊。”齐王放下手中的棋子,微微一笑,“翊之,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吧,别太久,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没什么耐心。”…………一晃已经过去两日。司矍两日统共就睡了一个时辰,也没有怎么吃饭,得了皇上的允许,带着御林军的一小队人马四处搜寻着公主的下落。沈皖也急得不行,带着军营里面的人整日去寻傅知微到底是被何人绑了去。京城这几日常常可见身着铠甲的士兵,整个京城都笼罩着不安,但是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何事,只知道他们在找一个白衣女子。事情终于有了些许眉目。有百姓回忆说,那日傍晚似乎看到屋顶上闪过几道黑影,其中一人架着一白衣女子,是朝着铁杵山的方向去的。铁杵山的地势易守难攻,此前沈皖就多有怀疑,带了几队人马进去打探消息,只能发现是普通的流寇,没有证据将这些流寇和户部尚书一党扯上关系。这些流寇也好生厉害,折了她手下不少的人。皇上听到这个消息,得知自己的女儿竟然是被这些不入流的流寇给绑了,震怒,下旨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些目无尊法的流寇一并铲除,再无翻身之地。谢升平近几日也沉默寡言许多。她觉得有些不对劲。铁杵山毗邻京城东郊,只要给她些日子,还有沈皖在军营里的关系,再加上皇上的默许,她是能够查到些证据的。户部尚书在朝中积威多年,不能光凭一个子虚乌有的猜测就给他扣帽子,倘若皇上真的这样做,也只会寒了其他忠臣的心。但如果长乐公主的失踪和铁杵山有关,势必给了朝廷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去铲除铁杵山上所谓的流寇。这样将自己毫不顾忌地暴露在朝堂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碍于为长乐的闺誉考虑,皇上不愿意将这件事情闹大,仅有少数一些人知道长乐公主失踪这件事,宫里面知情的宫婢也被一一锁住口风,只是对外宣称长乐公主前些日子去相了国寺斋戒。朝堂的风向一变,开始筹谋着剿匪的事情,名头是这几日皇宫里失窃的不少珍宝,还有京城军营里的不少失踪的士兵,调查出来都与铁杵山上的流寇有关。铁杵山入山出是一处险峻的隘口,山上的道路狭窄,旁边又紧挨着峭壁,流寇的本营建在山顶,呈现居高临下之势,视野宽广,背后又靠着连绵的崇山峻岭,山顶上雄鹰盘旋,山内时常有猛兽出没。拿下这群流寇,纵使有万千精兵,也不是一件易事。皇上私底下命司矍带了一队精锐去流寇的本营里面寻公主,沈皖也执意要另带一队士兵以备不时之需。没有人知道铁杵山确切的地形,也没有人知道傅知微被关押在了何处,剿匪和营救一事紧锣密鼓地进行,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事情的进展却很慢很慢。京城开始刮起了大风,生生将酷暑吹散了几分。谢升平收到了一封匿名的书信。里面是铁杵山完整的地形图,还有流寇所建造的堡垒里详尽的构造,机关以及室内布局。俨然像是内部人员的手笔。谢升平不敢怠慢,将这件事情禀告给皇上,而后派人去铁杵山周边打探了消息,发现与地形图所描述的别无二致。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情节要处理好多事情,所以现在都没有让男女主见面但其实这个情节的主角应该是男二和女主,不喜欢的小可爱可以跳过他们之间需要一次了结,这算是过渡情节吧。第52章 一次牢房里面阴冷潮湿, 又不透光,傅知微缩在角落里面裹紧身上的衣服,哆嗦着嘴唇, 浑身不住地发抖。从昨日开始, 她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没有人陪她说话,也不知道外面已经过去了几日,起初她还能耐着性子,后来这样不分日夜地坐久了,她只感到不安和厌倦。难道她真的要死在这里吗?她后悔了,她想湘云,不知道她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失踪被父皇责罚,她想南淮溪在夜里流淌的声响,昭华宫檐角下挂着的六角琉璃宫灯。还想拉着司矍一起看月亮。外面传来一阵细微响动, 像是货物滚落的声音。傅知微昏昏沉沉地靠在牢房四方折转的地方, 勉强撑起眼皮, 朝着铁栅栏外幽深的黑暗看过去。没有人。怎么会有人。她自嘲地笑笑, 将脑袋埋在膝盖之间。牢房外面又响起一阵略显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她的所在的牢房外停下。“杳杳。”她听到有人小声又急切地唤她。这个声音好耳熟, 但是她的脑袋就像是生锈了一样,怎么想不起来是谁。但不是司矍。傅知微抬起头, 晕乎乎地看向外面。她有些困了。可是那个人的样子,怎么长得好像秦翊之那个混蛋。秦翊之三下五除二地将铁栅栏上挂着的锁解开,快步推门进去将傅知微抱了起来。怀中的少女面色略带潮红,眼睛里面蒙着一层淋漓的水雾,秦翊之死死地将她抱在怀里面,胸前的衣襟随着呼吸起伏, 如若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傅知微的额头。有些烫。应该是发热了。他目光一沉,顾不得考虑其他,转身抱着傅知微走了出去。他深谙机关之术,当年齐王和户部尚书建造这座山中堡垒,他也有参与其间,因此对于这座堡垒内部的构造,自然是再熟悉不过。地牢换班的士兵过不了多久就会赶到,秦翊之不敢在地牢内停留太久。他抱着傅知微走到地牢地下长廊拐角的地方,轻轻推了推墙上的一块砖石,墙背后传来了齿轮转动的细微声响,而后,墙壁砖块交错相接的地方慢慢分开。是一道暗门。他和齐王之间本就是利益关系,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在建造堡垒的过程,他特意安排了自己的人手,在堡垒内留下几道暗门。没有想到今日派上用场。暗门并不是一路通向堡垒外,只能够通向堡垒地面的第一层。堡垒内的结构复杂,巡逻的精兵众多,换班的时间间隔短,即使侥幸能够在没有惊动侍卫的情景逃出去,外面方圆几里的地方都密布着守卫的士兵。秦翊之抵达堡垒外面的时候,黑云摩擦接踵的天空酝酿着沉闷的雷声,像是碾压橘子一样,雨滴噼啪地从厚重的云隙里坠落。身后是士兵追赶而来的凌乱脚步,盔甲摩擦的刺啦声响。“他们在前面!别让他们跑了。”“快!”秦翊之咬咬牙,倾斜上半身,护着傅知微冲进雨幕之中。但雨点还是吧嗒地落到少女的脸上。傅知微皱了皱小巧的鼻子,不由自主地朝他怀里面缩了缩。好冷。她又是在梦里面吗?冰凉的雨水浇在她的面上,她隐隐约约听到耳畔有男子急促的呼吸声,追兵紧随其后的呐喊和脚步声。他的手里面,应该有一把长剑。傅知微迷迷糊糊地想着,下意识地出声唤道。“司矍……”“杳杳,你醒了?”清朗如玉的声音带着喑哑和欣喜。不是司矍的声音。傅知微蓦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秦翊之狼狈的面颊。他的头发被大雨湿透了,耳边的鬓发湿哒哒地挂他面颊两侧,昔日里面清俊的面庞挂上了几道血淋淋的伤痕,他紧抿薄唇,眉目清冷,眼睛看向她的刹那却载满抑制不住的欢喜。“怎么是你?”傅知微瞪大眼睛看向他。秦翊之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但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身侧突然蹿出来一持剑的黑衣男子。他目光一凛,躲过男子手中凌厉的剑刃,侧身护着怀里面的少女,而后抬脚朝他的腰侧狠狠地踢过去,黑衣男子吃痛地惊叫一声,顺着山势滚了下去。即便如此,黑衣男子的剑刃依旧刮破了他的手臂。“杳杳,等会再和你解释。”他的声音和倾盆大雨混杂在一起,失了往日温润的色调。傅知微咬着嘴唇靠在他怀里面没有说话。她脑袋还是昏沉沉的,摸不着东南西北,可是内心却翻涌着抗拒,拼命地想要推拒着眼前这个人。他受伤了。因为她的衣服上也染上了血迹。傅知微这时才注意到他身上的伤口。他的外衫里面沾染上了点点殷红的鲜血,不知道究竟是谁的,面颊上挂着伤痕和青紫,肩膀上和胳膊上的衣衫被利器划破了几处,此时正在汩汩地淌着血水。这样的场景,和前世司矍带着她逃亡的场景一模一样。怀里面的少女突然开始浑身发抖。“我不要你救!”傅知微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终日不知日月关在地牢内的压抑,因为发热昏沉沉的脑袋,还有前世八年换来的客死他乡,同这样似曾相识的场景混在在一起,终于扯断了她脑海中仅存的理智。“你快放我下去。”她想要挣扎,但小腿因为长时间蜷缩隐隐发麻,浑身的血液似乎都直直流到脑袋上,四肢酸软无力,不能再承担起任何动作。她的眼睛不争气地淌出泪水。他如今这副模样,给谁看呢?“杳杳……你,”秦翊之心痛地看着她,一边闪躲着追兵,一边低下头近乎讨好地说道,“你别生气。”“你这样算是什么意思?”傅知微哽咽着出声,音调不甘示弱地拔高,“秦翊之,我不要你的假好心,你滚!”“好”身后追兵的脚步越来越近,秦翊之抱紧傅知微,加快脚步,哑着嗓子安抚道,“都是我不对。”“等我们出去,我就再也不来招你烦,可好?”他的声音里带着祈求。“就再等一会,好吗?”傅知微没有理他。她现在的心情,就像是锦帕浸在水里面被揉皱成一团,难过地让她哭出声来。但是她不想在他面前哭。“我不要你救。”她哭着说,有气无力地推搡了他的胸膛一下,“我要司矍,司矍在哪里?”“秦翊之,你这样有什么意思呢?”“你走开!”秦翊之抱着她躲避着从身侧突然袭来的追兵,看着傅知微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心里刺痛,他一脚挑起地上的长剑,右臂用力换单手抱着少女,侧身挡住左侧袭来的利器。刺啦——又是衣服划破的声音。“那就永远欠着。”他的声音带着绝望,全然没有了矜贵公子的贵气,看向她的时候,眼睛里面已经染满了猩红,宛如陷入陷阱垂死挣扎的野兽。“那就永远不要还清。”他的声音微弱下来,带着祈求,“杳杳。我怎么都好,怎么都无所谓,只要你好好的。”“我都听你的,你说好不好?”傅知微别过头去,咬着唇默默流泪,没有再说话。太迟了。她恨他的不理不睬,不管不问,恨他将自己的一颗真心踏碎,却如今说爱她。她曾经想过有朝一日秦翊之会哭着求着她原谅,或者跪着求她回头。她以为她会高兴。可是他如今为了她做到这样的份上,她感到一种短暂快意之后,在汹涌的浪潮底下,发现退潮之后,深深埋藏着的是无奈,索然无味和折磨。是她自己对自己的折磨。八年的岁月像是京城巷子里面木匠手中刻刀,她被他给的无尽的失望,冷漠精心雕刻,最终被雕刻成了另外的模样。她怨恨他给自己的改变。不是锦衣上面不小心沾染上的新鲜油渍,而是经年累月的风干,浸染,循环往复,终于锈坏了一身华衣锦袍。太子府的八年,她像是外面光鲜的娃娃,内里早就已经彻底腐坏掉。秦翊之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个踉跄,后面的追兵立马乘势围拥上来。怎么还没有到。秦翊之咬了咬牙,尝到了口腔里面血水的滋味,他一手护着傅知微,一手持剑挡住追兵咄咄逼人的攻势。此前,他悄悄给谢升平匿名传了话,让她派精兵在半路接应他。至于为什么没有告诉司矍——他心里面也存着私心,不想让他的兄长,这个侍卫,又一次理所当然地将他的功劳抢去。更何况,和自己相比,杳杳更不想看到他受伤。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真羡慕他所谓的那个兄长呀。能够名正言顺地守在杳杳身边,能够被她关心,被她呵护,被她在意着,将那些曾经属于他的东西通通据为己有。在他心神恍惚之间,一身着劲装的黑衣男子持着短剑乘其不备地从树上跳了下来,短剑锋刃,直直朝着傅知微的胸口刺过去。秦翊之正在和几个追上来的士兵缠斗,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闪避。他目眦欲裂,旋身将傅知微护在怀里面,用后背去接这一剑。是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秦翊之,你在干嘛?”傅知微惊呼。秦翊之踉跄几步,皱了皱眉头,将嘴里的血水吐了出来,像是索命的厉鬼一样盯着那个男子。迅雷不及掩耳之间,他挽起一个漂亮的剑花,寒凉的锋芒一闪,男子就直直地倒在了地上。“喂,你别死。”怀里少女的声音里面夹杂着慌乱。秦翊之胸前汩汩流出的血水终于拉回了傅知微脑中仅存的理智。她还要好好地活着去见司矍,见父皇和母后,还有湘云,更不能和这个人一起死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她也要他活着,带着对她的愧疚永远地活着。秦翊之勉力笑笑,抱紧她几个跃步甩开了身后的追兵。傅知微安静地靠在他胸前,像是个瓷娃娃一样乖巧。他的衣衫被剑刃划得破破烂烂,仔细瞧去,还能看见衣衫之下翻起的血肉,再往上看去,是他脖子上一道刺目的血痕。再深一点,就会要了他的命。可是这样的场景,却反而让她想到了另外一个提剑的青年。“喂,秦翊之,你知道吗?”傅知微的眼眶微热,突然小声地唤他。“我如今看到你这样,心里面为什么还会难过呢?”她缩在他的怀里面,似是自言自语。“别难过,杳杳。”“我听你的。”秦翊之克制着喉咙里腥甜的味道,轻声说。“可是,换成任何一个人这样对我,我也会难过。”少女的面颊上满是泪水和雨水,抬起头看向他,她的眼睛褪去曾经的脉脉情意,如今只剩死水一片。“秦翊之,我只能爱你一次。”“没有第二次。”稀世名画被烧掉了,即使画的主人再画一次,也只能是赝品。第一次画这幅画的心境,第一次经历这种奇妙情感的欣喜,那些意料之外的点睛之笔,怎么赔?怎么去再现?曾经不谙世事如今被世事磨平锋棱的画家,又怎么去将过去的那个自己找回来。秦翊之牢牢地抱着她躲着后面的追兵,绷直嘴角看着前方的路没有说话。傅知微垂下头,没有看到他布满血丝的双眼里带着的绝望。秦翊之喉头滚动半响,良久才吐出一句话:“可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