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纳飞快地选出一条浅金色的长裙扔到温面前,又拉开下面的抽屉,挑出一双黑色高跟鞋,同时问:“戴什么?耳环还是耳钉?项链要吗?手链呢?”“你看着来。”温对康纳的审美还算放心,不过还是得多说几句,“选那种小而精的,不要太夸张的。”康纳撇了撇嘴,遗憾地将他看中的那条尾端坠着偌大星月形蓝宝石的项链放回去,转而选出一套镂空的银饰。温已经换好衣服站到他身边,扫了眼这套首饰后点头:“这个不错。”她仰起头,让康纳给她戴上项链,同时不安地用手指梳理着长了不少的短发,暗自犹豫要不要弄个假发什么的戴上。“可别。”康纳立刻看透了温的想法,“假发一点也不适合你。”温闷闷不乐地放下手,问:“他们现在在说什么?”布鲁斯说:“你不该来,温在这里过得很愉快。”“这不是你说了算的。”韦恩回敬道,“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康纳向温转述说:“他们在用前任和现任的口吻聊你。”“……”温觉得康纳的转述听起来不对头,可又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她略过详情,直接问:“他们没打起来吧?”“没有。”康纳说,“不过我感觉他们像是随时都可能打起来的样子。”温顿时精神一振,严肃地叮嘱康纳:“要是他们真的打起来了,你马上过去阻止他们。”“你过去阻止更好吧?”康纳认真地说,“万一他们联手揍我怎么办?我是还手还是不还手?”这倒是个问题。温想了想:“你躲开不就行了。”康纳为她调整着耳钉,温则戴上了手链。她抚了抚裙角,深吸一口气,又问:“他们现在在说什么?”“布鲁斯在警告你父亲过界,你父亲在反驳和你有关的事情就不算过界。”康纳说,“还有双方各自列举出‘她和我生活在一起更恰当’的实际举例……不是我说,这也太像前任和现任吵架了吧?”温心说这你就错了,温蒂的前任和现任从来都不吵架。但康纳的形容实在是过于形象生动,就算完全没有细节,温也能想象出那两个人是怎么剑拔弩张地紧盯着对方,怎么面无表情地吐出带着强烈嘲讽意味的句子。她想着,想着,想着,忽地笑了一下。而后沉沉地、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听到父亲怎么叫我的吗?”她问。康纳没说话。“温蒂,对吧?”康纳的沉默已经给出了答案,温自失地摇了摇头,“我也猜到了。”康纳明智地选择了继续保持安静。温哼了一声,说:“总是温蒂。算了,我也习惯了,温蒂就温蒂吧。布鲁斯听他说温蒂是什么反应?”康纳咳嗽一下,说:“没反应。”布鲁斯只是微妙地省略了对温的称呼,只用“她”这个字而已。这话就不用说了,说出来只可能惹温生气。虽然温其实还没生过气,她的脾气好到几乎没脾气的地步,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康纳都没见过温不太高兴的时候。但他就是知道这话说出来会惹温生气。可惜温还是生气了。她生气也气得不动声色。“……真行。”她笑着说,又重复道,“他们——可真行。”康纳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不掺和到这里面去。这叫什么事啊?温和她的两个父亲有矛盾,他还能说什么?他说什么都里外不是人。“睡觉。”温往床上一躺,“不去了,睡觉。”康纳张了张嘴:“……”他非常识相地什么都没说。但温的炮火却对准了他,气势汹汹地问:“你怎么不说话?”“我——”康纳顿时恨不得把温送到那两个正吵得厉害的布鲁斯面前,让正处于愤怒状态的温吊打两个布鲁斯,“我不知道说什么,宝贝儿。”“你平时不是挺会说话的吗。”“这不一样啊。”“哪里不一样了?”温笑着说,“不就一个是我的父亲,一个是我的父亲?”这完全不一样啊!和你说话,跟和你两个父亲说话,完全不一样啊!哪里都不一样啊!根本没有半点一样的地方啊!康纳犹豫了又犹豫,斟酌了又斟酌,终于还是在温的目光里无奈地说:“就算我觉得他们有什么不好,我也不能随便说他们的坏话吧。”温终究还是放过了康纳。“算了,让他们吵。”温漫不经心地说,“我睡了。熬了好几天,真没劲。”明明是她一早就料到的发展。然而,事情真的顺着她的预料发生了,却又难免感到意兴阑珊。第一百五十一章 温和爱语半个心脏韦恩说:“我来这不是为了和你吵架的。”“她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见你的。”布鲁斯回敬道。他懒洋洋地靠坐在沙发上, 看似放松,可在场的两位蝙蝠侠都知道,表面上的放松并不代表他们的反应会因此变慢。甚至因为正对峙的就是另一个自己,他们的神经和肌肉都加倍地紧绷着, 做好了随时暴起的准备。正是因为他们对自己、对对方过于了解, 对话反而进行得尤为艰难。沉默才是主色调。然而连沉默也维持不了太久。这场会面的气氛十分复杂, 可细细想来, 似乎又只剩下“尴尬”这个词能一语概括。布鲁斯率先服了软:“她刚来这个世界, 在外面胡乱嚷嚷着诋毁我的名誉的时候, 我还以为她是一个庞大阴谋的序章。”“……”“你真严肃。”布鲁斯微微地笑了, 甚至开了个玩笑来缓和气氛, “虽然我一直被公认为最严肃的那个, 但在你面前,我的严肃好像就有点让人觉得不过如此了。”“……你和我想象得差不多。”韦恩回答。他和布鲁斯对视了一会儿,坐到了布鲁斯的对面。“你没有穿制服。”布鲁斯说, “为什么?”“这不是一个任务。”布鲁斯说:“那你还得脱掉你穿在心里的制服才行。温柔点,活泼点, 像个真正的父亲点。”“……”韦恩有点受不了布鲁斯的风格。“我有不少她刚到这个世界不久的录像,你应该先看完再做打算。”布鲁斯说, “跟我来吧。”韦恩拒绝说:“我都看过了。”“但你还是坚持叫她温蒂。”“……她就是温蒂。”布鲁斯高高地挑起眉梢:“我完全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迫不及待地从她诞生的世界逃走了。”这句话挑起了韦恩的怒火, 他猛地抬起头, 冷冷地注视着布鲁斯,一字一顿:“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想, 你不知道温蒂对这个家庭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不知道温蒂经历了什么,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只知道她逃走了, 你只知道她的痛苦,你只知道…………你只知道放手会让她快乐。难道我不知道?布鲁斯打量着温的父亲,尽管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和极其近似的气质,可任何一个真正了解他们的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将他们两人区分开来。韦恩的身上带着更为沉郁和危险的气息。他的冰冷和坚定里带着混乱的成分,最为混乱的那种混乱——对自身的认识、对世界的本质产生了疑惑和迷茫的混乱。而这种沉郁和危险,这种混乱,却又和温那么相似。“当我第一次亲眼见到她的时候,她犯病了。”布鲁斯说,“她把我痛骂了一顿,用词倒是很温和,只是反复列举各种细节来说明‘她讨厌我’。”“这不是她真正的意思。”“我当然明白这些话不能单纯从字面上理解。”布鲁斯说,端起茶壶,为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倒满茶水,轻轻将茶杯推了过去。韦恩没有动作。布鲁斯一笑,说:“我们一直都在说温蒂。说说你的另一个女儿如何?”“我没有……”布鲁斯摆摆手,制止了韦恩的话。温并不是一个特别讨人喜欢的女孩儿。即使布鲁斯确实偏爱她,但他也并不会因为偏爱否认这点。温的所有魅力都是背离了常识的,常人难以理解,而她也乐意和自己相处,自得其乐。她相当自信,并且骄傲——只是和那些肆意外放的骄傲不同,她骄傲得冷淡且古怪。外表当然也是她的魅力,她的眉眼和身体几乎符合所有人在内心构建出来的无害、天真、甜美等等美好又干净的女孩儿形象。但让布鲁斯来说,温最为有趣的,就是当别人接触到她又对她稍有了解后,意识到她简直和她的外表完全不相符时,因为强烈的反差而产生的另一种梦幻感。总是忍不住因为她的外表而对她产生一厢情愿的幻想,又总是从她行事的细节中亲手将这些幻想打破。当这样的事情屡次发生,接受不了的人会选择远离,在远离后也并不责怪她,仅仅是感到遗憾;而无法远离的人,只会越发地沉浸在她自成一派的性格中,好奇,观察,并且逐步接受。还有的人会拒绝承认她的存在。比如她的父亲。“危险。”布鲁斯说,“这是我对温的第一印象。”韦恩为这个名字的出现而不安起来。但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布鲁斯都知道他此刻会有什么情绪,挣扎和懊悔,迷茫和痛苦,还有即使再怎么否认也真实存在的,充满了默契的信任,无法抗拒的喜爱。和他对温蒂的感情没有丝毫的相同点。“温蒂当然也很聪明,尽管我只能从侧面了解她,但温蒂的性格非常明显,她的性格很柔顺,哪怕叛逆也绝对不会选择过火的手段。”布鲁斯说,“温蒂忠诚,负责任,善于忍耐,做什么事都会仔细考虑利弊和后果。”她很容易揣测和掌控。这绝不是缺点,毕竟“容易”只是对家人来说的,而且想也知道她的父亲会怎么针对她这样的性格做出反应。起码布鲁斯自己会这么做:在保持她性格中纯善那部分的基础上,更无底线地纵容和宠爱她。在其他人面前,这个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女儿会挑剔和傲慢到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她只能接受殷勤的讨好和自下而上的仰慕,因为这就是她早已经习惯的东西。这同样也不是缺点,毕竟她本性温柔,所以如果她真挚地爱上某一个人,她自然就会以对待家人的宽容对待对方。布鲁斯说:“温几乎和温蒂完全相反。”“温不忠诚,不负责任,不愿意忍耐,做任何事都不考虑后果。”布鲁斯说,“温没有底线——这倒不是说她一定会做什么,她是没有底线,不是反社会和反人类,但这种性格在哥谭已经极度危险。”韦恩默不作声地听着,既没有表现出认同,也没展示任何反对。“她的性格其实不是不能管教。”布鲁斯说,“甚至要管教起来也很简单,只要少训她,和她说实话就够了。”韦恩说:“我不这么认为。”“为什么?”韦恩又不说话了。布鲁斯终于嘲讽地说:“你对温有偏见。”“不是偏见。”韦恩冰冷地回答,“你不知道她做了什么。”“那就告诉我。”布鲁斯的态度也强硬起来,就好像刚才那番推心置腹的话根本不是他的本意,只是个破解对方心防的手段,“告诉我,让我来判断你是不是对她有偏见。”“……”“她和哈莉约恋爱,她和塔利亚约会,我都知道。”布鲁斯没什么诚意地说,“别告诉我你是那种在和前任分手后还要插手对方感情的人。还是说你们当时根本没有分手?”“……我不介意这个。”韦恩冷淡地说,“早在我知道她在芭蕾舞校的作风后,我就在这方面对她不抱任何期待了。”“那就事关我们的老对手了。”布鲁斯态度寻常,“不出我所料。”“……”“她做了什么?她和小丑做了什么交易?还是她和小丑共事?”韦恩绷紧了下巴。他的情绪外露程度控制得很好,然而没人能瞒得过另一个自己,布鲁斯皱起眉头,说:“我不相信她会这么做。”他这么斩钉截铁地说出“我不相信”,这种信任令韦恩感到融合了焦灼和愤怒的嫉妒。他永远没有办法这么信任温,就像他永远没有办法逃脱杰森的死和他八岁那年的犯罪巷。任何已经发生过的惨剧都铭刻在他的记忆深处,供他反复温习,供他锤炼自我,也让他永远无法跨越那些隔阂。就在这时候,布鲁斯火上浇油地说:“她不会和你回去的,温不会,温蒂也不会。回你自己的世界去,她们现在是我的女儿了。”韦恩站起身。布鲁斯脱下了西装外套。看来这场谈话以失败告终了。凌晨时候,两败俱伤的两个蝙蝠侠面对面坐在餐桌前用早餐。他们的搏斗相当克制,在楼上睡觉的迪克和提姆都没被惊动,只有早起的阿尔弗雷德,在发觉客厅里两个伤痕累累的布鲁斯老爷后,第一时间将他们转移到了蝙蝠洞,又清理了客厅的痕迹,送走了两个少爷,这才回来给两位老爷准备食物。伤口他们已经自己清理好了,都是看着严重的小伤,最严重的也不过是清理创口再缝上一两针。阿尔弗雷德想象着两个大打出手的蝙蝠侠在打完后又为彼此的后背缝针的场景,竟然感到了一点滑稽。“老爷,韦恩先生。”他无奈地说,“坐下来好好谈谈有什么不好的?何必闹成这样。”两个蝙蝠侠各自坐在一边,自己生着闷气。阿尔弗雷德又好气又好笑地摇头,清理了餐盘,又转回头,送来了合身的衣物。“我想你们应该是在谈温小姐的事情。”阿尔弗雷德平缓地说,“既然是和温小姐有关的事,还是让她自己发表意见吧。”他说完,也不管两个蝙蝠侠到底是什么反应,施施然地带着沾了血迹的衣服走了。布鲁斯这才转过头,问韦恩:“她到底做了什么?”韦恩的视线追随着老管家的背影,停追随着雪白的衬衫上那抹刺目的殷红。任何已经发生过的惨剧都铭刻在蝙蝠侠的记忆深处,反复温习,锤炼自我,也让蝙蝠侠永远无法跨越那些隔阂。正是因此,他才绝不能说。但温大笑时血红的唇齿仍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当他赶到现场,甚至很难说究竟是及时救下了温还是小丑。小丑被破开的胸膛和跳动着的半个心脏一片狼藉,他在被送入重症监护室前,还充满陶醉地称赞着这个小女孩儿。他在呓语中反复说:“她吃掉了我的心。”这消息当然被强行封锁了。没有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小丑也从不明说。而随后担任了小丑的心理医生的哈莉·奎因,将这句话当成怪异的爱语,还以为小丑迷恋上被他绑架的布鲁斯·韦恩的女儿,将之视为小丑也具有强烈的感情的证据。她爱上小丑,又醒悟过来她爱上的并非小丑;她爱上温蒂,又醒悟过来她爱上的并非真正的温蒂。她爱上的是小丑的爱语。而这并不是一句爱语。第一百五十二章 温和糖果屋饼干小丑地面和天空都在颤抖。温把鞋子脱下来拎在手指尖儿上, 一路踩着干燥的草面走,边走边晃悠手里的鞋子,听它们发出的闷闷的敲击声。周围的景色总是在变化,但她对这些景色没多少兴趣, 也懒得去关注具体的情况。她更关心自己的下一步会在踩在什么位置上, 更关心手里的鞋子有没有被她晃得掉下来, 除此之外, 她连自己在朝着什么方向走也不是那么在意。天色灰蒙蒙的。温走了好一阵子, 终于走到了草地的尽头。“嘿。”她说, “好久不见, 温蒂。”荡着秋千的温蒂脚尖点地, 慢慢停住了。“我们每天都在见面, ”她说,“我们每时每刻都在见面。”整片草地上只有一个秋千,温无所谓地盘腿坐下, 仰头看着温蒂:“我们用不着在用这种方式聊天的,对吧?你要是想说话, 直接出来就可以了。你应该和康纳聊聊,没什么原因, 我就是觉得你们很可能会谈得来。”温蒂说:“没有人和我谈得来。”“……我觉得我就挺和你谈得来的啊。”“那是因为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放在心上。”温蒂回答, 她又开始缓慢地晃动秋千, “我一直很羡慕你。你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的痛苦相处,我没有这种能力。”温愣了一会儿, 忽然说:“是我的错觉还是你真的在表达这种意思?我觉得——你好像是在说你喜欢和我聊天。”“我确实喜欢和你聊天。”温蒂微微地笑了, “这很不可思议吗?”“不可思议的是你会把这说出来。”温耸了耸肩, 意有所指地说,“看来他要过来这件事真的给了你很大的刺激。”“……”温蒂没有说话, 她甚至没有和温对视。她沉默地注视着远处,就好像这片一览无余的草地上有什么值得她全神贯注的东西似的。这种典型的逃避行为简直太符合温对温蒂的印象了。如果这是个“谁先说话谁输”的比赛,温肯定她是永远都赢不了温蒂的。她说:“你要亲自和他聊聊吗?”“没有必要。”温蒂回答,“我只是想和你聊聊。”“你把我放在他的前面这件事真让我惊讶……来啊,我们聊聊。”温说,她挺直了腰,摆出认真聆听的表情,“你想聊什么?”“关于我的过去。”温蒂说,“有件事你还不知道。”“我不意外。是什么?”“我有一幅泽维尔天才学院的地图,你应该见过。”温隐约还记得那张地图,不过早就忘记把它扔到哪儿去了。她也没放在心上,反正东西老丢,丢着丢着就习惯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丢东西丢得厉害,可也经常莫名其妙地翻出来些她从没见过的东西…………这些奇怪的东西通常都没办法在她手上保留太长时间。“那张地图很重要?”温问,想表现出紧张的样子,可惜怎么样紧张不起来,“我好像把地图弄丢了。”“重要……不,不重要。”温蒂长长地吐了口气,“那是我和前男友一起做的地图。”她看上去很轻描淡写,但说辞却让温感到奇怪。温花了几秒才意识到到底什么地方奇怪:温蒂居然用了“前男友”这样的正式称呼。温蒂的前任里似乎还没人被用这样正式的称谓介绍过,哈莉勉强算一个,但鉴于温蒂称对方为“女友”的话是在父亲面前说的,这里面的真实性恐怕得折半才行。“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个人?”温情不自禁地问。“你知道些我不知道的事,我也知道些你不知道的事,这很正常。”温蒂脸上毫无异色。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风平浪静,包括温蒂的神色也是如此。她开始讲述那个温毫无印象的前男友,一个英俊热情、体贴温柔、极富领袖魅力的青年。他们在纽约的一家咖啡厅相识,顺理成章地坠入爱河;他们逛商场、看电影、在公园里手牵着手散步,也开些吵吵闹闹的派对;他们介绍对方给自己的朋友,再和对方的朋友做朋友……整段恋情都是那么温情脉脉,带着恰到好处的、年轻人特有的激情。温听得正入神,就听到温蒂说:“有天早晨我醒过来,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的脸。我觉得无法忍受,就叫醒他,和他分手了。”“……”温瞠目结舌。“你是,”她斟酌着措辞问,“因为他早上睡出满脸印子或者看到他眼角有眼屎所以和他分手吗?”“我是因为无法忍受他和他分手。”温蒂说,“他总是在那里——总是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总是鼓励我和支持我。他的想法在改变我的想法,他对我的影响越来越强,而我不喜欢那种状态的我。”温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该说。“我生日的时候父亲送过我一匹小马,我一点也不喜欢它,但因为是父亲为我挑选的,我从来没有停下关注它。”温蒂接着说道,“我偶尔会意识到对他来说我就像那匹小马,他根本不爱我,让他坚持不懈地这样对我的不是他对我的感情,而是因为他就是很负责。”“当然也许事实不是那么回事,如果我们真正讨论一下我的感受,也许事情会有不同的结局……但我没办法说起这些,我也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那样想。最糟的是,当我和他在一起,我完全无法逃避我一直拒绝的真相。真相就是,我所有的痛苦实际上都是我的问题。”温安静地听着,缓慢地眨着眼睛。“我不是为我的家人们开脱。父亲,迪克,杰森,提姆,达米安,他们各自都有各自的麻烦和缺陷,也对我造成了一些坏的影响。当我年纪还很小的时候,我可以推卸责任,把错误全部归咎于糟糕透顶的家庭教育和环境,把自己置于受害者的位置。我也确实这么做了。”温蒂摇了摇头,说:“可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那你前男友有点惨哦。”温说,“你到底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啊?你对迪克和哈莉特别渣就算了,他们俩也不是什么感情上干干净净的好人,这个前男友倒是听着很冤枉。”温蒂凝视着温,露出微笑。这个笑容像是深渊里亮起的一道闪电。“这早就不重要了。”温蒂说,“它曾经很重要,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她又转头看向草地的边缘,秋千轻轻晃荡着,带动她的脚尖蹭过草叶的顶端。但现在温越来越搞不懂这场对话到底有什么意义了。闲聊不是温蒂的风格,温蒂说话的时候总是在试图表达什么,所以此刻的温蒂到底是想向她传递什么情绪呢?温发觉她完全找不准方向。可就这么不说话地静静坐着是她擅长的事情,好像也没有什么必要去打破。她干脆躺倒下来,惬意地伸长了双腿。太空很亮堂,光线却不刺眼,温漫无目的地注视着天空,寻找着光源,偶尔回头看一眼温蒂,免得温蒂突然失踪。“现在你已经全部知道了。”温蒂在沉默良久后突兀地说。“什么?”“我人生中所有重要的、戏剧性的转折。”温蒂回答,“其实这样重要的转折并不多,细数下来也就那么三四件事而已。我的人生其实没有那么的有戏剧性……至少和父亲他们相比起来肯定不够有趣。他们的人生危机四伏,算下来平均每个星期都要拯救一次世界,痛苦、犹豫、选择、牺牲……他们经历得远比我经历得多。”“你们不一样。”温认真地说,“他们还有理想,有正义,做自己热爱的事业是不会太辛苦的,他们受得伤比你重,但比你幸福多了。”“谢谢你的安慰。”温蒂好笑地说,“我比你清楚这些。”温耸了耸肩:“话题太沉闷了,我说点笑话活跃一下气氛。”“你去见父亲吧。”温蒂说。温一愣:“我?”“你。”温蒂肯定地点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但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温,我做出了我的选择,我离开了那个世界。”“那是我做得选择吧!”“我选择了让你做选择,”温蒂纠正道,“而我做选择的时候很清楚你会做什么选择。”温被呛了一下,心虚地说:“……那我和他能说什么?我几乎没有直接和他交流过啊,初次相识就挑战这种难度的对话太过分了吧?”“反正我是不会出来的。”温蒂说。这死不要脸的行径令温哑口无言——通常情况下她永远是在场所有人中最不要脸的一个,以往她靠着这一招无往不利,现在她可算是体会到那些人的心情了。“你变活泼了。”最终温也只能悻悻地说,“你以前都是直接装聋作哑,这次居然特地跑出来告诉我你打算装聋作哑。不愧是你。”“我不是特地跑出来的。”温蒂说,“我的控制权几乎全部让渡给你了,只留下了一点点来保证我能待在最深处休息。这是你的精神世界,温,是你拉我进来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么做了的温陷入自我怀疑:“真的?我有吗?”温蒂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始终在颤抖的天空和地面晃得更剧烈了,甚至像是被太阳晒化的糖果一样淌下了粘稠的浆液。这场景看起来十足可怕,最诡异的是连空气都变得稠密起来,但和融化的天空与地面不同,空气嗅着更像是那种色泽鲜艳的、半透明的水果糖。细光在水果糖块中反复折射,逐渐变得像是妖异而绚丽的彩虹汽水,温惊讶地看着这些变化,抬起手,摘下一块水果硬糖,扔进口中咔嚓咔嚓地嚼了。温蒂观赏着四周的变化,露出了然的神色。“这样啊,”她说,“原来你想看的是这一幕。”温被光洁剔透的方糖包裹起来,牛乳糖块组成了地面,而墙面则是各种各样的奶油蛋糕;淡黄色的乳酪充作了奶油蛋糕之间的填充物,泛着鲜嫩光芒的水果块不均匀地分布在蛋糕的奶油层上;巧克力的醇厚香气若隐若现,断断续续地在地面上勾勒出各种线条。深红色的糖浆泼洒在地面上,清澈如水流,气味馥郁而回味悠久,压下了其他所有糖果的甜香。温好奇地想要朝前走,却发觉自己被线状的彩色软糖捆得牢牢实实,软糖的表面覆盖着一层白霜,酸香四处逸散,弄得她口舌生津。而且还有点儿饿了。这是什么?糖果屋?温也没急着从软糖中挣开,她饶有兴致地四处张望,被前方一个摇来晃去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嘿,瞧瞧我发现了什么?”她兴高采烈地说,“蘸了糖浆的饼干小丑!”第一百五十三章 温和看到甘愿受苦凌晨时分, 哥谭的街道上空荡荡的,偶尔有三四个年轻人,插着兜,成群结队地匆匆走过, 背影鬼祟, 一看就知道昨晚没干什么好事。但这里毕竟是哥谭。哥谭的夜晚从不会与“好事”联系在一起, 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人的生活在白天, 普普通通地上班打卡;另一半人则生活在夜幕之中, 偷窃、抢劫、制造毒品、策划犯罪、绑票杀人, 或者出卖一切ta能够出卖的东西。“这座城市比你的更好还是更坏?”布鲁斯在韦恩的身后问。“没有更好或者更坏。”韦恩平静地回答, “这就是哥谭。另一个哥谭。”他转身回到待客的沙发上坐下, 布鲁斯则坐到了办公桌后面。韦恩来这里的目的很明确,但他也心知自己必须顾忌布鲁斯的意见。更何况,他也还没有确定自己究竟以什么身份出现在小女儿的面前。“我来接你回家”这套显然已经不适用了, 再不愿意承认,韦恩也知道她在这里生活得相当愉快。更重要的是, 她在这个世界非常放松。布鲁斯说:“你想清楚下一步怎么办之前可以一直待在这里——要是能帮我开几个会,签几份文件就再好不过了。我已经清理了监控记录, 其他人不会发现有两个布鲁斯·韦恩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