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撕开黄条,牵着马迈进城中,两年前宽阔明亮的大道已被青苔所覆,当时落脚的客栈也已被流逝的时光腐朽,贩卖美人醉的酒家门前,绘着酒字的旗帜仍在风中招摇,但美人醉的配方却已失传成为绝迹。死城中没有一具风化的尸体,也没有被烧杀劫掠的痕迹,只是处处都透着死气。当年在他走后,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宋祁来到归雁山的脚下,一旁的池宅荒废多年,因为阴阳归正的缘故,如今池宅看着就像个普通的宅子,正中也没见那个很是瘆人的雪人。那归雁山上的阴宅呢......要不要上去看看?宋祁犹豫了,说真的,他挺害怕的,哪怕如今已经是修真界里寥寥无几的羽化境,但对于鬼神的恐惧依然没有消磨分毫,他就是怂,看到鬼怪精魅他估计会吓得连运剑的口诀都记不住。踟蹰了一会后,宋祁突然发现一个事,那就是雪人。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过!猛地转头看向池宅的门正中的位置,已经看不出以前这里放着个雪人过,宋祁思索道:若是当年这个雪人不是法咒的媒介,仅仅是个贪玩的小孩堆的呢?是不是说明,在两年前他来这里的时候,传言中满门被屠的池家还存活着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绝对不会是池俞佑!池俞佑半死之人,属阴,只会待在阴宅,而阳宅的那个孩子绝对是还活着的,并且因为池家的缘故,他可不可能也学过尸傀咒?原本还在犹豫的宋祁毅然决然上了归雁山,这座山比起他上次来时更加阴森昏暗些,一入山中明明青天白日也瞬间沦为黑夜,只有少数几率光线能透过树叶间的细缝照射进。宋祁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一路往上,可怎么也没找到阴宅的位置,他以为自己走错了路,反反复复又走了好几遍,可无论走哪条路最后通往的都是已走过的地方,形成了一个死循环。阴宅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宋祁不死心地又走了好几遍,突听一道猫咪细细的叫声,瞬间寒毛炸起倒退数步,一直黑猫赫然出现在树梢上,眯着绿眼睛正打量着外来人。宋祁试探地唤道:胖橘?那只黑猫再次细细地喵了一声,态度缓和了许多,摇着尾巴落到宋祁身前不远处,转了个圈。宋祁忍住对猫的恐惧,对它道:你还在守着你女主人的坟墓吗?能带我过去么?黑猫警惕地打量着宋祁,随后尾巴一甩,转身迈着猫步步入林中。宋祁暗道有戏,立刻跟了上去。要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跟紧一只通体黑色的猫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加上宋祁眼睛不好使,好几次都跟丢了,那只黑猫每次都停下来等他,宋祁甚至能从猫眼中看出鄙夷的神色。眼神该不好使的时候偏偏又好使了。黑猫带着他来到容鸾的坟墓前,便像只寻常的家猫很是乖顺地趴在墓碑前如同在等候主人的爱抚。见此,宋祁对他的惧意少了些,道了声谢后,将自己随身时刻备着的零嘴放在它面前,黑猫鼻子嗅了嗅,懒洋洋地走了过来,赏脸般将零嘴里的肉干吃了。宋祁道:我还得去找池家阴宅,我记得阴宅就在容鸾的墓后面,这次总不该错了。谁曾想黑猫听见宋祁的话后顿时弓起身,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到极致的呜咽,像是遇到极为强大的天敌,神经崩到了极致。宋祁也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对猫不那么恐惧了,现在这一搞他更加害怕了,看见黑猫如此忍不住哆嗦了下,无措道:你怎么了?他保证他投喂的小肉干里没有毒!黑猫紧紧盯了宋祁片刻,转身跑了个没影。虽然害怕,但他来都来了,阴宅还是要去的,宋祁握紧破尘剑,深呼吸一口气,运气往记忆中的方位跃了去。遍寻不着的阴宅果然出现在层层雾霭之中,门前的两盏红灯笼依然亮得很,如同怪兽的巨眼正注视着山中每一个地方。宋祁记得上次走的时候,驻守孤雁城的玄真派弟子明明放了一把火将整个阴宅付之一炬,但如今再见,阴宅却依然是记忆中的那个模样,没有一点被大火烧过的痕迹。当时明明有执法长老来察看,难道也没发现异常?不过是才探出一只脚,宋祁就已感觉到其中的水有多深,牵扯到的恐怕不仅仅是玄真派,天道门、天音教还有其他大小宗门,是否也与之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池家单单只是孤雁城的一个富商吗?宋祁怀着满腹疑虑,推开面前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大门发出喑哑一声低响,还未站稳,一股巨力忽然拉扯住宋祁,在他反应过来前被扯入狭小的墙缝中,宋祁正要反击时,一只冰凉的手忽然堵住他的嘴。嘘。头顶一道低低的声音道:别出声,小心被发现。宋祁听见这个声音后紧绷已久的心情顿时放松了下来,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眼前之人,手指动弹了下,心底的喜悦多过了身处诡异之境的恐惧。阿九弯眸笑道:没想到师兄也查到这里来了,那便一起吧。第七十六章墙缝实在是太过狭小, 两人挤在里面几乎毫无缝隙地贴在一起,宋祁想往后退,背也抵着墙无处可退, 他尽量想压下快速跳动的心跳, 将注意力放在正事上,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调查这件事的,为什么不跟我说?阿九似乎很享受这样的距离,姿势看着像是将宋祁圈在怀里, 他看着宋祁时总是习惯性弯起眼睛, 道:我也只是猜测。总得有个引线吧?宋祁开始没话找话,否则光这样待着,实在很是尴尬。阿九迟疑道:我怕说出来师兄你反而认为我在吃醋。嗯?这样一说, 宋祁更想听了。阿九轻轻叹了口气,道:在看到池俞佑后,就觉得很奇怪, 但又不知是哪奇怪, 可能是我真的是在吃醋吧。阿九。宋祁没忍住冲动道: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但肯定有安定下来的一天,到时候,我们坦诚相待好吗?好。阿九刚应完,就听墙缝外传来一声喑哑的怪叫, 宋祁立刻撑起屏障隔开两人的气息, 悄悄探出头看了眼。就一眼,吓得宋祁毛骨悚然,深吸一口气缩回脑袋,见阿九噗嗤笑了声,悄悄解释道:不是我胆子小, 是它们长得太吓人了。任谁看到在夜雾里飘荡的无头鬼都会吓得一抖,况且那无头鬼还离他不过三步的距离。随后宋祁又听见刚刚那道怪叫声,他很是好奇无头鬼头都没了是怎么发出声音了,好奇心胜过恐惧,宋祁又探出头看了眼,隐约见到雾气后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特别淡,几乎跟夜色融为一体,而那一声声拐角就是从那个方位发出的。阿九从墙缝里走了出来,说道:师兄,眼线都解决了,可以出来了。啊?什么时候解决的?只见雾气中那道黑影一挥手,一具无头尸砸在不远处,动弹几下后站了起来,没有方向地到处乱转。峭寒从夜幕中走出,一手捧着颗头颅,那颗头颅的皮囊消失慢慢化为白骨,他仔细打量片刻后,嫌弃道:一点也不好看,颚骨太高,就没一个生得好看的。阿九道:他们身上有尸傀术的痕迹吗?有的。峭寒将那颗骷髅头递给阿九,指了指头顶:这里有个很细的孔,被银丝穿透过。宋祁也凑过去看了眼,诉他直言,他实在没看到孔在哪。阿九没去接那颗骷髅,并拉着宋祁离远了些,问道:人呢?藏起来了。峭寒将骷髅头捏了个粉碎,道:我一时不慎泄了踪迹,跟他交了次手,对方是个活人,双腿有残,但修为颇高,能同时操纵上万名尸傀,或许还能更多。宋祁道:你们查到哪一步了?他觉得有些脱节,感觉好像不太能跟阿九他们的对话接上轨。阿九道:师兄,我怀疑,池俞佑的背后,或许还有其他人。我的猜测太离谱了,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你先透露一下,池家的事跟玄真派是不是有渊源?或许,跟我来。阿九拉住宋祁的手,将他带到阴宅的后院一个比其他地方还阴森许多的院落前,道:这里是池家的祠堂,师兄仔细看看灵牌后面的介绍。迈入这个房间,周遭的温度都要低上好些,宋祁点亮一根蜡烛,举着转到灵台后面,挨个照了过去,看到其中一个年代较近的灵牌后,有玄真派三个字。宋祁打眼扫过原本没太注意,反应过来后连忙转回去看那上面的介绍,上书这个灵牌的主人是玄真派第十二代弟子,后任宗主一职!宋祁愣在当场,快速计算了下辈分,他是第十四代,十二代就是师父的上一辈,师父的师父不就是他师祖?!惊愕之下,宋祁失重地往后退了几步,被阿九扶了把,接过他手里的蜡烛,道:师兄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么?宋祁摇了摇头,心乱如麻:师父那一辈死伤众多,几乎成了玄真派里闭口不谈的禁忌,我也只知道很少一点内幕,师父更是从没对我们说过关于师祖的事。只是偶尔从师父口中听到师祖的一些言论,觉得对方应该是个很理智到无情的剑修。或许,邱鹤比我们知道得更多些。如果宋祁有原主完整的记忆,应该也能记得不少,但其一是原主那个时候也只是个小孩,不怎么记事,其二是宋祁自从突破羽化境后,关于原主的记忆就薄弱了很多,大多数宋祁能回忆起的,都是一些很奇怪且模糊的记忆。到底是他们的师祖,宋祁还是转到正面去朝那个灵牌拜了拜,唏嘘道:他的灵牌本该放在玄真派的祠堂中,而不是藏在这样一个阴暗狭窄的地方。阿九莫名所以地问道:师兄,如果玄真派没了,你会如何?大概是四处游荡,说不定哪天碰上个小山门,进去当个长老混日子吧。宋祁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看来玄真派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不可能说倒就倒了。哪怕原文中,玄真派是真的突然就从八宗除名,但宋祁总觉得很不真实。阿九笑了笑,道:这样也挺好的,很适合师兄。宋祁道:我会尽量不让这种事发生,你能跟我说说,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发现吗?除此之外,我还查到当年容鸾生的是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位偷偷送了出去,另一个胎死腹中,所以在池家的族谱上并无记载。但本该胎死腹中的那个孩子因为容鸾的尸身被保存了下来,他也成了半死不活的魂婴,被池家长子养在阴宅中。宋祁道:那个魂婴还在这宅子里吗?阿九面色沉重下来:或许师兄你已经见过他了。这话说得太恐怖了,宋祁打了个哆嗦,脸色瞬间苍白:你......你别吓我。阿九噗嗤笑出了声,道:师兄别怕,魂婴会随着修为的提升而不断凝实躯体,同正常人无甚差别,除了阴气重些以外。师兄好好想想,你可曾遇上过什么阴气很重之人?这......说得不就是池俞佑嘛?可是,原文中池俞佑并不是魂婴,而是一个正常的活人啊。阿九道:师兄不必太过诧异,我看过你那个画册,知道师兄因为机缘巧合能预测到很多事情,也正是因为看过那本画册,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怀疑。说着画册,宋祁冷汗都要下来了,但随后又听阿九给他找好了理由,宋祁稍微松了口气,并快速转移话题:什么怀疑?我怀疑池俞佑是被人操纵的尸傀,他并不会尸傀术,而真正会尸傀术的人,一直藏在阴宅中。阿九刚说完这句话,一股阴风猛地灌入祠堂中,吹得陈旧的帘幕扬起,飞灰几乎迷了眼。一声猫叫划破夜空,下一秒无数银丝破空袭来,阿九抱着宋祁倒飞出祠堂,落在屋顶上,血红的大刀飞了出去直直砍在袭来的银丝上。那银丝细如蚕丝,却坚硬无比,更要命的是还极韧,锋利的大刀与之相撞,擦出刺眼的火花,撞击声让人牙酸,也没让银丝断裂分毫。飞溅的火花中,宋祁抬眼穿透过重重雾霭,看向很远的地方似乎坐着个人,那身影一晃而过,几乎叫人以为是幻觉。阿九沉声道:峭寒,追上去,再让他跑了你就从护教使的位置上下来吧。是!峭寒眨眼消失在夜色中。银丝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从每个方位攻击而来,宋祁与阿九联手,从千千万万的银丝中斩出一个缺口,阿九撑着口子让宋祁率先出去,等宋祁去拉他的时候银丝已经收拢回来,阿九眸中闪过一道赤红,周遭的银丝无火融化,一两滴溶液落在他身上,红衣被烫出个破洞,有黑烟从中冒了出来。脱出银丝的包围圈后,宋祁连忙去查看阿九的伤口,却见阿九捂着不给他看,还道:就烫了一下,没大问题。可是你脸色很不好。宋祁强硬地拉开他遮挡伤口的手,果真见手臂上被烫出了口子,那黑烟不是衣服被烧发出的,而是从皮肉里冒来的。黑烟里,夹杂着浓郁的魔气。这是怎么回事?宋祁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他不想再自己私底下胡乱猜测,干脆直接问阿九:你修的是什么功法,身上的魔气这么重?虽然有很多魔修也修歪门邪道,但会跟魔气沾边的功法大多数魔修都是敬而远之的态度,宋祁不觉得阿九会这么傻,为了修为去修被天道不容的魔族功法。我根骨太差,只能修这个。阿九想将手抽回来,宋祁却拽着他不放,指责道:还没上药呢,你现在还没一身魔气,说不定有机会修正,别再走这条路了,魔族他们渡劫时,雷劫可是我们的十倍,修魔族功法的自古以来都没个好下场。宋祁深深叹了口气,反复强调了好几遍,始终不放心,一边仔细给阿九擦药,还念叨着:你如果怕修为跟不上,我保护你就是了,定不会叫你给人欺负了去。阿九弯了眼眸,轻声道:好。嗯?这就答应了?我可是说真的。宋祁努力板着最严肃的表情,道:你说到就得做到。嗯,我说到做到,如非意外,我再也不修这个了。阿九轻轻抱着宋祁:师兄保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