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拉住络腮胡子道:怎么了,敌军不是刚退吗?南方失守,前埔关被攻破了!启灵国直入王城,王上下令即刻回城救驾!宋祁愕然道:那这里,怎么办......等不了了,王城没了,要边塞有何用!不断有人进出主营,来来往往行色匆匆,宋祁往那边走近了些,就被人拦下,喝道:不许过去,那里是将军营。突听里面传来一声疾呼,有位副将冲了出来,急忙道:快召医师,快!宋祁忙举手道:我会医术,让我进去看看吧。他给拦着他的小兵使了个法术,成功脱出,挤过去正打算自荐,就被那名副将拉住:就你了,治不好小心你的脑袋!宋祁被推进营帐里,只见虎皮屏风隔开一个狭窄的空间,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不断有士兵端着水盆进出,里面茵开鲜红的血丝。宋祁放慢脚步,转过那道屏风,看到重重叠叠的人影后,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无力地倚靠在床栏上,肩膀颤抖,捂着嘴又咳出一口血。副将推了他一把,催促道:快去啊!这一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床上的女子慢慢抬头看来,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那双眼眸少了以前的灵动,黑黝黝的像吸光的黑洞。里面的人给他们让开一条路,宋祁走了过去,垂着头道:我给你看看。你们都出去。乔沉月捂嘴咳了几声,见人都不懂,怒道:出去!如此众人才陆续散开,乔沉月坐起身,道:大师兄,你怎么过来了?把手给我。宋祁找了个凳子坐下,去拉她的手却被避开了,乔沉月摇了摇头,神色落寞:没用的,好不了的。不给我看看,怎么知道好不了。宋祁不由分说地扯过她的手,将灵力探入其中,却感觉到里面干涸地犹如荒芜的田地,他无论探入多少灵力进去都无法改变丝毫。乔沉月收回手,垂眸道:大师兄,我做下那么多错事,就想过有一天得偿还,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并不后悔。你都不为自己辩解一下吗?哪怕......哪怕像以前一样,撒着娇叫我去求下师父从轻发落。宋祁见乔沉月再次咳得惊天动地,连忙给她服了颗药丸稳住心脉。乔沉月道:大师兄,给我点时间,只要这次雨国能挺过去,我一步步跪着回玄真派,求师父给个解脱。你非要把自己绑死在家国上吗!宋祁气其束缚太多,可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乔沉月望着虚空,道:我想要,海晏河清。不好了将军!粮仓失火,咱们撤退的路被人断了!一名将士急急冲进营帐里,黄沙灌入掀起满营飞纸,营帐外烽烟再起,兵戟声不绝。起战。乔沉月咽下喉头升起的血腥,披甲起身,灵活地将披散的长发绾成高簪,行走如风,快速出了营帐。那个背影如曾经的粉衣少女越行越远,宋祁眼眶渐热,视线模糊。这场仗苦战三日,乔沉月始终在最前阵顶着,在所有人厮杀地快看不到出路的时候,敌军撤退了。他们一连三日没吃没喝,好些都饿晕在黄沙里,但这还并不是最难的,接下来只会更难,退无路,前有崖,只能被困在这方天地,耗到人去国亡。随着时间的流逝,雨国的情况越来越不好,甚至到了不需敌方动手就会溃败的地方,所有人都求乔沉月降白旗,她利落地斩了领头的几个杀鸡儆猴,此后军中再没异声。战场上,一个个人倒下,那袭银甲血迹斑斑地仍旧直挺着,挥出长剑耗尽身体里所有能转化出的灵力。正在最绝望的时候,一名守关的士兵跌跌撞撞跑来,喜极而泣地禀报道:将军,王家,王城最大粮商的那个王家,送米来了!宋祁转身看去,浩浩荡荡一行车队,绵延至天际,正快速往这边而来,腾起的黄沙飞了满天。骑在最前方的王谦看到宋祁时,扬手挥了挥马鞭,道:宋仙君!行至近前,王谦跳下马,张罗着人将粮送进去,一边对宋祁道:我这来回折腾,可真是累得够呛,怎么样,没来晚吧?宋祁摇了摇头,问道:王城那边怎么样了?有我弟呢,不费一兵一卒,杀了对方个措手不及,我还说他之前一直在外跑是干什么,原来是当说客去了。王谦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嚷嚷道:哪有水,快渴死我了。宋祁一直悬着的心放松了些,心道这次沉月总该随自己回去了。他怀着无限希望往乔沉月那边走了去,在心里计算着回去后要如何劝师父,是不是得让沉月先在外面躲一躲,走到近前,呼吸一顿,空气都凝滞得格外沉重。乔沉月紧闭着眼,被人抬在软轿上,手无力的垂落下,一柄长剑砸进黄沙里,飞沙吹来便覆了一半。曾经宋祁还握着她的手,教过她新学会的剑诀。宋祁急忙跟了上去,想去探她的脉息,却不断被人挤出,最后越来越远,他脱力地跌坐在黄沙中,满眼茫然。王谦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道:听说是老毛病了,会有一段时间像个似的,但其实还活着,别太担心。不对,感应不对。宋祁和师弟师妹间都有感应,刚刚他能感应到的,是一具空壳:我去求师父,师父肯定有办法救她。三师妹还那么小,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不该停在这一步。第七十章上次宋祁给乔沉月探脉的时候, 就觉得很奇怪,按理说乔沉月已修得化神期,没原由体内的灵脉会贫瘠如旱地, 这种情况更像是被人为地抽干, 而且因为一些原因,丹田无法再生灵力。这种病例已经超过了宋祁的知识范畴,当天晚上就快马加鞭返回玄真派,一刻不停地行了两日, 用最快的速度回到玄真派。王谦不知怎么想的, 交代完米粮的事后非要跟着宋祁回去,他就顺带将王谦捎上了,分心给他布了个结界隔开疾驰的风沙, 但就算是这样,王谦还是被颠簸得胃都快吐出来了。天色昏黄,整座仙山都笼罩在嫣红的晚霞之下, 宋祁进了界碑, 却觉玄真派史无前例地安静,来往不见一位弟子,花树招摇,飘落下的花瓣已铺了厚厚一层。宋祁怔然了许久,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他不过是才走几天而已, 玄真派怎么就人去楼空了?王谦吐完肚子里的酸水,艰难地撑起身子,问道:莫不是为了躲仇家搬去别的地方了?不会。宋祁浑身发寒,快步往主峰走去,若是主峰也没人, 他真想不到玄真派还能出什么事了。万幸的是还有不少弟子留守在主峰执法堂,见着宋祁后眼前一亮,迎上来急忙道:大师兄,你赶紧去趟降龙台吧,大家都在那边呢?为何?宗门应战了?宋祁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了,但那名弟子摇了摇头,道:不是,是天道门差人来,不知说了什么,把不少人都绑走了,剩下的就只有我们这些小弟子,被仙尊送进后山禁地,才躲过一劫。降龙台是天道门所管辖之城,通常只有受天道门所邀之人才能进去,平常时便寻都寻不到降龙台的入口。乔沉月那边情况紧急,宋祁不敢耽搁,问道:益石真人可还在?在的,药园的各位执药长老都在。宋祁道:劳烦你去找一趟益石真人,就说胧月仙尊门下的三弟子乔沉月须得他亲自跑雨国一趟。好,我这就去。弟子拿上执法牌匆匆走了,宋祁跨上马,勒紧缰绳,对王谦道:我去再跑一趟,这次你别跟去了。不,我弟托我一直跟着你。王谦吐得面色青灰,却拉着宋祁不放,非得又坐了上去。宋祁不想跟他多费口舌,见他不肯下去,扬起马鞭快马绝尘,又行了整整一晚,翌日清晨到达降龙台,那守门的天道门弟子见着宋祁,并未阻拦,直接开了城门,模样恭敬地迎了他进去。连续五六日没得到休息,就算宋祁修得大乘期也不太受得住,走路都有些虚浮,王谦倒比他好很多,在马上困得不行还能靠着宋祁睡上一会,而宋祁就只能死撑着,如今更是一闭眼就酸涩地发疼。降龙台不仅有许多玄真派的弟子,其他宗门的弟子也来了不少,宋祁走在城里,远远就看到一青一黄两伙人正打得火热,他本没留意,路过时偶然一睹,觉着其中一人看身形还挺熟悉的,一听声音,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邱鹤。王谦道:这是怎么跟人打起来了,你这位四师弟不是一向脾气好得跟没有似的吗?肯定是对面的不对。宋祁一柄长剑袭了过去,强势地分开纠缠在一起的两拨人,那群弟子纷纷转头看来,张口欲骂时又因宋祁所散发出的气压而不敢出声。邱鹤见是宋祁,神色闪过一瞬的慌乱,很快掩饰好,低着头道了声:大师兄。宋祁问道:师父呢?邱鹤暗自松了口气,道:师尊在与天道门的仙官谈话,我们上不去,但大师兄你可以直接上山去。好。宋祁走时道:别在这胡闹了,现下这关头,千万别挑事,有空就多去修炼。是,知道了。王谦实在走不动,半途就放弃道:我找个地方睡会,你回来时记得找我。宋祁独自上了山,天道门的石阶比起玄真派还要长,而且在仙山的范围内,无法御空,所以宋祁是一步步走上去的。过界碑时他没受到阻扰,高大的石门前已有人等着,将他带到一处辉煌的殿宇前,躬身做了个请:仙君里面走。谢谢。宋祁进了殿堂,看到不少耳熟能详的大能们都坐于堂下,面色肃穆地商议着什么,而堂上正中并没坐人,再右侧坐着位白衣道士,容钰立在白衣道士的旁边,抬眸看向宋祁时眼中没有一丝意外。宋祁进去后议论声停了一瞬,大能们瞥了他一眼没再有其他的表示,只有胧月仙尊招了招手,让他过去。一旁凌霄阁的阁主冷哼了声,道:如此大事,叫个弟子来是做甚?嫌我们这些老骨头不中用赶紧张罗换下一届了?玉女宫宫主道:玄真派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去哪派头都摆得大,自是我等不能比的。宋祁垂首未语,由着别人说,他向来懒得争论。容钰看不下去这些宗门之间的纷乱,出声道:要说派头,玄真派倒是不敢恭维,仙官只叫了你们这个来,却把自家弟子也带来天道门,是想造反吗?天音教教主道:我等听人说玄真派藏了尸傀术的传人,自是要来降龙台看看天道门对这事处决得正不正。容钰长眉倒竖,胸口气得起伏:正不正也不是你说了算,我天道门无论如何裁决,都是正理,容不得尔等多言!容钰年纪虽小,但身为天道青睐的执法者,掌惩戒鞭,他动怒时在场的老滑头们也不敢再出言挑衅,只是神色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满。一直端坐高台垂目未语的老者此时才睁开眼,抬了抬手压下席间窃语,道:宋仙君,可否走近些给老奴看看。仙官自称老奴,所有人都露出了诚惶诚恐的表情,容钰也是一脸的别扭,看了宋祁一眼后扭过头,心底总是不认可的。胧月仙尊安抚地对宋祁笑了笑,道:去吧。宋祁点了点头,走上石阶,站在老者面前,躬身作了个礼:仙官。仙官以袖掩鼻咳了几声,无声避开了宋祁这个礼,问道:可否给我看看补天石?席间各宗门一脸讶然,显然没想到补天石居然被玄真派所夺,因为他们共同的认知里,玄真派向来都是不屑插足这些惹人口舌的事。他们纷纷在心里暗骂:知人知面不知心!宋祁同样也没想到自己藏了这么久的事在这般的情形下被挑明,自知已成为众矢之的,便没再掖着,从脖间取下补天石,道:不知为何,我无论扔哪,它都会跟着我。仙官接过补天石,细细观察片刻后,摇了摇头:你还没以血饲养,补天石无法圆满,成不了作用。转头道:钰儿,你没告诉门主饲养补天石的法子吗?这一声门主敲击在所有人心头,宋祁也是一怔。容钰道:我试过,他的血根本无法饲养补天石,仙官大人,是不是弄错了?不会错,错不了。仙官将补天石还给宋祁,起身从一旁的书阁取下一本古籍,熟练地翻到其中一页,对宋祁道:你可是阴年丙寅月丑时出生?宋祁愕然,那是他本体的生日,仙官怎么知道的?仙官道:那便错不了,门主每隔一个百年便会回天道门一趟,也就是一个阴年刚好更迭之时,你身中咒法在身,每一个阴年都得历劫一趟,如今回归之期已近,老奴却始终未得门主讯息,不得已才下令找寻。仙官传音道:门主,你的肉-身在何处?现下宋祁已经被惊愕地彻底说不出话了,更遑论回答仙官这个离谱的问题。仙官倒也没再逼问,只是道:补天石需要你本体的血才能饲养,等补天石合二为一,你或许才能彻底恢复修为与过往记忆。宋祁道:我只想当个普通人。每天躺尸看画册,种种药草养几只灵宠,这样就足够了,他没太大的志向。仙官道:回归神位,是你的使命,你不在一日,天道一日无法完整,凡尘界大乱只是开端,再如此下去,三界无一处可独善其身。可是每个人都在跟他说使命。周遭场景一变,宋祁与仙官已身在星罗密布的虚空中,抬手仿佛就能触及到闪烁的星子,宋祁所在之地刚好能将大小星系置于眼底,星际运行的轨道更是玄奥无比,只看了一眼,宋祁就感到境界隐有松动,心底生出虚茫之感。仙官道:门主便先在此悟道吧,无法回归肉-身也并没太大关系,有人已经替你种下同化,到了羽化境,脱离肉-身后,灵魂化为体,亦可饲养补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