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宋祁迷迷糊糊喝了醒酒汤后就闭眼睡着了, 等到第二天醒来才发现阿九一直守在他床前。他额角还有些胀痛,很不幸地记得昨晚醉酒后发生的事,恨不得埋进被子里不起来, 但刚一动, 阿九也醒了,沙哑道:师兄,早。早啊,你脸怎么这么红?宋祁伸手去探阿九额头, 却被他侧身避开了, 阿九道:我没事,厨房还热着醒酒汤,你醒了再去喝一碗, 我先走了。诶......宋祁伸手去拽他,可却拽了个空,阿九走得很快, 都没给他询问的机会。宋祁直觉不对, 连忙披上衣服出门找他,可寻遍太华山也没找到阿九在哪,找到大中午头晕目眩,不得不回去把剩下的醒酒汤喝了。刚喝完就被小弟子叫去了练武堂,一位执教长老道:这一批人里, 你挑选几个出来认真培养吧。宋祁愣了瞬, 反应过来这是长老在暗示他可以开始培养自己的心腹了。宋祁隐约猜到了昨晚师父跟他们商议了些什么,现在玄真派的高层,估计都认定了他将成为玄真派下一任宗主。这事宋祁肯定干不下来,哪怕有几百位长老辅佐他,他还是觉得自己不行, 比起王昱他少了威慑力,比起沉月他少了机灵劲,比起邱鹤他没那么稳重,无论怎么看他其实都不是最合适的那个。执教长老道:祁儿切莫妄自菲薄,宗主不需要别的,只需修为强大能碾压他人,而你的天赋确是玄真派中数一数二的,选你当宗主,老夫心服口服。另一位跟宋祁有过节的长老冷哼了声,道:前几年不过是众多天之骄子中普通的一员,这两年不知宗主给你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修为一日千里,要说这其中没猫腻我是不信的。执教长老拉了他一把,道:休得胡言!难不成说错了?仙尊就是偏心,几个弟子全放任不管,唯独对他很是青睐,也不知是吃了什么迷魂药。这话越说越大不敬了,要是在以前,他们是万不敢说半句的,宋祁看得很开,耳朵听过了就过了,没去计较,只是道:长老你帮我留意吧,我得去一趟雨国。这关头,你走那么远的地方去作甚?有点事......宋祁暂时还没打算告诉宗门的人关于乔沉月的事,或许这是他身为大师兄最后唯一能为三师妹做的事了。执教长老道:现下各国都在大战,修真界插手后战况更是激烈,就连我们这些老骨头都得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应付,你到了那边,切要记住远离硝烟之地。我知道的。宋祁笑了笑,他在飞船上俯览下方山河的时候,常会看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烽火,法术在黑夜里亮如赤日,光是远观就心惊肉战,五国的纷争已经不再是五国之间,而是宗门与宗门之间。而现下,这些彼此杀红的眼的宗门,默契地调转箭头指向了玄真派,说是宣战,各含了什么歹毒的心思也未可知。宋祁很不想承认让玄真派面临如今这一切的是他一直信任的三师妹,在他的印象里,三师妹本该是没心没肺,作天作地的,阿九给他的卷轴中,那个满腹心机、步步为营的乔沉月,他着实不认得,所以想再亲眼去看看。宋祁沉着心离开了练武堂,上了太华山巅打算先向师父禀报了再走,到时却听到里面杯盏被拂落的破碎声,以及胧月仙尊压低的怒喝。宋祁站定在门外,一时犹豫要不要进,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邱鹤从里面出来,见到宋祁后神色有些狼狈,快速道:大师兄稍后再进吧,师尊正在气头上。你一向听话,怎么又惹师父生气了?宋祁正打算好好教育一下邱鹤,就听胧月仙尊在屋里道:祁儿,进来,在外跟人磨蹭什么。邱鹤很是尴尬道:大师兄你进去吧,我先走了。宋祁用眼神宽慰了下邱鹤,提衣进去了。胧月仙尊正支着额头坐在莲花亭里,地上铺着一层破碎的玻璃,尖角闪着森森寒光,其下是一滩黑褐色的水,泛着苦涩的药味。他眉心间隐显黑气,往常靠近时便能感觉到的强大威压已不复存在,坐在那里就像一个寻常的病弱之人。宋祁道:师父,你说过会好好治疗的。嗯......胧月紧紧闭上眼,微蹙着眉,半晌后才睁开,问道:你打算去找乔沉月?正在打扫地上碎玻璃的宋祁听闻,愕然道:师父,你......知道了?她是我抱回来看着长大的,只不过是变了身形音容,我又如何会不识得呢。但就算知道是谁偷学了傀儡咒,在被千夫所指的时候他也依然没有将人推出去,而是一力扛下了。宋祁不知说什么,就像当初刚知道是乔沉月时一样,心里沉甸甸的,因为他知道,胧月仙尊本身就是个极重规矩的人,当年大义灭亲杀了最后的师兄师姐,如今,他也不可能会包庇自己的徒弟。胧月仙尊抬头看着近几日来都很是阴沉的天空,一柄流光四溢的宝剑浮在宋祁身前,他道:我本想自己去的,但实在走不动了,你替为师去一趟吧。宋祁顷刻间红了眼,弯膝跪在地上垂着头,不敢接那柄剑。胧月仙尊笑了一声,那笑声委实凄凉:我当初也是这样,跪在你师祖门前三天三夜,祈求他收回成命,但你师祖当时跟我说了一句话,我时常都会想起。宋祁并不想听,但还是哑声问道:什么话?他说,你怜悯你的师兄师姐,又可知更多人的师兄师姐因他们而死,你求放过他们一条生路,你又是否能给已经亡故之人一条生路。胧月仙尊喃喃地说完:自从亲自去清理门派后,我便告诉自己,此后再不徇私,无论对方是谁。长剑落到宋祁的手背上,胧月仙尊已消失在了莲花亭中。这是胧月仙尊对他胜任宗主的第一个考验,宋祁左右为难,想撂担子跑路了。他收下那柄剑,想着去了再蒙混过关,等师父消气后再好好哄哄,弄个死缓什么的。真是为了这个师门操碎了心。宋祁出界碑前,还想再找阿九说一声,可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阿九去哪了,他便只好自己走了,登了上次那班的飞船,只是这一次成了他一个人。在宋祁重金犒赏下,飞船行三日就到了雨国边境,在入关时被拦了下来,不得已停在边陲城池,到处都是战乱的痕迹,偌大一个边陲小城,只剩下寥寥几个不愿走的老人。飞船到时是夜里,当天晚上宋祁找了户人家打算借住一晚。那位老大爷眼睛、耳朵都不好使,跟他交流了半天才弄清楚宋祁的来意,连连说道:我不要钱,你住,住就是。宋祁怎么也不肯,硬是塞了些钱给老大爷,这才进了屋。这屋子也被战火弄得东破一点西塌一块,补来补去才勉强能遮风避雨,宋祁心里顿觉难受,忍不住道:大爷,这边空了挺多房,有些都还没弄坏,你怎么不搬过去呢?老大爷探了下头:啊?你说啥?......宋祁不得不扯开嗓子大声地又重新说了遍,他刚酝酿起的那点伤春悲秋的情绪都被自己给吼没了。老大爷道:那是别人的,我住这里几十年了,不走,不走。而且房子没了人住,是会失了人气,失了人气,就再也住不得人了。老大爷不愿走,宋祁也看不得他在这屋子里这样将就着,这夏天过去,秋天、冬天紧接着就要来了,到时候这里是肯定住不得人的。他便连夜帮老大爷搭起了窟窿,直到天亮这个小屋子已焕然一新,宋祁累瘫地坐在凳子上拿手扇风,扇着扇着觉得不太对,自己给了人一大笔钱,还上赶着给人做苦力......不过,看到老大爷一直笑呵呵的样子,也是值得了。公鸡打鸣,天光破晓,老大爷熬了碗米粥颤巍巍地端给宋祁,连声道谢:小子,可真是太谢谢你了。那米粥盛得满满一碗,又很是滚烫,老大爷手端不稳,米汤便一直往他手上洒,老大爷也不松手,宋祁一见连忙接了过来,手心瞬间被烫红了,只好暗自使了个法术给米粥降温。老大爷叹了口气:老了,不中用了,连碗粥都端不稳。宋祁想起自己老了后可能也会是这样,就一阵惆怅,问道:你老伴呢?啊?说的啥?宋祁:......大爷,我问,你老伴呢?走啦,一个月前走的,被跨下来的房梁砸了,走得也痛快。老大爷似乎已经释怀了,道:过不了多久,我也该去寻她了。宋祁问道:你讨厌打仗吗?出乎宋祁意料的是,老大爷说:不讨厌。他道:如果雨国不对外开战,最后肯定就会被其他的国家瓜分了,我们都会成为最下贱的奴隶,以前,雨国的兵力是五国之中最弱的,地盘却最大,别的君王都馋着呢。宋祁似乎有些明白了乔沉月。老人们大约都喜欢说些天下局势之类的,这位老大爷开了口就停不下来,陆陆续续又说了很多,说什么战死也不能看着国家亡、被吞并了雨国人就会永远打上奴隶的印记。老大爷道:现在啊,看得到赢的希望,边陲一直都没被攻陷,雨国强大了啊,要放以前,早亡国啦。可这一切,都是你们年仅十六岁的大公主背负骂名换来的。第六十九章宋祁走的时候, 老大爷往他怀里塞了几块烧饼,怕他路上饿着。宋祁推脱着不肯收,那热烧饼推来推去都快凉了, 宋祁只好收下了。老大爷道:此去一路往西, 便是都城,路上切忌一定要注意安全。好,大爷你就回去吧。宋祁等他转身走了,才召出灵驹, 正坐上去要走时, 身后却传来一声呵斥,接着沉重整齐的脚步声及近,宋祁转头看到一行身着盔甲的士兵手握长戟围了上来, 临头那个警惕地看着他,问道:可是修仙者?宋祁疑惑地回了句:是。那人又问:你所站之地可是雨国地界?宋祁点头:是。那人再次发问:你可是自愿的?宋祁很是茫然地道:自愿?下一刻他便被这群士兵从灵驹上扒拉了下来,被麻绳给绑住了。宋祁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不清楚自己这是摊上什么事了, 他好好反思了一通,除了没交通牒外,实在算得上安分守己的公民了。不懂就问,宋祁问道:这位兄台,为何绑我?那人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道:前线差人, 你虽看着弱不禁风的,但到底算是个修仙的,就跟我们走一趟吧。......宋祁挣了下,那看似普通的麻绳却另有玄妙,居然连他都挣不开, 估计是专门对付他们这些修仙的。于是宋祁又被送到了边塞的前线,被迫换上了士兵的盔甲,被迫开始打仗......他一直在想办法偷偷溜走,却发现有隔绝阵法阻拦着,且他又没传音玉牌,居然一时还真被这群凡人给留住了。翌日天还没亮,外面传来纷乱慌忙的声音,重甲的脚步声格外沉重,有人踏入帐中,带着黄沙灌入,宋祁被人推醒,眼还没睁一叠扔在盔甲他身上,络腮胡子道:赶紧换上,打仗了。宋祁被风吹得呛了几口凉气,被催着把盔甲换上后,络腮胡子将他带到一列跟他同样着装的轻甲兵的方队,道:你们这些稍微有点灵力的就都呆这,把法术往敌国方阵里扔就是了。还没交代完,前方已经快速往战地奔走,宋祁跟着混了几场,发现局势对雨国越来越不妙,对方似乎有高人坐镇,雨国的士兵折得越来越多。烽火连天中,宋祁隐约看到列阵最前方的那个熟悉的背影,只不过穿着一身银甲,除了气质很熟悉外,实在有些认不太出,正想往那边去时,宋祁又被推了一下,再去寻时彻底找不到了。这场仗一直打到第二天清晨,尸体垒成高墙,疲惫的士兵还在寻找能喘气的带回去救治,宋祁跟着络腮胡子找了会儿,用小车将缺胳膊断腿的推回去交给医师。络腮胡子道:只要还能站起来,他们明天就又得上战场。累了一天,本想晚上能吃好一点,却只被分了一碗米粥和两个馒头,宋祁啃着馒头,听见这话,不敢苟同:那是让他们去送死。他们都是不败的名将,若败,必须连命也折掉。络腮胡子嗤笑了声:我今日瞧了你两眼,看着倒挺厉害的,一天下来连个擦伤都没有,是哪位大宗的弟子吧?宋祁没有说话,他现在只想快点找到乔沉月。他问道:你们领头的将军是谁,我能见他吗?别想了,哪是你想见就见的,我来这三年了,出了在战场上,都没见过。络腮胡子一口将剩的粥闷完,把碗一放擦干净嘴,拍了拍他肩,道:好好等着吧,等哪天仗打完了,就能回家去见妻子儿女,奉养父母高堂,等吧。络腮胡子走了两步,又转身指着他道:老实点,别老想着溜!宋祁慢条斯理喝完粥,把硬馒头放了回去,正打算回营帐休息时,听到空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埙声,那旋律很熟悉,宋祁似乎在哪听过,但又记不起来了,他摇了摇头,回去后把盔甲一脱,直接往草席上一躺就睡着了。梦里熟悉的旋律一直吹奏着,还夹着着小孩的笑闹声,宋祁认认真真将乐声听完,觉得这梦里的和之前听的虽然一模一样,但给人的感觉,一个欢乐一个却凄凉。有个小女孩在道:师兄,这个手指头堵不住孔,怎么办啊,吹得都泄气啦,大师兄你帮我堵住好不好嘛~清冷的少年音响起:别老想着人帮,你换个方向,看,这样不是就堵住了?哇,大师兄你好厉害哦,我好喜欢你,沉月以后一定要嫁给你~少年失笑道:别说胡话了。宋祁从梦中惊醒,连忙起身,连外衣都没着,穿着件单衣就急冲冲撩开帘帐出去了,只是遍寻也不闻那乐声,却迎面撞上一脸急色的络腮胡子,急如骤雨的鼓声一个比一个响,不断有人被惊醒慌张地跑出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