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的侍剑弟子贴心地当翻译:他说,你今日就算是送奇珍异宝来,也休想他原谅你。又是一阵叽哩哇啦,这次侍剑弟子却没再翻译,岁岁自个从那零散的字段里听出了个大概。在骂他师兄。嘭地一声,岁岁一掌竟将案几拍得粉碎,小短腿往椅子上一站,堪堪跟绷带少年一样高,他眉宇间满是阴郁,咬着牙道:你活得不耐烦了。绷带少年缩了下脖子,随即想起这是在自家的洞府,怕什么,当即又梗起了脖子。他被护短的长老宠在门下,什么话都敢说,根本不知道自己冒犯的是谁,也不知道这其中弯弯绕绕哪能是一人之力可阻。偏室里,宋祁心头不知怎地一跳,端茶的手抖了下,茶水顷刻泼了几滴在衣袍上。他倒是没在意,来时路上,衣服就被雨淋得半湿了,也没有用灵力烘干,就让它湿着。长老浅饮了口热茶,慢悠悠道:弟子们间的事,哪劳烦你亲自跑一趟。本该的。宋祁放下茶盏,道:这次是岁岁做事太过,作为师兄礼该代他赔一声不是,长老莫要将此事放在心上。那是自然。长老神色缓和了些,并没刻意为难他,反倒叫人上了酒水跟点心,邀请道:我门下弟子说话不知礼数,也是我管教不周,今日不如喝开,这事便了了。酒是琼汁仙露酿的,点心也制得精致好闻,宋祁馋点心,却并不馋酒。他向来滴酒不沾,穿来前是,原主亦是。玄真门上下都知他不沾酒。好。宋祁笑了笑,眼底顾盼生辉,生得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好看,就连倒酒的姿势都让人未喝先醉。他心想:蹭吃蹭喝我最在行。杯觥交错间,宋祁还偷偷藏了些点心在怀里,想着岁岁还没吃东西,这点心又确实好吃,不顺点回去可惜了。酒过半巡,脸上透出醉意,一名弟子急急跑了进来,慌张道:不好了师尊,师弟跟小师弟打起来了!长老皱起眉,放下酒杯道:你们拦住就是了。两个小孩,打架仅是些拳脚功夫,这里的修为都比那两个孩子高,至于这么慌张吗。那名弟子跪在地上,吓得嘴唇都在抖,哆哆嗦嗦吐出一句:拦......拦不住,要出人命了!宋祁脸色一变,蓦地站了起来,因为醉得厉害,他身体晃了晃,缓过劲后连忙往前厅赶去。此时这座洞府已经乱作一团,弟子们吵吵嚷嚷,零星听到几句疯了快叫长老没命了之类的话。宋祁运气轻功,转瞬间落到外面的空地上,只见到处都是火星与深坑,周围房屋也塌了不少,雨下得越来越大,将刚升起的黑烟吹得四散。不远处岁岁站在树枝上,眼眸通红,小小的身体居然徒手掐着一个人,那人满头缠着绷带,双腿胡乱在半空中蹬着,眼看就要没气了。周围有人想去救,岁岁另一只手凝聚出一颗光球,胡乱扔出去,顿时便砸得地面又是一个深坑,破坏力十分惊人。岁岁如同入了魔怔,还在重复得问:你敢不敢再说一遍,你敢不敢再说一遍!宋祁嘶了一口凉气,呛得脑子清醒了许多,他飞身上前,一击打散岁岁手里再次凝聚出的光球,喊道:住手!岁岁使的是学堂里的最初级术法,没想到在他手里居然有这么大的能量。周围弟子们满脸都是不可置信,长老随后也赶了过来,见此眯了下眼睛,冷声道:果真,胧月不会收个普通的小孩当徒弟,这孩子若不是天纵奇才,来历必然有问题。岁岁听到那一声呵,顺着声音回头看去,见到宋祁后连忙将手里半死不活的人一丢,小手拼命在衣服上擦干净,眼中红色顷刻散了去,澄澈的黑眼睛竟显得有些仓皇。他哑着声音喊道:师兄......宋祁伸了伸手,岁岁毫不犹豫地从三米高的树枝上跳到他怀里,似是在替自己辩解道:我本想跟他道歉的,可是他骂师兄。绷带少年此时缓过气,闻言狠声道:你哪是想跟我道歉!小团子瑟瑟发着抖,他刚刚居然控制不住自己,怒气一上头就像失去理智一样,他害怕这样的自己,更害怕的是师兄察觉到什么。无事。头顶传来轻飘飘的声音,温暖的手掌顺了顺他颤抖的背脊,宋祁疲惫道:回去再收拾你。且慢。长老带着怒气走来,语气不善:我本以为这事就了结了,如今你师弟屡次欺我弟子,如今又毁我府宅,大师侄,这事不能再善了了!宋祁无奈地笑了笑:长老师伯想怎样?没等长老出声,宋祁的声音突然转为凌厉:我还未追究这位小师弟散布谣言,屡次冒犯于我又是何意图,背后是何人授意,想拖我下台?长老是否有何不可告人的心思呢?三言两语,便把弟子间的打闹升级成宗主位之争,要知道现在的宗主健在,门下长老便起这般心思,那可是致命的事。长老震袖气道:一派胡言!宋祁反而弯着眸子温润地笑了:岂知不是戳破了心事。周遭围观的弟子们俱是屏气敛声,生怕这火烧到自己身上,那位绷带弟子彻底怕了,现在被点明,他若还不知自己犯了哪条门规就是真的蠢,当即扑通跪在地上对宋祁磕头道:是弟子无知,冒犯大师兄,此事跟我师父无任何关系,大师兄要罚就罚我!谁说要罚你。宋祁轻笑一声,沐着夜间凉风,笑言:我今日不还赶来给你道歉了么。这长老护短,宋祁也护短,他眼里只看到岁岁被吓得发抖,周围被法术轰炸的废墟他全当看不见。扳回一局后,宋祁并不彻底撕破脸,转头对一脸铁青色的长老道:今日给贵府造成的损失,全算我账上,今夜太晚了,下回宋祁再来赔不是。长老在心里讽刺了一句岂敢,面上却是硬逼着自己缓和了下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今日的事,到底都有过错,大师侄诚意前来,我弟子却屡次冒犯,实在该罚,赔偿就不必了,此事就此掀篇,大师侄千万别生了嫌隙。绷带弟子仍在磕头,磕得血都漫了出来,宋祁才扶起他,笑眯眯道:好说好说。第十七章回到太华峰时,小雨变成了暴雨,又打雷又闪电的。宋祁用灵力烘干了衣服,回身见岁岁还杵在他屋里,扶额拧起眉心道:你怎地还不回去睡?睡晚是就长不了个的。对不起师兄。岁岁低着头,额发遮住了他眼睛,他闷着声音道:这次又给你惹麻烦了,师兄怎么罚我都认。谁说要罚你。宋祁脚步虚浮地挪到榻上倚着,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被热茶饮完,仍是觉得头晕,他道:只不过,上次才教了你不要把人打得太惨了,你这次又来。他顿了顿,叹气道:你要下狠手,至少也得找个没人的地,偷偷来,莫要让人知道是你做的。每次都搞得这么明目张胆,性子倒随老二去了。岁岁绷了一路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松懈了些,想起此前被师兄护着,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他也发觉宋祁这是醉了,叫平日里定是不会教他这些的,只有醉了后才少了些刻板的规矩,反倒显得真实了许多。师兄。岁岁凑了过去,带了些撒娇地意味,拉着宋祁的衣袖道:外面打雷,我怕,今晚可以跟师兄一起睡吗?宋祁眼中含着清光,雾蒙蒙地瞥了他一眼,上挑的眼尾被酒意染红,那张脸上平白少了清冷孤高,多了些说不清的意味。宋祁道:不行,我不习惯跟别人睡。头晕的关系,他语气都是软绵的,带着点尾音。岁岁有些失落,垂着头眼睛骨碌碌地想坏点子。宋祁揉完他脑袋,眨了眨眼睛好奇道:师尊偷偷给你喂了什么灵丹妙药,一个小法决都能使出那么大的威力?我真没用力。岁岁咬了下唇,很无辜道:我就那么轻轻一挥,然后房子就塌了。哎,这都不肯跟你师兄说。宋祁不信,懒洋洋地半倚在榻上,觉得头越来越晕,看小团子时眼前都带重影,他抬手再次压了压额角,摆手道:算了算了,我去沐濯就睡了,你早些回去吧。外面雷声阵阵,雨下得湍急,丝丝缕缕地寒风吹进来,烛火晃了晃,噼啪一声响。宋祁穷,连大家常用的夜明珠都没几颗,通常以烛火照明。我扶师兄去。岁岁怕他摔着,便小心抓着他的手,宋祁走路打晃,一路转到屏风后已撞到好些东西。他褪了外袍,忽然想起什么,两眼一亮,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着的几块糕点,推到岁岁手里,笑颜如花道:我们这一趟也不算空手而归,师兄给你顺来几块点心,好吃着呢。他想了想又有些郁闷,自己一个首席,居然混到这个地步,但好在他脸皮厚,很快就不当回事了,仅着了里衣,整个人沉进了浴池里。岁岁坐在外面吃了两口,糕点虽然冷了,但心里却暖乎乎的,他想,师兄没钱,但他有钱啊。历年来那些有钱人们不知从哪听来消息,将许多银钱投到血海炼狱里去,祈求里面的魔达成他们的愿望。岁岁有了意识以来,都是在金山上打滚,还得时不时防备上面下黄金雨,他从来都把银钱当石头,出来时也没带,但要是师兄喜欢,他可以偷偷回去一趟,搬出来些给师兄拿去买糕点吃。等了许久,也不见宋祁出来,岁岁有些担心,站在屏风外喊了声:师兄?没人回应,转过去看到浴池上空无一人,而那水面正咕噜咕噜冒着气泡。岁岁吓了一跳,猛地扎进了水里,红衣在水中荡开,身形拉长,化作少年模样将潜在水里的宋祁拽了出来。湿漉漉地上了岸,一手将宋祁抱起,用法术将他烘干后放在床上,看着宋祁憋气憋得苍白的脸,虚虚抵在他唇前,渡了些气息过去,见宋祁脸色好些了才起身。屋外雷声嗡鸣,寒风从窗吹进来,将今早岁岁练字的宣纸吹得四散飞舞,他听到宋祁嘀嘀咕咕说着什么,靠近了些,也只捕捉到药方两个字。一道黑烟从窗外一闪即逝,久祟眸中红光溢出,抬手虚抓空中,那道黑烟不受控制地从外面涌进了屋内,如同藤蔓般疯狂挣扎,落地竟化作了一位黑袍魔修。魔修双目是奶白色的,脸上横着一道狰狞的伤疤,见挣脱不出,拼命喊道:血海炼狱果真诞生了魔,千年了,魔道终于要振兴了!他说着狂笑了起来,久祟掐他的脖子的手指收紧,魔修再吐不出一句话,连呼吸都费力。你是怎么找来的?久祟赤红的眼睛微眯,散发出的威压骇人,他侧目看了眼宋祁,眸中竟散过一丝慌乱。魔修道:您若不想人知道,就该好好当个凡人,孤雁城一别,察觉到您的人可不少,都在找您呢。久祟脸色白了些,手指纵然收紧,魔修却是个不怕死的,一边吐血一边还要说:修真者薄情,你混在仙门里,迟早会被他们害死的哈哈哈。话音一落,久祟彻底拧断了他脖子,松手后魔修再次化作一股黑烟,风一吹就散了。久祟将窗关好,转身后又是小团子的模样,烛光下那张玉雪可爱的脸上一片煞白,他撑着小手爬上宋祁的床,钻进被窝里轻轻抱着宋祁的一只手。睡梦中的宋祁察觉到软乎又暖和的物什,翻过身手一揽,将小火炉抱在怀里,翘了翘嘴角梦呓道:别怕别怕,师兄在呢。-这雨一连下了半个月,天气放晴时,终于彻底热了起来。早晨天还没亮,宋祁就背着背篓出了门,看到朦胧的天光下小团子拿着宋祁给他削的小木剑像模像样地练剑,便站在旁边看了会,等他一式练完,才出声道:不错啊,七星剑法你全会了。岁岁抬手用袖角擦了擦汗,闻声未回头先是一笑,收了剑迈着小短腿跑到宋祁身前五步处,蓄力一蹦,稳稳地跳到了宋祁怀里,撒娇道:师兄。你这汗淋淋的。宋祁嫌弃地将他扒拉开想放下去,岁岁耍混抓着他衣服,小腿缠着腰不松,像树袋熊一挂挂在宋祁身上。宋祁干脆用净身术将他清洗个干净。这趟宋祁打算去太华峰的后山里采些灵药,最近他沉迷炼药,储物戒里的药材都浪费完了,由于禁足,也不好因为这种事去药园拿,平常便早早起来自己去采一些。岁岁像是寻宝鼠一样,每次都能带回来许多珍惜药材,这次也不例外,宋祁坐在树下喝水休息时,便见他头上顶着一片大荷叶,从林子里钻出来,怀里捧着一株模样像灵芝一样的仙菇。宋祁念头一转,道:雨后也生了许多蘑菇,今天我们喝蘑菇汤!说罢便动,没一会宋祁采了满满一筐的蘑菇,抱着小团子满载而归。小团子瞅见他篓里的蘑菇,小手抓了一棵出来,撕开一看,断截面变成青黑,分明有毒。修真界的毒蘑菇因为吸足了灵气,懂得伪装成朴实无华的样子,往往能骗过凡人。岁岁一脸别扭,心生疑惑,师兄自小在仙山里长大,不会不知道这些常识吧?回到住处,宋祁敏感地察觉到房中有人,邱鹤这个时间应该不会过来,那就只有......宋祁脸色一变,转身就要走。大师兄~一声娇音传来,尾音带着波浪号,紧接着粉衣少女大步从屋内跨出,看见宋祁后眼中放出奇彩,张开双手闭眼飞扑而来。......宋祁往侧迈了一步,粉衣少女便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一条腿抽搐了两下。小团子拉着宋祁的衣摆,看见地上的女人后小嘴微微噘了起来。少女就势一滚,侧躺着,朝宋祁伸手,顺便抛了个眉眼:大师兄~你的小可爱摔倒了,要亲亲才肯起来~......直男宋抖了抖,起了一身恶寒,他勉强镇定道:师妹,地上凉,你还是快起吧。不嘛,要大师兄抱~对的,地上这个穿着粉衣,有点稍显蛇精的少女,正是宋祁刚出关的三师妹,乔沉月。初次相遇时他们在师父的雪峰,仿佛一眼万年,从此以后宋祁的咸鱼生活就变得水深火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