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她好像找错地方了。抬头望了眼奶茶店的名字:嘟乐奶茶。确实是这家店呀,她又在导航里输入一遍店名,结果在另一条街还有一家同样的店。在凭州市生活了六年,还是没办法做到熟门熟路,认清事实后哀叹三秒,准备重新出发。“找不准方向?”沉质微扬的声线。宋酌正拿着手机原地旋转找准方向,闻言,驻足抬头,是白梁旭那厮,他刚从家店出来,顺眼望去,几个字赫然在目:刺青纹身馆。视线再回到白梁旭身上,发现他鼻梁上有副细框眼镜,银丝边的,在太阳底下微闪。看似斯文清冷,实则衬衫下藏着刺青纹身?宋酌脑补出他花臂的样子,眉心一跳,些许的诧异。“找得准。”她恢复如常。在他面前,她不想暴露一丝的弱点,总觉得他会拿这些来刺自己,毕竟他做过这事儿。白梁旭戴了眼镜,视野清晰,垂头瞥了眼,说:“反了。”宋酌向后转,嘴硬:“我当然知道。”说完就径直迈腿出发,没走多远,有个路口,她身形顿了下,然后往左转。白梁旭在背后拖着嗓音,语调微扬:“右拐。”本以为她还会若无其事转身,再梗着细颈说:我当然知道。可她置若罔闻,像是着魔了一样,朝着左边走去,准确来说,是远远跟在一个中年男人身后。中年男子休闲西装着身,气质儒雅,从路边一辆停稳的车里下来,正沿街边走着。而宋酌目光紧随,在逆潮的人群中翘首,脚步微快向着那中年男子去。白梁旭正欲跟上去,裤兜里的手机震动,无比熟悉的来电显示,屏幕在闪烁,沉凝数秒,还是没做出接或不接的决定。身侧有挺拔的人影走过,蓦地,他手里被塞了支甜筒,稀奶油融化,沿着脆皮滑落下两竖条,沾湿了外面的包装纸。他拧眉正想骂人,就看清了湛寻匆匆朝宋酌去的背影,还扔下疏狂的三字:“赏你的。”赏……赏你妈!要化了就扔给他。白梁旭额角隐忍怒气,微微抽搐。被这么一气,对眼前这个刺眼的来电反而没那么抗拒,点下接听键,手机听筒传来歇斯底里的声音,在骂她的丈夫、一遍又一遍。白梁旭咬了口甜筒,甜丝丝的,在嘴里化开弥漫,他没出声,就这么听着。女声的尖锐渐渐平息,开始哭泣,自怨自艾,说自己为这个家付出多少,为白梁旭隐忍多少。听到这里,他启唇出声,很平静冷淡:“你们趁早离了吧,我为你庆祝。”“你懂什么!”女人掐断电话。午阳煦暖,温度偏高,甜筒化出的细流黏腻,沾在手指上,他浑然不觉,送到嘴里咬了一大口,鼻尖热得冒汗,但牙齿冻得发软,甜腻充斥着整个嘴巴。吞下一口,喉管里冰凉划过,他突然觉得奶兮兮的玩意儿还挺好吃的。两个大约七八岁的男孩儿嬉笑打闹着,跑过。“啪叽”,甜筒砸在地面,碎成滩泥水般。小男孩是始作俑者,被他垂头不语的模样吓到,怯生生地说:“哥哥对不起,我买一个给你。”“买两个好不好?你别伤心了。”都未得到回应。*另一边。宋酌紧紧追随那抹黑色西装的身影。宽阔伟岸的肩膀,高挺的背影,都与9岁之前的记忆中的爸爸相似。红灯,30秒,拦下了她的脚步。那抹黑影消失在了街边,就在她一眨眼的瞬间。红灯数字的闪烁无比煎熬,当跳动成绿色的小人时,她几乎是跑出去的。骤然间,和一个微胖短胡子行人相撞,她慌忙又无章地抱歉几声,脚步加快,身后是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当看到地上的手机时,短胡子男人眼神一亮,不顾来往的陌生人,弯腰捡起,立马关机了正在导航界面的手机,导航的女声还在提示方向有误,突兀的关机掐灭了机械的重复声。他正准备放进自己口袋,眼前伸出只手,骨节分明,白皙匀称,小臂的线条流畅,再抬头,见男生阴沉着脸,冷睇自己。短胡子装糊涂。湛寻眸色不耐,两腮微紧,手掌的长指勾了勾。短胡子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把手机放在了他手心,拔腿就溜了,跑得肚子颤动也没停,生怕对方追上来。当湛寻追上宋酌时,她正立身于一家亲子会所前,注视着不远处的一幕。黑色休闲西装的中年男子正蹲下身,把小女孩儿一把抱起,嘴里笑说着:“宝贝,爸爸来晚了,这里实在不好停车。”“都让你早点出发了,我们等你这么久。”妻子忍不住娇声埋怨,脸上的幸福洋溢着。“我已经让音音赶快回家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做蛋糕。”妻子在聊些小事。语音渐弱,听不太清男人说了些什么,总归是开心的。三人越走越远。宋酌目光追随,视线越来越模糊,杏眼水雾氤氲,眨了几下眼皮,憋了回去。湛寻觉得自己跟来是对的,他轻抚的嗓音说:“你要哭了?”“没有。”宋酌不承认。“你有。”结果宋酌真的哭了,“哇”的一声,哭得好大声,周围人纷纷注目。宋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憋回去的眼泪簌簌掉落,脸颊湿润,连唇色都泛着泪淌过的水光。“我看错了……我以为……”抽噎地几乎喘不上气,双手死死拽着自己的衣角,“我还以为,我爸爸回来了。”“我知道。”湛寻声线紧沉,静静看着她,眉心因为哭声揪着,最后,理智的弦崩断,他手掌揽过那截几乎要折断的细颈,微微压下哭得一颤一颤的脑瓜,抵在了胸口。哭声变闷,他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力道很轻,安抚着怀里几乎要哭得窒息的小身板。宋酌忽然抬起头,恍然出声:“林……林佳音还在等我。”中间忍不住抽噎。“她回去了。”大抵是理智一断再断,湛寻甚至拿手背擦了擦那张泪水涟涟的小脸,擦完后心虚,又说:“她说不等你个哭鬼。”“我才不是。”宋酌红着眼反驳。湛寻眉心微舒,暗自松了口气。其实刚刚湛寻去了祝阙所说的那家奶茶店,也找到了林佳音,但不见宋酌,想起她在学校都还得记路牌的性子,猜到她可能是迷路去了另条街的同名店。和林佳音说后,她本来想来找宋酌的,但临时接到电话,有点儿急,就匆匆走了。“骗你的,她有急事先走了。”湛寻用不着转移她的注意力,说了实话,“她说发了微信给你。”“微信?”宋酌两手空空,苦脸,“我手机丢了。”“这儿呢。”湛寻把手机递给她。她刚刚满眼都在那个身形和爸爸相似的中年男子身上,全然没注意到手机里有消息,林佳音的消息还是未读,点开:【今天是我妹妹的生日】【我妈一直在催我回家,抱歉,下次再约啦】她忆及刚刚那三人的对话,“音音”或许就是林佳音,自己竟然把她爸爸认错了,不由得觉得有些阴差阳错的缘分,还有几分莫名的笑点。再仔细想想,从跟丢到找回,她爸爸和自己爸爸似乎也不是那么像,摇了摇头。湛寻打电话让司机小李来击剑俱乐部接,两人往回走,渐走渐远。湛寻手里是盒泡芙,开着盖,宋酌趁他不注意,捏了个塞进嘴里。他抿嘴暗笑,把整盒递给了她。就像小时候,湛寻有时候有种不符年纪的沉稳和静默,能解决很多很多她认为的难题,比如她那时总是犯懒,觉得作业就是世界上最让人头疼的事情。而湛寻,三两下就帮她写完了,让她有大把的时间瞎玩。那时候,湛寻小小的身板在她心里蹭蹭蹭长高,简直不要太伟大。但他却会因为一道雷声,缩成一团,揪着她的衣角不让走,于是,在她心里,他的身板又咻咻咻缩得比猫咪还小。现在依然是,安慰她时,她觉得湛寻有青松的坚和柔;被她抢吃的时,又觉得他太好欺负了。两人都未注意到,在亲子会所的对面有家会员制的康复训练馆。此时,馆内出来一人,身穿黑色休闲西装,气质儒雅,面容是岁月沉淀过后的英气,步履沉稳有度,正朝反方向走去。*在击剑俱乐部门前,小李屁颠屁颠要去开车门,结果被湛寻抢了先,利落从容的姿势,名贵的黑色车漆,衬得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更加玉白漂亮。小李在旁边,眯眼瞧着,小少爷将手背抵在车顶,护着宋酌上车的模样,心想回去又有八卦的话题了。宋酌顿足,才反应过来,“你怎么找到我的?”“直觉。”湛寻说。嗷,直觉,宋酌眨巴两下眼,“就回去了吗?祝阙他们知不知道?”“他们知道。”湛寻眼睑撑定,心想的是,他们会慢慢习惯的,反正扔下他们也不是头一遭了。宋酌弯腰坐进车里。有瞬间,几根呆毛划过湛寻的掌心,羽毛似的,很轻,微微的痒,皮下的血液翻滚了两下,才归于平静。湛寻卷合起五指,从另头上车。车走着走着,抛锚了。小李忙下车查看,引擎出了问题,比较复杂,只能叫拖车,他上车后提议:“少爷,我留下来等拖车,让老邓来接你和宋酌吧?”车停的地方离湛荣居不远,隔了一条街。天色暗沉,宋酌掀眸远远望了两眼,凭州市的天气堪称变脸,刚刚还是艳色正好的天气,现下乌云压城,翻卷不止,下雨就是这半小时内的事。湛寻偏头,能瞧见宋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再掉眼泪,映衬着翻卷的天空,很静谧,一如车内的气氛,他觉得不赖,懒声道:“行。”宋酌眼里的静谧被打破,她忽的说:“我走回去就行了。”因为她貌似忘记关阳台的窗户了……她想回家收衣服……“也可以的,走回去的话,十分钟的样子。”小李说。“那我先回去了,湛寻。”她最后望了眼天色,斜背好包包,开车门出去。是冲出去的。湛寻来不及说什么,就听见车门“嘭”的一声响,他与她相隔在两个小世界。她越走越远,他的世界越来越紧缩。当手臂微凉,留下水滴的渍印时,宋酌加快了步伐,跨出一步,能越过五块雕花纹的地砖。雨滴越来越密,落在脸上、脚踝、身上,棉质的短袖染出许多深色的小水印。宋酌在心里想,照这个速度,等这件衣服被雨滴的印子铺满,她估计才能到家。行人开始撑伞,花花绿绿的。宋酌拿出跑3000米的气势魄力,也不捂着头挡雨、指望能不洗头了,干脆豁出去跑回家,还能让阳台少进点水,衣服不用重新晾晒。当头顶的雨滴没有按规律砸在她头顶时,她步伐减慢,侧头入目的是只握着木质伞柄的手,连指甲都修剪出十分好看的圆弧,在伞下,看上去干燥白净。“你的手怎么这么好看?”宋酌看着,吐露了心声,十分无厘头的。“……”“我的手不好看。”此时,湛寻的音色很寡淡冷倦,为了反驳而反驳。不知道是不是撑伞的原因,她总觉得湛寻的嗓音挺闷的。没等她问他怎么不在车里等老邓来接,就听他说:“拿着。”于是,那把木质伞柄被塞到了她手心里,那只原本干燥的手也被雨珠滚落,变得湿漉。湛寻回身走了,雨幕很快在他身上留下湿印。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气她走了?气自己明明生气,还拿伞给她?别扭……他脑子里冒出这词,确实挺别扭的。“等等!”宋酌跑出几步,追上他,举高伞柄,高到伞面下能站得下他。“雨有点大,你先跟我回湛荣居吧,让老邓来那里接你好不好?”一般车里都会有把备用的伞,他追上给了自己,就预备要淋回去车里,之前他淋雨发烧的记忆还依然深刻,要真这样,她这个保镖未免也太失职了,拿湛叔叔的工资都挺不好意思的。湛寻垂眼,就见宋酌为了迁就他的身高,双手举着伞,身形娇小清瘦,那股子艰难劲儿,就跟举着广告伞棚一样。这把伞骨架坚实,质地确实很沉,他抿直的唇角微松动,抬手,将伞拿了过来。见他有动作,宋酌卸下口气。这是同意了的意思。两人挨着走,袖角时不时碰到,反复摩擦,软软的没有声响,宋酌想说要走快点,但见他面色不虞,就压下话音没提。事实证明,她根本不用说,因为她不管多快的步伐,身侧的湛寻都能配合地和她一样。唯一的就是,他的一步,是她的两倍。她微微喘气,他还能悠闲从容。直到电梯“叮”的一响,门开在两人眼前时,他们还未说话,宋酌脚趾头挠着鞋底,不晓得气氛为什么如此扎人。进去后,湛寻伸手按亮数字“7”,准确无误。宋酌终于找到开口说话的机会,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在7楼?”湛寻空顿了两秒,很淡定地说:“听聂管家说过。”早在他站在楼梯上重遇她的那天,他就了解到了她的一切,主动性的、目的性的。等出电梯时,湛寻选择跟在宋酌身后,跟着她往左走去701,尽管他对这些已经了然于胸。宋酌毫无防备按下密码,湛寻撇开眼,以免这串数字刻在脑子里。推开门,就见小赖在门后等着,尾巴摇啊摇,在瞄到她身后的湛寻时,尾巴一顿,接着摇啊摇。“进来吧,随便坐,我关下窗户。”宋酌说着,就往阳台去。这间公寓六十五平米,虽然不大,但她一个人住绰绰有余。客厅摆着一套小沙发,很素净的色调,沙发左侧有方凉席,一头竖着把会转头的矮风扇。她不爱在房间睡,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床上滚啊滚,还是会没有安全感,她宁愿挤在沙发上,或者躺在凉席上,听着风扇呼啦啦的声音入睡。湛寻身上将伞放在玄关,立身在客厅,没有坐下,他身上挺湿的。目及之处,都是简易的陈设和素净寡淡的色调,这里的一切,都不符合小时候那个懒娇微憨的宋酌。但现在,她正在关阳台的窗户,动作熟练,掌心感触了下晒着一排的衣物,眉心微蹙,似乎结果不大好。一切又是那么自然,是她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他心脏骤紧,几乎难以想象,她儿时本过着娇惯的生活,家里突遭变故,她还那样的小,是怎么蜕变、成长至今的。他的那点别扭,忽然就很可笑。面前有块乳白色的干毛巾,掀起眼皮顺看去,是宋酌软糯可爱的脸,示意他说:“擦擦你的手臂。”他的左手臂带着水珠,因为凉,白皙的皮肤上还竖着些小疙瘩。宋酌有些歉疚,毕竟她身上干燥,没处沾上了水。湛寻接过,擦了两下,忽的出声,叫住宋酌说:“谢谢,毛巾,还有你夸我的手好看。”声线清越里带着沉吟,十分自然。霎时间,气氛忽然就不扎人了。湛寻听宋酌的话,用完后将毛巾放回卫生间,暮色四合,看不清安放毛巾的架子,他按下灯开关,结果灯光闪闪烁烁几个回合,直接灭了。再按也没用,都归于黑暗。宋酌正在逗小赖,顺手抱着它过来提醒:“这个灯接触不好,按开关的时候得快准狠。”“……”湛寻半身置于暗色中,长指搭在开关上,动作微滞,半晌才开口说:“已经被我按坏了……”最后,湛寻坚决担任了换灯泡的任务。“你会吗?”宋酌不相信,毕竟他是湛家的小少爷,这种事哪要他做。这种事虽然没做过,但只要摸上手就会了好不好!湛寻直接身体力行,站在椅子上,卸下灯罩,换下坏灯泡、再安上新的,通电后,宋酌去按下开关,卫生间白亮一片,换好了。湛寻眉角微扬,大抵是换好灯泡太过放松惬意,椅子的漆质很滑,他一个没踩稳,倒了下去。刹那间。天花板、墙壁、毛巾、在余光里惊掠过。而宋酌,正在他倒下的方向。“唔。”他砸在了宋酌的身上,宋酌像只脱了线的风筝,在空气中被他的惯性带倒。手臂护着纤细的蝶背,磕在地板上,喉管里溢出声闷哼。膝盖分开在她身侧,分散压在她身上的力。两人的脸相隔方寸间的距离,宋酌因为骤然的倒下,眼皮紧紧阖着,眼睫微颤,胸脯在惊惧后微微快速起伏。四肢百骸的细小感受,汇集于他的头皮,就在一瞬间,酥酥痒痒。他听到宋酌小声吐槽:“快起来,你太硬了。”心下一紧,他不由得面色晕红,连耳垂都没能幸免。紧接着又听她说:“像一百只小赖砸在我身上。”门外的小赖正在疯狂啃狗粮,脸埋在盆里,形象不羁。这个比喻,似乎很随意。湛寻起身,发现相比于他的浑身僵硬,宋酌还能笑得出来。她豪无因过分亲昵而产生的拘窘,翘着嘴角,笑得很灵动,像做了好玩的游戏的小孩儿。宋酌回忆说:“你还记不记得9岁的时候,我爬窗去你房间,结果没踩稳,砸在了你身上。”“记得。”湛寻眼眸映着她的笑,呼吸不由地微滞,声线染上暮色的暗哑。“现在好了,你也砸了我一回。”“那不一样。”“嗯?有什么不一样?”不等他回答。她自己顿悟:“嗯……砸的更疼了。”确实不一样。“宋酌。”他忽然这么喊她,音色微沉,突然正经。“干嘛?”宋酌抬眸疑惑。倏地,他俯下身,脸离她只有两厘米,眼睑遮下,幽暗的眸光在她粉嘟微红的唇上拂过。一下一下的呼吸晕染在她的脸颊。“我脸上有东西吗?”宋酌眨巴两下眼,脸色茫然,上半身下意识的后仰,不懂他突然的靠近。湛寻转身朝外走去,沉闷不语,第一次感到气馁。就跟你养了只小鸡,你以为它羽翼丰满、已经能撒着小腿到处啄米了,结果人还在蛋里没破壳呢。空气里棘刺般的扎人感虽然消失,但又被掀开口子往肚里塞了无数团棉花,闷闷的。直到湛寻接到老邓的电话下楼后,宋酌撑腿懒坐在凉席上,这个角度,能看到卫生间昼亮的灯光,充斥在每个角落。回忆起湛寻的沉色寡语,觉得浑身被挤得慌,不知不觉吁出口长气,摊手倒在凉席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湛寻从701出来,702的门锁响动。温采思提着一袋垃圾出门,望见朝电梯去的挺直落寞的背影,面色一喜。等转头瞥见701的门牌号,脸色又揪了起来。“湛寻。”她出声喊住那抹背影。湛寻按完电梯,闻声凝眉,微微侧身看去。温采思小跑几步追上,和他一同并立在电梯门前,问他说:“你刚刚从宋酌家出来?”“嗯。”随口应付,目光盯着跳动的数字。“你喜欢宋酌吧?”温采思又问。话音刚落,湛寻转头,眸色凝滞在她身上几瞬,忽的叹了口气,微不可闻,别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怎么宋酌就看不出来呢?还把两人当9岁小孩儿。长时间的沉默,等于默认。温采思心沉到谷底,又抬头淡笑着说:“可惜啊,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语气很自然,很笃定,电梯“叮”的一声,门开了,温采思看见湛寻凝重阴测的脸色,忽然很解气。她迈腿进入电梯内,“你不进来吗?”湛寻立于原地,没有动作,掀眸直视她,眼里带着锋芒,他说:“你在骗我,她没有喜欢的人。”温采思面色微变,梗着脖子强撑,“我为什么要骗你?初中时大家都在说的事,总不能所有人都误会了吧?”就在电梯门即将合上时,温采思以为湛寻因为她的话,低沉到无所动作,他却忽然伸手挡门,门感应到动作,重新打开。湛寻站在她身侧,隔着距离,和她共处在电梯间内。温采思心情忽然不错,却听到身旁清冷自若的嗓音说:“你骗我也不是没有理由,你不喜欢宋酌,这是种可能;还有,你喜欢我。”她倏地被击中,垃圾袋松落,那点心思昭然若揭。而湛寻还在理智地陈述:“这也是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至于宋酌,我们从初中就是朋友,我说的你爱信不信!”她提起那袋垃圾,匆匆跑出了停在一楼的电梯。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胡诹。星期一,月考成绩出来,宋酌高分居于榜首,这意味着她的小金库又能进账了,这样的话,成年后离开湛叔叔的资助,也能靠自己的财力上大学。温采思发挥失误,直接在二十名开外,与奖学金无缘。月考后调位置,宋酌的同桌变成任恰,而温采思和郦觅同桌。她与温采思,早在初中时就出现裂缝,到现在已经变成客套地打招呼的关系。这样就挺好的,没必要花时间与精力去维持些本就不值得的交集。任恰悄咪咪给她看照片,照片上是她和湛寻,她站着,指尖轻轻触碰他额头的伤口,而他半蹲,仰着脖颈,眸色晦暗不明。“拍的不错。”她重新拾笔写字。“就……就这些?”任恰惊讶。“嗯?”不然要什么。“你不觉得这张照片特有cp感吗?特暧昧吗?”任恰表情丰富,企图想唤醒宋酌的娇羞,以便坑她两杯奶茶。宋酌摇头,襟怀坦白:“不觉得。”“小傻子喂,你是当局者迷。”任恰感慨。完了从抽屉里抽出本沙雕霸总小说,她月考成绩不错,现在完全不想摸课本,只想看点搞笑的小说。宋酌无意瞥见封面:霸总的土味情话小娇妻。脑子里突然天马行空,要她和湛寻真的有点什么,那岂不是:少爷的操心小保镖?甩了两下头,把这行字挤出脑袋。接着帮湛寻整理历史笔记,他文科类的学科月考分数都是0,就因为字太多不想写、选择题又不会写,到最后干脆没动笔,睡了三堂考试。她看着那三个0分,再看看满分的数学生物之类的,颇为头疼,又接着帮他整理笔记当天课间,趁宋酌去办公室交作业。任恰再次翻出手机里那张照片,手机扔到湛寻的课桌上,翘着腿“勒索”:“两杯奶茶,没商量,否则这张照片将会出现在私立高校园墙上。”她就不信湛寻也不上道!湛寻正在背历史笔记,眉眼垂下,扫过本子上娟秀小楷的字,嘴里振振有词:“魏晋南北朝……九品中正制……隋唐……”闻言,词音消弭在唇边,他看了眼那张照片,身子后倚在椅背上,眼神慵倦又深意地瞧着任恰,指尖在桌面叩响,一起一落。任恰只觉得四面八方聚来压迫性,她居然威胁了私立高的校霸!仗着自己是他小保镖的好朋友,真是起了不该起的歹念,在心里甩了自己一巴掌,立马改口:“算了算了,我在想屁吃。”双眼不敢直视他,低头抽回手机。诶?抽不动?被湛寻压住了,她面色微惑。“成交。”湛寻说。“把照片发给我,你手机里的删了。”他又说。“行行行。”任恰疯狂点头。白送你都行,她觉得自己为了区区两杯奶茶可能是疯了。湛寻收到照片,存在手机里,搁下手机,又开始扫历史笔记,直到指腹沿着纸张边沿翻页,前桌的宋酌还没回来,他的心绪开始游荡,一目十行的记忆力也变成啃不进半个字。他好像越来越受不了宋酌离开他很久。自从知道她还是枚没破壳的小鸡蛋。盖上笔记,起身朝外边去。祝阙正打球回来,叫没叫住他,自顾地纳闷:“自习课也不去打球,现在又要跑哪儿去?”等瞥见他桌上的历史笔记,祝阙一声“卧槽”,仿佛看到的是什么杀伤性巨大的武器,瘫坐在椅子上,缓不过神来。这是什么操作?再瞄一眼,宋酌的字迹。好吧,他能理解。当湛寻路过二班、经过连廊,再下楼往语文办公室去,在途本。旁边还有一女生,也蹲下身帮忙,看样子,是昨天在他眼前瞎扯的那个女生。正欲出声喊宋酌,却听到温采思的声音:“羊诗淡会来凭州市玩几天。”羊屎蛋?他是谁?湛寻生怕他的小鸡蛋会在这刻破壳。话音一顿,温采思余光瞥到楼梯转角处的人影,接着说:“你心里还有羊诗淡吗?”刚刚在转角处和温采思撞上,本子全散落在地上,原本分好组的,现在也乱了,宋酌沓好一叠。闻言,动作微滞。空气静默了三秒,她说:“我不想谈这个。”羊诗淡于她,很复杂。心里有这人的记忆,但论不上多美好。四组的作文本重新叠好,她们两人起身。温采思似乎才看清楼梯扶手边的人,微讶道:“湛寻?”宋酌转过身,果然是湛寻,他站那儿做什么?温采思无声笑了下说:“我还得去趟学校超市,先走了。”宋酌点点头。上楼时,抬眸看去,心中微凝。因为湛寻,他很不对劲。眼睛死死粘在自己身上,眼角微红、噙着湿润。很委屈的模样。“怎么了?”她问。没有像以前那样加一句“谁欺负你了”,貌似在私立高能欺负他的人还没出生。“你喜欢那个羊屎蛋?”声线燃断成灰,脆弱到被风一吹就烟消云散。宋酌怔愣半瞬,才明白他发音不标准的名字指的是“羊诗淡”。她猜到温采思的话应该是被他听见了。就像小时候,他们俩一起玩时,他很抗拒别的小伙伴加入。如今应该也是,这就能解释他为什么红着眼角问这样的话。她上了五节楼梯,来到他面前。“不喜欢。”从前的记忆并不愉快,喜欢已经被消磨光。现在只剩下骇浪过后的平静。湛寻察觉到她的沉吟与隐忍的情绪,几乎可以笃定:“你喜欢过他……”为什么温采思和湛寻都要用“喜欢”来形容她与羊诗淡的关系?虽然疑惑,但被他眼角猩红、面容破碎的模样吓到,来不及多想,急切地解释:“是,但我们──”湛寻转身走了,身影消失在楼道。在第一个字入耳时,他走得飞快。再留一秒,他怕自己会抱着她哭出声、再狠狠在她脖子上咬出牙印。教室里,湛寻刚坐下,祝阙就嚷了一嗓子:“卧槽!寻哥你哭了?”当然是开玩笑的,寻哥怎么可能会哭。没想到,湛寻半条手肘搭在桌角,眼皮颤动两下,眼神落在前边的空位子上,并没有出声反驳。“不是吧?真哭过了?”“哭你妈,老子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