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爆晒一整天的表层水都能如此, 湖底的水只怕会更加寒凉。不过这样也好,她刚好可以趁此机会让龙吟认谢阿沅为主。龙吟是谢明雨的武.器, 谢阿沅又是谢明雨唯一的儿子, 于情于理,都应该有谢阿沅来接手龙吟才最为合适。想到这,阿满故意将秀眉蹙的更紧了。小脸上还隐隐露出一丝为难之色。一旁的谢阿沅见她这副表情, 果然开口问道:“怎么啦?”阿满望着湖面, 皱眉道:“哥哥, 这湖水好凉啊……”原来是为这事。谢阿沅松了口气, 解释道:“天水湖里的水,当初引的本就是九天之上的水,所以湖水一向都比别处的略寒。尤其是湖底, 水更凉。”湖里住着的那位眼光高的很,如果头一次见面就表现出惊慌或是怯弱的神态来,妹妹以后恐怕再难被那位接受了。提前将情况说明, 也好让妹妹心里有个底,免得等下潜入湖底后再乱了阵脚。他叮嘱道:“爹出门前交待你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了,待会儿下去后, 千万不能露怯,露弱,哪怕牙齿被打掉了你也要和血吞下去……”“哥——”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阿满苦着张小脸,为难道:“我恐怕不能下去了。”谢阿沅皱眉:“……怎么了?”阿满垂着眸子,期期艾艾道:“这水太凉了,我……不太方便。”说完,脸颊上适时地浮起两团红晕。谢阿沅:“……”他想到什么,俊脸也腾地红了,挠着鼻尖哼哼唧唧,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阿满趁机提议:“哥,不如我把龙吟给你,你下去跟那位龙前辈结契。我觉得比横耍狠,你比我更胜一筹,龙前辈应该会更喜欢你。”谢阿沅:“……”这是在夸他吗?阿满继续劝道:“而且龙吟遇强则强,但我又灵力有限,连其十分之一的威力都发挥不出来。这么好的东西给我用,纯属糟蹋了。”“无极宗发起的历练比试,不是咱们家族内部的历练考核,到时候各大世家都会派出家族中最优秀的子弟前来参赛,竞争激烈到惨烈。龙吟在哥哥手上,才能发挥出其真正的威力来。”“上次在乌游县时,一真道长不是送了我一本符篆录吗?我这段时间又学了不少新符,足够用了。所以我觉得我还是把符篆用好比较靠谱。”“进了比试场就是上了修罗场。关键时刻你只要比对手强上那么一点点,就能活下来。相反,若是差了那么一点点,那活下来的就是对手了,所以哥哥,我们要抓住每一分保命的机会,要真正的做到物尽其用。”最后一段话出口,谢阿沅终于点头了,道:“好!”妹妹说的对,比试场就是修罗场,得抓住每一分活命的机会,要真正的做到物尽其用。既然妹妹不方便下水,那就自己下去好了。阿满似乎生怕谢阿沅再反悔似得,忙趁热打铁让龙吟认他为主,又紧锣密鼓地催促他赶紧潜入湖底找那位又傲娇又暴躁的龙前辈结契。总之,坚决不给谢阿沅留反悔的时间就对了。做完这一切后,她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然后摇头苦笑。为了说服谢阿沅接受龙吟,她竟连那样的借口都搬了出来……嗐,几百年的脸皮算是白积攒了,一下子丢个精光。方才脑子里想的全是怎样说服谢阿沅接手龙吟,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如今心头重担卸下了,再回想起刚才的事情,脸颊少不得一阵发烫。阿满在湖岸边蹲下,正要洗把脸冷静冷静,湖面上忽然倒映出一抹身影。她没理会,犹自捧水洗脸,感觉脸颊上的热度退下去了,这才直起身来,一面用衣袖擦拭着脸上的水渍,一面转过身去。正是月中,月亮又大又精神,亮的夺目。然而比月亮更夺目的,是月光下站着的那人。黑发如墨,白衣胜雪,肌肤莹白如美玉,五官精雕细琢出,看一眼记一辈子,俊美的惊心动魄,宛如高龄之花,九天神砥……不,都不是。阿满眼神幽怨地望着面前的男人。这就是一个明明身无分无穷到连裤衩都买不起却还敢往高奢店里钻的……大爷。视线落在男子穿的白衣上——就这破衣服,寡白的跟孝服似得,真不知道凭啥值五百两银子。想想就让人心疼的不行。更让人心疼的是这五百两银子还是真金白银地从她荷包里抠出去的。于是被狠狠剥削了一笔的穷人阿满再看面前这位挥她钱财如粪土的沈大爷,小眼神就更加幽怨了。沈醉:“……?”女人心,摸不透。摸不透也就不摸了。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沈醉将视线从阿满身上收回,投向湖面。然后云淡风轻地挥了挥他那宽大的衣袖。于是就见原本平静的湖面上荡起了几道细细的涟漪,紧跟着涟漪越荡越大越荡越大,然后整个湖面就跟烧开了锅的沸水似得,咕嘟咕嘟翻起泡泡来。每个泡泡都是浑浊的土黄色。不用想也知道,湖底下这会儿肯定已经翻天了!这个沈醉!阿满恨不能一张天雷符拍沈醉脑门上,冲过去就揪住他衣襟,怒道:“沈醉!你特么发什么疯!我哥还在下面呢!”第一次被人揪住衣襟的沈醉:“…………”那双古井般无波的琉璃眸中,终于也跟湖面一样,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第42章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堆叠起, 最终成为吞人与无形的漩涡……杀机渐露。阿满瞳孔一缩,全身神经立马高度紧绷起来。她可没忘记当初在乌游县时,沈醉是怎样仅仅只凭一招就制服了吞尸怪。又是怎样弹一弹手指就将吞尸怪烧的鬼毛都没剩一根。全程不过几个喘息的功夫,干脆又利落, 决绝且狠辣。所以, 她从来就不曾质疑过沈醉的实力。就是, 还未曾想过有一天,沈醉手里的剑, 会指向她。而且这一天来的还这么快……好歹也“同床共枕”那么多天了,这么“翻脸无情原地成仇”真的好吗?她忽然心头堵的慌, 明明面前站着一个随时准备动手取她性命的人, 她竟然还不合时宜地走神了。直到手腕被某个温热物体覆盖住,阿满这才倏然回神。沈醉眼中的杀机已经退去,整个人又是一副清清冷冷的矜贵相。就是眼神看起来有些迷惘, 不如往日那般锐利。顾不得去想他眼中的迷惘怎么回事, 阿满语气不善道:“沈醉……”“我在帮他。”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 不等她把话说完, 沈醉便打断她,一面说着,还一面将被她揪住的衣襟解救出来, 又扶住她肩头,轻轻一转,让她面向湖面, “你自己看。”阿满:“……”他高,她矮,俩人身高差不多有一个头的落差,他一说话, 呼出的气息喷在后脖颈间,那一处的肌肤就像被电流击过一般,酥酥麻麻……这该死的沈醉!可眼下她根本没工夫理会这些,一双黑眸瞪得溜圆,紧张地注视着湖面。湖面上翻滚的泡泡已经消退了,除了湖水还有些浑浊外,整个湖面平静的像一面巨大的水镜,看不出任何异常。然而没异常,才更异常。刚才湖面上翻腾起那么大的动静,眼下才不过片刻功夫,湖面绝不可能这么快就沉寂下来。眼下湖面上接近死寂的平静,分明就是被某种力量锁死了。看起来就像一个被贴了定身符的人。浑浊的水质是愤怒不甘的眼神。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湖中蹿起,像把横空世的利刃,全身带着凌厉气息,一下子劈碎了湖面上的平静。阿满眼睛一亮,忙飞奔着迎过去:“哥——怎么样?顺利吗?有没有受伤?”嘴里说着话,视线还不耽误在谢阿沅身上飞快搜寻着,见他身上没外伤,也丝毫没放下心来——没外伤不代表没内伤。对于他们修炼之人来说,内伤才是真正致命的伤。果然,她话音才落,谢阿沅便噗地一口血喷出。血泽深红,其间糅杂着不少凝固的块状物体,可见伤的不轻。阿满一张小脸瞬间冷凝下来,正要回头怒视沈醉,吐完血的谢阿沅长长松了口气,有些后怕道:“刚才幸亏你出手搅动湖面,不然我现在恐怕已经被撑炸了!”回想起刚才那种像洪水一样拼命往他身体内灌入的力量,那种五脏六腑全身血管肌肉都被挤压的可怕经历,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谢阿沅,此时也忍不住一阵头皮发麻。阿满眼中露出狐疑:“哥,到底怎么回事?”湖底的那位跟谢明雨有过一段交情,而且还是那种救命之恩的交情,也正因如此,所以那位才会慷慨地贡献出一缕龙魂,送给了谢明雨做武器。而谢阿沅又是谢明雨之子,恩人的儿子,哪怕再不喜,也不至于痛下杀手才对啊。阿满满心不解。好在谢阿沅缓过一口气后,立马就给她解惑道:“龙前辈他太喜欢我了,说跟我一见如故,又说我很有他当年年轻时的风范,然后就一个劲儿往龙吟里注入力量……龙吟又与我相联,就我这修为,一下子那吃得了那么多啊,差一点就撑炸了。幸亏你刚才及时出手搅动了湖面……”阿满:“……”所以说,沈醉刚才,不是捣乱,而是真的在帮忙?可自己刚才还不问青红皂白地揪住他质问……被如此误解,难怪他会那么生气。换做是她,好心却被人当成了驴肝肺,她也会生气的。想到这,阿满看向沈醉,小鼻翼翕动了下,不好意思道:“那个……对不起啊,刚才是我误会你了。”沈醉没说话,瞥了她一眼,然后慢慢伸出一根手指,又伸出一根手指,再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阿满:“……”三根手指,三个人情。独山一次,乌游县一次,今天一次……计算的还真清楚,小气。阿满嘴角抽了抽,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望着面前这个外表超尘脱俗内里却一副小算盘拨的噼里啪啦响的男人,无语道:“……记着呢。会还的。”沈醉嘴角这才微微勾起。看的一旁的谢阿沅直挠头:“你们……在说什么啊?”他怎么一点儿都看不懂呢。阿满也没有冒领功劳的念头,便将刚才的事情如实说了一遍。接连两次被救,谢阿沅少不得要向沈醉致谢,结果却听对方淡淡道:“无需你还。”眼神落在阿满身上:“她还。”被嫌弃的谢阿沅:“……”兄妹二人对视一眼,一个眼神受伤,一个面露无奈,最后还是沈醉道:“有人来了。”话音才落,一片明晃晃的火把就映入了眼帘。兄妹二人神情一凛,当下也不再说话了,立马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去。三人离开不过片刻功夫,那群火把也逼近了,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个子很高,然而体型却异常消瘦单薄,活像被石磙碾压过似得一张脸仿佛从来就没有晒过太阳般,白皙的过分。就连唇色都是寡淡寡淡的。整个人从头到脚从里至外都散发着一股阴冷气息,若不是两颗黑眼珠散发着犀利的光芒,看起来都不大像个活人。这人也穿着谢氏族服,但束袖区别与众人,不是普通的布条缠绕,而是一对蹭亮的银质护腕,上面雕刻着一把拉开的弓.弩,弓.弩.箭头所指的,是团燃烧的火焰。这是谢氏族徽。谢氏一族中,只有最嫡系的族人,才有资格使用这种雕刻着族徽的护腕;再就是对家族有杰出贡献者,也会被赏赐这种带有族徽的银质护腕。但只有一边护腕有族徽。眼前这少年正是一边护腕有族徽,可见非谢氏嫡系之弟,而是对家族有杰出贡献者。不过很显然,大家对他并没有什么尊敬之情,反而还带着满满的鄙视感。一个连银护腕都没资格佩戴的少年,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没发现什么异常,顿时不耐烦道:“谢无名,你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天水湖有异样吗?这湖面比你那张死人脸都平静,哪来的异样?”大半夜的,都睡的正香呢,忽然就这么被折腾了出来,大家心里本来就都憋着一团火。现在被人这么一拱,那火苗就再压不住了,纷纷指责嘲讽那个叫谢无名的少年。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谢无名一张白皙的过分的脸上,依旧平静的仿佛一滩死水般,没有任何波动。他好像压根就听不见那些夹枪带棒的嘲讽声,木着脸,睁着一双略显狭长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湖面。直到一条鱼儿慢悠悠地冒出头来吐泡泡,那双长眸里才泛过一丝茫然。片刻后,他扭身,对身后一众人道:“回吧。”轻飘飘两个字丢下,多一个字的解释都没有。这下大家彻底怒了。先前那个最先向他发难的少年更是气得跳脚,指着他鼻子就是一通臭骂。谢无名漠然听着,别说回应了,连丝表情都懒得给,仿佛挨骂的不是他。直到那少年骂出“杂.种”两字,谢平静无波的脸上这才巨浪突起,猛地看向那少年。眼神阴鸷的像地狱里爬出来找人索命的厉鬼。那少年让他这么一瞪,顿觉咽喉一阵发凉,下意识地就想闭嘴躲到人后去。可眼下被这么多同伴围观着,若此刻认怂,实在丢脸的很。只得咬牙硬上道:“谢无名!你瞪什么眼!我说错了吗!谁不知道你娘当年是青楼花魁?”“……”谢无名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少年。不但没有阻止反击,连眼中的阴鸷似乎也淡了些许。他歪头望着那少年,嘴角甚至还微微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看的那少年心头一阵火起,愈发口无遮拦道:“你娘一双玉臂千人枕,一张朱唇万人尝,你就是你娘在青楼生下的,也不知道是哪位花客留下的孽种,你娘还抱着你不要脸地找上我们谢家,说是我们谢家人……啊呸!你就是个杂……啊!”“种”字尚未出口,那少年忽然一声惨叫,伴随着胸口传来的一阵巨疼,身子骤然腾空,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噗通一声砸入湖中。众人还没从这突变中回过神来,又听噗通一声响,谢无名也跳入了湖中,抓住那少年头发往水下就是一摁。紧跟着自己也跟那少年一块坠入湖底。第43章原本平滑如镜的湖面上, 迅速翻起了一串串水泡,由透明到鲜红再到深红。不过短短几个喘息的功夫,两人身周那一块水域已经变了颜色。岸边的众人终于回过神来,吓得在湖边乱七八糟地叫嚷起来。有几个修为还不错的少年相视一眼, 正要下去救人, 忽听哗啦啦一阵水声, 谢无名跳出了水面。他手里还抓着那少年的发髻,扔死狗似得扔到了岸上。立马有人过去扶住那少年肩膀:“谢轩宇!谢轩宇!”被唤作谢轩宇的少年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 被同伴这么一摇,这才勉强支愣起脑袋, 眼神茫然地望着同伴。他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张嘴说道:“……”结果一开口就是一串含糊不清的字眼,他同伴听的一头雾水,皱眉道:“你慢点说, 我没听清……唔!”话没说完, 那同伴瞳孔骤然一缩, 表情惊悚道:“牙、牙……轩宇!你的牙呢!”“他的牙, 在这里。”一道比冰渣子还冷的声音蓦然响起。谢无名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侧。几缕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一张本就没几分血色的脸,此时再看, 愈发惨白如雪。他嘴角一弯,跟只鬼魅似得两人阴测测一笑,旋即将握着的拳头一松, 一把白花花的牙齿从他掌心滚落。还有一颗牙齿落在了谢轩宇掌心,待看清掌心里那颗还带着鲜红肉渣的牙齿,谢轩宇似是被唤醒了某种可怕的记忆一般,脸部肌肉顿时一阵抽抽。他直愣愣地盯着那颗牙齿, 又抬头望向神情漠然的谢无名,竟一句话没说,直接撅了过去。谢无名有些无趣地啧了啧嘴,然后转过身去,眼神阴鸷地环视了一圈众人,狞笑着问:“还有谁?”“……”众人像群待宰的绵羊,瑟瑟发抖地往一块聚拢。谢无名还望着众人,抱怨道:“牙齿太多,一颗一颗拔起来太费劲了,所以我决定拔舌头。谁先来?”“……”众人缩头夹腚,都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动作整齐划一的像先前已经训练了无数遍。……第二天早上,阿满刚打开房门,就见几个穿着族服的少年急匆匆地从她门前跑过。有一个停了下来,使劲拍打她隔壁房间的门。一边拍还一边兴奋地喊道:“谢昀谢昀!快起来!家主动家法了!要打那个杂……呃!打人!”家法?阿满一怔。家法轻易不出,一出必是为了惩治犯了重罪之人。是谁这么一大清早就倒霉地领了家法?心中正纳闷着,就见哥哥谢阿沅捧着两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大步走来,老远就朝她道:“阿满,你醒啦?我给你拿了两个刚出笼的肉包子,还热乎着呢,快趁热吃。”虽说俩兄妹被允许回家族了,但谢明雨背上的黑锅却还没摘下来。父过子偿。因此,兄妹俩在家族里的日子,也就比府里的下人们好上那么一点点。就比如这吃饭,其他公子小姐们是几菜几汤的伺候着,他们则是到饭点了自己去厨房领吃的。阿满接过包子咬了一大口,余光还不住瞥向隔壁。隔壁房门已经打开了,两个少年正在门口交谈——“怎么回事?谁领家法了?”“谢无名啊。他昨天夜里将谢轩宇一口牙全给拔了!”“啊?还有这事?他拔人牙干嘛?”“听说是谢无名昨天夜里发觉天水湖有动静,便把大家伙都折腾过去了,可跑过去一看,屁事没有。谢轩宇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话多么,就抱怨了几句,结果就惨遭拔牙了。”说的人一脸唏嘘,听的人满脸不可思议:“就为这么点小事?长着嘴还不让人说话了?谢无名他至于吗?啧,也太狠了,比他娘当年也差不了多少。”“谁说不是呢,听说他母亲当年为了明志,硬是一把火自己把自己给烧了,你说狠不狠……”交谈声伴渐渐远去了。阿满听的瞠目结舌,扭头看向谢阿沅:“哥,那个谢无名,你认识吗?”当年谢明雨一家离开家族时,原主谢阿满还是个两三岁的奶娃子,对家族里的事情并无记忆。连原主都没有的记忆,她这个后来者,自然更是一无所知了。不过谢阿沅面上倒是很平静,显然知道谢无名这号人。果然,就听他道:“谢无名的母亲,叫唤陈娇娘,当年曾是青.楼花魁,还是名躁一城的那种。但再怎么名躁一城,也终究改变不了她青.楼出身的身份。后来她抱着一个孩子找上我们谢家,说那孩子是四叔的骨血……”谢阿沅口中的“四叔”,就是谢家上一任家主谢老爷子的第四子,谢明骤。谢家乃是百年世家。像这种世家,一向都把声誉看的比性命还重要,怎么可能接纳一个青楼出身的妓子?更何况谢明骤还是谢老爷子最得意的两个儿子之一,与大儿子谢明雨一道,在当时被世人称为谢家双杰。又恰逢谢明骤当时出门历练未归,于是毫无意外,陈娇娘母子俩被谢老家主拒之门外了。陈娇娘倒也没怎么麻缠谢家,谢老爷子不接受她,她便又带着孩子离开了。但陈娇娘也没走远,用积蓄自己给自己赎了身,又在城里买了一处民宅住下,一边独自一人抚养孩子,一边等谢明骤归家。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外出历练的谢明骤终于归家了。然而归来的却不是活人,而是具尸体——谢明骤在历练途中染上了尸毒,不幸离世。陈娇娘得知消息后,再次带着孩子找上了谢家。彼时谢老爷子刚刚痛失爱子,一看见陈娇娘就大怒,口不择言道:“你若能以死明志,我便相信孩子是我儿骨血。”这本是谢老爷子悲愤下的气恼之词,哪知陈娇娘听后,却是舒心一笑,道:“我当初以清白之身跟了四郎,那时我便立下誓言,今生今世,除了四郎,我绝不再嫁二夫。”“如今四郎先走,我自然没有再留在这世间独自苟活的道理。只求家主能善待四郎的孩子。”说完这话后,陈娇娘便用锦帕蒙住了儿子的眼睛,放在地上,自己退后,然后摸出了火折子,毫不犹豫地点燃了自己。火星一上身,陈娇娘整个人瞬间就变成了一团火球。火油味扑鼻,救都救不及。也是直到那时众人才惊觉,陈娇娘一身衣物竟是提前泡过火油。她分明就是抱着必死之心而来的。然而即便如此,谢老爷子依旧没法接受自己的孙子出自青.楼女子之腹这一事实。自然也就没法善待陈娇娘留下的孩子。没过多久长子谢明雨又出事了,然后是长孙谢阿沅,长媳虞知……谢老爷子彻底忘了陈娇娘留下来的那个孩子。后来谢老爷子离世,谢明疏坐上了家主之位,陈娇娘留下的孩子这才回到了世人跟前。然而出身注定那孩子要被世人践踏。踏着踏着,那孩子又淡出了世人视线,再出现就是十天前,而且还是强势回归,一回来就给家族贡献了上百件奇珍异宝。就这样,谢无名的名字虽然无法出现在谢家族谱上,但他却以另外一种方式走进了谢家。下个月更是要代表谢家,与阿满等人一道,一同奔赴无极宗参加历练比试……第44章寥寥数百语, 却是谢无名艰难曲折的前半生。就这,其中还有一半是关于他母亲陈娇娘的。阿满听的秀眉蹙了又蹙,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谢无名早不回晚不回, 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回。而且下个月还要跟他们一块参加无极宗的历练。一个一出手就能拿出上百件奇珍异宝的人, 要说没点真本事, 显然不可能。而无极宗发起的历练,又是出了名的竞争惨烈。在那里, 任何一个生命的消逝都很正常。谢无名要是在那里对她兄妹二人动手,没人会怀疑。这就跟当初谢晚吟的死没有引起任何人怀疑一个道理。想到这, 阿满脸色渐渐冷凝下来, 对谢阿沅道:“哥,我们也去看看吧。”谢阿沅不置可否,颔首道:“好。”兄妹二人夹在人潮中, 往祠堂方向奔去。此时, 谢家祠堂广场上乌压压一大片站满了人。然而人多归人多, 却安静的很。大家全都绷着张脸, 沉默地望着前方,现场听不到交谈声,唯有皮鞭落在人体上的噼啪声。以及, 浓浓的血腥味。阿满一过来,就看见一个被扒了外衣的年轻男子趴在地上 ,他身边左右两侧各站着一名身强力壮的中年男子, 每人手中挥舞着一根皮鞭,轮番往他脊背上抽打。每一鞭子落下再挥起,都能带起一长串血珠,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一阵肉疼。然而受刑的年轻男子不但没有发出半声哀嚎, 脸上甚至连丝痛苦的表情都没有。就那么神情漠然地趴在地上,任由皮鞭一下下抽打在他脊背上。好像那鞭子打的不是他。阿满不用问也知道,这位看起来仿佛没有痛感的年轻男子,必然是谢无名无疑了。最后一鞭子落下时,谢无名后背上仅剩的最后一缕衣服也被抽飞了。整张背上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全是血肉翻卷的狰狞伤口,看的人心惊肉跳。可谢无名一张脸依旧平静的像张白纸般,一丝表情也无,朝高坐主位的谢明疏叩头一礼后,转身大步离去。脊背挺直,步履稳健,要不是他皮肉下隐隐露出的白骨,众人几乎都要怀疑刚才那场刑罚只是做做样子的假打。目送一声不吭的谢无名离去,再抬头望眼面色阴沉明显气得不轻的谢明疏,阿满心头疑虑又起。明天他们就要奔赴无极宗了,倘若谢无名真是那人派去杀他们兄妹二人的人,难道不应该好好保存谢无名的实力吗?何至于将谢无名打的这么狠自堕实力?而且,像这种要暗中下黑手的人,不应该像黑暗中的毒蛇那般潜伏着、然后好在关键时刻亮出毒牙给予他们致命一击吗?如此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彰显存在感,是生怕他们生不起警觉心?又或者是自己想多了?阿满蹙眉,感觉先前走向还算明朗的线条,这会儿已经被一只无形大手搓成了一团乱麻。她侧头去看身旁的谢阿沅。谢阿沅抱臂站在她身侧,表情上看不出什么,但一双眼睛却始终追随着谢无名,眼神晦暗难辨。阿满收回视线,忍下心头疑惑,直到从祠堂离开,行到无人处后,她这才将心中的猜测说给谢阿沅听。谢阿沅听后,面上非但没有惊讶,反而还露出欣慰之色来,笑道:“你能有这份警觉心,我就放心了,就怕你还像上次乌游县的事情那样,一个人偷偷行动。”“……”阿满无语,心道“那还不是因为你跟爹娘,你们仨把真相瞒的太严实了?你们要是把计划说出来,我犯得着一个人行动吗?”像是听见了她心中的腹诽似得,谢阿沅哈哈一笑,然后凑在她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阿满听后,眼睛一亮,脑中那团乱麻终于又明朗起来。她抬头,望向坐在主座上的谢明疏,心中冷笑——如此煞费苦心,也是难为这位了。……三天后,无极宗。一般宗门都是依山傍水而建,还有甚者将宗门建立在峰峦之颠,恨不能直入云霄才好。总之都是远离闹市就对了。因为那种云遮雾罩的环境,才能彰显出他们与众不同的逼格。比方说谢氏一族,大本营就是傍着天水湖而建。偏偏百家玄门之首的无极宗是朵奇葩,既不依山,也不傍水,更没远离闹市,宗门就安在最富庶的云安城。具体到最热闹的玄武大街。看看四周正卖力吆喝的商贩们,再瞅眼面前朴素到连朱漆都未曾刷一层的原木色大门,阿满只觉脑门上的问号压都压不住,嗖嗖往外直飚。要不是门头上挂了副牌匾,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无极宗”三个大字,她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找错地儿了。来到这个世界后,阿满第一次感觉到了迷惘。这一眼看去满满人间烟火气息的玄武大街,这处处透着寒酸气息的原始木门……确定就是传说中的无极宗吗?站在等级链条最顶端的大bosss……世人口中神圣不可侵犯据说俊美宛如神砥般的仙尊……住的房子,看起来居然还没有他们村村长家的房子气派。阿满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四顾一看,毫无意外地看见了一张张呆若木鸡的脸。这些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一处少年少女们,恐怕从踏入修炼之路的那一刻起,就在为今天做准备。却不想梦中的圣地竟如此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