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装满了货物的马车进了莲塘村。马车是那种不带棚子的,于是马车上装着的货物一览无遗,除了鸡鸭鱼肉之类的吃食外,还有好几大坛子的酒,以及几匹一看就不便宜的绸缎,满满当当装了一整车。车子一进村,立马就吸引了村民的视线,待看见坐在马车上的少女,便有一妇人过来打招呼道:“是阿满呀。好几天没看见你了。”一面说,一面抻直了脖子往马车上看,“哟,咋买这么多东西嘞?”阿满笑道:“我这几天不是去乌游县了么,帮他们驱了只邪祟,挣了些酬金,所以就给爹娘还有哥哥他们买了些东西带回来。”那妇人一听,望着满满一车货物羡慕道:“你爹娘有你这么个孝顺的闺女,真是好福气……”话才说了一半,妇人忽然脸一变,叫道:“哎哟阿满呀你快回家看看吧!你家里出事啦!你哥不行了!”阿满一听,脸色倐地大变,一把摁住那妇人肩膀急道:“什么叫我哥哥不行了?我哥哥他怎么了?!”一面说一面使劲摇晃那妇人。那妇人道:“你哥前些天撞树上了,脑壳撞了老大一个洞……大夫都说救不回来了……让准备后事呢,可你娘不信,就守着你哥一步也不离……唉你快回去看看吧,劝劝你娘……”不等那妇人说完,阿满已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拔腿就往家里跑。一车货就这样被她扔在路上不管了。看的那妇人唏嘘不已,心道:“爹瘫娘哑,兄长痴傻,可痴傻兄长好歹还是个壮劳力啊,现在倒好,唯一的兄长也没了,养活一家人的重担,以后怕不是就要压在满丫头一个人肩上了。”又有路过的村民停下,问明缘由后也跟着唏嘘了会儿,然后围着阿满拉回的那车货东瞅瞅西瞄瞄,唧唧喳喳道:——啧,买这么多东西,阿满这丫头看来没少挣钱啊。——那肯定啊,瞧见这酒没,这可是李记酒坊的酒!听说李记酒坊的酒可贵了,一坛酒就要好几十两银子呢。——她哪来这么多钱呀?——说是搁乌游县挣的。……于是没过多久,谢明雨家的闺女谢阿满去乌游县驱邪挣了大钱的事情,就跟风一样刮遍了整个莲塘村。彼此村长谢林正躺在桃树下的摇椅上纳凉,听到消息后,一双老鼠眼骨碌碌一转,忙悄悄出了村。谢林一路直奔天水城,进城后摆在他面前的是条t型路,一条朝东,一条往西,他本来该走朝东那条路的——因为谢明风住在东城区。可没走两步,谢林忽又停下,扭头朝西边去了。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的,以往他每次来找谢明风汇报情况,谢明风几乎都不在家,都是在族长那里。毫不意外,到了水云涧一问,谢明风果然又在这里。水云涧的守门人认得谢林这张脸,知道这位是谢三老爷的人,当下便直接领他进去找谢明风。谢明风和谢明疏兄弟俩正在下棋,听了谢林带来的消息,谢明风胖的都挤成一条缝的眼睛微微撑开了些许,露出两颗黑亮的眼珠子,惊讶道:“什么?那丫头真回来了?”谢林道:“哎真回来了!还买了一马车的东西拉回来呢!”谢明风眉头挑了挑,旋即面色一沉,冷笑道:“哼,那丫头倒是有几分能耐,竟然还能活着回来,我还以为她会死在乌游县呢。”他将手里的棋子啪嗒一下往棋盘上一拍,对谢明疏道:“二哥,这棋我们改天再下,我得先去趟莲塘村……二哥?二哥!二哥你怎么啦?”谢明疏这才回神,笑道:“哦没事没事。”将棋子轻轻搁在棋盘上,道:“我刚才在想,阿满能平安归来,大哥大嫂他们也就能放心了。”末了,又感慨道:“没想到阿满这孩子,竟然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我们平时可都看走眼了呢。”说完,他睨了谢明风一眼,笑道:“你呀,以后可不能再随心所欲的去大哥家里胡闹了,小心咱们那个侄女不饶你。”第36章谢明疏笑道:“听见没, 你以后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别有事没事就跑去大哥家里胡闹一通,再像以前那样胡闹,小心咱们那个侄女不饶你。”这话说的极为随意, 似乎还带着一种调侃情绪在。而且说完这话后, 谢明疏就将视线从谢明风脸上移开了, 伸手端起茶盏喝茶。似乎没看见谢明风骤然阴沉下来的脸。谢明风一张白白胖胖的脸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咬牙道:“她不饶我?哼, 我还不饶她呢。”说完,重重一掌拍在棋盘上。满盘棋子被震的飞起大半, 黑黑白白在空中挤成一团, 又哗啦撒落一地。一粒黑子儿蹦进了谢明疏手中的茶盏里。棋子砸在陶瓷盏上,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与之而来的是茶汤飞起,溅了谢明疏一脸。还有一片茶叶飞了出来, 黑黑的一片, 就搭在谢明疏挺直而白皙的鼻梁上, 看起来莫名的滑稽。一旁垂手立着的谢林刚好抬头看见这一幕, 想笑又不敢笑,憋得长脸紫涨,忙又赶紧垂下头去。一双老鼠眼滴溜溜直转, 心说:“也亏得是三老爷才敢在家主面前如此放肆。这但凡换一个人在家主面前如此放肆,怕不是皮都给他扒了。家主对三老爷可真好。”果然,就见谢明疏将茶盏放在旁边的几子上, 抹掉鼻尖上搭着的茶叶 ,蹙眉道:“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跟个毛头小子似得毛毛躁躁的?动不动就拍桌子瞪眼睛,成何体统?”听着像是在斥责谢明风, 可不管是神情还是语气,都无半点呵斥之意。谢明风也不惧他,鼻孔里发出一声嗤笑,冷声道:“哼,但凡跟他谢明雨扯上关系,老子就冷静不了!”这还连老子都带出来了。谢明疏余光瞥了眼盛怒中的谢明风,眼底笑意一闪而逝。他摆出一副沉肃脸,劝道:“明风,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心里那口恶气怎么还半点不见散?我知道,你跟弟妹,你们夫妻二人乃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弟妹出了那种事情,你心里难受在所难免,可是大哥他……”“狗屁的大哥!他谢明雨也配我唤他一声大哥!”谢明风又是一掌拍在桌子上,咬牙恨道:“这些年要不是二哥你一直拿家规拘着我,说什么我们谢家人不可手足相残,老子早宰了谢明雨那个狗东西了!”谢明疏皱眉:“明风……”“二哥!”谢明风打断他,正色道:“二哥,弟弟想求你一件事情。”见他突然正色起来,谢明疏忙也正襟危坐,肃容道:“你我兄弟二人,何必用求一字?有什么事你说。”谢明风道:“我想让谢阿满回归家族。”谢明疏脊背一绷,袖中的手忍不住攥紧了,惊喜道:“你这是……终于想通了?”谢明风道:“是啊,想通了。谢明雨身为谢家人,而且还占着谢家长子的身份,可这些年却半点贡献都没为家族做过。他是个瘫子废物,这就不说了,现在他女儿不是有能耐了吗,那就让他女儿代替他为家族效力好了!”他嘴巴一扯,露出一口森森白牙,道:“让阿满回来,代表我们谢家,参加下个月各大世家公子小姐们的历练比试。”谢明疏:“……”这哪里是想通了,这看起来更像是将人往死路上送。谢明风口中的历练比试,可不是各个世家家族内部举行的那种历练,若是后悔了可以中途退出,遇到危险还可以发信号弹,自会由族中长老及时过去营救。谢明风所说的历练比试,乃是由百家玄门之首的无极宗发起,内容也由身为仙尊的沈醉本人亲自拟定,每三年举行一次,胜出者除了本人可以得到沈醉的亲自指点外,还可以为家族挣得优渥的修炼资源。所以与其说这是历练,倒不如说是各大世家间的资源抢夺战。既是抢夺战,自然竞争激烈,有时一场历练进去上百人,能活着出来的不过寥寥数人。然而即便凶险如此,每次的历练比试,各大世家依旧争先恐后地将族中晚辈送来参加。因为奖品太诱人了。与家族而言,胜出者可以为家族挣得优渥的修炼资源;与胜出者本人而言,他除了可以为家族挣得优渥的修炼资源外人,本人还可以得到沈醉的指点。所以每次的试炼比试,各个世家的公子小姐们都是使出浑身解数去拼,去抢,不可谓不惨烈。真正的九死一生。想到这,谢明疏绷紧的脊背骤然放松了。但面上却为难道:“这……怕是不好吧?太危险了,阿满又一直跟大哥大嫂他们生活在莲塘村,也没有得到族中长老们指点,我担心她……”不等他说完,谢明风就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既是谢家人,就有义务为家族效力,这是每个谢家人义不容辞的责任与义务,族中其他子弟都可以为了家族利益拼死相争,他谢明雨的女儿怎么就不行了?有本事他们别姓谢啊!”似乎拗不过谢明风的强势,谢明疏最后只能应下了,谢明风脸上这才露出笑意,起身道:“多谢二哥!我这就去莲塘村通知他们。”又牵起唇角阴测测一笑,道:“也顺便拿回我当年送给谢明雨的贺礼。”说完起身离去。一旁的谢林忙也向谢明疏施礼告退。望着一胖一瘦两道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谢明疏一直摆在脸上的温润渐渐凝固,整张脸上像是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他起身就朝书房去。进了书房后,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从阴影处出来。那人形销骨立,脸色惨白,身子薄的像被石磙碾压过,若不是两颗黑眼珠转动了下,看起来都不大像个活人。谢明疏一撩衣摆坐下,沉声问道:“谢明雨的女儿当真活着回来了?”那男子垂眸应是,当即将阿满回村的情形复述了一遍,与谢林先前所说并无出入。谢明疏又问:“那谢阿沅呢?还没埋掉?”男子道:“没。”似乎觉得这回答太简短了,又补充道:“他母亲守着尸体,不许人靠近。”他特意加重了“尸体”二字。谢明疏脸上的愠色这才淡去,转而换成一抹讥笑,淡淡道:“没埋也好,到时候两个孩子一道入土,黄泉路上,他们兄妹二人也好有个伴。”说完,目光看向男子,皱眉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了?好好一个少年郎,看起来竟然比我还显老。”男子:“……”谢明疏道:“你这几天就不用再去监视他们了,把自己好好拾掇一下,准备下个月参加历练比试。”男子一直都显得很木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丝表情,眼中隐隐有光芒跳跃。他恭声道:“是。”……莲塘村。阿满飞奔着跑回家,一推开院门,就见曾经干净整齐的小院,此时一片凌乱,院子东南角那块菜田估计已经多日没浇水了,干死了一大半,枯黄的藤蔓无精打采地挂在架子上。跟藤蔓一样无精打采的还有谢明雨。不过才短短数日,谢明雨就好像老了十来岁,像个年迈的老者,坐在轮椅上慢吞吞地扎着只纸灯笼。听见推门声,他反应迟钝地朝门口张望,紧接着黯淡的眼神骤然一亮,欣喜道:“阿满!”阿满:“……”望着谢明雨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即便事先已经知道了,也做好了心理建设,可此时亲眼真实看见,还是忍不住觉得心头一阵堵塞的慌。她过去,在谢明雨面前蹲下,下巴搁在他膝头上,愧疚道:“爹,对不起。”谢明雨眼眶也有些红,布满了老茧的手掌摸着她头顶,哽咽道:“回来了就好……进去看看阿沅吧,劝劝你母亲……”阿满闷闷道:“嗯。”起身进屋,就见虞知坐在床前的小杌子,见她进来,两眼骤然一亮,嘴唇一动似乎想说话,可忽又想到什么,忙又赶紧闭了嘴。只双目晶亮地望着阿满。阿满:“……”阿满努力绷紧嘴角——啊,跟胡子拉碴满脸沧桑憔悴的父亲相比,母亲的演技……好烂啊。幸亏这会儿没旁人。阿满差点笑场,不过转眸看见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少年,便又笑不出来了。她犹自走过去,目光在少年身上来回一扫,最后停在了心脏处,不动了。在旁人看来并无异常,可在阿满眼里,那里却凝聚着一束黑色的雾气,像根铁钉一样钉进了心脏。幸亏这只是一副纸做的躯壳,这要是真的躯壳……哥哥就算没死,也要被这铁钉活生生钉死了。阿满收起脸上的冷厉,过去抱住虞知,在她耳边低声道:“娘,我们回来了。”她用的是“我们”,而不是“我”。这天,莲塘村发生了件稀奇事,就是谢明雨家那个撞上树被大夫断言没法救的傻儿子忽然醒过来了。不但醒过来了,而且还因祸得福,把脑子撞好了。这件事一传开,整个莲塘村都沸腾了,都在讨论这件事情,有人说是虞知的慈母心感动了上天,毕竟当所有人都觉得谢阿沅救不活了时,虞知却不信,寸步不离的守在儿子床边。这个说法得到了大家一致的认可,都聚在一块儿热火朝天的讨论着这件事。热度一直持续了好几天都没退下去。这天,大家又聚到了村里那棵歪脖子枣树下闲谈这事,正说的兴起处,忽听有人道:“嘘——三老爷来了!”第37章正说的兴起处, 忽听有人道:“嘘——三老爷来了!”这一声嘘后,唧唧喳喳的人群就像被集体施了哑术般,瞬间安静下来。安静的只剩下枝头的鸟鸣声以及车轮碾压地面的吱呀声。众人瞪大眼睛,目光齐齐投向正朝他们这边驶来的马车。谢明雨和谢明风两兄弟不和, 这件事在莲塘村乃至整个谢家都不是秘密, 就连各大世家也都有所耳闻。当年谢明雨还没瘫痪之前, 因其出色的外形以及过人的修炼天赋,稳居各大世家公子排名榜首, 不知虏获了天下多少少女们的芳心。也是各大世家家主们心中的最佳女婿人选,都争着抢着要把家中女儿许配与他, 结果谢明雨却看都不看这些如花似玉千娇百媚的世家小姐们, 全都拒之门外了,然后转头三媒六聘大张旗鼓地娶了馄饨铺掌柜家的女儿,虞知。芳心碎了一地的少女们对谢明雨满腹哀怨, 想不通自己堂堂世家小姐, 最后竟然败给了一个煮馄饨的小厨娘。简直是奇耻大辱。于是便有不服气的找上了虞知, 对其各种刁难羞辱, 谢明雨知道这事后,二话不说,拎着龙吟就打到了那世家小姐的家中。之后更是撂下狠话——以后谁要是再敢欺负他媳妇, 那他就不是掀了对方家里房顶那么简单了,他会直接掀了对方天灵盖!众少女听到这话后,又惊又妒, 一面震惊与他如此简单粗暴的护妻方式,一面又对虞知嫉妒的不行,嫉妒虞知嫁了这么好的一个男人。于是好男人谢明雨哪怕已经娶妻生子了,依旧是众少女心中梦寐以求的夫婿良选。直到后来一次除邪行动中, 谢明雨被邪物伤了双腿,成了瘫子,一众世家小姐们惋惜痛心一阵后,这才将谢明雨踢出了夫婿人选行列。再后来又传出谢明雨酒后无德调戏弟媳结果还把弟媳杀了的丑闻。再再后来……再再后来,一代天之骄子从云端跌落尘埃。谢明雨被人遗忘了。然而莲塘村的人却没将谢明雨遗忘。也没法遗忘,因为自打谢明雨住进他们莲塘村后,他们隔三差五就能看到一场大戏。大戏的主角就是谢明雨……哦,对了,还有谢明风。谢明风丧妻后,动不动就跑到莲塘村来找谢明雨晦气,每次来必要走完打砸骂全套流程才肯罢休离开。所以每次谢明风乘坐的马车一进村,众人就知道今天又有好戏看了。不过距离谢明风上一次过来好像没几天吧?今天怎么又过来了?这频率有点频繁啊,以前可是个把月才来一次的。众人心中一边胡乱猜测着,一边目送马车从他们面前驶过,等马车跑出老远了,仿佛被施了哑术般的众人这才重新活跃起来,又唧唧喳喳地小声议论开了。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谢明风今天为何又来找谢明雨麻烦的声音。便有人道:——我知道我知道!三老爷这是过来讨要贺礼来了!于是便将那天谢明风找谢明雨讨要贺礼的事情说了一遍,众人听后一阵无语,心说哪有贺礼送出后再往回要的道理么,而且还是送出去了一二十年的贺礼。三老爷……有些赖皮啊。此时,有些赖皮的三老爷正拖着他肥胖的身躯,跟只球似得从他的豪华大马车里滚了出来。下车后整了整衣袍,双手往身后一背,然后抬脚哐当一声,霸气地踢开了面前紧闭的院门。动静太大,惊动了里面的人。一个青衫少年最先从厨房里奔出来,目光看见那扇被谢明风踢的几乎快要散架的院门,俊朗的面容上瞬间寒霜密布。他大概是正在厨房切菜,就那么拿着一把黑黝黝的大菜刀冲了出来,再配上一张冷若冰霜的脸,看起来很是瘆人。谢明风搜似乎被震住了,望着跑出的少年,整个人呆若木鸡。他那双一年到头也难得彻底打开几次的眯缝眼,此时硬生生瞪成了溜溜眼,望着青衫少年,舌头打结道:“阿阿沅……你不是死了吗!”莫非大白天撞上鬼了!谢明风吓得整个人似乎都缩小了一圈。青衫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一头撞上大树连着昏迷好几天结果不但没撞死反而还把脑子撞好了的“傻子”谢阿沅。谢阿沅目光寒凉地望着谢明风,笑道:“小侄本来是已经死了的,但是去了阎罗殿后,阎罗说小侄阳寿未尽,所以便又送小侄回来了。”说话条理清醒,眼神亦是清明无比,这哪是一个傻子该有的的表现!谢明风表情更惊悚了,眼神撞上谢阿沅手里那把黑黝黝的大菜刀,更是吓得脖子一缩,再对上谢阿沅那双寒意逼人的眼眸,身子踉跄着直往后退。可他太胖了,身躯不灵活,还没退上两步,便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一脸肥肉震的直晃。不怪乎他胆小,实在是谢阿沅以前留给他的印象太太太深刻了!他这个侄子,脑子坏掉的那年虽说还不满十岁,然而却是声名在外……哦,不对,不是声名在外,是凶名在外!他这个侄子不但天资聪明,且手特别辣,别的小孩子还在吃糖玩泥巴,他就开始跟在大人身后驱邪除祟,且战斗力超群,但凡撞上他的邪物,天涯海角刨地三尺也要挖出来。挖出来便是魂飞魄散。不但对邪祟狠,对他自己更是狠。谢明风印象最深的是谢阿沅八岁那年,他被一只百年老僵咬伤了,尸毒几乎窜便了全身,需要泡药浴才能将尸毒逼出来。那种药虽然对祛除尸毒有奇效,但其中过程却能把人折磨的生不如死,铮铮铁汉也未必能扛得住那种剥皮剔骨般的剧痛,可才八岁的小奶娃娃,就那么咬着块木板一声不吭地泡在药池里,硬是熬过了三天。当然,一出药池,人就昏死过去了。而那次磨难过后,他这个原本就天赋异禀的侄子愈发妖孽了,修为突飞猛进,一个还不满十岁的小孩子,硬是突破筑基进入灵动期了,而且还是中期。简直妖孽的不像人。倘若不是后来出了意外烧坏了脑子,照他那个修炼速度进展下去,只怕现在已经化出元婴了。若不是他这个侄子烧坏脑子成了傻子,他这些年哪敢如此磋磨大哥一家。当然,他这个侄子要是没有烧坏脑子,大哥一家也不会住进莲塘村,而是住在……水云涧!谢家的家主也要换个人做了。而现在……谢阿沅的傻病看起来好像已经恢复了,曾经的小妖孽又回来了!这个认知一出来,谢明风脸色唰地白了。那天谢林给他报完信后,并没有立马回莲塘村,而是拐道去看望出嫁的女儿了。没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他自然也就不知道谢阿沅不但醒了,而且就连坏了多年的脑子也好了的事情。仿佛是为了印证他心中的猜测,谢阿沅不知何时在他面前蹲下了,嗓音低沉道:“三叔,你怎么坐在地上了啊?你这样可不好,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侄儿我怎么着你了呢。”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熟悉而又森亮的寒芒。谢明风一抖,吓得整个人又缩小了一圈。他哆嗦道:“阿阿沅啊,你……”谢阿沅打断他道:“三叔啊,我听说这些年你对我们家颇为照顾,我先前脑子不清楚,都想不起来三叔是怎么照顾我们的了。三叔,要不你提醒提醒我?想起来了,我才好报答三叔的照顾之恩不是?”谢明风:“我……”谢阿沅蹙眉道:“怎么?三叔也不记得了?不记得算了,回头我去问问其他人。三叔的恩情,我是一定不会不报的。来,三叔,我拉你起来。”说完,唇角一扬,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笑的如沐春风。当然,这漂亮的白牙是旁人看到的,落在谢明风眼里,那不是漂亮惹人爱的白牙,那是魔鬼的獠牙。那笑也不是如沐春风的笑,那是挟霜裹雪的笑。谢明风抖的不行,偏偏这个时候,说是要拉他起来的谢阿沅,结果却将把黑黝黝的菜刀对准了他,吓得他瞳孔剧增,一声惨叫眼看就要冲出喉咙,谢阿沅忽然又嗖地一下将快要落在他手腕上的菜刀收回去了,歉意道:“哎对不住啊三叔,我忘了手里还拿着菜刀。”出师未捷先吓破胆的谢明风:“…………”啊啊啊啊啊曾经的小妖孽不但回来了!而且还变成了更加凶残的大妖孽!另一边,父女俩正搁门口看热闹。谢明雨同情地望着吓得快要尿裤子的谢明风,摇头道:“阿沅这孩子……阿满,你过去劝劝你哥。”阿满撇嘴:“我才不去。就许他欺负我们,还不许我们欺负回去了?再说了,哥哥也没怎么着他呀,不是还一直对他笑么。是他自己亏心事做多了。”谢明雨心想你哥那是笑么……好吧,就算是笑,那也是裹着刀子的笑。他心知是叫不动女儿了,只得自己转着轮椅过去。第38章谢明雨心知这是叫不动女儿了, 只好自己转着轮椅过去。不过心里对女儿却并无半点责怪之意。正如阿满所言,比起谢明风先前对他们家做下的那些事情,谢阿沅对谢明风的回应真的算是非常非常和煦了,一没骂他二没打他。至于谢明雨说的笑里裹刀的恐吓……同样的表情看在不同人眼里, 效果自然也就不同。阿满觉得, 哥哥的笑比三月春.光还温暖。而落在谢明风眼里……大概也就真的如谢明雨所言, 笑里裹刀了吧。这也就是看在谢明风跟他们一样都是受害人的份上,不然就以哥哥那魔王脾气, 哪还会费劲把刀裹在笑里,早就直接拎刀过去撬天灵盖了。阿满不再理会院里的事情, 回到灶台前接过虞知手里的柴火把子, 道:“娘,我来烧火,你炒菜。”虞知朝她抿唇一笑, 点了点头, 起身回到灶台前, 将谢阿沅先前剁好的鸡块拢进菜篮里, 淋水冲去血渍后,再转身回到灶台前,锅里的油也烧热了。先放葱姜蒜爆香, 再挖一勺子女儿做的据说是叫剁椒的辣椒碎放进去,略一翻炒,厨房里便已经弥漫起一股诱人的浓香。等把鸡块也倒进去一块儿翻炒, 小小一间厨房便再也关不住那浓郁的香味了,争先恐后地飘出了厨房,飘进了院子。谢明风被这浓香唤醒,忙赶紧爬了起来——心里安慰自己:“怕什么怕呀, 有什么好怕的,再怎么说我也是他叔叔,阿沅这小子再混还敢打我不成?”然而话虽如此说,可望着面前比他足足高出一个头还多的大侄子,谢明风还是经不住两股战战。以前谢阿沅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谢明风这个做叔叔的就对他颇为忌惮,从不敢真的将他当做一个孩子看。后来谢阿沅脑子烧坏掉了,谢明风这才没那么惧他。不但不惧了,甚至还端起了长辈的架子,斥责喝骂踢屁股什么的,这些以前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这几年全都在谢阿沅身上痛痛快快体验了个遍。没办法,大嫂虞知是个女人,不好打;侄女阿满是个娇滴滴的女娃,也不好揍;大哥谢明雨是个瘫子……更不好下手了。排来排去,这个家里也就剩下谢阿沅这个大侄子可以拎出来让他泄泄愤了。然而……谢明风曾经打谢阿沅时有多畅快,现在再看见谢阿沅时就有多畏惧。报答他……呵!呵!就小崽子那脾气,没现在就剥了他层皮已经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秋后算账还差不多!眼睛看见转着轮椅过来的的谢明雨,谢明风如见救星,激动的眼眶都红了,正要扑过去,忽听谢阿沅道:“站住!”声音寒凉的能将人冻成冰雕。谢明风一只脚已经跨出去了,让他这么一喝,吓的忙又缩了回去。好在这时谢明雨终于过来了,谢明风提着的一颗心稍稍落地。而谢阿沅也转身回房去了。谢明风如释重负。抬手一抹,一脑门的汗水。可这时也无心理会这些了,谢明风问坐在轮椅上的谢明雨:“……阿沅怎么回事?他不是傻子吗?”“傻子”这个词让谢明风微微蹙眉,忍了会儿,这才道:“ 那是以前,现在阿沅好了。”谢明风叫道:“我当然知道他好了!我问的是他是怎么好的!都傻十来年了,怎么一下子说好就好了!”话音才落,就听一个声音道:“这还要感谢三叔你呀。”阿满站在厨房门口,嘴唇一弯,笑道:“三叔上次不是过来逼债吗,我为了挣钱还三叔,就一个人悄悄去了隔壁乌游县,哥哥知道后为了追我,不小心撞在了门前那棵大树上。”谢明风使劲儿瞪大眼睛听着。就见他那个大侄女两片唇瓣上下翻飞,小嘴叭叭道:“不过我哥好人有好报呀,撞了那么一下,不但没撞死,反而还因祸得福,将脑子撞好了。所以三叔,我哥的病能好,我们一家人还真要好好感谢三叔你呢。”谢明风:“……”他胖的都看不出喉结的脖子像鹅一样抻直了,眯缝眼也撑的溜圆,一副震惊不敢信的样子。就在这时,刚才转身回屋的谢阿沅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一个硕大的大包袱出来,道:“喏,二十多年前你送给我爹的成亲贺礼,现在还给你了。只多不少。”说着手一扬,那么大一个包袱,就那么直愣愣地砸进了谢明风怀里。谢明风只觉胸口一疼,怀里一沉,险些没被砸趴下。他掀开包袱一角一看,嘴角忍不住就是一阵抽抽——难怪包袱这么大这么沉,感情里面装的全是稀碎的银角子!就不能换成银票子吗!臭小子分明就是故意整他!谢明风敢怒不敢言。阿满已经开始往外赶人了:“上次我们说好了,贺礼还你,从此以后我们两家就再无瓜葛了,你要是再敢像以前那样在我家耍横胡闹……那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