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锻帘子一晃,萧易的声音先到了,“朕不是吩咐提早燃地龙,添炭盆?怎么屋里还是冷飕飕的?”他语气不善,吓得伺候的宫人们都是一哆嗦,苏媚忙解释说:“是我不叫他们烧的,我没觉得冷,就想晚几日再说。”“我还不知道你,冷不得热不得,往年都是没等入冬就早早地烧起炭火。”萧易挨着她坐下,“当了皇后反而更节俭了!用不着省着,这点子炭火钱我还能没有?”苏媚摇头笑道:“我委屈不了自己——你用过饭没有?”“在前头和几个臣工一起用了。”萧易斜斜躺下,目光在苏媚身上直打转,嗓音也莫名喑哑起来,“过了头三个月……”屋里伺候的宫人颇有眼色地退了下去。苏媚脸色微红,手指头轻轻勾住他的腰带,低低说道:“看在你没沾花惹草的份上,今儿就遂了你的愿。不过你悠着点,别一到兴头上就不管不顾的。”萧易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你侧身躺着就好。”帷幔落下,好一阵功夫后,萧易心满意足地从后搂着苏媚,细细吻着她天鹅绒般柔软细腻的肌肤,不多时,竟然又有了感觉。“你……”苏媚有几分无奈地回头瞥他一眼。萧易缓慢又坚决地顺从了身体的意志,轻啄了下她的唇,一边悄悄活动着,一边说顽笑话逗她,引得苏媚一阵阵发笑,娇躯也忍不住颤动起来。震动传到萧易身上,他长叹一声,身子微微抖动了几下。他没料到,这种滋味实在妙不可言,于是紧紧贴在她身后,全身心感受这种感触,仔细品味着,直到苏媚沉沉睡去。翌日苏媚醒来已近巳时,身边空空如也,伸手一摸,被褥也是凉的,看来萧易早早就去前朝了。懒洋洋起身,用过早膳,太医例行请过平安脉,正要去园子里晒太阳时,善水面上带着些许慌张禀报道:“娘娘,苏家来人,说是老夫人情况不好。”“来的是谁?”苏媚心头猛地一跳,她知道,若不是老夫人病危,家里绝不会惊动自己。“是李嬷嬷,拿着国公府的牌子请见,现在在宫门口候着。”“快传!”善水应声而去,福嬷嬷见状,急忙扶苏媚坐下,温声劝慰道:“老奴马上给太医院传话,多叫几个太医过去合计合计,娘娘切莫着急,现在什么都没您的身子重要。”苏媚神色黯然,“我知道,其实我有准备……就是没想到会这样快,估计这是最后一面了。你去请示下皇上,就说我要回苏家一趟,轻车从简,不会惊动太多人。”福嬷嬷迟疑一下,心知就是劝,这位主子也不见得能听,便说:“老奴这就去,您别怪老奴多嘴,即便皇上应允,日落前您也一定要回宫。”“那是自然。”苏媚说。小半个时辰后,李嬷嬷到了凤仪宫,进门就迎头拜倒,泣声道:“娘娘,老夫人不成了。”苏媚深深叹出口气,“你略等等,我和你一起回苏家。”李嬷嬷泪眼模糊,只不停叩头,却是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不久福嬷嬷匆匆忙忙赶回来,“皇上准了,因和臣工正在议事,一时抽不开身,叮嘱您先去苏家,他过会子就到,并说您不必着急回来,国丈此时肯定心里不好受,您多陪二老说说话,等他接您回宫。”苏媚微怔,当即心中一暖,轻轻点了点头。她带着燕儿和善水,留福嬷嬷在宫看守,仍是林虎领一队侍卫随行,悄悄出了宫门。到苏家时还不到正午,上房传来悲悲戚戚的哭泣声,苏媚心头又是一紧,加快脚步挑帘进了东暖阁。堂下或站或立,长房和二房的人都在,皆是满面泪痕,呜呜咽咽哭个不停。孟氏没想到女儿会回来,愣了下方说:“快坐下,本来就想知会你一声,挺着肚子还……唉,快过来见见你祖母。”老祖母仰面躺着,双目紧闭,面如金纸,若不是胸口微微起伏,苏媚还以为人去了。“今儿不论国礼,只论家礼。”苏媚摇摇头不让众人行礼,侧身坐在炕边,轻声唤道,“祖母,囡囡来了。”话音甫落,已是潸然泪下。苏老夫人应是听到她的声音,眼皮动了一下。“怎么这时候才告诉我?”苏媚拭泪道,“卢太医瞧过了没有?”“这几日一直是卢太医把脉。”苏尚清眼睛红红的,略有些肿,俯身凑到老夫人耳边,“娘,孩子们都回来了,您还有什么未了心愿……儿子听着呢。”苏老夫人极力睁开眼睛,嘴唇嚅动半天,粗重地喘了几口气,仿佛在聚集最后的力气,终是发出一声沙哑的声音:“囡囡受宠,外戚……不可专权,苏家……退!”苏媚惊呆了,她来的路上也在想,祖母会和她说什么,提携二房,给二叔谋个好差事,给苏媛说个好亲事……她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这个!她自是知道萧易对她的宠爱之深,她不是大公无私的圣人,当然也存了为苏家谋利的心思,更是想让苏家成为万人仰望的第一世家!可祖母的话,瞬间让她清醒了。有她在,苏家自然无恙,即便有些不合规矩的地方,萧易也不会在意。可下一任皇帝呢?再之后的皇帝呢?手握权柄的外戚,极有可能成为皇帝的眼中钉。即便都是她的儿孙,她也不敢保证他们与苏家一如既往地亲密。苏媚望向老祖母,含泪道:“祖母,孙女记下了。”苏尚清也是泣不成声,“母亲,儿子谨遵您的教诲。”苏老夫人脸上浮现一丝欣慰的笑,长长吁出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一旁的太医赶忙上前探探鼻息,又摸了摸脖子,低头禀告道:“皇后请节哀,老夫人仙去了。”“母亲——”“祖母!”屋内顿时哭声响成一片,苏媚胸口闷痛,只觉喘不上气来。孟氏担心女儿,忙把她扶到西屋,“最后一面也见了,这里有我和你父亲操持,你赶紧回宫歇着去,可千万别动了胎气,否则老夫人在天有灵,也于心不安啊!”苏媚略停了停,说道:“皇上说要来苏家探望,顺便一并接我回宫,没事,我就是有些心慌,缓缓就好了。”一听皇上也要来,孟氏不由心里着慌,叮嘱女儿几句,赶紧张罗去了。东西都是一早预备下的,苏家主仆都换上孝服,孟氏李嬷嬷指挥着下人安置灵床,点长明灯,撤掉红灯笼,挂上白布白幔,里外一通的忙活。不知不觉天色向晚,苏家逐渐隐没在暗夜之中,唯有一盏盏白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伴着阵阵哭灵声,显得分外悲凉寂寥。苏媚眼中满含悲伤,然脸色越来越凝重,“皇上还没有来么?”第63章燕儿打探一圈说:“还没有消息, 或许是事情绊住了。娘娘,要不然奴婢们先护送您回宫, 也许道儿上就碰到了。”苏媚隔窗望了望黑黢黢的夜幕,“我觉得不对,皇上说来接我,就必会来接我,即便有事情耽搁了,也肯定派人知会一声。”“要不奴婢打发人回去问问?”燕儿说,“总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宫门就快落钥了。”苏媚沉吟道:“算了, 问来问去动静又得闹大, 再等半个时辰,若皇上还不来,咱们就先回宫。你着人去二门上盯着, 一有消息就回来禀告我。”少倾, 燕儿实在不放心,又出去看了一遭,“现在苏家上下都忙着操办丧事, 奴婢听林虎说前院也来了不少帮忙的人,人多杂乱,实在不宜久留。”苏媚眉头越皱越紧,心里总是惴惴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便起身吩咐道:“不等了, 和母亲说一声,咱们这就走。”刚到廊下,便见林虎急匆匆赶到,“娘娘, 项良来了,您要不要见一下?”苏媚眼睛一亮,“是皇上派他来的?”“那倒不是,今儿他不当值,他是听到苏老夫人离世的消息才过来探望。”“你和他见过面了?”林虎愣了下,点点头,说:“有什么不对吗?”苏媚沉思道:“这么说他知道我在这里了……他主动求见我?”林虎仔细回想了会儿,也觉得奇怪,“他知道我今天宫内当值,但是上来就说想给您请安,不知道方不方便。都没问一句我为什么在苏家,好像我在这里是理所当然的事。这反应确实不对劲,除非他早就知道我护送您回苏家!”“也许是苏家有人说漏了嘴呢?”燕儿提出另一种可能,“毕竟苏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都看见娘娘了。”燕儿所说也无不道理,但苏媚始终不能完全相信项良,默谋片刻,吩咐林虎说:“就说我悲痛过度,不想见人。你找个口齿伶俐的侍卫,拿着我的令牌去找顺天府府尹,命他带人把木里唐抓起来。”林虎不明白为何要抓木里唐,不过皇后有令,自当遵从,便问道:“绕着一道弯子多麻烦,直接让禁卫军的弟兄们抓人更快!”潜邸的亲兵大多已编入禁卫军,使唤自己人办事,比调度官差衙役更便利。但苏媚摇头道:“你别忘了禁卫军统领是谁。”林虎的脸色微微一变,不再说话。苏媚没走正门出府,循着鹅卵石小路绕到正院的后罩房,打算从北角门出去,然而经过假山池子的时候,隐约听到女孩子轻微的哭泣声。远远瞧见大银杏树下立着两个人影,看样子是一男一女,女孩子身披麻衣,垂着头,旁边的男子似乎在安慰她。那身形怎么看着是苏姝?她没在灵堂守着跑这里和谁见面?苏媚目光发冷,“林虎,你瞧那人是不是项良?”林虎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干巴巴地说道:“属下……看着像。”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夹杂着淡淡的怒气弥漫了苏媚的胸膛,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默不作声盯视了远处的两个人一眼,转身便走。远处的两人似乎并未发觉苏媚的行踪,苏姝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伤和得见意中人的喜悦中,这两种极端的感情交织在一起,一面欢喜,又忍不住因欢喜而自责,一时间竟茫然不知所措。项良的视线落在苏姝身上,眼中掠过一丝痛苦的挣扎。停了片刻,他说:“皇后对我姨母有些误会,不让她进宫不说,还要打发她去西域。先前在潜邸,姨母的确对皇后有所不敬,但她现在已经知错了,奈何皇后不给她弥补的机会。”苏姝嗔道:“分明是你姨母不知分寸,怎的到你嘴里,反倒是我姐姐的不是?”项良自失地一笑,低头认错,“是我不会说话,你别生气。我就想替我姨母求个情,老人家年纪大了,也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可皇后深居后宫,寻常都见不到……”苏姝怔楞了下,旋即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但没有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项良失望地叹了口气,转而又笑,温柔地说:“夜风寒凉,别在这里站着了,当心受了风寒。办丧事最是辛苦,得空就偷着歇歇,别总关心别人,也要多照顾照顾自己。”说完他转身离去,朦胧的夜色中,他肩膀微塌,看上去十分的落寞。苏姝望着他的背影,怅然若失。走了几步,项良却又站定,回头一笑,伸出手,“走啊,呆站着干什么?”苏姝目中光亮倏地一闪,提起裙角追了上去。因临近夜禁,路上行人很少,各家店铺也早早上好了门板,熄了灯火。就算有的窗子里还透出光亮,也是暗淡的昏光。周遭很静,只有车轮碾在坚硬的黄土路上的簌簌声,和霍霍的脚步声。马车忽然重重一晃,紧接着停了下来,苏媚还没发声询问,就听林虎在外喝道:“什么人?”一个高挑的男子站在街道的尽头,幽暗的月光下,他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好像没有看到侍卫们手中闪着寒芒的刀刃,背着手,悠悠然踱步走近。夜幕中,看不清他的眉眼,然从他闲庭信步的姿态中不难看出,这个人并没有把对面的侍卫当回事。林虎脑中警铃大作,刷地抽出腰刀,厉声道:“停步!”“不必惊慌,我只是想请皇后娘娘喝杯茶。”是个熟悉的声音。“木里唐?!”林虎惊呼一声,提起羊角灯一照,当即心头就是咯噔一响——是顺天府的人没来及拿他,还是他察觉不对提前逃了?看他这样子,绝对是有备而来,难道有谁泄露了皇后的行踪?林虎强行压下纷乱的杂念,喝令道:“放肆,还不快快退下,擎等着吃刀子吗?”木里唐却是一挥手,十几条人影鬼魅般从黑暗中跳出来。苏媚命燕儿挑起车帘,笑吟吟道:“凭这几个人就想请本宫做客?且不说能成不能成,本宫倒是佩服你的好胆量!”木里唐一摊手,很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意思,“我也不想,可没法子,皇上把你看得眼珠子似的,为救你的性命,怎么也能应下一二事。”“不过区区十数人,就像挟持我?”苏媚一乐,扭头对林虎说,“喂,你们几个被小瞧了。”林虎冷笑道:“我正想活动活动筋骨。弟兄们,送上门的功劳,不要都对不起老天爷!”“皇后娘娘,别着急动手,你且看看谁来了?”木里唐一抬下巴,不疾不徐说道,“看,苏二小姐。”伴着几声轻柔软语,从旁边巷子里闪出两个人来,正是项良和苏姝。“姝儿!”苏媚呼吸一滞,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声音都变了调,“你怎么在这里?和爹娘说过吗?祖母大丧,你疯了么跑出来,快给我过来!”苏姝被姐姐一通吼弄懵了,茫然地看着剑拔弩张的两方人马,颤着声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姐,他们都是谁?”“我叫你过来!”苏媚厉声喝道,眼睛却死死盯着项良的一举一动。苏姝脚步刚向前动了下,就觉胳膊一紧,同时脖子上多了一个冰凉的利刃。“别动。”项良低低说道。苏姝浑身猝然绷紧,不可置信地想回头望一眼项良,却觉脖颈一痛,有什么黏黏的热热的东西流了下来。“别动。”项良面无表情说道,“不然下次就不是划破一层皮这么简单了。”苏姝紧紧咬着嘴唇,泪水扑簌簌滚落下来,落在项良的手背上。项良的手微微抖了下,仍没有后撤。“项良,办得好。”木里唐哈哈大笑,“皇后,你是要你的妹妹血溅街头,还是乖乖地和我走一趟?”苏媚面色冰冷,眼光在他和项良身上打了个转儿,冷笑道:“你挟持我也没用,我知道你的意图,无非是打算借兵复国。然而我朝和你们不一样,就算皇上同意,若臣工们反对,皇上也不能独断朝纲。”“那就是他该头疼的问题了。”木里唐满不在意地说,忽眼神闪闪,“你是不是在等皇上?别等了,时机到了自然会让你们见面。”苏媚问道:“皇上迟迟不来,想必也是你做的手脚吧?”“他对你太上心也不是件好事。”木里唐上下打量苏媚两眼,笑笑说,“你怀着孩子,又赶上老祖母去世,身心疲惫,他肯定会来接你——这就是情深之人的弊病,我就让艾嬷嬷在必经之路上绊住他。”“此刻他正在和艾嬷嬷叙旧,所以你也不必拖延时间等他来。皇后,命侍卫们放下刀,不然……我是不怕死的,反正黄泉路有苏二小姐陪着。”苏媚闭了闭眼,深深吸口气,吩咐说:“都放下刀罢。木里唐,我随你走,可你不要高兴太早。皇上虽然喜欢我,却不是非我不可,天下美人多得是,他以后也会有很多的孩子……你,不过竹篮打水而已。”“和我玩攻心?”木里唐冷冷一笑,“那咱们就看看他会如何选。”作者有话要说:还有四五章完结~第64章这是一处僻静的院子, 院墙又高又厚,外面的声音透不进来, 里面的声音也传不出去。晨光微熹,苏媚躺在大躺椅上,身上搭着条毯子,半眯着眼,面色平静,丝毫没有被挟持的慌乱。燕儿在屋里来回转圈儿,忧心忡忡地说:“二小姐不知被关到哪里去了, 林虎他们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皇上收到信儿没有呐,唉,这都一晚上了, 皇上肯定知道了, 还不定急成什么样……都怪那该死的项良!”苏媚的目光落在窗外光秃秃的枝桠上,慢慢道:“艾嬷嬷从小陪伴皇上,宠信一度在福嬷嬷之上, 明明可以荣光一世……为什么一定要背主?”燕儿纳闷道:“不是为了复国吗?”“取代阿巴儿王朝的格尔翰国已向我朝称臣朝贡,二十多年来他们治下也颇为稳定,估计当地百姓早忘了前朝旧事,复国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成功,彼时艾嬷嬷都七老八十了,又能得到什么?这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苏媚拧眉深深思索着, 无意识地扫过院落,猛地低声道:“艾嬷嬷来了。”燕儿一听,三步两步护在苏媚身前,警惕地注视着门口。门开了, 艾嬷嬷提着一个红漆食盒进来,从中端出百合粥、玲珑肉包,几样爽口小菜并时鲜水果,问道:“娘娘身子感觉如何?”苏媚冷哼一声,不答反问:“我妹妹在哪里?”“娘娘放心,有项良在旁边看着,二小姐很安全。您从昨晚就没吃东西,多少用点吧。”“少假模假样的献殷勤,把我妹妹带来,我只有亲眼看见她才安心。”艾嬷嬷自顾自坐下,视线有意无意间掠过苏媚的小腹,语气十分温驯,“娘娘稍安勿躁,就算您不顾及自己的身子,也要心疼肚子里的骨肉。”苏媚讥诮说:“你老就别演戏了,你连皇上的安危都不顾,还会在意我肚子里的孩子?心里巴不得我死才对!”艾嬷嬷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深深喘了几口气,“娘娘怀疑饭菜里下了毒?我的确不喜欢你,但你怀着皇上的骨血,尽管放心,我不会毒害你的。”苏媚心头微动,试探道:“你眼里还有皇上?背主的恶奴,你主子是木里唐,少和皇上相提并论!”这话似乎刺激到了艾嬷嬷,她神情一下子激动起来,“你错了,我的主子从始至终只有一人,那就是公主!”“一口一个公主,你倒是不忘旧主,哦,主子让你好好照顾她的儿子,放心把皇上交给你,可你呢?竟胁迫旧主的儿子,等他日到了地下,你有何脸面去见她!”“我也不想啊,可又有什么办法?复国也是公主的愿望,没人知道公主在宫中受了多少委屈。还有项良那孩子,皇上都曾因异族血统遭到歧视,更别提他了!可主子偏偏为了你们汉人的利益漠视亲友……他早忘了自己的母亲是谁!”“你这话太可笑,皇上又不是阿巴儿的王子,他是我们的君王,当然要以我国利益为先。”苏媚瞥一眼艾嬷嬷,冷笑道,“别看他有一半的阿巴儿血统,可他在汉人堆里长大,早就把自己当成十足十的汉人了!”艾嬷嬷长叹一口气,又是悔恨又是不甘,“他现在连阿巴儿文都不认识,更不要提对阿巴儿的感情……唉,公主去世的太早,如果公主还在,定然不是这个局面。”“在不在都是一样的结局。”苏媚淡然说道,“先帝不会允许皇子们长于妇人之手,你在宫里这么多年,可曾见过哪个嫔妃是亲自抚养孩子的?凭皇上的性子,即便母后活到今天,对皇上的影响也是微乎其微。”艾嬷嬷一愣,好半晌才说:“母命都不成……照你这样说,即便我们用你威胁皇上,也不见得能有用?”“我很好奇,你们凭什么认为我比江山社稷还重要?”苏媚嗤笑一声,带了些许循循善诱的意味,“不错,他为救苏家几次三番和废帝起冲突,那是因为对他有好处!你且想想,他受到实质损害了吗?”艾嬷嬷僵住了,又听苏媚叹道,“不要看后宫现在就我一人,好像他眼里只有我似的——废帝留下这么个烂摊子,他哪有心思广纳后宫?再说他身子刚恢复不久,即便有心,也是无力啊,等两年你再看后宫是个什么光景。”“不,不对!木里唐主子说了,你对他影响太大,你对我有疑心,他立刻就把我们二十多年的情分抛在一边。他为了你肯定会妥协的,即便不马上发兵,也会对格尔翰宣战。”艾嬷嬷反驳道,但是底气明显不足。苏媚立时听出来了,冷笑道:“他唬你呢,复国唯一的受益者就是木里唐!皇上把所有帑银都拿出来了,才勉强有点复苏的气象。木里唐却要损耗我国的兵力财力攻打格尔翰,陷我朝百姓于战火,去圆他的王朝梦,凭什么?皇上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或许皇位都保不住!”艾嬷嬷结结巴巴道:“好处……好处就是多了一个友邦,和阿巴儿互为援手……”苏媚大声笑起来,“嬷嬷别说笑了,格尔翰国二十年前就臣服我朝,反倒是木里唐,他现在都敢胁迫皇上,等成了气候,你认为他会乖乖地向皇上称臣?”艾嬷嬷脸色惨白,不受控制般颤抖起来,喃喃道:“不会的,他们是亲舅甥,绝对不会自相残杀。”“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你看木里唐对皇上有一点儿慈爱之情吗?”苏媚一面观察她表情的变化,一面引诱道,“皇上四五年前就离宫辟府,木里唐明知道二人的关系,为何一直不相认?”艾嬷嬷张张嘴,却是哑口无言,这个问题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止一次劝木里唐早日与皇上相认,可木里唐总说不到时候,若不是苏媚把他们揪出来,或许现在皇上还不知道木里唐的存在。“越早相认,越容易处出感情,可他为什么不呢?”苏媚冷然一笑,“除非他早就存了不良的心思。”“什么不良心思?”艾嬷嬷不由自主顺着苏媚的话问道。苏媚的声音极轻,却清晰无比地传到她的耳朵里,“有句话叫做挟天子以令诸侯,强主不好把控,一个襁褓里的娃娃却是最好的傀儡。”艾嬷嬷怔怔盯着苏媚,似乎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忽然浑身一激灵,倒吸口冷气惊呼道:“不可能!”“我也希望不可能,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木里唐如何破局。”苏媚说,“在京城挟持皇后,未免太小看皇上和朝廷的能力。”“其实这一切都是幌子,他根本不指望皇上帮他复国,他只是想要我肚子里这个孩子!”“皇上不知道项良叛变,用我做诱饵暗杀皇上。事后再编个谎话推到格尔翰国头上,比如害怕皇上为母族报仇,先下手为强之类的——木里唐最会混淆视听为自己谋利,鸿胪寺凶杀案就是这样。”此时艾嬷嬷已是面如土色,冷汗淋漓,她意识到苏媚在吓唬她,也察觉到苏媚的话有漏洞,可越想,越觉得说的有道理。苏媚冷眼打量着,“皇上驾崩,我儿自然就是继位者,而木里唐用苏家人威胁我,我不敢不听他。接下来把你请入宫,再去掉福嬷嬷蔡总管,皇宫就是你和项良一手把持着,不,应该是木里唐控制着——如此一来,木里唐就成了真正的掌权者!”艾嬷嬷已是心乱如麻,脑子里空白一片,什么事也想不成,只觉一阵寒意子脚底而生,顺着脊梁骨往上窜,冷得她浑身打颤,上牙下牙碰得格格直响。看她的样子,应是信了七八分,苏媚趁胜追击,睫毛一抖潸然泪下,“可怜皇上待你亲人一般,昨天他本应早早来苏家接我的。你中途拦下他纠缠不休,他可有不耐?可对你冷语相加?是不是安慰你来着?”“别说了……”艾嬷嬷痛苦地闭上眼睛,起身便往外走,“你满口胡话,我才不信!”脚步声逐渐远去,燕儿目瞪口呆望着摇晃不已的门帘,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木木地问道:“娘娘,他们真要杀皇上?”“我瞎掰的。”苏媚捧起水杯连喝好几口,长长吁出口气,道,“皇上又不是蠢材,昨晚项良刚去过苏家,我这边就出事,他能不怀疑项良?不管木里唐有什么后招,我先给他们来个反间计!”燕儿眨巴眨巴眼,由衷赞叹道:“娘娘,您唬人的本事真厉害,奴婢都听傻了,别看艾嬷嬷说不信,奴婢瞧着她早着慌啦。”“得亏艾嬷嬷良心未泯,好歹念着一点主仆情。”苏媚眉头又皱了起来,“我就担心姝儿,她可别做傻事。”提及二小姐,燕儿也忍不住叹气,“这一下有够她受的……”另一处没有窗户的屋子,苏姝“哗啦”一声将茶盏摔在地上,面若冷霜,“送我去姐姐那里。”项良没有温度的眸子看了她一眼,缓缓摇摇头。“你已经达到目的了,还死盯着我干什么?”苏姝含泪道,“我姐姐有身孕,我要去照顾她。”项良刚要说什么,门“咣当”开了,露出艾嬷嬷气喘吁吁的脸,“项良出来,我有话和你说。”约莫两刻钟后,项良又进来了,这次他说:“我送你去皇后那里。”苏姝大喜,马上起身跟着他往外走。项良眼神游离,明显在想心事,因此他没有注意,苏姝偷偷将一片碎瓷藏在了手心里。第65章出了门是逼仄的窄巷, 没有一棵树,地面用暗灰色的石砖铺就, 墙也是暗灰色的,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苏姝跟在项良后面,一路七拐八拐,墙壁、地面到处都是一模一样,似乎走了很远,又似乎一直在原地打转儿。终于来到一处黑漆院门,明晃晃一把大铁锁, 门口立着两个满脸横肉的守卫, 一个抱着胳膊靠在墙上,一个懒懒散散地坐在台阶上,看见项良过来忙起身问好。项良略一颔首道:“开门。”院子也是灰突突了无生气的样子, 角落里一棵光秃秃的不知名枯树, 旁边的窗子紧紧关闭。很静,没有人看守,更让苏姝惊讶的是, 这里的院墙竟比屋舍高出一大截!就好像是专门为囚犯准备的住处。一想到姐姐关在这个地方,苏姝不禁心头一酸,看项良的目光又多了一层愤恨。项良停下脚步,回身说道:“皇后就在堂屋,房门没锁。”苏姝垂下头不去看他——她怕自己藏不住眼中的恨意。院子里没有别人,院门虚掩着, 外面的守卫也看不见里面的情况。苏姝浑身微微颤抖,轻轻啜泣道:“我最后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项良背着手,默不作声注视着那棵枯树, 良久没有回答。苏姝惨然笑了一声,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项良,你可以抱抱我吗?”项良终于开口说:“没有意义。”“你好狠心!”苏姝深吸一口气,抬头看过来,目中已是泪光点点,“我全心全意念着你,你却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我,如今我的心被你扎得千疮百孔,你却连最后一点慰藉都不给我!”项良眼神中现出一丝不忍和挣扎,犹豫了下,终是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苏姝。“为什么会这样?项良,我好喜欢好喜欢你……”苏姝喃喃说着,踮起脚尖,抖着手,慢慢地攀上了他的肩膀,他的脖子。不算灿烂的阳光下,她指尖透出一点冷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