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姝面有难色,嘴唇嚅动几下,好半晌才垂头低语说:“项统领跟着姐夫进宫,个把个月也没消息,我就想知道他好不好,有没有受伤。我想着,姐夫回府,他定然也会回来,也许我还能再见他一面。”“你,”苏媚一时语塞,幽幽叹口气,“你真是对他上心,他很好,立了大功,也没有受伤,如今领着禁卫军统领的职务。”苏姝的眼睛慢慢有了光彩,“姐,项统领是功臣,那他是不是就没有嫌疑了?”“也许吧。”苏媚盯着跳动的烛火,摇头说,“我也说不好,王爷肯把宫里的防卫交给他,说明是信任他的。但艾嬷嬷是好是坏,我可就说不准了。”苏姝听后细细琢磨了会儿,轻声道:“我希望她是好人。”苏媚不由笑了一声,摸摸妹妹的头,“我也是,否则王爷会伤心的。”当晚苏姝歇在苏媚房中,两姐妹说了一宿的话,知道天色微明才朦胧睡去,苏媚本想睡个懒觉,结果刚过辰时就被孟氏叫起来了。孟氏催促道:“别睡了,你二叔家来人,说老夫人情形不太好,你爹先回苏家了,咱们也赶紧回去看看。”苏媚没睡醒,头昏脑涨睡眼惺忪,一肚子的起床气,“肯定是二房说瞎话骗咱们,我还不知道他们,见王爷要当皇帝了,他们这是腆着脸往上凑,我不回去!”孟氏满脸的不赞同,“别说孩子气的话,现在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丁点的差错都能给你放大无数倍,谁管咱们曾和二房有什么过节,他们只会说你不孝!快起来,哪怕做做样子,你也得给我回苏家一趟。”苏媚唉声叹气地说:“天下妇人之表率,看来皇后也不是好当的。”孟氏摇头一笑,吩咐燕儿善水伺候女儿起身。巳时三刻,在一队侍卫的护送下,苏媚的马车离开了王府。这也是一个多月来,她首次踏出王府的大门,不免好奇,便掀开车帘细细打量着街面上的情景。店家照常卸下门板做生意,行人三三两两的,不似以前那般繁华,却并不冷清,没有她想象的紧张肃杀气氛。看来萧易开内帑的消息还是起了作用的。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影沿街走过,有几分眼熟,引得苏媚张望了好一阵子。那人边走边傻兮兮地笑,可能是饿了,走到包子摊随手就拿了个包子往嘴里塞,毫无意外地挨了一顿打。她疼得哇哇大叫,但还死命地往嘴里塞包子。苏姝惊叫道:“那不是王兰儿吗?”苏媚恍然大悟,“原来是她!”随即冷笑道:“先被赶出徐家,如今她爹死在大狱,废后囚在冷宫中,也是来日无多,王家算是彻底完了。哼,活该!”随即刷地放下车帘。苏姝眼神一亮,说道:“姐,你说二叔他们是不是见了王家的下场,害怕了,这才特地求祖母替他们讨个保命符?”苏媚噗嗤地笑出声,“那我可要听听他们怎么哄我。”心下却是一动,二房也好,王家也罢,京城先前对父亲落井下石的人不在少数,目前想弥补的也定然不在少数,不如趁这个机会让他们出出血。说实话,她还是挺心疼萧易那两千万两白银的!第57章此前苏媚要接祖母同来王府小住, 但苏老夫人出于种种考虑,拒绝了。其实苏媚能猜到她的心思, 无非是庇护二房而已。有老夫人在,若二房遭到冲击,王府就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会见死不救。情况也的确如此,这段期间王府明里暗里一直护着二房,如今,到他们该出力的时候了。苏媚嘴角翘起一笑,已拿定了主意。二房两口子领人早早在门口候着, 一见王府车驾从巷子口拐进来, 忙迭声吩咐门房卸下门槛,待苏媚的马车进了大门,苏尚和颠颠儿地上前讨好道:“大侄女, 可算把你盼来啦, 快里头坐,老夫人正等着你呢!”苏媚扶着燕儿的手款步下了马车,左右打量两眼, 带着几分不解问道:“这不是苏家大房的宅子?为何二叔像是这里的主人?”苏尚和面皮一僵,说道:“我们放心不下老夫人一人住着,年纪大了身边不能离人。”“哦,二叔是指责我爹娘不孝顺?”苏媚下巴轻抬,面上显露出几分怒气,“还是说我漠视血脉亲情, 不顾祖母的死活?”苏尚和惊得舌头都不利索了,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没没没……大侄女,是老夫人叫我们住进来的!”“王妃, 他不会说话,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我们一般见识。”孙氏赔着笑脸道,“前阵子京城这样乱,多亏王妃回护,我们一家人才能平平安安的。”说罢,她屈膝给苏媚行了个福礼。“老夫人身子骨怎样了?”孟氏暗中扯下女儿的袖子,示意她见好就收,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你们说的那么凶险,吓得囡囡把卢太医也请来了。”“犯了旧疾,总说胸口闷得慌。”得了苏媚夹枪带棒一顿教训,苏尚和再不敢拿大,哈腰点头道,“吃了两副药却不见起色,我心里着实害怕,就请你们赶紧回来看看。”他说得真切,苏媚的心也不由悬起来,疾步走到上房东厢房,便见父亲立在炕前,一脸的愁容。而老夫人仰面躺在大炕上,闭着眼睛,满面潮红,手揪着胸前衣襟,一声长一声短的不住喘气。虽说对老夫人的偏心很不满,但到底是把自己从小看到大的祖母,往日里对自己的疼爱也不是假的,看到她一下子病到这个份儿上,苏媚登时难过极了。强忍着泪意,苏媚向着老夫人耳畔轻声道:“祖母,孙女儿来看您了。”苏老夫人艰难地睁开眼睛,一见是她,立时笑起来:“囡囡来了……好孩子,听说晋王的腿好了?咳咳……你终是熬出头了,往后好好和他过日子,再生个大胖小子,你就彻底在后院立住脚了。”苏媚鼻子发酸,已是坠下泪来,哽咽着叫卢友达过来诊脉。卢友达细细把过脉,对苏媚略一摇头,请苏尚清一同到隔壁碧纱橱后头商计去了。苏媚心下一灰,便知祖母的情形不大好,正怔楞间,苏老夫人重重喘息一声,叹道:“我的身子骨我知道,左右不过这几个月的事。”老夫人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孟氏忙扶着她慢慢起身,往她身后放了两个大迎枕,轻声安慰道:“您别胡思乱想,如今囡囡有出息了,咱们找最好的郎中,用最好的药,何愁治不好您的病?”苏老夫人的视线落在苏媚身上,喘吁吁地说:“我正要说这事,囡囡,外头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你是有大造化的,大房有你在,日后前程也不必多说。可是二房……”她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摇头苦笑道:“二房没一个成器的,为人处世甚是荒唐,你不理睬他们也是对的。可……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这个当娘的不得不给他们谋条出路,等你以后做了母亲,就明白祖母的心了。”苏媚不等老夫人进一步诉说,柔声道:“祖母您安心养病,旁的一概不要操心,俗话说一家人没有隔夜仇,二叔他们又不是为非作歹的恶人,我能照顾当然会照顾。”苏老夫人愣了下,似是没料到苏媚如此豁达,随后大为欣慰道:“囡囡果然和以前不同,真真儿有了一国之后的深宏气度,祖母就是此刻死了,也能瞑目了。”“您老且放宽心好生将养,等着抱重孙子吧!”苏媚亲昵地握着祖母的手,瞄了一眼旁边眉开眼笑的二房夫妇,“您歇着,我和二叔他们说会儿话。”“咱们去小花厅,那儿清净。”苏尚和兴奋得直搓手,冷不丁瞅见躲在门后的苏媛,当即脸色一沉低声喝道,“没眼力见的丫头,还不赶紧挑帘!”苏媛讪讪笑了几声,立时低眉顺眼地给苏媚打帘子,没有任何不情不愿的意思。窗下碗口大的月季花迎风微晃,在盛夏的阳光照射下,好似宝石一样闪着晶莹的流彩,草树葱茏,在风中哗啦啦地响,偶有几声悠长的蝉声,除此之外小院阖无人声。静谧中,苏媚的心情逐渐轻松了许多。她捧茶坐在窗下,二房的三个主子站在堂中,皆是屏声静气觑着她的脸色。过了好一会儿,苏媚放下手中的茶盏,用帕子轻轻擦擦嘴角,浅笑道:“老夫人说得对,都是一家子骨肉,不必拘礼,二叔请坐。”苏尚和这次学精了,没有顺着她的话坐下,笑呵呵地说:“王妃有空回娘家多住几日,往后入宫当了娘娘,就没现在这样便利了。常言道朝中有人好办事,我想来想去,王妃还是要在前朝安插可靠的人手,若论可靠,当然是娘家人最可靠……”“打住!”苏媚毫不客气截断他的话头,似笑非笑道,“我刚才说的话是哄祖母的,大房倒霉的时候你们忙着落井下石,看着我们要发达了,又要过来占便宜,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孙氏心里咯噔一响,惶惶然说:“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王妃,您好歹给二房一条活路。”苏媚慢悠悠说:“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有条件。”“您说您说!只要不是要命的事,我们二话不说,绝对照办!”“简单,给朝廷捐两万两银子,以后我就不找你们的麻烦。”“两万两?!”孙氏惊呼道,“我们哪有那么多银子?满打满算能拿出两千两就很不错了。”苏媚眼皮一抬,冷笑道:“卖房子卖地,你们自个儿想法子去,我只等你们十天,过期不候。”“你这是要逼死我们!”苏媛忍不住说,“若祖母知道你说瞎话哄她,非气死不可。王妃,百善孝为先,你就不怕别人说你不孝?”苏媚轻蔑地睃了她一眼,“现在你们能和我说上话,纯粹是因为祖母的面子。”言下之意,如果祖母不在了,你们连面见我的资格都没有!苏媛的脸色立刻惨白如纸。“这事你们不用瞒着,说我逼你们也好,你们自己将功赎罪也罢,尽可大肆宣扬,越多人知道越好。”苏媚的笑容颇有点捉弄人的意味,“尤其是徐家、孙家,和王家走得近的,还有二叔你鸿胪寺的旧友们,你们多去串串门。”苏尚和眨巴眨巴眼,和孙氏互相对视一下,两人都没大理解这番话的意思。苏媛脑子比他们灵活,试探问:“王妃是要他们也效仿我家,给朝廷捐银子?”苏媚笑笑,没说话。孙氏也反应过来,喃喃道:“事情传开了,就怕对王妃声誉不好——我们肯定说是自愿的,可别人不见得这样想。”“无妨,我本就不打算装大度。”苏媚看看天色,无意与他们多费口舌,起身笑道,“我就是器量小睚眦必报,还容不得人,谁得罪了我,我定要十倍百倍的讨回来!”说罢,摇着团扇慢慢地去了。身后,是目瞪口呆的三个人,良久苏媛才羡慕地说:“这便是恃宠而骄么?她真是走了大运,误打误撞竟攀上了晋王……谁又能想到那个残疾王爷不但治好了腿,还当上皇帝?”“噤声!”苏尚和吓得一激灵,看看四下无人,方松了口气,教训女儿说,“那是你能议论的人?当心祸从口出。看看你刚才怎么和王妃说话,还当她是你堂姐?人家要当皇后啦,往后你见了她要磕头的!”苏媛的手指头绞着帕子,眼圈逐渐红了。孙氏发愁,“银子怎么办?两万两呢,就是卖了房子也凑不齐。”“能卖的都卖了!还能怎么着?”苏尚和长长叹息一声,提脚向外走去,“等老夫人身子骨好转了,我想法儿从她那里找补找补。”孙氏问他干什么去。“还能去哪儿?串门子!”苏尚和没好气说,“总不能让咱一家掏银子,哼,我非让那几个大户狠狠出回血!”苏媛也撅着嘴道:“就是,反正苏媚……王妃吩咐了,咱们当然要照办。娘,你收拾收拾,咱们先去徐家,别看徐老爷最后关头选对了,可徐夫人姓王,她还纵着王兰儿欺负王妃,咱不能叫他们舒服喽。”于是,在二房几人的煽风点火下,京城陆陆续续有臣工以各种名义捐银子,到后来竟成风潮,不管得罪没得罪过苏家,反正只要是大户、富商,或多或少都要意思意思。不过这是后话了。中元节一过,天气逐渐转凉,夜风吹来,房门轻叩一下,苏媚靠在美人榻上没有睁眼,“谁来了?”带着苦味的香气随风潜入室内,接着嘴唇一痒,略显粗糙的手指抚了上来。萧易站在昏黄的光影中,低头冲她微微地笑。第58章苏媚盯着萧易的面孔愣了一瞬, 眼中忽然迸发出别样的光彩,欢呼一声, 霍地扑进萧易的怀里,“你怎的回来了?宫里的事都处置好了?”萧易紧紧揽着她,嘴边啜着温和的笑,在她额上一吻,“好容易把一团麻的朝政理出个大概,今晚得了空档,就来瞧瞧你这个‘杀富户’的骄纵王妃。”苏媚斜睨他一眼, 眼中春光流传, 却又隐隐蒙了一层朦胧,似有永远流淌不完的迷恋和情意,双腿环着他窄劲的腰, 舌尖轻轻在他唇上滑过, 略一打转停在耳畔,“我想你想得了不得,看来我给你弄来银子的份儿上, 今儿晚上就别走了吧。”萧易口中发干,不自觉吞咽一下,却是将她缓缓放回塌上,“今晚不行,一会儿我还要去京畿大营。七月二十是登基大典,好多件事需要敲定, 你再等几天,一登基我就接你入宫。”苏媚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失望,嘟着嘴不理他,然而小手还揪着萧易的衣袖不放。“宫里清走一大半的人手, 好多个宫殿空着,我不敢就这样把你带回去。”萧易解释说。苏媚赌气似地背过身,眼睛偷偷瞄着他说,“都一个多月没见面了,我知道你忙,可总不至于一趟王府都不回吧?”萧易轻笑一声,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脊背,顺着她背部的曲线慢慢向下探去,“我也想你,越是晚上越想……乖,我也忍得辛苦。”苏媚嘤咛一声,登时半边身子软了,娇嗔道:“你也就这时候想想我,皇帝呀,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往后你身边美人如云,年年都有新鲜水灵的娇花入宫,还能记得我这个年老珠黄的旧人?”“少拿话试探我。”萧易好气又好笑,“我没有广纳后宫的打算,这话我给你撂这儿,你一个我应付得就吃力,还弄一大群女人——简直是吃饱了撑的!”苏媚心中暗喜,面上假意深思片刻,说:“是我疏忽了,你是本朝开国以来最穷的皇帝,内帑没银子,国库也没银子,后宫肯定养不起那么多嫔妃,如此,我放心了。”萧易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红润的脸颊,俯身长长一吻,“别整日胡思乱想,安心等册封的旨意。”窗外树影微摇,廊下传来蔡总管的声音:“主子?”苏媚知道他要走了,一时促狭心起,小脚在他下处不轻不重搓揉两下,“快走吧,别耽误你的大事。”“你……”萧易浑身肌肉猝然紧绷,将她的玉足包裹在掌心,稍稍用力一攥,“等我回头收拾你。”苏媚捂嘴咯咯直笑。老天爷很给面子,这个夏季雨水比往年少了些,是以河道虽险,但没有大面积决堤,再加上朝廷及时拨下修堤银子,所以伏秋大汛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先前聚集京郊的流民们也都是老实的庄稼人,一听家乡洪水已经退去,当地衙门准备重新统计田地黄册,都不用衙役们催,自己就携家带口地往回赶,生怕去晚一步,自家的田地被人占了!宵禁也随之解除,于是七月二十新帝登基大典之时,京城内外是一片喜庆祥和,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爆竹声声,很有万民所向的味道。萧易没有按惯例采取逾年改元的方式,而是登基当日就改年号为建兴。此时苏家人已搬回苏府,苏媚还在晋王府住着,苏尚清怕女儿埋怨新帝不及早接她入宫,便让小女儿过来陪她散散心。姐妹二人一道儿在黄了叶柳林中散步,苏姝戴着金累丝嵌宝蝶恋花簪子,上面的红宝石在阳光下灼然生光。她原封不动地转述父亲的话,“按礼制,皇上要先追封自己的生母,然后才轮到册封自己的妻子。”“我在意那些个虚名儿?”苏媚摇头笑道,“当初为求入府,我做妾也是愿意。而且他亲口说封我为后,君无戏言,皇后之位又跑不掉,一个册封仪式早几天玩几天有什么打紧。”“那你为什么不开心?我看你的眉头就没松开过。”“我是发愁怎样安置艾嬷嬷。”苏媚叹道,“我不想带她进宫,项良这次立了大功,我打算以荣养为名让她跟着项良过。”“这不是很好么?”苏姝目露疑惑,“在宫外头做老封君肯定比伺候人强啊,她肯定会答应的。”“好些事你不知道,别看艾嬷嬷在京二十多年,看上去和我们也没多大差异,但她的心始终是偏向阿巴儿人的……”苏媚想想还是没有吐露,只摇头说,“算了,只要皇上不答应,他们再怎么折腾也没用。”苏姝忙安慰姐姐,“有项统领在,即便艾嬷嬷有二心,他也肯定会早早地发现!”这话说得苏媚不禁暗挑眉头——这丫头未免也太推崇项良。燕儿从假山后绕过来,后面跟着蔡总管和项良,满脸的喜色,“王妃,宫里来信了。”蔡总管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禀报道:“启禀王妃,凤仪宫已整修完成,定于八月初一举行封后大典,福嬷嬷会提前一日回府。皇上的意思,当日午门大开,您直接从正门进宫!”苏媚笑着听完,又问了几句萧易的身子,不妨一扭头,无意中看见自家妹子正在偷偷看项良。苏姝眉眼带笑,笑得很开心,两只小虎牙都露了出来。苏媚早就知道妹妹的心思,她并不惊奇,她奇怪的是项良的变化。项良竟然也在笑!虽然笑纹很淡,但苏媚看得出来,他的眼中带着不折不扣的喜悦之情,这和以前他看妹妹的眼神很不一样。而自家妹妹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双眸闪闪发亮,连她发簪上的红宝石都没能压下去她眼中的光彩。项良是特地回来探望艾嬷嬷的,他有从龙之功,苏媚自然不能拦着,便命燕儿陪他一起去后罩房。期间苏姝跃跃欲试也想跟着去,刚张口还没说话,就叫苏媚一记眼刀给瞪回去了。苏姝难免有几分郁闷,但她生性豁达,考虑到姐姐的难处,一会儿的功夫那点子不快就烟消云散了。没几日就要入宫,而且还有封后大典,苏姝知道姐姐定有一大堆事情要忙,不多时就提出告辞。苏媚注意到,妹妹离开没多久,项良很快也走了。她内心是五味杂陈,既担心妹妹受到伤害,还不如提前棒打鸳鸯;又害怕自己是杞人忧天,活生生拆散一桩好姻缘,一时间脑子乱糟糟的,只能在心底深深叹息一声。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八月初一这日,天不亮苏媚就起身沐浴更衣,戴上九龙四凤冠,身穿深青色翟衣,另有玉革带、玉佩、小绶、大绶、玉圭等物,等到天光大亮时,才将皇后冠服穿戴整齐,乘上凤辇,摆开皇后的仪仗,沿着御前街浩浩荡荡向皇宫走去。刚进午门,便听礼乐大作,再往前走,通道两旁御林军一个个挺胸凸肚钉子似地站着,略寒的晨风扫着殿前的细尘,绕过如林的侍卫,带着皇宫特有的寒意扑面而来。绛红色的宫墙,青灰色的地砖,还有高大巍峨的宫殿,无一不透着皇家威严肃穆的风范。只是没有一棵树,连根草也少见,雄壮宏伟,却少了几分生机。尤其是那高高的宫墙,完完全全遮挡了视线,彻底将“里外”隔开,不免给人一种压抑感。嘎吱吱,身后的宫门缓缓闭合,此时苏媚忽然意识到,她的余生,都要在这方天地中度过了。苏媚有些茫然地望着远处,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马上要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妇人,苏家俨然摆脱了上辈子的悲惨结局,她重生以来最大的心愿达成了!她不可谓不欢喜,可为什么心跳得如此厉害?这突如其来的无措怎么回事?来不及细想,行至太和殿前台阶,苏媚扶着燕儿的手下了凤辇,却见萧易一身冕服,负手立在玉阶上,正含笑望着她。他一笑,禁宫里那种怪异的压抑感便没有了,碧空,白云,黄琉璃瓦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华,一片金碧辉煌。萧易走下台阶,拉起苏媚的手道:“跟着我。”手上传来他掌心的温暖,一点点驱散了压在心头的淡淡的烦闷,苏媚此时已没了那种不知所措的彷徨,手轻轻攥了一下,笑道:“我向来缠人,但凡粘上了,甩也甩不掉。”萧易微微一歪头,边走边说:“正合朕意。”他的手握得更紧了。有如三伏天吃了一副清凉药,苏媚浑身是说不出的畅快和轻松。上辈子,她所有的记忆都截止在萧易称帝那一日,至于此后他立谁为后,后宫有多少个嫔妃,他最爱哪个,又有多少个子女——她是一概不知。对于未知的未来,她是惶恐的,她不确定自己在他心里能有几分重,也不知道他的宠爱会何时减淡,因此总会半真半假地试探他。但每一次,他都没让人失望过。这让苏媚无比的喜悦,以至于拿到象征皇后权力的金册金宝时,她的心境反而出奇地平和。入夜,她散着头发,只着一袭纱衣斜斜躺在凤仪宫寝殿的大塌上,眉头暗挑,娇声道:“皇上,还不歇着?”萧易坐在书案后头,也换上了家常道袍,眼睛却盯着手中的密折,“嗯,等我看完……啧,竟有人在街头明目张胆地宣扬天圣教,说什么是我朝国教,简直荒唐!”苏媚懒洋洋说:“天圣教这次出了大力,举全教之力拥立你,又有木里唐那层关系,估计想论功行赏,趁此机会压过佛教道教,成为我朝第一大教。”萧易抬头看她一眼,笑道:“长进了,居然能说点门门道道。”“没好处的事情谁会做?”苏媚单手支颐,巧笑道,“艾嬷嬷的话才过去多久你就忘了?她和木里唐一心想复国,自然是能拉拢多少人,就拉拢多少人了。”“教派的威力不容小觑,从这次逼宫就能看出来,那么多教众没有一个拖后腿的,竟是木里唐说什么,他们就干什么,简直听话得可怕。”萧易放下密折,在屋里来回踱步,“我不信木里唐就只要几件母后的遗物。”“你既然那么忌惮天圣教,下一道圣旨解散不就得了?”苏媚打了个哈欠,“教派势力再大,还能大过皇权?你又不是废帝那种草包。”萧易沉吟片刻,点头说:“有道理,我赏木里唐一个爵位,令他解散天圣教……看看他有何反应!”“你就不怕艾嬷嬷找你哭诉?”苏媚适时说道,“我没带她进宫,她就跪在我门口哭了一天,保不齐明儿个就让项良到你跟前求情,你能硬起心肠吗?”“硬不起也得硬。”萧易叹了一声,缓缓坐回圈椅中,“艾嬷嬷叫木里唐主子……他们就是想复国,可我朝天灾人祸接二连三,国库入不敷出,根本没能力承担一次远征,当下是要与民休息,尽快恢复我朝元气。”“反正木里唐在你眼皮子下头,就是想兴风作浪也翻不起来!”苏媚赤脚下了地,款摆柳腰走到萧易面前,“皇上,该硬就得硬。”“嗯,我不能心软……”萧易手上一松,密折已被她抽走,随即一个温温软软的娇躯坐在他的腿上,怀中美人环着他的脖子,吹气如兰,“这么长时间不见,你想我了没?”萧易怔楞了下,马上回过神,此时他哪里还能耐得住?一把将她抱到书案上,咬着她的唇道:“你稍后就知道了。”第59章几片薄云飘过来, 遮住了如钩的弯月,夜色也变得更浓了。带着秋意的夜风从微开的窗缝中袭进来, 书卷、笔墨散落了一地,椅背上的纱衣被风掀起,又轻飘飘地落下。苏媚半躺在书案上,一丝力气也没有,只任由他摆弄着。忽悠忽悠的烛影中,他们如胶似漆黏在一起,缠绵着, 曼妙地摇荡着。周围的一切都逐渐远去, 模糊了,她只听得到他的喘息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萧易慢慢起身, 将苏媚小心抱到大炕上, 细细碎碎吻着她,说道:“满意么,皇后娘娘?”说着, 手又开始不老实起来,不待苏媚答话,已欺身压了上来。苏媚浑身酥软如棉,瞄了一眼墙角的落地大自鸣钟,娇喘吁吁道:“都三更天了,皇上明日不上朝?歇歇吧, 我的腿都酸得抬不起来了。”萧易对她还有闲心看别处很不满意,顺手将她翻了个面,吮着她光滑细腻的脖颈,沿背部曲线蜿蜒向下, 含混不清说:“乖,听话……我疼你。”嘴上温温柔柔的,动作却是粗野狂暴,换来苏媚似哭似笑的一声呜咽。窗外云雾浓郁,将月亮一口吞掉,又一点点吐了出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停下来,苏媚已是累极,很快就窝在他怀中沉沉睡去。这一觉就到了翌日后晌。刚开始梳洗,福嬷嬷便一脚踏进来,略带几分慌张回禀道:“娘娘,太后不吃不喝闹着要见皇上。”“那就饿着。”苏媚漫不经心说。燕儿拿起一支玉簪在她头上比了下,苏媚摇摇头。燕儿又换了一支金点翠嵌珠宝九尾凤钗,苏媚瞄了眼,略一颔首,因见福嬷嬷还站着不走,问道:“她为什么折腾?”“废帝遗留的小儿子病重,恐怕撑不了几日……”苏媚一怔,“什么时候的事?”“前几日就不大好,太医开了药,可太后把药全倒了。昨儿个就说不好,今天晌午太医去看……”福嬷嬷摇摇头,长叹道,“太后要见皇上,看守的太监报到蔡总管那里,可皇上还在前朝议政不便打扰,蔡总管便请娘娘示下。”苏媚不禁笑了,“本宫应该赏蔡总管一顿板子——还请我示下?不就是想请本宫替皇上除掉这个麻烦!直说好了,搞弯弯绕这一套,没的让人讨厌!难道我忍心让皇上背不孝的恶名?”福嬷嬷赧然道:“老奴就说娘娘定会猜到他的打算,偏生他非要拐这个弯儿!挨顿板子也不冤。太后毕竟对皇上有养育之恩,这也是皇上保留她尊位的缘由。”“都说养恩大于生恩,皇上毕竟在她身边生活过几年,不管过得好坏,在外人眼里这就是恩情了。”苏媚起身道,“这个麻烦,本宫替皇上打发掉!”福嬷嬷又是欣慰又是愧疚,“难为娘娘了。”“无妨,我乐意得很。”苏媚挑眉一笑,“做个魅惑君主心狠手辣的妖后,也不错嘛!再说了,太后撮合皇上和石若樱那笔账,我还没跟她算呢!”已近黄昏,天气阴沉沉的,惨白的太阳在浓重的云后艰难穿行,极力想要挣脱云层,却仍不可避免地被一点点吞噬掉。寿康宫的宫门紧闭,几个太监守在门口,见皇后一行人迤逦过来,慌忙跪下叩头道:“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苏媚抬头看看宫门上头的牌匾,“寿康宫”三字灰蒙蒙的,显见是有段时日没擦拭,也不知蒙了多少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