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淡地过下去。不久后,江生通过黄牛搞到了专家号, 尽管价格贵了不少,但能搞到已是幸事。夏罗提前请好假,去医院看诊,江生陪着她一起。在心外科候诊区, 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大部分是耄耋之年的老者,也有少数小朋友, 不过几岁的年纪, 被父母心疼地抱在怀里,嘴唇青紫。那是病重的迹象,因为心脏功能不足,导致缺氧,才会唇色发紫。夏罗看着那些孩子, 心态平和了些。人是很奇怪的动物,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和别人比较。她曾经觉得自己很惨, 摊上这么个病,但和眼前的孩子相比,似乎又算不得什么了。至少她的心肺功能大体正常,普通的运动都没问题, 不像这些孩子,怕是连跑也不能跑的。她无法想象一个活在随时会死的阴影下,不能奔跑的童年。江生见她发呆, 握紧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柔声:“在想什么?”夏罗回神,一笑:“我在想,其实我运气也不算很差,虽然遇到过很多不好的事,但我生命里,也有过快乐的时光,我有一个疼我爱我的外公,我还有你,我的这个病也不是不可治愈。”“对比世上的一些人,我算是不幸的,但是对比另一些人,我其实算很幸运的了,起码我能活下来,不是吗?”江生摩挲着她的手背:“是,能平安地活下去,就是最幸福的事。过去咱不想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夏罗轻轻点头:“嗯,一定会。”约莫等了个把钟头,终于轮到她的号。夏罗捏着检查报告进去,江生在一旁陪同。老专家坐在后面一张桌子,前面看诊的是个中年男人,大概是专家的徒弟,招呼她过去。夏罗交了检查报告,简单地说明病情和诉求之后,中年男人拿着彩超单子仔细看了看,起身去跟后面的老专家沟通。须臾,中年男人回来,和她解释:“你心脏缺口的位置从这上面看起来比较麻烦,我们建议你再做一个经食道的彩超,从心脏后面看一看,到时候才能确定微创的可能性和风险。” 说着给她开了检查单,让她去缴费。从诊室出来,夏罗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江生听了,连忙安慰:“别气馁,起码专家没说一定不能做微创,还是在帮我们寻找可能性。”夏罗点点头:“我知道,就是这种等待判刑的感觉,太难受了。”“没关系,就算做不了微创,做开胸也是一样,只要能治好就行。”夏罗没好气地掐了他一把:“哪儿一样了,微创最多腋下留个疤,开胸那可是胸前留道疤,你去网上看看图片,那疤可长可吓人了,筷子那么长,丑死了。”江生捏了捏她的脸:“我不嫌弃你。”夏罗切了声:“你现在这么说,到时候看了肯定要嫌我丑。”江生顿住脚步。夏罗朝他看过去:“嗯?”江生望着她,一脸认真:“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儿,我都不会嫌弃你,所以不要有负担,也不要冒风险,到时候该做哪种手术,咱听医生的,不强求,好吗?生命才是第一位。”夏罗安静须臾,红着眼睛点头:“好。”走出诊室没多远,她忽然想起什么,惊呼一声:“哎呀,我忘了问件事儿。”“什么?”夏罗没回话,转身小跑着朝诊室去了。江生忙跟在她身后。推开门,下一位就诊的病人刚坐下,夏罗一脸抱歉地:“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刚有个问题忘了问。”一屋子的人视线都汇聚在她身上。中年男医生带的几个青年实习生更是饶有兴致地望着她——如此漂亮的女病人实在是不多见。夏罗望向医生,胸口轻微地起伏:“像我这种病情,能不能有性生活啊?”“……”屋内顿时鸦雀无声。江生刚走进来,便听见她这么大刺刺地当着一屋子人问这问题,不禁耳根一热。男医生推了推眼镜:“你的病情在心脏病里不算严重,正常的性生活没什么问题,适度节制,注意休息即可。”夏罗松口气,微笑地:“谢谢医生。” 说完转身,拉起江生的手往外走。“你就这么想跟我睡啊?” 走廊上,江生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灼热的气息喷进她耳朵。夏罗缩了缩脖子,嘴硬:“少臭美,我是以防万一,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江生搂了搂她的腰,不盈一握,仿佛他稍微大力一点,就会折断:“你这么瘦,我是真怕把你弄坏。”饶是夏罗脸皮再厚,听见弄坏两个字还是绷不住,脸颊微热:“讨厌……”江生见她害羞,伸手把人揽进怀里,捏了捏她的脸,笑:“怎么这么禁不起逗。”-医院做彩超的人多,按理说是轮不上的,但夏罗是心外科要住院的病人,开单的医生给她加急了。两人在彩超室外等了半个多小时,护士把夏罗叫到了其中一间房。简单地往她口腔里喷了些麻醉药,防止探头进去时,刺激到喉头引起呕吐,之后就让她侧躺在检查用的床上。医生拿起一根黑色的,像是电缆一样的东西往她嘴里塞,从食道插了下去。尽管做了麻醉,不会有恶心的感觉,但探头的直径对她来说过于粗大,顶得她胸口生疼。尤其插进去之后,医生不停地旋转,拉动探头,给她眼泪都疼出来了,还说不出话,整个口腔都被线缆占据。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医生才慢慢把探头从她嘴里抽了出来,扯了厚厚一叠纸给她清理自己。擦干净之后,夏罗吸着鼻子走出去。江生等在走廊,见她出来便迎上去,发现她眼睛微红:“很疼?”“嗯。” 夏罗皱着小脸:“生病可真是太麻烦了,光是检查就要你命。”江生抱了抱她:“没事了没事了,就做这一次检查,等病治好了咱就不来医院了。”夏罗在他怀里,委屈地闷嗯了声。片刻后,食道彩超的检查报告出了,两人捏着报告又回去找医生看。医生跟老专家商量了许久,然后让夏罗坐到老专家那张桌子前。“你这个缺口位置在心脏靠后侧,不是说完全不能上微创,但是很难,对精度和主刀的技术要求极高。我们建议你还是做传统的开胸手术,虽然创伤大点,但是手术相对成熟和直观。”夏罗一听,眼睛立马红得像兔子。挣扎了那么久,到头来,还是得留个筷子长的疤???老专家叹了口气:“没办法,外科手术就是这样,伤口每小一寸,都是以提高手术难度和风险为代价。出于安全考虑,我们认为成熟的手术方式会更适合你……”后来说的什么没太听清,只知道老专家的大意是她不能做微创了。夏罗心里难过,一直强忍着,直到走出医院大门,忍耐到了极限,哇地一声就哭了。街上过往的人朝她投来怪异的目光,感觉在医院门口哭,这姑娘是不是得什么绝症了?还是有什么亲人去世了?江生忙把人抱进怀里柔声哄着:“没事儿了,反正那疤在胸口,别人也看不到。”夏罗哭得一塌糊涂:“可是我自己能看到啊,你也能看到啊,以后我都穿不了低胸的衣服了。”“杨主任不是说了,会尽力把刀口给你往下移两寸,不太会影响你穿衣服。”“可是还是丑啊……呜呜呜……”江生捧起她哭花的脸,仔细地给她擦干眼泪,然后亲了亲她额头:“不丑,哪儿丑了,你最漂亮,就算有道疤也还是最漂亮。”夏罗还是垮着张脸:“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等你以后看到那道疤,就不会喜欢了。”江生无奈地笑笑,反问:“我要是身上有那么一道疤,你会不喜欢我吗?”夏罗想了想,摇头:“不会。”江生使劲捏了捏她的脸:“这不就结了,那我为什么会因为一道疤不喜欢你?”夏罗吸了吸鼻子:“男人不都是视觉动物?”“理论上来说是。” 江生很诚实地没有否认:“但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喜欢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还是喜欢你。”“……” 夏罗没出息地笑了出来,须臾后,又止住,假装生气:“我不管,总之我今天很不开心,你得给我买好吃的。”“行。” 江生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于是手术的事就这样定下来。杨主任是老专家的徒弟,手术排期很满,夏罗只能先行预约,然后等待医院通知,什么时候有床位了就什么时候去做。但医院方面告诉她,应该不会太快。至于留疤,随着时间推移,她渐渐接受了现实,至少她努力过,结局既然不能被她左右,那她也只能安然接受。很快就到了元旦前夕,大学班级群里开始热闹地提前发祝福。夏罗这才惊觉,距离上次和陆则西见面,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这段时间,她还是没能完全放心,总怕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陆则西就把江生的事儿捅出去,又或者把她小时候的事儿说出去。他是傲慢的人,一副输不起的性格,在她这儿吃了瘪,大概率会报复吧,可总这么风平浪静的算怎么回事儿?难道真想通了?夏罗心里没底。那种不知道另一只鞋子什么时候落地的感觉,不是太好受。时值公司要起一个新项目,研发经理安排她和另一名老员工去跟进学习。开了一天的项目会,夏罗整个人头晕脑胀。刚在位置上休息了会儿,正揉太阳穴,skype就跳出信息:这个论坛有很多学习资料下载,你可以注册一个。然后对方丢过来一个链接。发信人是和她一起去开项目会的老员工,也是部门里的技术骨干。对于这种大佬发过来的干货,夏罗自然是求知若渴,回复了一个谢谢以后,就打开论坛,开始注册账号。填完了相关信息之后,论坛给她邮箱发送了一封验证邮件,需要她点击里面的验证链接。她打开邮箱登陆界面,输入账号密码,按下回车键。这个邮箱已经好久都没有打开过了,上次用还是在她找工作的时候。页面刷新后,出现密密麻麻的新邮件,大多都是广告。夏罗快速地扫了一眼,忽然在其中一封上停了下来。发件人用的是扣扣邮箱,那个号码她再熟悉不过,是陆则西的,发件时间是两周前,邮件标题是:对不起。鼠标悬在那封邮件上,夏罗犹豫片刻,还是点了进去。夏夏:对不起。这句话本来我应该当面跟你说,但我想你可能不愿意再见到我。我试过打你手机,想亲口告诉你,但不通,估计是被你拉黑了吧。微信,扣扣,和我有关的所有联络方式,大概你都删除了,所以我只能写邮件来跟你道歉。对不起。把你逼到绝望的境地,从来都不是我本意。那天听你说你自杀过,我特别震惊,那个时候我才明白我对你做了什么。以前念书的时候,总感觉你对什么都无所谓,刀枪不入。你不像别的女孩儿,爱撒娇爱哭,世上好像没有什么能伤害到你的事儿。原来是我一直没有看清过你,你的坚强都是伪装,你的内心其实很脆弱,你只是不说。我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不想再和我在一起,我现在能理解了,也不会再强求。至于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他救了你的命,我应该感谢他,不然我可能会悔恨一辈子。所以你放心,我不会把他怎么样。这些天,我反思了很久,的确像你说的那样,我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而忽略了你。对不起。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为你做的,也许不再打扰你,就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我想,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希望你以后一切都好,幸福快乐。陆则西。……看完,夏罗出了会儿神,没有回复这封信,点叉关掉了页面。良久后,她长长地松了口气。于她而言,属于陆则西的时代真正结束了,不再彼此拉扯,牵绊。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作者有话要说:bye~第45章这是两人在一起跨的第一个年。夏罗提议去天an门看升旗当做庆祝。江生本就有家国情怀, 听到这个提议自然是高兴。虽然跟着她来北京也有两个多月,但从没去看过升旗。提前查好升旗时间,两人十二点刚过就出门, 到了广场已经有些人等在那儿了。和其他人一样,他们也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 江生带了保温杯和零食,和她边吃东西边聊天消磨时间。冬夜寒冷,夏罗身上贴了好几个暖宝宝,耳朵尖还是不可避免地冻红了。她皮肤本就白皙, 衬得那红色异常显眼。两人面对面地盘腿坐着,江生眼尖,抬手轻轻捂住她耳朵。夏罗一愣, 然后感觉到他掌心的热力透过耳部的皮肤, 顺着脸颊蔓延开。“好点吗?” 他低沉的声音透过寒冷的空气传来。夏罗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两只耳朵暖洋洋的舒服:“嗯,好多了。”直到她耳朵彻底暖和起来,江生才松开手:“现在时间还早,要是困就睡会儿。”夏罗摇头:“不困。我现在可兴奋了,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这儿看升旗。以前大学的时候想过要来,但是起不来床, 所以这次干脆就不睡。”“我大学也想过来,但那个时候一心忙着打工挣钱,也就只是想想而已。那时和同班同学约好,毕业了一起来北京创业, 当时想着看升旗总有机会的,没想到后来……”江生说着顿了顿,原本有些遗憾的神色, 渐渐地释然了:“幸好后来遇到你,看升旗这个愿望总算是圆了。”夏罗笑得眉眼弯弯:“江生,只要我们在一起,以后还可以圆很多愿望,到时候把想做的事写下来,我们一件一件去完成,好不好?”江生用力点头:“好。”……两人聊起彼此的心愿,不觉时间流逝。几小时后,安检开放,人群蜂拥至安检口。排队过完安检,他们跑着去抢位置,幸运地抢到了东华表附近的前排。江生站她身后,两只胳膊撑在围栏上,把她整个人护在身前,避免被后面的人挤到。夏罗拿着手机兴奋地拍照。占了个绝佳的位置,真是不枉费她彻夜不睡来这儿排队。约莫六七点的时候,安保把警戒线拉了起来,电视台也来人了,大摇臂摆起来,新年的第一次升旗,仪式感浓重。今天来的人数估计超过了十万,两人仿佛置身于一场浩大的盛事,心潮澎湃,民族的凝聚力和自豪感油然而生。很快,国旗护卫队从天an门城楼出来,踢着整齐的正步经过长安街,气势磅礴。七点三十六分,鲜艳的五星红旗准时在庄严的国歌声中缓缓升起,旗手使劲一扬,旗身便在风中猎猎。夏罗看着那一抹红沿着旗杆一点一点上升,莫名地有些想哭。她悄悄回头看了眼江生,发现他眼里也有泪,嘴唇微微地一张一合,在跟着唱国歌。-升旗仪式很短,尽管为了这短短几分钟,他们花了快十个小时准备,然而一切皆是值得。不到现场看一次,就永远体会不到那种万众同心,众志成城的感动。搭地铁回到家,两人一夜没睡,各自去补觉。睡醒了去附近的商场吃了顿饭,再去电影院看了部电影,元旦节就圆满地结束了。今年元旦正好是周三,国家只放一天假,所以第二天,两人都回单位上班。午休时间,夏罗跟着jessica和项目组里的人去食堂吃午饭。她所在的科技园区很大,每次午饭,食堂里总是人山人海,令她想起大学时吃饭的盛况。打好饭菜,几人围坐在一张桌子前,讨论起最近的时事。夏罗在组里年纪最小,其他人都是三十岁左右,所以聊的话题偏向于成熟,例如学区房啊,股票啊,鸡娃的策略啊。这些事对她这个未婚未育的小姑娘来说还太过于遥远,所以大部分时间,她都只是安静地听。一个话题结束,短暂的沉默,jessica很快想到了下一个:“哎,你们听说了吗,武汉那边貌似发现了sars病毒。”另一个同事立马接腔:“我在网上看到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jessica点头:“空穴不来风,传得有鼻子有眼,很有可能是真的。”一个北京土著靠了声:“那就出大问题了,当年北京sars闹得多严重,我吓都吓死了,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又一个同事说:“你别听风就是雨,现在网上的消息反转的还少吗?让子弹再飞一会儿吧。”……一群人讨论了半天,也没个定论。相信的人已经打算去囤口罩了,不信的人对此嗤之以鼻。夏罗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道该信还是不信。很快,这个小插曲就被她遗忘了,在这个消息爆炸的时代,每天都有夺人眼球的新闻。sars的事就像在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头,很快又归于平静。一个周末的下午,夏罗和江生两人坐在餐桌边学习。夏罗是为了公司新起的项目,江生还在温习他大学的课程。幸亏他人很聪明,加之又是以前学过的东西,所以捡起来很快。明亮的光线从窗户透进来,落在二人肩上,暖气片上放了些新鲜的橘子皮,烘烤出一阵暗香。江生低着头,认真地在笔记本上记下书本里的要点。夏罗在电脑上看资料。偶尔她会分心,余光溜到左手边的人身上。他握笔的手骨节均匀,字迹工整有力,浓密的睫毛下,眼神专注,心无旁骛。她很喜欢和他坐在一起看书,恍惚间会有种和他是同桌的错觉。日常和江生的相处,大约都是这样的平静安宁。两人不喜欢吵闹,除了有时约会,去逛街吃饭看电影,其余时间就这样彼此陪伴。日子虽然过得平淡,但有种脚踏实地的夯实。中途休息,江生起身去厨房洗了点水果拿出来,搁桌上的手机连续响了好几声。他扯了张抽纸擦干手,点开手机一看,是流浪动物基地的志愿者发过来的。几个月前,他和夏罗在阳城救了一只受伤的小橘猫,送到医院手术以后,被当地的救助站收养。有时他们会在微信上问问小猫的情况,志愿者也会主动给他们发一些视频。今天对方一口气发了数条视频过来,江生虽然还没有点开,但从视频封面看出,小猫并不在救助站。它身后的背景,更像是在谁的家里,客厅墙壁是蛋壳色,有个大电视,还有橘色的吊灯。江生刚在猜小猫是不是被领养出去了,志愿者的语音就发过来:江哥好消息,小橘终于有好人家愿意收养了……对方激动地说了一大堆,江生把手机拿在耳边,越听神色越柔软。夏罗吃着水果瞅着他,问了句:“谁啊?”江生听完语音,把手机递过来:“小橘领养出去了。”夏罗一愣,飞快地接过手机,点开那段语音再听了一次。原来领养小橘的家庭,是一个三口之家,爸爸妈妈和十岁的儿子。小朋友因为罹患骨肉瘤,为了保住性命,不得不切除了右腿,但性情因此变得古怪阴沉。机缘巧合下,爸妈看到了救助站的领养帖子,拿去给儿子选。结果儿子挑中了和他一样失去右后腿,却机灵活泼的小橘。夏罗挨个点开视频。小朋友拿着逗猫棒,和小橘开心地满屋子跑,他穿着假肢,跑起来样子有些怪。小朋友在沙发上看电视,小橘走过去,窝在他腿上睡着,小朋友轻轻抚摸着它。就连小朋友上厕所,小橘都要守在卫生间门口,手从门缝底下伸进去掏呀掏……夏罗看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赶紧扯了张抽纸擦眼睛。幸好当时江生不顾她的嘲讽,坚持救下了小橘,不然它现在也不可能安慰到另一个灵魂。有时人就是很奇怪。拿小朋友来说,父母必定是爱他的,但爱并非万能。爱不能让他快乐,有时甚至是负担。打开一颗心的锁,需要一把正确的钥匙。小橘就是他的钥匙。因为受过同样的伤害,所以情感才能共振。在父母面前阴沉古怪的孩子,在猫面前,变回了一个开心的少年。“江生。” 夏罗吸了吸鼻子:“是不是每个生命活在这世上都是有意义的?就像我活着是为了遇见你,小猫活着是为了遇见这个小朋友?”江生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我相信是这样,所以才不能轻易放弃活下去的希望。”夏罗拉了拉他衣袖:“晚上你陪我去逛街吧,我想给小朋友写张卡片,不知道哪儿还有卖的。”江生自然应允:“好,到时候我们去找找,卖文具的店应该还有得卖吧。”吃过晚饭,两人穿好外套,换好鞋子,手拉着手出门,边走边讨论除了卡片,还要给小朋友和小橘寄些什么礼物。刚走到楼下,就见单元楼前停着辆奔驰大g。看上去有些眼熟。夏罗脚步顿住,心里一紧。他不是说过,不会再出现在她眼前吗?江生见她发愣,顺着她视线望过去,正好看见驾驶室的车门被推开,陆则西走下来。他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把人护在身后。“不用紧张,我没有恶意。” 陆则西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我只是来跟你们说件事儿。”“什么事儿?” 夏罗狐疑地望着他。陆则西脸色有些严肃:“武汉那边发现sars病毒的事儿你们听说了吗?”夏罗和江生对视一眼,点头:“之前在网上看到过一点,但是不是辟谣了吗?”“事情是真的,只是现在还压着,怕引起恐慌,所以没有官宣。” 陆则西表情凝重:“接下来一段时间国内会不太安全,你们要提前囤好口罩和消毒水。”说着他顿了顿:“我准备回美国了,你们要是想出国避风头,我可以帮你们搞定机票和住宿。”夏罗懵了会儿,才回过神:“谢谢你特意来告诉我们,但我们不会出国的,工作和家都在这儿。”对她的回答,陆则西并不意外:“我想也是。那……就这样,我先走了。要是需要什么帮助,你有我电话。”说完他安静地望了她一会儿,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在脑子里,然后转身,上车。红色尾灯消失在路的尽头。江生握了握她的手:“他说的话,靠谱吗?”夏罗点头:“至少这件事,他应该不会拿来开玩笑。他家里有些背景,消息肯定比一般人灵通。”江生若有所思:“那我们等下路过药店,就顺便把口罩那些东西都买好,有备无患。然后还需要通知身边的人,让大家都注意点儿。”“好。”两人买完东西就立刻回家,不敢在外头多待,再分别通知朋友家人。夏罗先给余梦媛和几个要好的同学打了电话,然后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们大概是不想再和她有什么瓜葛了吧。其实她也是,情愿这辈子永不再相见。只是关乎生命的事,如果不提醒一下,良心又有点过意不去。夏罗斟酌片刻,给弟弟发了条语音过去,简单把事情说了下。只要告诉他,他应该就会转告给父母的。对于这个小自己两岁的弟弟,她是没什么仇怨的。毕竟被生下来也不是他的错,父母偏爱他也不是他的选择。而至于他们收到消息,会如何应对,就不是她管得着的事儿了。-周一去上班,夏罗戴上了口罩,到了公司都不敢摘。有同事笑问:“夏夏你怎么啦?感冒啦?”夏罗摇摇头:“这不是怕sars病毒吗?”同事笑话她:“那事儿不是辟谣了嘛,说是谣言。”夏罗一板一眼地纠正:“不是,是真的。”同事狐疑地打量她:“你咋知道?”“我一个朋友跟我说的,他家里人脉很广,消息不会出错。”同事上下看她一眼,对她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一个二十四岁的小姑娘,外地人,在北京还租房住着,能认识什么高端人士,八成是吹牛。对于有些同事的不信任,夏罗心里着急,但又很无奈。口说无凭,人家没道理听你一句话就信你。对此,她也无能为力。时光飞逝,转眼临近春节。江生提前和父母说过传染病的事儿,为了避免旅途中遇到风险,所以这个春节他们不回老家过年。夏罗公司有武汉的同事,买好票准备回家,她再三提醒,对方只答应她戴好口罩,但不会留在北京。一场以亿人为单位的春运高峰,就此浩浩荡荡地拉开序幕。夏罗公司比较人性化,除夕前几天就让大家work from home了。她和江生囤了些大米面粉罐头方便面,还囤了些冻肉,以防万一。江生依旧正常上下班,夏罗待在家里,完成工作的间隙,她会刷一刷新闻。那时微博已经有病人忽然在街头晕倒的视频,但是一直没有官方出来定性这件事。直到一月二十日,有专家出来明确新型病毒人传人。越来越多的线索浮出水面,夏罗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事态的严峻,有些人仅仅只是在火车站路过,就被传染了病毒。居民开始以更大的热情抢购口罩,酒精,消毒水,一场无形的恐慌疯狂在全国蔓延。很快地,微博上开始出现让人更为难过的视频,夏罗每天一上网,就止不住压抑和想哭。江生每次都要抱着哄很久,才能让她情绪恢复正常。两人都想为这次灾难做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除了每天帮忙转发求助信息和捐款,似乎什么都做不了。23日。武汉突然封城。然后,防疫物资,生活物资短缺,急需外界驰援。正月初二,夏罗盘腿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不受控制地刷新新闻。每天她只要一醒来,就是上网关注疫情进展。江生去市场采购了新鲜蔬菜回来,把菜放进厨房,走到她面前,蹲下:“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儿。”夏罗抬起头,刚看了个特催泪的视频,到现在眼眶还在发红。她吸了吸鼻子:“什么事儿?”江生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你知道现在武汉什么都缺,对吧?”夏罗用力点头:“知道。”江生握住她的手:“我们货车司机的群里刚发了条消息,有100吨蔬菜要捐给武汉,在征集司机志愿者。”夏罗愣了须臾,慢慢把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你……想去?”江生从她的肢体语言读懂了她的意图,但仍旧抱着一丝希望,试探地:“你同意吗?”“我……” 夏罗嗫嚅了下嘴唇,视线有些闪躲。虽然不好意思承认,但她第一反应,确实是不想让他去。她的确同情疫区的人民,她愿意转发呐喊,以及捐款,如果她会做口罩,她也愿意做。一切能够帮助疫区人民,又不危及自身安全的事,她都肯去做。但要她让江生去深入疫区,她不敢。他于她而言,意义太过重大,是撑着她在这世上苟活的唯一信念。她根本就无法想象一个没有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