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羿嗯了一声,低头看他的手:感觉怎么样?姚屿没理他,问:孙总说什么了?易羿瞥了一眼过来:说让我管好你。管这个字就很精妙,姚屿想孙冬灵用的肯定是照顾或者帮忙什么的,被易羿替换成了管,意思里立马多了点别的东西。易羿从学校出来脸色一直不大好看,直到现在才稍微有了点松动,姚屿几次想开口接他的话,张嘴又觉得懒懒的,说什么都不对。他现在说我没事也不会被相信,说不用管我绝逼很伤人,他在内心里抱着头冥思苦想了一阵,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字斟句酌的跟易羿说话。姚屿在愣怔中被易羿拍了一下背:想什么呢?回过神来,姚屿看着易羿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张百元大钞盯了一秒,无语地放回去,转头看了看周围的店铺,对自己说:想吃什么?买点回去。他立马反应过来易羿是没有零钱交停车费。回国近三个月,这人还是没有注册任何线上支付软件,在学校里花钱全部只要校园卡,用不用差别不大,但人一出到学校外面,不方便就处处显现了。姚屿很想问他为什么不去开通一下?以他的智商总不至于是不知道如何操作,这么多天过去,他对这些支付软件了解的也该差不多了,哪怕是外币转换也轻而易举,实在没什么理由拒绝。但他终究没有问,手指的伤和打针的地方一起开始疼了,他握住胳膊,学着易羿的样子扫视了一圈四周。他怕他真的问出去,会得到一句反正我也不待很久的回答。路旁什么店都有,疾控中心不是医院,这些店还是以居民生活为主开的,深巷里有卖衣服的卖小吃的,还有几个小超市卖着点水果饮料,跟甫阳一中门口被严格把控住的路况大相径庭。姚屿鬼使神差说了一句:我想吃麻辣烫。马上招来易羿面无表情的凝视。忌辛辣。他说。姚同学晃了晃他胳膊:可以吃猪骨汤底的。忌油腻。可以找能去油的。姚同学正准备接第三个回合呢,就听易羿冷酷无情地说:不许吃。姚屿:这可能是他第一次听易羿把话说得这么死,噎了一下,回以怒视。忌茶酒咖啡,洗澡注意别碰到伤口。易羿干脆把打针前医生说过的注意事项全部给姚同学念了一遍。姚屿愣了半天,噗嗤一声笑了。笑什么?易羿表情严肃地说。你记忆力挺好的嘛,怎么政治学得那么差。听完这话易羿脸上精彩纷呈,趁姚同学笑得肚子痛,他拿指尖在姚屿额头上弹了一下:没个正经,难怪被猫咬。说完他抬腿就走,姚屿叫着他的名字往前跳了两步才跟上他。他们在一家超市买了正好九十五块的东西,用剩下的五块付了停车费回了学校,姚屿怀疑易羿可能想用他的嘴养鸟,买的全是没有味道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东西也会有人买的零食。接下来的几天有好事也有坏事。好事是那帮竞赛老师听说了他受伤的消息暂时消停了下去,坏事是易羿这一次比军训还过分,直接搬回了高一七班,时时刻刻盯着他蠢蠢欲动的嘴。如果没人看着就算了,姚屿有信心保证五针内乖乖遵医嘱,但有人看情况就不一样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见易羿,就特别不想听话,总是妄图挑战各种底线,逼得易羿差点搬进他宿舍搞24小时监控。等五针全部结束,时间已经调后了一个月,甫阳彻底入了冬,年关逼近,寒假也不远了。国际班的假期放的跟普通班不一样,元旦后起就是寒假,持续到3月初,这还是姚屿在宿舍走廊撞上几个提着箱子走的国际友人时知道的。那两天他格外没有精神。他跟易羿稍微拉远的距离在要打疫苗的二十八天里变为了零,一切又恢复到了从前,本来就没能冷却成功的脑子愈发滚烫了,他对自己的感情看得一天比一天清楚,与之相反的烦闷和纠结却越来越淡。他没办法忽视两个人在一起时他内心的雀跃,也时常会冲动地想去他妈的性别和时间,选择权握在他手里,他有几次差点就开口说了。一个跨越国界线的寒假,浇了他一盆凉水。然而他没想到自己错了。圣诞是一个界,所有交换生都赶在圣诞节前回了国,有几个班还提前办了班会给他们送别,七班的一群鹅也跃跃欲试。送不送别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痛痛快快玩一场,愈加紧张的课程里哪怕有二十分钟拿来放肆一番都能让人翘首以盼,怀抱着这种期待,班里人看在易羿身上的目光让姚屿难受不已。孙冬灵在某天的早自习把易羿叫了出去,回来后宣布了下午就开班会,课后七班就炸了,纷纷埋怨这一招来得太过突然,什么准备都没有。国际班的课早已结束,易羿整天的坐在姚屿旁边翻一些纸,头两次姚同学还有兴趣认一认上面的内容,等看清是易羿该去的化学专业的作业之后,他就彻底失去了兴趣。班会果不其然是圣诞专场,孙冬灵午休带几个女生出去买了零食和蛋糕,下午让姚屿和熊嘉盛领着班委简单布置了一下教室,到点就清零哐啷的开始了。开场有个孙冬灵做的ppt,记录了这小半年七班的点点滴滴,班会开始后两边的窗帘和灯都关了,整个教室漆黑一片。投影幕布放下来,屏幕并不清晰,孙冬灵调试了一下,班里出现了小小骚动。骚动很快归于寂静,姚屿在一片沉寂中抬起头,发现ppt里正在滚动一组照片。那照片从开学典礼始,有台下朝台上拍的,也有台上俯视下来的,七班人稚嫩而呆滞的正脸出现在屏幕中央的那刻,班里哄笑一片。姚屿在图片里找到了自己,随后在斜对角的位置发现了易羿,他们两个都不怎么认真,一个低着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另一个挺着背,目光却没对着舞台。想起那天的歌词事件,姚同学没忍住笑了一下,笑完感觉到易羿偏头看了下自己,连忙崩住脸。越往后看他越笑不出来,这份ppt确实是七班近半年的光辉历史,但每一笔都脱不开他跟易羿的影子,军训、运动会、合作班选拔考,慢慢地有不少人品出了其中的不对劲,徐天瑞转回到第一大组的位置去了,但不影响他的声音传遍全班。操,老师你怎么净拍这俩人的照片。孙冬灵警告了他一句说话文明点,然后耸耸肩:我拍的是小部分,多数是你们自己拍的,军训运动会不都有照片评比环节么,我从全年级照片组里把咱班的挖来这些,结果其他人的照片少的可怜,你们能怪谁?徐天瑞叹了一声:怪自己长得不够帅。说完对姚屿比了个小人跪地的姿势。姚屿想白他一眼,转了转眼珠才发现眼睛很酸涩,于是改用了个面无表情的扫视,用完想起这好像是易羿的招牌动作,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学了来。余光里映出易羿的脸,跟屏幕里的人除了衣服穿的多了点没什么两样,姚屿默默想着拍照的人技术真好,他都有两张被拍出了重影,这人居然连气质都被拍了进去。没过两秒想起这叫上相。照片依然在滚动,到了期中考前易羿出现的频率明显变少,七班众人逐渐有了姓名,孙冬灵特意在黄金一礼拜上停了一会儿,让他们看看悲惨的期中考是怎么准备出来的。姚屿坐在不知因为悔恨还是好笑而热闹起来的教室里,心脏一点一点沉了下去。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那些因为某些靠近温暖起来的内心忽然又掉进了冰窟,他总算明白不要说长达几年的分别,即便是小小的一个暂停,也足以让他无比难受。孙冬灵被台下的抖机灵气得笑骂了一声,骂了什么姚屿没听清,他只感觉到身边的人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侧过了头。你怎么了?易羿问发着呆的姚屿。第64章姚屿估计这话说的挺没可信度的:没事。易羿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没事你为什么冒冷汗?姚屿抬手摸了一把,发现额头真的渗了一排细密的汗水,沾在指尖很快蒸发,留下一点冰凉的触感。他强装镇定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没事。然后易羿就不说话了。屏幕上终于过了展示照片的环节,换成了一个励志小视频,大意在讲青春少年不服输云云,一班人看得云里雾里的,但还是看得比上课认真。姚屿在黑黢黢的教室里睁着眼睛盯着投影屏,试图把注意力灌进那尬人的故事里,但他越灌眼前越模糊,很快失去焦距的视野彻底花了屏。朦胧中易羿似乎动了一下,坐姿也有了变化,姚屿来不及去看这人在做什么,摆在桌下的手便被另一只手攥住。姚屿很惊讶,这惊讶让他的脑子一下清明,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先落入眼帘的是易羿细长的手指捏住了他的指尖,不是牵手的姿势,但也够吓他一跳。没等他问,易羿先开了口,轻声说:别抠伤口。姚屿愣了愣,下意识用指腹蹭了蹭被猫咬过的地方,早在打第三针的时候那里就已经基本愈合,现在只留了点深色的疤痕,就算他抠也没什么影响。指尖缠绕,一下让他想起那个暧昧不清的下午,姚屿可耻地发现他其实很怀念这种感觉。可能受到这个念头的影响,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松开,然后易羿也放开了他的手。呼吸节奏都被打乱,姚屿有点迷茫地看向讲台,发觉那视频早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剩下孙冬灵自顾自地做着总结。他没听清前面讲了什么,只听见孙冬灵最后说了一句:哦,你们是不是以为这节班会是个欢送会,有吃有喝有玩有乐的啊?那你们可能误会了,吃喝都有,但我们班不送人。不少人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趁姚屿看过来的间隙,易羿用只有他们两个听见的声音问:你是不是怕我走?很难形容姚屿听见这句话的感受,他心脏剧烈收缩了一下,想挤一句不是出来却怎么都开不了口。易羿观察了他许久,露出一个微笑,慢慢地说:我不走。孙冬灵在台上好笑道:你们怕是忘了易羿是什么人吧,国人过年都往回跑,谁会往外跑?徐天瑞一拍大腿,手往天上一挥,满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就像在脸上写了四个大字:我是傻逼。下了班会,易羿桌上多了几件机不逢时的礼物,都是同学亲自买的或做的,大概嫌丢人,放下就跑了,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姚屿拔腿就往门外走,穿过易羿的位置时被他拽了下手腕:你去哪?姚同学现在恨不得掐死自己,语气也好不到哪去:竞赛班。易羿挑了挑眉,惊讶道:你参加竞赛了?去看看。姚屿说完就跑,他觉得再多待一秒他恐怕要冒烟了。屋外的冬日暖阳刺了姚屿一脸,他眨了几下眼睛适应了这个亮度,埋了很久的心情忽然就见了光亮。数理化三门课的竞赛选拔在不久前结束了,初选还算宽松,每个班十来个人,全年级一共一百五十人左右,刚好三个班。徐天瑞同学毫无悬念的没被选上,不过他抓住了信息竞赛这根稻草,作为边缘竞赛的一员,信息竞赛连班都不组,所以他还是得每周六日去上他坑妈的补习班。姚屿最终没能拒绝掉生物竞赛的邀请,首要原因是他对生物学确实有兴趣,另一个原因便是生竞的赛程安排。嘴上和心里都觉得自己不会再和楚晴硬碰硬,实际上也这么做了,不过姚屿从没想到他会在甫阳一中遇到易羿,这个最大的变数让他潜意识里保留了一点往上争的念头,而生竞的日程着实是最大的惊喜。生竞和数理化竞赛不一样,难度方面不说,一般数理化竞赛省赛能拿到的同等水平保送资格,生竞要到国赛才能争取,而因为国赛安排在每年7月或8月,高考都过了,所以这门竞赛在高三年度失去了意义,通常由高一高二参与。换言之,想要参加国赛,三年高中只有两次机会,参加的好,可以提前退休,参加不好,就浪费时间吧。再往后走,是国家队选拔的冬令营和国际赛,姚屿对国际赛不陌生,也不觉得可怕,他有过的几次经历并不比ibo(生物国际奥赛)差到哪去,但从来没代表过什么国家或什么人,也没有过宏大的目标或伟愿,纯粹想证明点什么而已。眼下易羿的回国和自己处在高一的跨度是一道极深的鸿沟,假如姚屿在想假如,能用这种手段把这段差距缩短一点点,是不是有可能和他同一年毕业。生竞班今年只收了十几个人,没有专用的教室,平时就在生物教研组隔壁的小会议室上课,房间里一张长桌子围了一圈黑皮沙发,设备倒是比那边高级。姚屿往里走的时候正好遇到有人出来,那人手里拿着一份考卷样的东西低头看着,两个心里没路的人毫不意外地撞在了一起,姚同学揉着肩膀,一抬眼发现是个熟人。丁宇一脸懵逼,问:你怎么在这里?有段时间没见,丁宇把头发剪短了,脸上也比之前多了些疲态,估计又要应付学习又要应付家里耗费了不少精力,他说话声音都有点哑。找吴涟。姚屿喵了眼他手里,发现那卷子是份生物卷。丁宇是知道姚同学家里情况的,一时没把姚屿和生物竞赛联系在一起,摸了摸下巴诧异地问:你自己班的生物老师已经满足不了你了?吴涟在带丁宇班里的生物,同时也负责生竞,如果换数理化哪一门课都不会这样安排,可学校没太多生物老师,有竞赛带班经验的更少之又少,只能暂时这么搞,这也间接说明了吴涟在生物组的高大形象。姚屿还没答话,虚掩着的门被人一把拉开,两个人的视线都朝吴涟望了过去,见他先是一愣,然后笑道:你们两个认识啊?这没什么好瞒的,姚屿跟丁宇同时点了点头,点完便见吴涟继续笑:这下不太好办了,要不你们商量下我先宠幸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