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大概是哪个留校加班的老师带进来的,看到突然出现的姚屿被吓了一跳,咬了咬嘴唇没说话,迎着他询问的目光点了点头。姚屿扶住树干,两三下爬了上去。如果周围有人的话,估计今晚的微信群头条就要被姚同学公然在校园里爬树占领了,这颗长到二楼的树树干笔直,姚屿爬的过程中往下滑溜了一大段,吓的小男孩嗷嗷直叫差点去喊自己的妈。接着。姚屿拿到球拍把球抖落到了地上,正准备下来时又在枝桠深处看到两个被树叶挡得严严实实的球。你是不是不止掉了一个球在树上?他低头问。小男孩诚实地挠头:好多个了于是姚屿干脆把树上的羽毛球都拿了下来。树干中心生出了不少分支,其中有两条特别锋利,姚屿经过时被其中一条划到了胳膊,落地后变成了一道红色的凸起,从手肘到手腕。小男孩接球拍的时候声音都变了:哥哥,你没事吧?姚屿把手臂翻过来看了一眼:没事,这算什么。小男孩的眼神立马充满崇拜,顺便夹了一丝小小的不赞同:哥哥,你真的好勇敢,但是爬树太危险了,家里人会担心的,妈妈说羽毛球丢了就丢了,不要紧的。姚屿被他说得一怔,过了半天才笑起来:哥哥知道了。小男孩又跟他道了谢,一蹦一跳往广场的方向跑去。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校园里只留下几个没来及出校门的走读生,天色比往常更加昏暗,像是急雨的征兆。姚屿在树叶的掩护下抬眼打量着高一教学楼,潮水般的情绪跟着远处飞舞的球渐渐落了下去,他实在没想到,不久前刚刚跟曹小凝说过的话,居然没过多久就被人回给了自己。你很勇敢。这是他真实的、对曹小凝的唯一想法。回到七班时易羿站在门口,见到他时眸光闪动了下,没有贸然上前。姚屿咽了口口水,慢下步子状似无意地问:你不进去,站外面干嘛呢?易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手臂从护栏上收回身下,说:没事,我看看下没下雨。姚屿没接话,径直进了教室。徐天瑞个没心没肺的果然已经回家了,屋里剩下的都是他熟悉的住宿生和几个被期中考沉重打击,决定留下来头悬梁锥刺股但热度可能维持不了多久的典型,黑板上作业栏里粉笔重重加了几个新的大字:订正数学试卷!把一群作妖的心暂时压在了雷锋塔下。姚屿在位置上看到了自己的数学卷,分数被掖在朝下的那面,一个鲜艳的147。他没心思欣赏这个分数,也没心思看看3分扣在了哪里,胡乱把卷子往桌肚里一塞,摸出他熟悉的封面,逼自己往脑子里看。人不过是由种种物质组合而成,这些物质还能细分成为更小更小的细胞和各种东西,从来没有哪一本生物书里写过细胞是有感情的,但他们组合在一起,却构成了连生物本体都时常无法理解的情绪。姚屿越看,越觉得书上的字不可理喻。他学生物,除了试图理解父母和动物之外,何尝不想理解自己。晚饭时他刷了刷手机,群里旁若无人地聊的热火朝天,无一不是在说曹小凝跟徐天瑞的趣事,调侃的语气把徐同志气得头顶冒烟,忍不住亲自下场后又收获了一轮猛烈的嘲笑。事是徐同志干的,覆水难收,从某个层面上来讲,这是个自作自受的典例。没人评论他们的对错,但流言往往比认为谁做错了更加伤人,徐天瑞长吁短叹了一番以后觉得要是能把战火全部引到自己身上,那也行了。毕竟曹小凝又不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雨还是下了起来,噼里啪啦砸在没有走廊那面的窗户上,留下来的走读生人都傻了,叼着笔移到窗边看了半天,得出结论:天不想让我回家。是你自己不想回家吧!他同桌无情地嘲。考试成绩出炉遇上暴雨天,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叹气,苏善阳回过头,一脸呆滞地问:姚哥,你带伞了么?带什么伞,姚屿瞄着窗外,这么近的路,冲回去算了。苏善阳的表情一瞬间有点像把球打上树的小男孩:那不行,会生病的,生病了就麻烦了。一群人聚在一起数了数,发现总共不到二十个人里只有七把伞,其中还有八个女生,挤一挤最少也要用掉3把。我不用了。姚屿朝他们挥了挥手,不等自习时间结束就收拾好东西,闪身又走出了教室。姚哥!苏善阳在他身后喊,你数学卷子改完了吗?老师说不改好的明天别来上课的!课前改。姚屿丢下一句。苏善阳本来想说以数学老师刚才狂怒的样子,恐怕不会给你课前改的机会,一歪头看见姚屿收在桌角的卷子分数,登时哑了。对不起,是他唐突了。姚屿飞速跑回了宿舍楼,衣服被雨淋湿了大半,宿管大爷听到动静放下手里的报纸瞪着他:怎么没下课就回来了?嘴上这样说,见他人湿得七荤八素的模样,大爷还是放他进了门。上楼时口袋里手机震了震,姚屿摸出来一看,是苏善阳发过来的微信消息:数学卷我实在不会,借一下你的看。-好他敲了字回复过去。没几秒手机又震了一下,他以为是苏善阳跟他道谢,便没再看。胡乱地把衣服一脱钻进洗漱间,花洒浇下的水冲走了残留在身上的凉意,热汽在眼睛打了一层雾,朦朦胧胧地看不清镜子里映出的人脸。姚屿任由水冲了一会儿,心想他说的真对,曹小凝很勇敢,配得上他送出去的话,也值得他亲自跑一趟告诉他这句话。反观某些人比如他自己,简直让人看不下去,好不容易抹掉情绪回到教室,居然连同处半个小时的时间都没忍够就仓皇逃走。本来就只剩一年不到了。姚屿洗完澡出来在桌前坐了许久,书页在指尖来回翻滚了一遍又一遍,忽然感觉肚子很饿。往常这个时候他跟易羿不是去食堂就是去小卖部转一圈,买点零食或是用完的笔芯什么的,有时候看到他仔细挑选笔芯易羿还会明显地浮起笑意,所以他的笔袋里终于出现了不会被揶揄的孔庙祈福或者a+和热可擦,不成想听了那么多年的带味道的笔芯对身体不好没起作用,反倒被以这种方式纠正了一大半。这个时候再出去买东西不太可能,姚屿拉开抽屉,想看看里面有没有能吃的东西,手指略过手机时屏幕有感应的亮了起来,他移过目光才发现刚才那条消息不是苏善阳回复了他,而是一条omelet的推送。看到这个提示他愣了愣,想起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这个软件了。以前上omelet的目的很简单,开屏就戳roy,不管是认真问问题还是随便用英语聊点什么,roy从来不会让他失望。见到真人后也是如此,除了开头的意外和摩擦,易羿堪称学校里跟他最合得来的人,虽然有时候也很欠抽,本质上并不影响在他心里的印象。所以,这份印象是什么时候转换成喜欢的呢。第58章最初他还不太能确定这种感情是个什么东西,毕竟是两个男生,他会产生这样的心绪十分可疑,再加上他是第一次在学校里遇到跟他合拍的同龄人,多分一点注意力过去不算突兀。等丁宇开始在他周围乱窜,他才意识到,并不是所有跟得上他的人都会让他如此在意。姚屿拿着手机在手里转了一圈放回了原处,没两秒又拿起来转了一圈,最后想着算了算了看一下又不会死摁开了屏幕。omelet里写着:五分钟后到你宿舍,帮我开门。时间:二十分钟前。姚屿顿时垂死病中惊坐起,一下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去拉开516的门,果然在门外看到了易羿。你他无语到了极致,半天才组织好语言,你不会敲门么?敲了。易羿说。敲了?我怎么什么都没听见,姚屿看着他皱了皱眉,你不会也是冒雨跑回来的吧。易羿给了他一个眼神,那样子让姚屿感觉自己白问。除了裤腿和手臂衣服湿了小块,易羿身上其他地方都是干的,额角头发沾了点雨水贴在皮肤上,深邃眼底投出复杂的光。姚屿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就移开了目光,他有点受不了这样的直视,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情况下,他越看,越觉得心里难受。你有什么事么?他低声问。易羿一瞬间有种想冲进去甩上门的冲动。姚屿的声音听着像只猫在他心里挠,眼睛里熏出的雾没散开,像被水洗了一遍,整个人透出一股过分小心翼翼的气息。我来看看你,易羿压低了语调说:你没事吧?刚刚在十班门口没事,姚屿打断了他,我一时激动。为什么会激动呢,还不是因为你说,你只有一年。比任何八卦都让他觉得烦躁。易羿蹙起眉,原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把那份冲动化为了实质。姚屿愕然:做什么?我在你门口等了十五分钟,你还我十五分钟,我们聊聊。易羿说。那是你自己不敲门姚屿辩解着,跟着易羿走到阳台上。进来,你舍友一会儿就回来了,这边说。易羿关好阳台门,拉开对外的窗户,滂沱暴雨落下的巨大声响立马塞满了这弹丸之地,肆虐的雨丝飘了一些到地上,带来一缕凉意。不聊你,聊聊我。易羿手扶着窗沿,声音在雨声里显得空洞缥缈,有件事,认识我的很多人都知道,本来回国内我是不想跟人说这个问题的,但现在我认为你有必要知道。什么?我猜你十有八/九看出来了,我的性向跟普通人不一样。尽管话里有微小的停顿,除了胸腔用力起伏了一下,易羿大体上看起来还算镇定,多年在国外的生活让他对这个认知接受良好,尤其是在一个同性婚姻合法的地方,至少表面上是被认同的。姚屿果然沉默了。你早知道了是不是?易羿轻轻笑了笑。我姚屿犹豫。他其实不算看出来,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恣肆生长出的某些压也压不住的感情,他恐怕一辈子也不一定能看出来,有些时候人站到了跟别人同样的立场,许多东西自然而然变得清晰明了,想装傻都做不到。只是这个问题他不能回答。如果他答了,那么那些暗流涌动的夜晚,那张床,还有他时不时跑去易羿宿舍占坑的种种行为,算作什么呢?姚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现在知道了。他说完这句话,便再也觉不出易羿脸上隐隐浮现的淡淡笑意。不知七班人最后怎么分了伞,姚屿的话音落下不久,宿舍大门就被人一把推开,苏善阳顶着一头满是水的脑袋冲了进来,见屋里没人一愣,试探性地喊了声:姚哥?姚屿想去推阳台的门,抬了腿发现步子不是一般的沉,迈了好几下才迈到门边,手摸到把手顿了顿,探头出去对苏善阳说:在这。大雨的声音吓了苏善阳一跳,他迷茫地问:你在阳台干什么?还开着窗。那你要问他。姚屿侧头瞥了易羿一眼。还有谁?苏善阳嘴张的更大了。我。开学以来苏善阳跟易羿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其中五句还不是易羿对他一个人说的,但他就是莫名的把大佬的声音记得很清楚。一个我,苏善阳已经听出了是谁。他有点尴尬。不谈苏同学不怎么敏感的神经,至少同住一间宿舍这么长时间,他觉得姚屿没有外人看起来那么不好相处,甚至偶尔也会平地生出平易近人感维持个几小时,实在是优等生亲民的典范。可他一旁若无人的跟易羿站在一起,距离感就会油然而生。因为易羿的气场太强。苏善阳一时竟生出了自己该不该过会儿再回的想法。和这两个人同处一间屋子,跟军训踢正步踢成同手同脚一样尴尬。可能同处更尬一点。你们他结巴了两声,一想自己头还湿着,对生病的恐惧立马呼啸而来:我洗个澡,你们聊。说完便把自己丢进了浴室。被这么一打扰,空气中的的气氛变了味道,姚屿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易羿脸上,语气比刚才轻快许多:你要不要也先回去把衣服换了洗个澡?别捂在身上了。易羿眸光闪了闪,说:今天晚上没等他说完,姚屿便抢着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易羿眉头微蹙:我不是这个意思。要装就装得像样点,姚同学继续说:哦,是吗,我只是觉得一般这种事,可能会让人不要往外说的吧,那你想说什么?易羿动了动嘴唇,最终撂下一句:没什么,你也不用帮我保密,我从来不怕人说。苏善阳从浴室出来时先朝外探了探脑袋,见姚屿已经坐在自己位置上了,问:易哥走了?走了。姚屿侧头看了看他。苏善阳缩回脑袋,把衣服穿好走了出来:你们说什么了?还要到阳台上说,平时不都他想说平时不都是你去他那边的吗,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姚屿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伸了个懒腰:想在哪说话在哪说话,又没规定。哦,苏善阳讪讪道:真羡慕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