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压力就大了。唐大姐必然是家里雇人种菜,自己再出去做零工添补。这才是底层读书人的常态,说穷还是比大部人过得好,说不穷又过得着实辛苦。绕远小池塘,顺着水渠一直向前边走去。徐平问秀秀:“你是可怜唐大姐,才买这处房子吗”秀秀笑道:“我可怜她做什么你当年读书的时候我也在身边,不过那时候一不愁吃二不愁穿,你每日读上三五本书,就觉得自己是天底下第一受苦的人了。现在想想,比这许家官人不知道强到了哪里。唐大姐这样陪着丈夫,才是贫贱夫妻,一辈子的福气。她只是命不好,等不到自家官人发迹的那一天罢了。”到了尽头,是一条小河,也不知道是洛河还是哪条河的支流。河不宽,水不深,秋色里水边的芦苇已经开始变黄,洁白的芦花在河面上飞舞。河边的大柳树上,不知什么时候就钻出一只翠鸟,闪电一般在水面上掠过,顷刻间就又消失在不知道哪棵大树上。徐平轻轻拉着秀秀的手,站在河边,看着这景色,一时都没有说话。以前白沙镇的庄子里,还没有现在这么多人,庄院东边的小河便也是这副景象。徐平经常带着秀秀在河边玩闹,看着水鸟飞来飞去,看着芦花在阳光下飞舞。秋日的阳光洒在水面上,闪着金光。现在想来,那些时光仿如一场梦一般。徐平捏了一捏秀秀的手,对她道:“这里其实也不错,只是在洛阳城里,这乡野的景色总有些不着调。等我这两天忙过去,便找人把这里收拾一下。菜园改成菜圃,种些花花草草的,牡丹什么的,再植些修竹,便也就过得去了。好不好”秀秀摇了摇头:“不好,我喜欢这里,就喜欢这个样子。”徐平笑笑,没再说什么。未来是个什么样子,还是由时光慢慢来改变。回到厅堂里,已经不见了唐大姐,连那个小女使也不见了,徐平问徐昌:“怎么,主人家这便就走了吗我们又不急着过来住。”徐昌道:“已经交割过了,她还在这里干什么该收拾的她早已经收拾好了。这里到龙门镇还有些路,不早点走,到那里天就黑了。听说,她们家在那里的酒楼很冷清,这个唐大姐过去,多少是个帮手,省了雇人。至于房契,过两天再到河南县去办。”徐平看看四周,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这里以后就是自己在洛阳的家了好像一切都太过草率,这里五间旧房,一片菜园,也着实不像个家的样子。秀秀走上前,到刚才唐大姐坐的椅子上坐下,突然笑道:“都说洛阳的女儿家跟其他地方不同,最有主意,家里事情也能做主。这个唐大姐做事如此爽快,倒是不虚。官人,你看这里也是一张椅子,也只有在洛阳才会如此。以后我便坐在这里,如何”“好,只要你喜欢,坐到另一边去又有什么”徐平笑着,与徐昌一起四处看房子。刚才唐大姐在的时候,家主的位置是空着的,那是给她逝去的丈夫留的。不过她坐的地方,也与对面一样放着一把椅子。北宋女性一般都不坐椅子,就是在家里也一般坐杌子,历史上南宋陆游还感叹过,到了南宋妇人也开始坐椅子了,再没有北宋时期那么规矩。惟有洛阳是例外,这里男人什么时候开始坐椅子,女人也同时开始坐了。河南府是后来两宋理学兴起的地方,但同时也是女性地位最高的地方,历史便就是这么不规矩,总是在矛盾中迸出火花来。留守司衙门的后衙,孙沔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听着家里的知院主管说着事情。知院道:“官人,我听人说,那个唐大姐把在陶化坊的宅子卖给徐都漕了,会不会出事情唐大姐性子烈,必她在都漕面前乱说”“说什么说我看上了她”孙沔冷哼一声,“她的丈夫又不是我害死的,我还怕她到转运司衙门告我不成一个寡妇,又没有子女拖累,我名正言顺地找人去做媒,要纳她做个外室小妾,难道还犯了王法河南府不是其他地方,我这留守司通判可不是地方的监当官,没有不许在地方娶妻纳妾的说法,就是闹上朝堂,我也不怕什么”“官人说的是。不过,唐大姐卖了宅子,手里有了闲钱,到年底把扑买的钱还上,我们不是白费了心机龙门镇里起那座酒楼,可是花了不少钱。”“哼,陶化坊那里的宅子五间破房,十几亩菜园,能卖几个钱这里不是京城,京城那里是寸土寸金,西京城里的宅子可不值钱唐家老儿扑买酒楼一年,正经生意只做了两个月,他有多少家产都得搭进去有时间你到龙门镇去一趟,让那个扑买的衙门――叫什么来着,多上上心,最好让唐老儿的酒楼一个客人都没有”“小的明天就去。官人已经花了大把钱下去,没个结果可就亏得大了。”孙沔直起腰来,叹了口气:“唉,要不是这个徐平来,其实也花不了几个钱。那扑买新盖酒楼的,赚了钱还敢自己收起来不成等到年底还不是得乖乖地给我送来。现在徐平新官上任,必然盯得紧,又看我不顺眼,这钱是不能收了。可惜”知院忙道:“那其他家呢城里的分司官,好多家都是每月要送些钱来,我们是收还是不收这些人不少,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收,不收我吃什么对了,你也买些礼物,什么时鲜果蔬,鱼鳖虾蟹,没事的时候跟那些人家走动走动。同朝为官,家里平时礼尚往来总不犯法。”“官人说的是,这样别人还能说出什么来”朝里的卿监官,可以在洛阳分司,按徐平前世的话说是衙门的洛阳分部。不过没有任何职事,只是拿俸禄罢了,惟一的工作就是参加各种祭祀,以及五日一次的大起居。大宋初立国的时候,分司官是一种优待,官员老了洛阳分司拿着俸禄养老,这也是为什么洛阳城里高官宅第众多的原因之一。后来,官员的待遇上升,致仕之后从不领俸禄到领半俸,最后领全俸,这分司官便就再没有一点优势。到了这个年代,分司洛阳已经成了对官员的一种惩罚,相当于闲置,政治前途基本葬送,比降职外任还要重一些。这些分司官是由留守司管着的,孙沔官不大,可掌握着不少高官的前程。分司官的政治前途基本完蛋,但总有各种原因再起的,只看自己会不会来事。每五日大起居,拜表有时候是由驿站送到京城去,有时候是专门派官员送去。这是一次见皇帝的机会,还有野心的分司官们盯得紧。就为了这个机会,孙沔一年就收不少钱。原则上讲,留守司不是地方衙门,而是属于中央朝廷的一部分。比如西京国子监、御史台和司天监等都在留守司下,这些官员都不是地方官,大起居本来就是朝官做的事。这样一个在地方而不属于地方的衙门,凭空多了许多机会。孙沔在河南府管的事情少,但是实权却不小,最少对官员来说,他留守司的身份比河南府的身份重要多了。第30章 斥责龙门镇酒楼的后院里显得有些冷清,月光从院中的大树枝叶间洒下来,斑斑驳驳。旁边房子里的灯光如豆,虽然昏暗,却有一种温暖。唐妈妈看着里里外外收拾的女儿,叹了口气:“大姐,既然已经搬了回来,就把女婿忘了吧。女婿是个好人,只是太过没福,你们没这一世的姻缘。”唐大姐随口道:“忘了又如何不忘又如何总之是没有这个人了。”“没了就没了,我们向前看。你年不满二十,正是好时候,再找个好人家又不难。”“妈妈说这些做什么有闲心思,还是想着怎么让酒楼的生意好起来。现在已经是秋天,离着年底也没几个月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如何面对官府催账”唐妈妈道:“你不要为这些事情操心,酒楼自有我们两口儿。再者说了,你是嫁出去的人,追账也追不到你身上,我们无非拼着把家产变卖了就是。女儿我跟你说,不管是以前的嫁妆,还是这次卖宅子的钱,都要收好了,那是你自己的。将来再嫁人,这就是你的倚仗,手里有钱,可以挑丈夫,将来在家里说话也有底气。以前啊,朝里两位相公,还争着娶一个有身家的妇人呢。手里有了钱,连朝里的相公都抢着娶,可想这钱多重要。就是现在,嘉善坊里的任官人,可是在朝里做过盐铁副使的,他家里的夫人还不是再嫁的。”唐大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盐铁副使,今天买宅子的以前也做过盐铁副使,看着挺和气的一个人,实在想不出在朝里是个什么大官。两相公抢寡妇是指张齐贤和向敏中,当时一个寡妇有十万贯嫁妆,两个人争着要娶进门,贪那钱财。闹得不可开交,官司打到皇帝那里。不过这两人虽然都做过宰相,但也都带过兵打过仗。文人带兵正是起自张齐贤,向敏中则与寇准一起主持了澶渊之战。这个年代只要带过兵任过武职的,在别人眼里礼仪上便就从宽要求。嘉善坊在陶化坊南,两坊紧邻,那里有任布的宅子,徐平初回京时候的盐铁副使。他也是丧妻之后娶了一个有钱的寡妇,不过好像过得并不愉快。见唐大姐不说话,唐妈妈道:“大姐,你听妈妈的话,女人的好时候没有几年,你可千万不要不当一回事。乘着现在年轻,花骨朵一样的人,找个好人家,一辈子有个着落。我听人说,城里有个官人对你有意,是也不是”唐大姐冷冷地道:“妈妈什时候见过洛阳城里有未娶的官人”“什么未娶不未娶的,大姐,你也是嫁过人的,不再是黄花女儿。只要人合适,就不要讲究那些了。嫁个官人,哪怕是做妾室,也不委屈了。”“妈妈只知道嘉善坊里有任官人,那知不知道那里还有一位李中丞曾经做过河南府知府的。他夫人不能生养,娶了个外室生了个儿子,因夫人厉害,一直养在外边。后来夫人再三说要自己抚养,才抱回家里,大宴宾客。你猜怎么着他夫人就当着宾客的面,把那孩子活活在柱子上撞死了丈夫的亲生骨肉商且如此,何况一个外室小妾妈妈,你但凡是为我好,这些话不要再提你女婿的尸骨未寒,我本该守孝三年,就是不拘小节,难道我连一整年都守不过去”李及曾任河南知府,因河南府衙在宣范坊,与嘉善坊正东正西,他也在嘉善坊买了宅子。河南知府任满,入朝为御史中丞,卒于任上。李及的夫人不能生育,又极善妒,把小妾生的儿子活活摔死。李及从此无后,过继侄子继承香火。这事情过去不久,当时在洛阳城传得沸沸扬扬,唐妈妈听女儿说起再不说一句话。法律上正妻是丈夫所有子女的母亲,父母打死儿子到底怎么算法律上也没个说法,这事情最后不了了之,着实让人心寒。外室的妾还有人身自由,只要丈夫真心相待,过得不会太差。怕的就是子女,因为他们的母亲是正妻,亲生的母亲无法掌控他们的命运。唐家老两口只看见一些有钱人的外室过得和和美美,却不知道他们的子女在家里经常会受虐待,觉得女儿给人做妾也没什么,唐大姐显然不是这么想。再者说了,孙沔她也见过,也听说过他的为人,自己好人家出身,是绝不会给这种人做妾的。与此同时,对面的酒楼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丝竹不绝,到处都是欢歌笑语。一处小阁子里,几个歌女调着管弦,低声而歌。对面珠帘垂下来,看不清里面情形。孙沔的知院坐在帘后,看着对面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懒洋洋地道:“有些日子没来了,你这里生意倒是越来越红火,进账不少吧”中年人陪笑道:“都是童主管栽培,小的一家都感念主管恩德。”“嗯,你知道就好。这样一处酒楼,在我们官人那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但对于一般的人家,可就能挣来金山银山啊啊,你说是不是啊――”“主管说的极是洛阳城里,有几个人比得上孙通判一句话他的手里,不知道握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一座酒楼算什么主管,今年生意委实不错,等过些日子,我打些金银首饰给通判送去。通判的姬妾,总不能太过寒酸了。”“免了,我家官人帮你,可不是为了那点钱财。”这句话一出口,童主管只觉得心里隐隐作痛。怎么可能不是为了钱财孙沔最爱的就是钱。不过现在转运使就在洛阳城里,新官上任盯得又紧,不敢随便落人把柄。“你心里知道,我家官人为什么要在这里新盖一座酒楼。这酒楼盖起来,只有你家里得到好处,你又不是官人的儿子,凭什么对你这么好”中年人忙道:“小的虽不是通判的儿子,可比儿子还孝顺,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还用吩咐我看你是赚钱多了脑子糊涂了吧得了好处,就该时时想着要为我家官人做事,不然凭什么带挚你你这几个月,难道不知道在这里干会么”见童主管的声音陡然间高了起来,中年人一脸惶恐:“主管且息怒,小的明白,小的明白。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