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祭祀,一些大的仪式,讲究的是庄严肃穆。雅乐要求也严,音律声色一点都错不得,定音要用编钟,而且都要有所由来。词曲就随便了许多,沿袭唐时的习惯,词是用琵琶定音的,这也是主要的伴奏乐器。今日聚会非同小可,可谓是冠盖云集,林素娘不顾身子不便,亲自指挥着家里的下人摆设。丈夫难得开窍一回,知道要聚集自己的人气,提升人望,当然要大力支持。秀秀跟在徐平身边,耐心地准备一些小细节。比如来的都是一时文坛之雄,不定什么时候就诗兴大发,笔墨纸砚可得准备好。写了新词出来,就要请来的歌妓即席演唱,词怎么递过去,人员怎么安排,都要提前定好章程。太阳高升,草上的露水渐渐干了,树上的叶子还在强挺着精神,蝉开始试着鸣叫。在门口的家人进来禀报,说是城里来的第一批客人就要到了,让徐平出去迎接。有点身份的官员出行有仪仗,守门的远远看见,就知道来人的身份,若是身份尊重,徐平自然就要迎出门去。一般的骑头驴来,就不用如此隆重。林素娘叮嘱了徐平几句,带着人离开,到后院去了。来的都是一班同僚,不是多么亲近的亲戚朋友,女主人不适合见外客。徐平身上换了宽松的公服,让秀秀帮着整理一番,带着徐昌迎了出去。今天徐平要招待来的客人,徐昌一样要招待他们带来的随从,也不得轻松。刚刚出门,就见到万胜门那里来了浩浩荡荡的队伍,徐平一看,便知道来的是清贵词臣,只是不知道是翰林院里的哪位。与徐昌带人迎上前去,近了便就看清,来的原来是翰林学士晏殊和舍人院的丁度。上前行礼如仪,徐平拱手对晏殊道:“今日学士第一个到,拔了头筹”晏殊下了车,与丁度并肩到徐平面前,看了看徐平的样子,点了点头:“圣上知道你今日在家宴客,专门叮嘱我,看看你身体如何。你如此精神,看来是没有什么大碍了。若是合适,便就入朝销了假吧。”徐平刚刚歇了这几天,正在兴头上,怎么肯就此销假。忙道:“不瞒学士,我这身子也就是看起来还好,嘴里的牙还是痛得厉害,吃喝尽都不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发作。王太医的药虽好,但不知怎么,一直断不了病根。”晏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口中道:“既然如此,我便回禀圣上,你还要将养些日子。若是王太医的药断不了病根,你在家里可以多找几位名医看看。”徐平连连称是,引着晏殊和李度向家里行去。晏殊和丁度两人的随从数十人,今天这还是轻车简从,若是全套仪仗来了,只怕要有一两百人之多。徐平请客,招待这些客人是一方面,招待他们的随从才真是考验家底。一般的人家,这么多的人在家里坐都没地方坐。徐昌和晏殊与丁度家里的知院管家都认识,主动去迎了他们,带着他们一众人到专门招待的地方。这些人不需要歌舞女妓,只要好吃好喝就够了。引着两人径直到了后园,这里早已经在池塘边用竹木茅草搭好了几处凉亭,虽然是简陋,但别有一番野趣。凉亭里的桌上,早摆好了瓜果。有切好的西瓜,家里种的早熟的葡萄,各种各样的甜瓜之类,还有早熟的桃、李和杏,都正当节令。一边的小瓷盅里,还放着葡萄干杏仁和胡桃之类的干果,以及诸如柿饼、杏干之类的密饯。徐平引着两人到上座坐了,说道:“路上累了,学士用些瓜果。”晏殊看了看桌上的西瓜,对丁度道:“这些日子,永宁侯府每天都有一两担这瓜送进宫去,被宫里视外珍品。瓜一进宫,杨太后那里先分一半去,剩下的宫里有力的人分得就差不多了,连我等随侍圣上身边的,轻易也到不了嘴里。”丁度大笑:“晏学士好歹还是有到嘴里,我等外臣却是连见都见不着”说完,与晏殊一人一片拿在手里,在别人没来之前,自己先尝个鲜。见两人吃完,早有侍女端了水过来让人净了手,毛巾擦干了。徐平指着不远处的一道门道:“两位学士,若是有兴,不妨去看一看这瓜种在地里是什么样子。去年李副使带了种子回来,我庄里种了几十亩。这瓜好在是断断续续成熟,能吃很久,不好的地方就是几十亩地,其实每天熟的并没有多少。”徐平也不拿不准这个年代的西瓜到底是应该怎么种,一小半是按照前世的经验每棵只留一二只瓜,大多还是让它们自然生长,比较看看哪种方法合适。反正其他人还没来,晏殊和丁度心里好奇,便随着徐平向园外行去。今天来的客人太多,官职比徐平低或者差不多的他是不会出去迎接了,不然自己就成门僮了。一边走着,晏殊一边与丁度说着闲话,不知怎么就说到了诗词上去。晏殊道:“前些日子,我得了一佳句,却一直想不出下联来,着实可惜。”丁度道:“学士说来听听。”“那还是晚春时候,偶有所感,得一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下句却久久不得良对。如今看看就到三伏天气,春意是半点也无了。”徐平在一边,鬼使神差地伸头道:“学士何不对似曾相识燕归来”备注:此一句传说是王琪对出来的,就是主角回京时见过的知襄州的王琪。第113章 旧时浮浪少年晏殊看着徐平,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最后郑重地点了点头:“极好”很早的时候晏殊就认识徐平,那时候徐平还是白衣,因为石延年的关系,张知白向晏殊引见过。可惜晏殊对徐平的印象非常不好,一直认为他是个富商家里不学无术的纨绔少年。就是后来徐平高中,立功岭南,这最初的印象也一直没有完全改变。只能怪徐平名声在外,而两人同朝为官的时间并不多,接触很少。作为开封本地人,徐平少年时候的斑斑劣迹满朝人人皆知,瞒都瞒不住。只不过有的人与后来的徐平熟悉,只当那是年幼无知时的胡闹,并不放在心上。但晏殊显然不是这样,在他的印象里,徐平一直没有摆脱以前的影子。晏殊少年得志,很多年都在朝里任侍从高官,但政绩平平,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不过他喜欢提掖后进,而且眼光很好,现在朝里很有前途的中层官员,几乎一半都出其门下。比如范仲淹回朝升待制,晏殊就出力不少,只是徐平搭不上这班车而已。未发迹之前,任性胡闹的人有不少,比如太宗朝的名臣张咏,比如真宗朝的名臣柳开,比如现在徐平手下的盐铁判官刘沆,他们成名后还被传为美谈。徐平跟这些人比小时候的那点事根本不算什么,他没抢过民女,没有杀过人,只是没事喜欢在勾栏瓦肆厮混,走马斗狗,有时候赌赌钱而已。后世的史书记载起来,也不过是少年时喜欢任侠使气,日与闾里少年游,十五折节而读书,一举高中,终成一代名臣。倒霉就倒霉在,徐平跟晏殊认识的时候,晏殊事后一打听,宰相张知白竟然介绍了个不成器的少年跟自己认识,那印象让他实在是记忆深刻。见一向对后进晚学青眼有加的晏殊这次惜字如金,不过给了徐平“极好”两字评语,一旁的丁度不由感到诧异。老臣不喜欢徐平是有原因的,在他的身上这些人总是看到当年丁谓的影子,而丁谓留下的阴影太大了。朝里没有人敢提这个名字,装作世间没有这个人存在过,但道州一有风吹草动,不知道有多少人心惊胆战。太后驾崩,皇帝亲政,几次大赦丁谓都没能够向中原挪一步,也是受了徐平的连累。若不是有这么一个小一号的丁谓在,说不定还能允许他回到中原养老。喜欢做事,善于做事,而且做事不怕辛苦,方方面面每个细节都考虑到,经常还别出机杼。一旦时候到了,下手狠辣,这方面徐平与丁谓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徐平不像丁谓交结权贵,溜须逢迎,但问题是徐平有皇帝做后台,也不需要这样做。能够让老臣们稍稍放心的,也就是徐平不植私党,不营私利,不管做什么明确能够看出来没有私心。不过,一旦徐平上位之后会怎样,有谁知道呢丁谓倒台之后没有跟着他倒霉的几个人,比如寇瑊,可是靠着徐平在挺着呢。现在丁谓一无所有,就连党羽也都星散,但在很多人的心里,这个人哪怕只是骑头驴只身进京,也能够把大宋的天给翻过来。这种人物,一辈子碰上一个就够了,没有人想再去对付另外一个。徐平真正比不上丁谓的,是文才。丁谓最早发迹是靠着文章,文追韩柳,诗似杜甫,世人评价之高一时无两。徐平虽然也是一等进士,但给人的印象一直是诗文不是他的长处,没有好的文章流传是一方面,潜意识里把他与丁谓区分开也是一方面。现在徐平虽然生病在家休养,但声望却是正隆,朝里上上下下都把他看成忠直之臣。突然之间诗文也能来两句了,而且对的确实不错,两位学士心里滋味可是有点怪。丁度咳嗽了一声,打个圆场:“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此确是佳对晏学士又得一好词,可喜可贺哈,对了,眼前这门出去,就是种西瓜的地方”难得徐平记得这一句晏殊的代表作,这个时候用上,心里也有点沾沾自喜,还等着两人夸奖几句呢。没想到打一个哈哈,这就过去了有本事你以后不用回过神来,徐平当先领路,答道:“不错,这外面就是西瓜田。附近都是不知道多少年前黄河淤积的泥沙,正适合种瓜。两位学士请”下人开了门,徐平当先带路,一起到了门外。靠着门是搭的瓜棚,旁边种了几棵丝瓜和瓠子,都爬到了棚子上,结的长长的瓜顺着棚边垂下来,透着浓浓的田园风情。站到瓜棚里向外望,只见一眼看不到头的都是西瓜地,像是在地上铺了一层绿色的毯子。其间不时有一个个滚圆的大西瓜露出来,煞是喜人。“原来西瓜是长这样子,以前只听人说,却是没有见过。”丁度一边说着,一边走近前,弯腰去看。以这瓜棚为分界,右边是按照现在契丹那边的方法种的。起低垄,瓜种垄上,任期自然生长,不掐心,瓜蔓横生,能结多少瓜便结多少瓜。左边则是按照徐平前世记得的方法种植,一样种在垄上,不过瓜钮长成后便就把秧苗的心掐了,瓜秧上也只留两颗瓜。至于嫁接的秧苗,则是两边都有。晏殊上前,与丁度一起看地里西瓜长的样子,一眼就看见两边的不同。转身问徐平:“徐待制,为什么两边的瓜不同这边的瓜大一些,不过秧苗上的瓜却少,那边正好相反,是不一样的种子吗”“回学士,种子是一样的,只是种法不同。结瓜少的这一边,是在西瓜的花开过之后,酌情留下两粒好瓜,其他的都去掉了。而且秧苗的顶部也掐去,不至于徒长枝叶耗费养料。另一边则没有这样做,就是按照平时种瓜的办法来的。”晏殊点了点头,对徐平道:“农事上,徐平待制委实精通,满朝文武不及你一个。”丁度却道:“这两边的瓜种在这里,却是自有一番哲理在。譬如育才,是拣格外出色的重点培育,还是广撒网,少捕鱼,千年也难分出个高低来。”晏殊默默点头,没有说话。徐平给他对出了关键一句,走了这一段路,一首新词在心中已经成形。在心中默默吟咏,只觉得实在是自己生平得意之作。尤其是徐平对出的那一联,颇有画龙点睛之感,意境一下子就全出来了,直让人回味无穷。第114章 千古佳对在瓜田里看了一会,太阳起来,晒在人身上火辣辣的,阳光下站不住,徐平便就与两人转身回去。刚一进门,便就听到里面传来丝竹之声。“夜来匆匆饮散,欹枕背灯睡。酒力全轻,醉魂易醒,风揭帘栊,梦断披衣重起。悄无寐。追悔当初,绣阁话别太容易。日许时、犹阻归计。甚况味。旅馆虚度残岁。想娇媚。那里独守鸳帏静,永漏迢迢,也应暗同此意。”走进几步,便就传来歌妓低沉婉转的歌声。晏殊和丁度对视一眼,加快脚步,向着前方走去。只见池塘边的亭子下已经聚了十几个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两个中年官人站在前边,正在指导着歌妓唱曲。站在前边的正是此时的两大词家,柳三变和张先,一边围观的,则是欧阳修等一众馆阁的年轻官员。柳三变和张先与欧阳修和蔡襄是天圣八年的进士,有一份同年之谊在那里,今天叫了他们一起来徐平府上作客。柳三变中进士之后,任了一任余杭知县,此次回京守选。张先则是在西京河南府任满,与欧阳修一起到的京城,等了几个月也还没等到合适的缺。在前世徐平一直认为,都是写词的,如果遇到另一个人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