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对自己甚为满意,对徐平道:“我去见客,今天回来得可能晚一些,家里不用等了。”徐平应了,徐正又道:“还有一件事,我那件手炉,这几天都被盼盼要去把玩,也没见她拿着,不知道被这丫头丢到哪里去了。你没事问问她,看看能不能找回来。我这到王府作客,手上连件像样的手炉都没有,多少尴尬。”徐平急忙答应,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要不是父亲提起,自己还不知道盼盼要了他的手炉去了,这两天盼盼都在自己面前晃悠,也没见她把手炉拿在手里。徐正看看东方,对刘小乙道:“天时不早,我们这便上路吧。”说完,带着刘小乙和两个小厮出了家门。今天阴天,东方没有太阳,也不知道徐正是怎么看出天时的,徐平只是纳闷。如今徐家成了侯府,大门已经加宽,从外面看着甚是威风。但是整个宅院都显得局促,小小院子配上这么一个大门,从里面看就有很滑稽的感觉。徐正买这处宅院的时候哪里想到不到十年儿子就升到郡侯,那时只觉得宽敞舒适,怎么也预料不到这院子竟会配不上儿子的身份。这里正是繁闹民居,想扩建也没有地方,等周围邻居卖房子,还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去。想当年皇宫要扩建,都因为搞不定周围的拆迁户不得不作罢,徐平一个刚封的郡侯,那是更没办法可想了。徐正这些日子都在为房子发愁,到处托人看看京城里哪里有大一点的宅院出卖。徐家如今家财万贯,只要有人卖就买得起,可一时哪里有合适卖房的人家离徐家不远就是汴河,河面已经封冻,往日来来往往的船只不见了踪影,就连河边的大道,在凛冽的北风中也没有什么行人。汴河上兴国寺桥的不远处,一座不大的酒楼,因为天冷没有生意,平日在门前招呼的小厮躲到了门里避风寒,平日聚在这里的女妓更加没了踪影。酒楼后面一座小院,本是平时招待贵重客人的去处,丝竹不绝,今日却没有了往日的那份清雅,里面散坐着的正是炭行的五六家大行户。几个人中间放着一个大炭盆,里面炭火红通通燃得正旺,映得周围的人面色也透着红光。不远处靠门的地方坐着一个女妓咿咿呀呀唱着小曲,身后几人有的弹琵琶,有的弹琴,还有操着笛子等各色乐器。行头刘大官人坐上首,举起酒杯粗声粗气地道:“众人且静下来,满饮一杯,吵吵闹闹得连曲子都听不明白”众人喝了酒,一个五十多岁山羊胡子的行户尖声道:“大官人还有心情饮酒现在开封府新开的炭场那里人山人海,我们的店铺没人问津,价钱降是不降,大官人还是赶紧定一个章程出来。没有生意做,我们这些人难道喝风”话音未落,周围的几人一起附和。刘大官人斜眼看着山羊胡子,漫不经心地道:“那你说降是不降”“在下觉得应该跟着开封府降价,一样的价钱,官家的脸色难看,要用的炭的人还是到我们这里买,不愁没有生意做”刘大官人面带讥笑:“降那降到多少合适”山羊胡子虽然被刘大官人看得心虚,口中还是道:“自然是跟着开封府的价钱来,他一称卖三百文,我们也卖三百文好了,还是有些利息好赚”“呵呵,”刘大官人冷笑,“你今天跟着开封府降到三百文,明天他们场里卖一百五十文一称,我们大家是跟还是不跟”山羊胡子道:“那便跟着一起降好了,往常不都是这样也没吃亏到哪里左右不过是降到平常炭价,开封府就会罢场,我们卖几天高价也值了。”刘大官人只是冷笑着摇头,也不说话,周围几个人见他这副样子,不由心虚。坐在旁边一个白白胖胖的员外陪着小心向刘大官人拱手:“大官人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让我们参详,宋大郎见识浅薄,自然有诸多想不到的地方。”刘大官人扫视了众人一遍,冷声道:“我只问你们,一称少到多少钱你们就觉得这生意还做得不会亏了本钱”山羊胡子小声道:“雪前每称不过三十文,如今涨到五十文也勉强做得了。”“五十文”刘大官人看着山羊子不由笑出声来,“宋大,你铺里有多少炭,全部算五十文卖与我好了,有多少我要多少”山羊胡子宋大自然不肯答话,他还想跟着众人卖几天高价呢。白胖员外陪着笑问刘大官人:“大官人如何这样说莫不是炭价跌不下去”“自然是跌不下去现在什么时候十月而已,漫漫冬季刚刚开始再者说了,现在京城里什么没有涨价吃的喝的,用的玩的,哪样不涨只有米面,有开封府大开着粮仓在那里,无论如何也涨不上去,其他的各种货物都已经涨了,我们炭价凭什么不涨”白胖员外小声道:“可我们炭行,也有开封府在城里开了好几处炭场――”刘大官人冷笑:“开封府有多少炭我就不信能一直这样卖下去城外炭窖送货到开封城里来,每称已经涨价到五十文,你们莫不是不知道跟你们讲,只要我们不跟着开封府降价,今年的炭就要卖六百文一称,做这一季,够吃几年了你们信是不信”几个行户面面相觑,仔细琢磨着刘大官人的话,这话是越咀嚼越甜,一个一个的眼睛都慢慢亮了起来。备注:此时的官称还有散官和勋,因为基本没有实际意义,书里略过不表。第55章 哀民生之多艰徐平在院子里闲站一会,也没什么事做,百无聊赖,想起父亲的话,便去找盼盼。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影子,想找带她的翠儿问问,却连翠儿也不见。小丫头初开始对徐平认生,慢慢熟悉了,感觉出来徐平多年不在身边,出于愧疚的心理对她有些放纵,在徐平面前便无法无天起来。林素娘对孩子管得严,盼盼一在母亲那里碰了壁便来徐平这里缠,屡试不爽。但父女两个的感情,也这样慢慢变得亲密。找到在书房里闲坐的林素娘,徐平问过才知道翠儿一大清早就带着盼盼去汴河边玩儿去了,据说是去看冰。林素娘本来不答应,耐不住盼盼再三纠缠,只好放了她们出去。徐平无事,便出了家门,走不多远到了汴河边。此时的汴河再没了往日的波光粼粼,河面上也没有了来来往往的船只,光溜平坦如同一面大镜子。平时的汴河水流较急,年年有人落水冲走,开封府在河两岸建有矮墙,禁止有人接近河岸,防止落水。不过这矮墙管理不善,有的地段已经倾塌,便有人家顺便建了房屋出租,屡禁不止。有这矮墙在,官府的人看得也严,冰面上并没有什么闲人在上面玩闹。不过乘着这个时节,有不少苦力正在河面上采冰。开封城里的大户人家,好多都建有冰窖,趁着寒冬时节采汴河上的冰藏起来,到了夏日享受那份清凉。不过不是每一户人家都有能力让家里下人来采冰,但有苦力从河上采了冰送到家里去,讨些工钱买米买盐。现在是汴河上第一次大规模结冰,采冰的都是靠这讨生活的苦力,真正有实力的大户人家并不急在这一时,总要等到进入深冬之后再采。以现在徐平郡侯的身份,正常家里也要有冰窖的,可他的住处太小,哪里有建冰窖的地方只好在中牟庄园里采些金水河的冰,到了夏天再运到城里来享受。看看河边并没有盼盼和翠儿,徐平沿着岸慢慢寻找,顺便看河上劳累的百姓。这些大多是开封城里的浮民,四面八方地来京城里讨生活,只要有一口吃的,什么活都愿意干。虽然现在刚刚入冬,冰并不好卖,也总是个能用力气混饭吃的营生。走不多远,兴国寺桥下有一株大柳树,树近水边,此时聚了一堆人。徐平仔细一看,就看到翠儿带了盼盼站在树下,心里不由着恼。虽然河上结了厚冰,采冰的人就在上面走来走去,但这种事情谁能够拿得准这一不小心冰上出个窟窿,孩子掉下去还有命在匆匆忙忙地快步上前,离着还有几十步的时候看明白了那边的情形,徐平不由停下了脚步,站在岸边的矮墙后面静静地观看。盼盼的身边还有几个丫环仆人簇拥的孩子,都是锦缎衣服,想是都来自富贵人家。而在这些人与河面中间则是一群苦力,大多都是半大孩子,来回搬冰又累又冻,脸和手都红红的,嘻嘻哈哈地看着几个站在面前的小孩。这些大半孩子正在传着一个手炉,里面炭火正旺,透着红红的暖色。徐平认得出来,这正是早晨父亲说起的手炉,专门请高手匠人做的,价格不菲。手炉在这些采冰的半大孩子手中传递着,暖着他们被冰冻得僵硬的手。岸上的盼盼牵着翠儿,看着这些人,开心地拍着手笑。天上没有太阳,北方吹过大柳树,摇荡着树上光秃秃的枝条,不时撕下一片柳枝上的枯叶,卷着在冰封的汴河上面打转。徐平有一万个理由下去让翠儿带着盼盼立即回家,这些采冰的都是无业游民,他们可能贪图价值不菲的手炉而抢劫,也可能拐卖良人妇孺。但徐平终于还是忍住了自己的冲动,只是在矮墙后面静静地看着。他宁愿明天用另一理由让盼盼不再出门,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把孩子带回家,孩子的童年本该有善良的回忆。这是这个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最豪华的酒楼里每天歌舞升平,丝竹不绝,浓妆艳抹的女妓在客人面前翩翩起舞,软糯的歌声让人心醉。但在这繁华的背后,是这些最底层民众的辛苦挣扎,为了一餐饱饭就要以命相搏。这本来不是徐平愿意为之奋斗的世界,但看着女儿开心的笑容,看着她把爷爷的手炉藏起来给这些贫苦人用,徐平心底最深处有什么东西被拨动了。叫过一个在大道上奔跑的半大孩子,徐平给他两文钱让他到自己家里叫小厮过来,答应叫人来之后再给他三文钱。不大一会,小厮就到了汴河边。徐平吩咐小厮拿了自己的帖子去附近的开封府,请府里的王恪过来。这里虽然在区划上属于祥仪县,但城里面不归县里管,而是归属各厢。本来厢里也设有官员,掌管民间诉讼事务,但文人士大夫认为这属于吏人之事,耻于做这官。实际上厢里做官的大多都是武臣,管理便粗疏了些,不如开封府来得可靠。徐平在岸边站了没多久,王恪便匆匆忙地赶来。向徐平行过了礼,王恪道:“郡侯找在下来有什么事吩咐”徐平指着下面桥边聚集的那一堆人,对王恪道:“这些采冰的,大多都是城里的无业游民,跟这些官宦人家的孩子混在一起,多有不妥。我不是说他们是坏人,但人多了总难免有人会起别的心思,开封府还是严加看管才是,免生意外。”“这个容易,我差几个衙役来,把人赶开就是。”徐平道:“这样也不好,毕竟他们都是良民,平白惹人仇恨。还是派几个老成信得过的差役过来,换了便装,在一边看着就好。只要不生意外,这也不是什么坏事。”王恪恭声道:“郡侯说得也是,这里开封府前,御道不远,也没人敢公然闹事。一会我回去便找几个老成的,在这汴河边的道路上巡视便是。”徐平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想起皇城司管着刺探民情,还是要去找找那里的人,他们才是专业便装混在民众里的。这样做也不光是为了自己的女儿盼盼,围在这里的其他富贵人家的孩子也有一些。不是说富人的孩子就比贫民的金贵,而是富人的孩子更容易成为目标,天子脚下,总要尽量避免那些恶件的发生。说过这些,徐平又问王恪:“这几天我也没去三司,听闻最近炭价涨得厉害,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开封府置场卖炭,炭价下来了没有”王恪叹了口气:“这一场大雪来得突然,道路一下不通,汴河又封了,船只也不能通行。周边县镇的炭都到不了京城里,炭行的商户坐地起价,炭价可不就一下暴涨。前两天府公紧急入宫,恰巧与范司谏一起入对,圣上发宫中炭半价出售,城中置场三处。不过炭行的商户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还是守着炭价不降,如今已经两天了,场中存的炭已经所剩不多了,未来如何着实可虑。”有句话王恪没说出来,现在的开封府知府张观为人至孝,好学遵礼,实在是古之君子之属。不过张观吏才平庸,不知变通,只会依例而循。如今照着前朝故事让皇帝发了宫中存炭出来,但商户却不守规矩降价,他就束手无策了。徐平听了,问王恪:“商户不降价,他们的炭还能卖得出去”“自然是卖不出去的,如今炭行那里门可罗雀,连个行人都没有。但官场中的炭总有卖光的时候,那时又当如何还不是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