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黄楷这才小声问道:“不知上官这里每年要多少马匹”“越多越好,不过怎么也不能少于一千五百匹吧。”听徐平淡淡地说出这个数字,黄楷张大了嘴,一下怔在那里,过了一会才道:“这――这数量有些大了,一年就要数万贯,田州哪里有这么多本钱”徐平看看一直冷在一边的李道:“这不还有波州吗。”李道先是一喜,接着神色一黯:“波州还没有田州的本钱厚,再说还有广源州阻路,这生意却有些不好做。”“本钱好说,我可以用白糖先预付给你们一些,就是不知你们能不能把这生意做下来。一两千匹马,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就看你们用不用心了。”徐平的表情一直没什么变化,李道和黄楷两人也拿不准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尤其担心这生意黄了徐平再去找其他路子。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咬牙点了点头:“上官答应预付本钱,这生意我们勉强就能做。再说上官开了金口,多少难处我们也不能回绝,一千五百匹就一千五百匹,总要替上官把马赶到邕州来。”徐平点头,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两人。买马一是蔗糖务确实要用,再一个则是因为这两年广源州着实咄咄逼人,不得不想办法限制一下。大理能够卖出来的马总是有限的,徐平这里买了来其他地方就要减少,尤其是广源州那里。哪怕大理的马能够供应上,价钱也会抬上去,广源州有多少沙金可以从河里捞,哪里能跟年年增长的白糖财富相比。曹克明要调走了,冯伸己到底不熟悉,徐平只好暂时连右江那里一起管了起来。现在他的本官已可与知州平起平坐,再加上提举蔗糖务,在职务上实际已经凌驾于知州之上,并不算是擅权。仁宗朝还是有不少通判本官高于知州的,甚至有的通判是任过知州的,职责划分并不明确,还要看两人的相处。李道和黄楷被徐平看得心里发虚,李信在一边手足无措,气氛一下沉闷下来,李安仁觉得有些尴尬。突然,徐平对两人道:“你们说得好,做着朝廷的官,就要朝廷排忧解难。放心,对于心向朝廷的人,朝廷一样不会亏待了你们。如今邕州市价,大理马一匹约二十贯到三十贯,今年先定一千五百匹,每两个月五百匹。我先付你们一半的本钱,要糖要盐还是缎匹你们自己决定。马价两种算法,一种现在就定死,合马格的统一二十五贯一匹,不管市价如何,我都按这价付钱。还有一种是随行就市,马到了按市价算钱,你们觉得如何”两人一起道:“一切依上官吩咐”徐平点头:“价钱怎么算你们想好了没有能不能做得了主”李道和黄楷对视了一眼,俱有些犹豫。徐平笑了笑:“现在决定不了也不要紧,可以考虑清楚再跟我说。但是,一旦定下来就不要反复,需知朝廷做事都有规程,最忌讳婆婆妈妈”“上官恩典,我们明白”对于两州来说最有利的自然是固定价格,不然徐平可以用手里的马匹操纵市价,再者贩来的马多了市价也会自然下降。不过在徐平想来,黄家和李家大多还是会选择随行就市,无他,怕自己吃亏而已。这些人小便宜占习贯了,大账却算不过来,徐平让他自己选择,也不算坑他们。大的方向谈定,剩下的小事自然有下面公吏去谈,徐平还没有那么多闲功夫跟他们什么都说。交待过了,便把这一层揭过。喝了口茶,徐平又对两人道:“贩马虽然是生意,朝廷借重你们的地方还是不少,说吧,你们希望朝廷给你们奖赏什么”话一出口,李道和黄楷两人都是眼睛一亮,徐平只作没看见。奈何两人只是兴奋,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开口说话。这种时候,就用着李安仁了,他站起身来,向徐平行礼道:“通判,来之前两州知州向学生提过,他们为朝廷做事,难免穿州过县,现在的身任有些尴尬,只怕其他土州土县要找他们麻烦。”徐平不动声色:“那他们要怎样”“两州知州的意思,希望朝廷授他们正任刺史,也好节制周边,安抚地方。再者最近时间广源州势大,有了刺史职衔,也能与侬家抗衡。”徐平看了看几人,似笑非笑地道:“你们可知道,本朝的刺史是个什么意思可知道正任刺史的州是个什么情况”黄楷抢着说:“唐朝时候,我们黄家就是田州刺史”“你让本朝,封你们前朝的官”徐平看着黄楷,几乎要笑出来。黄楷被徐平看得很不自然,犹自嘴硬:“本朝也有刺史,别欺负我是蛮人,就不懂本朝官制”徐平点头:“不错,本朝确实有刺史,不过凡有刺史在任,政务全都委通判处理。那你们愿不愿意,朝廷向你们两州里派通判去”县的主官有县令和知县,州的主官也分刺史和知州,不过与县不同,刺史在任的州必设通判,而且权责放大,监视和强力牵制刺史。说开了,刺史是晚唐五代的藩镇官,宋朝不允许藩镇存在,再是得宠的刺史,也不允许独掌一方大权。这一是防止割据,再一个是朝廷终究不相信武臣治理民政的能力。此时还有不少州是不设通判的,但刺史在任的州和武臣任知州的州,除极特殊的情况,都会设置通判管理民政。当然也不是政务全委通判,这只是徐平吓他们两个,刺史位高爵显,又大多是皇亲国戚,通判也只能牵制而已。黄楷和李道听了徐平的话,对视一眼,俱都愤愤不平,却不敢回嘴。两州要做正任刺史,一是名正言顺地巩固自己的权威,再一个是循前朝故例,节制周围的土州土县,扩大自己的势力。这偏偏是宋朝最忌讳的,要做就得自己足够能打,朝廷奈何不了你,别说刺史,节度使也能做。比如以前的交趾,比如以前的党项,就都是实任的节度使,半独立的地位。再有能耐,实任的国王也能做,比如现在的交趾。总而言之,你得有能耐实际独立才行。这两州也配徐平摇摇头:“人贵有自知之明,你们为朝廷做事,朝廷也不曾亏待了你们。切要记住,不要提那些不着边际的条件,不然会吃苦头的”李道和黄楷都不说话。徐平冷笑一声:“话我说在这里,老老实实为朝廷管理地方,不要做割据一方的梦。不然的话,刀到了你们头上,不要怪我言之不预,不教而诛”李安仁见气氛尴尬,急忙圆场道:“通判说得重了,两州也是不明白朝廷典制,随口提一提而已。现在明白了,就不会再有那些想法了。”徐平看着李安仁道:“他们不明白,你是过了发解试的,理应明白,以后有了空闲多教教他们。好了,该说的已经说过,我这里准备了酒筵,大家坐下来喝两杯,不痛快的事情就不要记在心上了”第55章 官衙送别“这帮蛮人哪,给三分颜色就想开染房。田州和波州竟敢做起割据一方的梦来,是嫌前两年敲打得少了吗”邕州官衙长官厅院子里的大榕树下,徐平手里摇着芭蕉扇,叹了口气。坐在对面的冯伸己笑道:“岂止蛮人,人性不都是如此贪心不足蛇吞象。这两年广源州越发闹得大了,不贡不赋,自立为国,他们两州正与广源州相邻,岂能不看着眼热”徐平皱起眉头:“朝里对广源州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就这么不闻不问,任他们为所欲为有这么个榜样,其他土州哪个会安分守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朝里的那些个大员,哪有心思理邕州这个边疆小地方太后这两年――”说到这里,冯伸己苦笑着摇头。作臣子的不好议论君主,冯伸己的话没说完,意思徐平却也明白。刘太后六十三岁了,还能活几年武则天六十七岁称帝,刘太后却没那副身子骨,现实条件让她彻底断了那念想。去年刘太后前夫刘美的儿子刘从德去世,年仅二十四岁,对刘太后更是沉重打击。刘太后出身贫寒,没有什么家族势力,掌政之后想攀个大家族也没人理她,一向都是把前夫家当作自己娘家,作为自己的寄托。刘从德虽然与她没有血缘关系,却自小宠溺有加,他这一死,刘太后连做武则天的可能都没了。政治上没了追求,这两年刘太后处理政务远没有以前那么上心,朝中大事得过且过,早没了朝气。现在朝中的形势,官僚士大夫与太后越发离心离德,有时候一点面子都不给。现在知开封府的程琳,当年是给刘太后上过武后临朝图的,顶着满朝文武的嘲笑巴结刘太后,到了今天,刘从德大舅子王齐雄打死了一个老卒,刘太后亲自求情他都不理,照样依法给办了。官僚们不听使唤,刘太后越来越依赖身边的内侍,内侍干政从制度上又是不允许的,成了个死结。全靠吕夷简处事圆滑,朝廷大面上还能风平浪静,但容易引起争议的国家大事,那就拖一天是一天了。已是七月,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外面热得像个蒸笼一样,头顶树上的蝉扯开了嗓子叫个不休。徐平和冯伸己不停地摇蒲扇,一杯接一杯地喝茶。房间里面有水空调是凉快,但又过于冷了些,而且湿气太重,没事闲聊的时候大家宁愿到外面来。曹克明马上就要离任了,属下僚佐参与的送行宴已经办过,今天是徐平和冯伸己两人参加的小型送别聚会。徐平和曹克明合作三年,冯伸己与他的交情就更加久了,与他人不同。迟迟不见曹克明出来,徐平便和冯伸己漫天闲聊,慢慢聊到蔗糖务上。冯伸己道:“蔗糖务新立,通判可得有些日子耗在那里,没找个人帮手吗同提举韩综文只怕还要几个月才能上任,一时也指望不上。”“我辟了原如和县令段方到蔗糖务帮忙,任他为管勾蔗糖务公事,已经报了上去,不知什么时候批文下来。”冯伸己点头:“这人我也听说过,虽然小节不太谨慎,吏干还是有的,是个得力的帮手。有这人在我就放心了,不然你被缠在太平寨,州里的事情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知州说得客气,你在宜州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两州紧邻,日常事务也大致相差不多,有什么忙不过来的。”“怎么一样宜州虽不靠国境,州内却大多都是峒蛮,民事极少。邕州这里这几年人户增加不少,可不是宜州那小州能比的。再者我带着三州巡检,交趾这两年不断生事,钦州和廉州也要分心,州里的事还要靠通判。”徐平只道是冯伸己客气,不免谦逊几句。却不曾想这是冯伸己早已计划好了的,只是先把由头向徐平提出来而已。冯拯虽然在宰相的位子上呆的时间不长,生前毕竟位极人臣,死后极尽哀荣,规格直追两宋第一宰相赵普。冯伸己这一代冯家也不算没落,不像曹克明一样没有小道消息来源,早有朝中的重要人物暗示他,乘这一任的机会尽量与徐平交好,对他未来仕途大有助益。徐平是邕州老通判,冯伸己这个新知州便尽量不争权,顺着徐平行事。说到这里,徐平问冯伸己:“新来的同提举韩仲文知州可熟悉”“熟悉不上,以前在京里倒是见过几面。怎么说呢,具体事务上我不清楚他吏干如何,不过倒是敢于任事,不是畏畏缩缩的性子,应是个好帮手。”徐平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作为自己的副手,敢于任事就行,吏干不足可以慢慢教。不过韩综的年龄比自己还大几岁,门第又高,不知能不能听进自己的话。再者自己与他舅舅王曾是同年,也不知他怎么看待自己。“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曹克明终于把先行的家仆打发早走了,赶了过来。大家叙礼罢重新坐下,徐平道:“才说到今年的新进士,来这里任同提举蔗糖务的韩综韩仲文,不知是个什么样人。”曹克明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好说的,人没见过,多想也是没用。想当年你来邕州任通判,我也瞎想过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用处”想起当年两人闹得并不愉快,三人不由一起笑了起来。气氛一下轻松下来,徐平对两人道:“说起来今年的这一科进士,还有几个我当年的熟人,倒是也有意思。”曹克明道:“酒菜还要过一会才上来,左右无事,通判不妨说一说,我们也听个乐呵。”“有几个上届落第的,我的印象还挺深。先是两位善填词的,乌程张子野和建州柳三变,若说填词作曲,这两人罕有人比。结果前两届相继落第,今年却双双上榜,也是有意思。”曹克明和冯伸己哦了一声,反应冷淡。不知道这两个人在后世的名声,这事情就一点意思都没有,再说两位武臣对词啊曲的没什么兴趣,知道他们是哪个。这两个人在这个年代的地位并不高,全靠他们留下的那些脍炙人口的词作,还有词人的那些乱七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