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竟然真有成贯的铜钱林阿彭迷迷糊糊地跟在李二嫂身后,只觉得做梦一般,不知什么时候就轮到了自己。那个李二嫂,好歹是一个村的,领了钱竟然自己跑了。“什么名字”经办的吏人头也不抬地问道。“林――阿彭――”“什么没这个人”吏人还是不抬头,语气冷冰冰的。林阿彭只觉得头轰地的一声,差点一下跌倒。果然都是骗人的,一切都是骗人的世间哪里有这种好事“不是问你不是问你问你男人名字”后面站着的人一个劲地捅迷迷糊糊的林阿彭,急得直跺脚。林阿彭隐隐约约听到,不由自主地开口:“林业――”吏人竟然听清楚了,翻了一下桌上的名录,回头喊道:“跟刚才那位是同一管的,乡书手呢”一位正在喝水的中年人转过头来,把水放下凑近,口中道:“在呢,在呢,这是林业的浑家,没有错了”“六贯,一起到那边画押去”中年人拉一下林阿彭,到了旁边的吏人前。看着吏人从桌子底下取出一大堆成贯的铜钱,林阿彭左右看看,茫然问道:“这是我的我男人寄回来的”吏人老大不耐烦:“难不成还是我给你的快取了走下一个――”中年人帮着林阿彭把钱收到她盛野菜的篮子里,沉甸甸地她几乎挎不动。林阿彭却咬着牙死死把住,一点都不松手。到了下一个吏人面前,林阿彭像个木偶一样画了押,打了手印。中年人在一边依样画押,证明钱发对人了。见林阿彭取了钱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痴傻了一般,中年人拍了她一下:“阿彭,领了钱还不赶紧回家割斤肉给你家铁锤吃”林阿彭一下清醒过来,不知怎么眼泪就流了下来,对中年人道:“秦三叔,改天我请你吃酒啊――”中年人道:“再说,你先回家吧。六贯不是小数目,钱财不可外露,你用篮子里的野菜盖上一盖,路上小心一些”看着林阿彭离去的背影,走路吃力的样子,这位乡书手暗叹口气,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被钱压得走不动路邕州真是金山银山邕州也在下雨,比建州雨大得多,雨水从周围起伏的山峦汇流下来,一条条溪流奔涌着流向如和周围的平原,流进如和水,劈开石山,汇进郁江。巡检寨边则是另一条河,在山间向北流向古万寨,汇入左江,称为银河。雨中,一百多人聚在河边的谷地里,都披着蓑衣,带着斗笠,借着山脚下高大的树木躲雨。李二郎缩着身子,看着漫天不绝的雨幕,用身子靠了一下身旁的壮年男子,口中道:“林大哥,我们寄的钱也该到家里了吧”壮年男人悠悠地道:“该到了,通判说是用飞票,很快的。”“对了,你给家里寄了多少”“六贯。阿彭随着我吃了许多年苦,不能亏了她。”“怎么这么多官人只是预支了三个月的工钱啊”李二郎吃了一惊,继而脸垮了下来,“我只寄了两贯,一个村子这消息瞒也瞒不住,我婆娘又该骂我了。唉,老天作证,自到了邕州,我可是从没赌过钱”林业拍拍李二郎的肩膀:“放心,只要有钱寄回去,你浑家就该满足了。这么多年,从没听说你向家里拿过钱,说起来要不是官人禁赌禁得严,我看你这两贯钱也寄不回去。”李二郎一个劲摇头:“罢了,正好戒了我这赌性。对了,林大哥,你是怎么弄来那么多钱的不吃不喝也攒不下来啊。”林业看看周围,附着李二郎的耳朵道:“念在同乡,我只说给一个人听,千万不能传出去。――平时闲的时候,我爱到周围山里转悠,这几个月逮过几十只蛤蚧,还弄到一些麝香,邕州城里卖掉攒下来的。”“这也使得”“怎么使不得蛮人能打猎,我们就不能”正在为时,一个声音穿透雨幕:“怎么回事,一下又跑到山脚下我不是说了吗,山洪下来跑都没地方跑都站到谷地里来”徐平与张荣从巡检寨里出来,站在寨门口朝人群大吼。第39章 黄师宓站在雨幕中,徐平沉着脸不说话。站在一边的张荣叹了口气:“通判,这样大雨,干起活来着实不方便。何不歇上两天,等天好了再接着动工”徐平摇了摇头:“这是雨季,下起来没完,谁知道什么时候雨停等到雨季过去,又到了榨糖季,一个人恨不得当两个人用,更腾不出手了。”张荣无耐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这地方的天气就是如此,确实也没有办法,让老天爷给面子可不太容易。徐平的随身兵士吴小乙从远处蹬蹬蹬的跑了过来,看徐平一眼,便扭过头去捂住耳朵,紧张地看着路的前方。皱着眉头,徐平也堵上了自己的耳朵。张荣看看两人,摇了摇头,却不理睬。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吴小乙来的地方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大地像被惊醒了的猛兽,躁动不安地战栗不停。“我的天哪,怎么这么大动静这要是埋在寨子底下炸了,岂不是整个巡检寨都一下没了”张荣使劲揉着耳朵,看着前方冲天而起的碎石撕裂了雨幕,巨大的轰鸣声在山谷里隆隆回响,不由变了脸色。吴小乙放下手道:“山我们都炸着过来了,一座巡检寨算什么”张荣看看徐平,沉默不语。这火药可比京城火药作的那种只会发烟的东西厉害多了,真不知道这位通判是怎么制出来的。这要是堆得多了,岂不是连城墙也能炸蹋自己这竹木建成的巡检寨简直跟纸糊的一样。徐平等硝烟散尽,正在要让众人上去把炸碎的山石捡走,谭虎从上游跑了过来,远远就高声喊:“官人,快不要在这里了雨下得太大,上边的山洪已经起来,不要多少时候就要冲到这里”徐平低声骂了一句,对身边的人道:“算了,今天歇着,等雨停了再开工。回吧,都回,趁着这机会大家也都休息一下”低头走在湿漉漉的石路上,徐平心情有些烦躁。不是他不顾大家的死活非要坚持在这种天气还干活,实在也是没办法。这种山区的路崎岖不平,最好的一段从如和到邕州都不能全程通牛车,运货只能肩扛马驮,到了榨糖季怎么得了收获的季节,晚一天甘蔗里的糖分就少一分,必须争分夺秒昼夜不停,没路怎么行为了方便,从福建来的移民被徐平沿路一字排开,百人左右算是一队,绵延拉出去几十里路,这条路就是生命线,必须在雨季结束前修好。好在这帮移民现在吃得好睡得好,活虽然累也还没什么怨言。移民纷纷回到路边自己的住处,徐平一一嘱咐回去好好歇着,雨下得大了周围山洪多,不要到处乱跑抓小动物解馋。看着众人口是心非地答应,徐平也是觉得无耐,人多了千奇百怪,不是那么容易好管的。从邕州到如和,再从如和到古万寨,这条路徐平今年是一定要修好的,下年再从古万寨修到太平寨去。只要这条路一通,沿途的蛮人就再翻不起浪花来,加上申峒的支持,忠州和上思州就被彻底封在了山里。到那个时候,徐平才会腾出手来慢慢收拾他们,十八州峒合起来徐平也敢把信摔他们脸上。还没回到自己住处,就远远见到前方十几个人冒着雨在水塘边转来转去,那个跳来跳去的身形,不是孙七郎是谁徐平气得牙痒痒,这不是在中牟的时候了,孙七郎现在是自己的身边人,别人拿眼睛看着学他。偏他没一点自觉,性子越发跳脱,跟着大孩子一般的黄天彪把周围的山都转遍了,丝毫不知收敛。到了门前,徐平正要让兵士去叫孙七郎几个人回来,门里却传出一个惊喜交加的声音:“原来通判回来了,让学生好等”随着话声,里面走出几个人来,走在前面的正是多日不见的李安仁,旁边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与李安仁一样穿着襕衫。见过了礼,李安仁介绍旁边的人给徐平认识:“通判,这位就是学生曾向提过的黄师宓黄兄,广州人,世代做这左右江的生意,刚从广源州回来。”徐平见黄师宓的神色却有些冷淡,远不如李安仁热络,不由心中纳闷,自己可是他们这些商人的财神,这位怎么不太想结交的样子。不过他心里也没多想,尤其是这人刚去过广源州,正要从他嘴里打听些消息。到了厅里,徐平让两人先坐,自己回到后边换了衣服,出来见两个人正低头耳语,笑着对他们道:“你们怎么挑这么个日子来进货真是人不留客天留客,前几次你来进货都没碰上,要不是下雨,今天只怕是又要错过了。”“通判身居要职,终日忙碌,我们没有要紧事情,哪里敢来叨挠。”这里现在已经成了李安仁最重要的进货渠道,不过草市已经没了,自从福建的人来,数千的人口聚在一起,从徐平住处到如和县城这几里路迅速就出现了不少店家,一日繁华似一日,已经成了邕州仅次于州城的热闹所在,与武缘县城也不相上下了。客套几句,便回到正题上来,徐平问旁边一直坐着不说话的黄师宓:“听说你是广州人,不知都做些什么生意”黄师宓道:“回通判,广州路远,学生都是贩卖些轻货,从广州运缎匹过来,蛮人那里换些金银朱砂,赚点小钱。”李安仁笑道:“黄兄说得太客气了,通判不是外人,这几个月我多承蒙照顾,生意比以前好做了很多。通判,这位黄兄可不简单,我认识的蛮人还都是左江这里的,黄兄的生意却在右江,那里可不是我们平常人能去的,利息也高。我听说广源州那里,盛产生金,一两黄金才换一匹好缎,利息可不是我们做茶盐生意能比的。黄兄,你说是不是”黄师宓默默地点了点头,并不吭声。徐平冷眼看着,知道黄师宓与李安仁不同,对与自己合作并不热衷。说起来也难怪,什么生意能比买卖金银还赚钱广源州有大金矿,传说那里几十两重的狗头金都不少见,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不管真假,广源州是所有土州里最有钱的总是没错,有钱势力就强,近几年隐约有成为蛮人首领的意思。大宋的势力在左江地区还说得过去,明面上各蛮酋都称臣纳供,小动作虽然不少,大的动静却也没人敢闹出来。右江地区就不同了,朝廷连维持面子上的羁縻也艰难。像广源州这些地方,都是同时向大宋和交趾两边称臣,在中间摇摆渔利。有好处的时候认得大宋,没好处时就做自己的山大王。李安仁见黄师宓态度冷淡,也觉得尴尬,只好借喝茶遮掩。徐平问黄师宓:“听说你刚从广源州回来,那里情形如何”“学生虽然与那里做交易,具体的情况也不清楚。只是听说前些日子,那里的首领向朝廷纳土称臣,朝廷本来已经允了,封首领为环卫官。后来不知为什么又拒绝,并没有告身到那里。”徐平淡淡地道:“纳土称臣是表示对朝廷的忠诚,这位首领侬存福,胃口却太大了些,竟然要朝廷让他统管周围数州。这且不去说,广源州是我大宋邕州属下的广源州,太宗皇帝时已在治下,用得着他来纳土尤其可恶的是,向我大宋朝廷称臣之前,他竟然先向交趾上表。大宋的官是这样当的”侬存福的书信先是到邕州,曹克明没及细查,按惯例答应了。报到转运使司,王惟正问徐平的意见,徐平第一个反对。有前世的见识,徐平不会把这种虚名头放在心上,看的是事情的本质。侬存福是用武力手段吞并广源州的,所谓纳土称臣不过是从宋朝这里要一个合法性,更别说还附带其他要求。也就是现在邕州实力不济,要不然这种人就该直接出兵灭掉,不然让他吞并下去,那还得了早晚要养成大患,他的儿子可是叫侬智高,徐平记着呢。侬家在广源州的崛起,源头还在交趾。天圣五年,交趾贪图那里的财富,出兵灭掉了原来的知州,又没有实力长期驻守,留下了这个空子让侬存福钻了进去。宋朝对于交趾是大国,邕州相对于交趾实力却不值一提,朝廷上上下下贪求和平,闷声不响装不知道这件事,到现在已经闹大。如果再认了侬存福为广源州之主,面子上收回了广源州,实际上却助长了他的野心。权衡之后,王惟正拒绝了侬存福的要求,让他退回本州,别选原知州的后人任知州,就此双方再无往来。黄师宓听了徐平的话,面不改色,沉声道:“通判说的这些,学生倒是没有听说。那里的事情,学生只是知道个大概。”“知道大概也就够了。那你又知不知道,侬存福私自把属地立为长生国,僭称皇帝,立皇后,封其子侬智聪为南衙王这可是明明白白地谋反了”黄师宓面容抽搐了一下,硬着头皮道:“学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