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昔真生气的时候, 特别是生气也没用的时候，是不屑与人说话的。冉星夙被人用担架抬过来, 在帐篷里等了半天, 也就得了一句“别喊我”。之后, 韶昔瞪了她好一会儿, 突然转身就走。冉星夙可怜兮兮地喊：“韶老师你干嘛去呀？”韶昔没理她, 几步便出了她的视线, 剩下杨睿抬了抬手道：“她去队长那边整理记录。”“可她不都过来了吗？都不歇歇吗？”冉星夙问。杨睿挑挑眉，指了指她：“你这不把歇的地方占了吗？”冉星夙声音小下去，也知道韶昔在生她的气，只能小声嘟囔道：“这不双人帐篷吗？”杨睿一笑道：“要不我陪你躺会？”冉星夙往后缩啊缩, 重新把自己缩了回去, 扬声道：“杨老师也去忙吧, 工作要紧。”杨睿摇摇头，背着手在营地里溜达, 溜到了用做会议室的大帐篷外，看到韶昔蹲在角落里的背影。“忙完了吗？”杨睿问。韶昔偏头看她一眼：“再一会儿。”“她来都来了, 这会天都黑了，你总不能把她再赶走吧。”杨睿替冉星夙求求情。“我哪敢赶她啊。”韶昔拍了拍手起身, 走出帐篷，“这片地上, 有人敢赶她吗？”“那是，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是人家掏的钱。”杨睿瞅瞅韶昔刚才待过的位置, “你这不啥都没干吗？”“被北哥和小刘干完了。”韶昔叹口气，望着远处，“转转？”“行。”两人走得稍微远一点，来到了河边。杨睿开了矿灯，照得一片河面明晃晃的。“你要跟我诉说被白富美追求的愁苦吗？”杨睿盯着河面问她。韶昔简短回答：“不。”“你要跟我吐槽北哥和小刘吗？”韶昔瞪眼：“不。”“你要跟我讨论南哈山土壤热容量吗？”韶昔来了兴趣：“这个可以。”杨睿皱了皱眉：“不，我拒绝。”韶昔抿唇看着她，半晌道：“希望你跟冉星夙也是这么说话的。”“我是女孩子，女孩子偶尔不好意思很正常。”杨睿用矿灯晃她一下，“但这并不代表会改变我的说话方式。”韶昔偏偏脑袋，颇有些拭目以待的感觉。杨睿重新把矿灯对准了河面：“晚上吃条烤鱼？”“你能抓到？”韶昔凑过去。“试试吧。”杨睿将矿灯递给她，哗啦一下把外套脱了，再哗啦一下把两条裤腿提到了膝盖。“你小心点。”韶昔道。“这边的水深，也就洗个脚。”杨睿连个准备都没做，就站在了水里。天色越来越深，星星慢慢地现出光芒。韶昔等得坐到了地上，支着脑袋思考这水里到底有没有鱼。徒手抓鱼的杨睿倒是一个人玩得很开心，韶昔等到肚子饿，想起件重要的事，张口便问：“我比冉星夙差很多吗？”杨睿顿了好几秒才反应上来她的问题，转头看她：“不会，你两都属于上乘姿色。”“那为什么你在我面前脱衣服从来都不会不好意思？”韶昔撑脑袋撑得胳膊酸。“因为……”杨睿有点犹豫。“铁刚你就直说吧，”韶昔道，“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你的说话方式。”“你叫我什么？”杨睿眉头皱起来。“老铁。”韶昔唱起来，“哥俩好啊，赛北斗啊！”杨睿继续抓鱼，水声哗啦一下，又哗啦一下。“你长得好看，气质出尘，但就是因为出尘，没人气。做同事还好，做朋友都嫌冷清，想对你有点意思，就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似的。谁乐意自己是癞蛤蟆呀。”杨睿咂下嘴：“冉大小姐，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长得本来就是勾人的类型，热情似火坦率真诚。就算觉得条件太好也难追，但起码多说两句话能换个灿烂的笑脸，等她心情好的时候，还可以逗逗乐调调情，玩得开也放得开，总有一线希望在眼前。”杨睿说到这里，仰天长叹一句：“谁能不喜欢她啊！”“我。”韶昔抬手拾了颗石子朝杨睿扔过去，“真看不出来，杨老师对女人也很有研究。”杨睿呵呵笑了两声，不接她话茬，低头继续捞鱼。韶昔拿着矿灯，一晃又一晃，觉得人真是神奇。杨睿说起这些事，脸上和语调里的生动，跟平日里做总结报告时的样子，天差地别。韶昔曾经以为杨睿这种人，别说搞同性恋，就算谈个大众的异性恋，也是安安稳稳相敬如宾那种。想不到啊，想不到，调调情这种词，能出现在杨教授嘴里。韶昔抬头看天，找了几个星座，想起冉星夙弯成月牙儿的桃花眼。真那么好看吗？真那么勾人吗？勾哪里啊？用土味情话勾得她胳膊一层层起鸡皮疙瘩吗？杨睿突地大喊了一声：“抓到了！”冉星夙将手机在手里颠来倒去，倒得手腕都困了，终于等来了一条消息。绝世小秘张：鱼抓到了！一闪一闪亮晶晶：人呢！绝世小秘张：人还是那样啊。一闪一闪亮晶晶：有肢体接触吗？韶老师笑得次数多吗？绝世小秘张：没接触。大小姐你配我个夜视仪我给你数次数。一闪一闪亮晶晶：这么大个队伍在山里，你居然都没准备夜视仪？！绝世小秘张：……绝世小秘张：她们打算烤鱼了。冉星夙倒吸了一口冷气，两个天天睡一个帐篷的人，大晚上跑去河边散步谈心捉鱼就算了，这会还要野餐？冉星夙想起自己给韶昔准备的那顿野餐，觉得吃什么，在哪吃都图谋不轨。她都快把手机敲出响声了：你回来扶我过去，然后我要鸡翅！羊肉串！培根！牛板筋！金针菇！豇豆！茄子！韭菜！还要哈啤酒！绝世小秘张：……冉星夙换了身衣服，因为行动不便，耽搁了点时间。小张背着她走了大半的路，最后一小段她要求下了地，被扶着一瘸一拐一蹦一跳地到了河边上。韶昔和杨睿已经升起火在烤鱼了，橘色的明艳火光映着两人的脸，鱼肉阵阵飘香，在夜里很有画面感。冉星夙噘噘嘴，然后做作地扬起笑脸，天真无邪地冲她们喊：“好巧啊！你们偷吃居然不叫我！”她抬手摆动的幅度大，声音又响亮，韶昔没理由看不见听不见，但她就是没转头。鱼是杨睿在烤，韶昔盯着鱼，大概用眼光在烤。杨睿回了声：“一起吃吗？”算是给理想型的面子。冉星夙自然要一起吃的，她挥了挥手让小张别搁这儿杵着，自己挪到了跟前，道：“这鱼这么小，不够我们吃。”杨睿抬头看她：“冉小姐有其他食材吗？”“有啊。”冉星夙立马应着了，“我进山一直想搞次野外烧烤呢，但吃烧烤就是个氛围，就我一人多没意思。”“小张~”她装模作样地冲旁边喊，“把我的菜都拿过来。”“得等会。”小张隐在夜色里，一张口只能隐隐露出点白牙。“得等会。”冉星夙重复了一遍，小心翼翼看韶昔。韶昔站起了身：“我去再捡点柴。”“诶诶诶！”冉星夙立马攥住了韶昔手腕，“大晚上的，捡什么柴啊，多危险。”韶昔：“我们的柴只够烤鱼。”冉星夙：“小张！把我的柴拿过来！”小张：“……哦。”十分钟后，冉大小姐的菜到了，柴也到了。鱼已经烤好一会儿了，杨睿也没问她俩，自顾自地吃起来。韶昔凉飕飕地道：“味道怎么样啊？”“还不错，重在新鲜。”“韶老师你喜欢吃什么，我来给你烤！”冉星夙把热情洋溢的脸凑到韶昔跟前。“你会烤吗？”韶昔继续凉飕飕地道。“不会……”冉星夙愣愣地盯着这原始的火堆，一抬手，“小张！”小张早就料到有这一刻，戴了副手套过来：“山里捞很高兴为您服务。”韶昔对他点点头：“辛苦了，晚饭还没吃吧？”冉星夙看小张，挤眉弄眼：“吃了吧？”小张只盯着手里沉甸甸的签子：“没吃。”韶昔：“一起吃吧。”小张：“好嘞~”关系诡异的四人组就这么围坐下来，小张负责烤，杨睿负责抹油，韶昔负责撒料，冉星夙负责吃。野外烧烤，柴大小干湿不定，最难把握的是火候。但小张操作依然精炼，不仅能把食物烤熟了烤香了，拿着豇豆还能问韶昔：“韶老师，您想要几分熟？”殷勤又极有本事的模样让冉星夙眼红，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全熟，要注意食物安全。”杨睿：“豇豆能生吃。”冉星夙瞪了过去，杨睿咧嘴一笑：“还挺好吃。”一顿野餐，韶昔能和小张讨论厨艺，杨睿能和冉星夙讨论城里的酒吧。唯独冉星夙和韶昔一搭话，气氛便陷入了僵持，不是沉默的尴尬，就是被拆台的尴尬。冉星夙仔细思考了这个问题，觉得这不怪天时和地利，主要是人不和。人不和也不是她和韶昔不和，是另外两人和他们的关系负责，心怀不轨。小张不用说，她弟的间谍，本来就是来找机会拆散她和韶昔的。杨睿她已经嫉妒了很多天了，这个每天能和韶昔一起工作，工作完还能睡一个帐篷的女人，真是一个定时炸|弹般的存在。今日一交流，这炸|弹变成了不定时的，谁能想到看起来正正经经的杨老师，对哪个酒吧哪款酒最好喝，那么熟呢。真是虎视眈眈群狼环伺，四面楚歌八方埋伏。冉星夙揪着衣服角，都快把布料拧烂，借口找了一满怀，唯独不愿承认的，是韶老师生她气了，压根不愿意同她说话。待到野餐结束，大家合力将火浇灭，人造的光芒彻底泯灭，只剩下满天繁星。杨睿道：“回吧。”小张道：“回吧。”韶昔打开了矿灯，照出条宽敞明亮的路，等了十几秒，没等到有人去扶冉星夙。韶昔望了过去，杨睿问：“冉小姐，需要我帮忙吗？”冉星夙握拳，元气满满：“没关系，我可以的。”韶昔朝另一边望过去，小张问：“大小姐，你脚还疼吗？”冉星夙微笑，甜美温柔：“谢谢关心，没那么疼了。”杨睿和小张大跨步地朝前走去，再没回头。剩了韶昔举着灯站在原地，冉星夙睁着大眼睛瞅着她，一动不敢动。良久，冉星夙小心翼翼地开口：“韶老师，你冷不冷呀？”韶昔呼出口气，一只手伸向身后：“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