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我去新西兰了。” 杨果一手支着脸,突然开口。徐观没有看她,淡淡嗯了一声。杨果也不在意,继续道:“我去了卡瓦劳大桥蹦极,我这辈子就打算去三次,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徐观这回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你记得陆川吗?”杨果问。“不知道。”徐观最后用酒精棉片给手机做清洁,而后将手机递给她,说,“二十。”杨果接过手机,将烟头丢下地碾灭,又从包里拿出纸巾包了起来。今夜风很大,侧柏的树影在地面混乱地团团舞动,杨果闻到渐近的香水味,同时身后传来高跟鞋的哒哒声,连节奏都优雅。杨果没有转头,自顾自用手机给徐观转完帐,然后把屏幕竖起来对着他道:“好了,二十,查收一下。”“他只收现金的。”头顶传来一道妩媚的女声。杨果盯着徐观看,男人从兜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朝她点头,“收到了。”杨果站起身,视线正与身边的女人对上。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化着大地色的眼影,没有卧蝉,显得清冷又高傲。花香已经变淡,此时带了些甜甜的奶油味。这么多年了,她竟然还用这款香水。杨果冲女人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徐观却突然开口道:“我等会儿就收摊了,今天不等我吗?”她笑起来,又重新坐下,“那就等呗。”站在一边的女人低头看了看杨果,眉头疑惑地皱起,似乎在回忆什么,而后问徐观:“她是?”“我女朋友。”徐观淡淡道。女人猛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有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过来,问徐观:“小哥,有高清膜吗?”“十块一张。”“行,来一张,贴好点儿啊。”那女人还站着,徐观看向她,示意她让开一点,别妨碍自己做生意。“阿观……阿观,你是说真的?她真是你女朋友?”女人手里紧紧捏住粉色小包的金银双链条,犹自不可置信。徐观不再理会她,开始认真工作。杨果搬了凳子,坐到他旁边,从桌上的金桥里抽出一支烟,又拿过徐观的蓝色塑料打火机点燃,朝一边呼出一口,对女人笑了笑,一字一句地说:“汤小姐,你好,我是杨果。”汤蕊低头看着她,却没心思问好,半响轻哼一声,又对徐观说:“我不信,阿观,你别这样,我等你收摊,我们聊一聊好吗?”“汤小姐,这单接完我们就要回家了,您请便吧。”杨果拿烟的手往她那边一摊,做了个送客的姿势。汤蕊再次皱了眉,看得出来已经生气了,但还是维持着良好的教养,用尽量克制的语气对杨果说:“这位小姐,我不认识你,之前也从没见过你,我不相信阿观这么快就有了女朋友,我和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谈,你可以回避一下吗?”“汤小姐真是健忘,”杨果突然懒洋洋往徐观身上一靠,满头大波浪垂上他的手臂,“您不记得我,我就不能是他的女朋友,这是什么道理?今天阿观很累了,您还是请回吧。”汤蕊不动作,紧紧盯着徐观,杨果垂下眼睛,感觉到男人肩膀处的肌肉很硬。徐观一直沉默着,把手机还给那个在一旁正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学生,“谢谢惠顾。”收完钱,他握住杨果的肩膀把她拉起来,“走了。”杨果帮忙将桌上的配件都收进帆布口袋后,徐观将口袋往身上一挎,看也没看汤蕊一眼,拉住杨果的手就离开了。他的手很大,掌心很粗糙,杨果悄悄将手虚蜷成拳,手背在他的手心里,被磨蹭得有些痒。走到长街的一半,是处停放共享单车的空地,徐观从兜里掏出钥匙按下,一辆黑色电瓶车亮了灯。他想把手放开,杨果却反手一握,拉得男人微微往她这边倾了身。徐观转头看向她,漆黑的眼睛里映着远处路灯的微光,和她突然凑近的肤色冷白的脸。杨果凑过去,嘴唇张合间喷出带着香味的热气。“利用完就想跑?”第7章夜已经深了,晚归的行人渐少,杨果离他很近,近到他能清晰看见她闪着珠光的眼影,和深蓝色的美瞳。她的眼皮脂肪很少很薄,双眼皮看起来就较浅,有一种很清淡的,但是又凌厉的美。徐观借着手上的余力将她又拉近了一点,两人呼吸交错,他淡淡笑了声,说:“谁说我要跑了,请你吃夜宵。”“吃卤煮?”杨果的眼睛很亮。“吃卤煮。”徐观微微后退,点头。杨果带他去了那家卤煮店,眼看已经要关门了,她快走几步赶上前去,高声喊着:“最后两位!”店里迎出来一位大爷,用眼神上下扫了扫二人,说:“进来吧,最后俩啊。”冬末的深夜里,寒风被挡在店外,暖黄的灯光下摆上两碗烫呼呼的卤煮,杨果捧了张饼在手上,说:“新烙的饼可不能直接丢进去煮,对吧?”徐观也许是饿了,沉默地连夹几大口送进嘴里,听到这话,下意识接口道:“对,就这么浇上老汁儿,嚼头会很足。”杨果埋下头,对着蒸腾而出的热气勾起嘴角,感觉眼眶被熏得热热的。饱餐一顿,杨果跟着徐观出了餐厅,回到他放车的地方。徐观把帆布袋放到后座,跨上车时一回头,杨果就站在旁边静静看着他。“回见了。”徐观扭动车把手,小电瓶两侧的灯亮起来,像黑夜里的两只耳朵,照亮前方一小块路面。“干嘛啊,”杨果一把按住他的手阻止动作,“这就完了?”“你还想怎么?”“说好的回家啊。”杨果眯着眼睛笑。徐观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沉默一会儿,也不走了,挪开她的手,从包里掏出烟点上,在车座上抽起来。他的腿很长,这么两边跨坐着也能稳稳踩到地面,肌肉因为保持平衡微微鼓起,牛仔裤看起来不厚,紧紧裹着其下起伏的线条,纯粹男性的力量感。只看这双腿,和他双臂倚在龙头的抽烟姿势,杨果甚至觉得他胯-下是一辆哈雷。“不是说不跑了,那送佛也得送到西吧。”杨果说。徐观一挑眉:“想要我送你?”“是我想要送你。”“没什么道理,嗯?”徐观眯了眯眼睛,微微偏头看着她。“没什么道理,我高兴。”杨果说完,明白他这是不反对了,迅速跨上车,双手规矩地放在自己腿上。身后传来洗发水的淡香,跟之前都不太一样。电瓶启动,徐观载着杨果往他住的方向开去。深夜的路上已经没人了,他开得很快,牛仔外套的衣角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杨果闻到皂香,眼前是他宽广的背脊,领口处露出的脖颈肌肤光滑。她轻轻往前靠了靠,额头虚搭在男人背部,仔细感受他身体的温度。拐进一条胡同,挤挤挨挨的平房映入眼帘,徐观拐来拐去地开了一段儿后停车,杨果下来后,看见面前是一户平房,问:“你住这儿?”这种房子,看着朴实无华,实际上还真不便宜。徐观点头,把着龙头在门口站定,说:“到了,你回去吧。”杨果说:“不请我进去坐坐?”徐观沉默,看着杨果,却没有动作。杨果抬起头,看见平房的屋顶后支出一树国槐,在这时还枯着,叶片凋零,带着微黄。她笑了笑,说:“太晚了,抽根烟我就走。”这回她拿出一支散给徐观,防风打火机燃起一小簇火苗,她护着这火给徐观点烟,男人也伸出一只手,两人的手一大一小,都是向内的姿势,好像在小心翼翼维护一种珍贵的平衡。徐观没让她看着自己进门,烟还没抽完,杨果提前走了。因为职业习惯,她记路很厉害,北京的小巷,其实也总有规律可循。但她特意走得很慢,一步一步丈量脚下的青石板,伸手抚过胡同墙面粗粝的砖瓦。隔着这些,还有深夜的人家,宵夜的香味,小孩的哭闹,玩游戏的少年人激动的喊叫。隔着这些,还有徐观。杨果含着笑,加快步伐走了出去。次日清晨,杨果还是早早就醒来了。跟艾玛诗约的午饭,时间尚早,她先起床伏案工作到十一点,收拾收拾就出门了。到了小区门口,准备往地铁站走的时候,面前“唰”地开来一辆红色沃尔沃,车窗摇下,露出艾玛诗妆容精致的小脸。……这群人。杨果无奈地上车,坐进副驾驶,“早啊北京大妞。”“早啊叛逆少女。”艾玛诗嚼着口香糖,“自便啊。”杨果从自己那一侧拿了口香糖也吃了一片,侧头打量艾玛诗今日的装扮。艾玛诗朝中间放着的粉色包包努努嘴,“怎么样,限量版呢,费好大劲儿抢到的。”“好看。”杨果很给面子,朝前方吐出一个泡泡,问:“吃什么?”“海底捞?”艾玛诗用疑问句,实际上杨果知道,这就已经决定了。到了地方,门口一如既往坐着排位的大群人马,艾玛诗大手一挥打了个电话,在一众人等嫉妒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带着杨果走了进去。作为武汉人,杨果却不太能吃辣,反而是艾玛诗这个北京本地土著很热爱辣椒,于是两人一边一个,占用了鸳鸯锅和红锅的位置。“你说说,这些无良商家。”艾玛诗扫一眼周围的空桌,趁服务员去端菜对杨果吐槽道:“白占着这么大店面儿,非得让人等,搞这些莫名其妙的饥饿营销,吃个饭也得用到人脉。”杨果示意来下菜的服务员离开,自己动手,接口道:“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干嘛都得靠艾大小姐不是。”艾玛诗被哄得飘飘然,等一盘子肥牛都让杨果涮了去才反应过来,瞪她一眼,愉快地跟她抢起菜。也不是心疼这几盘子菜钱,但就得要两人的筷子在锅里夹来碰去,才有种吃火锅的爽快感。饭过五味,杨果说:“我昨天看见汤蕊了。”艾玛诗正夹着虾滑可劲儿吹凉,闻言手下一松,一整颗虾滑跌进蘸料碟,溅起几滴麻酱,她瞪大眼睛,刚种的睫毛浓密又纤长,忽闪着惊讶。“那女的?怎么碰见的?”杨果笑了笑:“不是碰见的,她自己找来的。”“她来找你干嘛?她还能记得你?”“她当然不记得我,汤大小姐嘛,我等屁民哪儿能轻易入她的眼。”杨果手下戳着虾滑,继续道:“我是说,她去找徐观,我也在。”艾玛诗卡了一下,嘟囔一句:“我就知道。”然后才说:“那徐观现在干嘛呢?”“菜市口贴膜呢。”杨果神色自然地下了一片羊肉,艾玛诗却吃不下去了,露出一副被噎着的表情,惊恐地看着她。杨果抬头,把涮好的羊肉夹进她的碗里,问:“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徐观!那个徐观啊!”艾玛诗嗓门洪亮,立刻有服务员挂着满脸笑赶过来,“两位小姐需要些什么吗?”“你小声点儿啊。”杨果摆摆手,服务员走了,她才又说:“徐观,徐观怎么了?贴膜挺赚钱的。”“不是,这是赚钱的事儿吗?”艾玛诗忍不了了,啪地放下筷子,质疑她淡然的态度。杨果也放下筷子,却又慢腾腾拿起旁边的酸梅汤喝了一口,才说:“那什么不是赚钱的事儿?”从小到大没缺过钱的艾大小姐抱臂沉思片刻,说:“当年那么牛逼的人,到现在居然在菜市口贴膜,多丢面儿啊。”杨果说:“那他还能怎么办?”她语气依然平静,眼睛垂下去,盯着碗里被戳烂的虾滑,混着芹菜的颗粒漂浮在汤汁上。艾玛诗察觉到她情绪有些不对,不再纠结徐观目前的境况,只自己小声补了句:“也是,出了那样的事儿……”然后迅速转移话题:“诶对,你看见汤蕊,她怎么了?”“没怎么,就是看见了她背的包,你想了很久的那款。”“艹,官二代就是不一样啊。”艾玛诗酸唧唧地说。当年还在读书的时候,艾玛诗就常年与汤蕊争夺商院院花的名额,可惜从没争赢过,平日里艾玛诗也处处都跟汤蕊较劲儿,小到学校举办的辩论比赛,大到全国级别的专业竞赛,只要有汤蕊在的地方,就一定有艾玛诗的身影。毕业以后各奔东西,听说汤蕊去了美国继续修习,艾玛诗则回到家里的公司帮忙,二人的生活轨迹没什么交集,艾玛诗也就把这人渐渐淡忘了。但今天杨果一提起来,往事种种都如过眼云团中凝聚出的水珠,汇集成雨把她浇成一只现成的柠檬精,开始跟杨果吐槽起当年汤蕊的不是。什么眼高于顶从来用鼻孔看人,每每取得成绩总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却又任由学校宣传部将之大肆报道;什么明明有男朋友,却又拥有一大堆异性朋友;什么嘴里说着不屑虚名,却又明里暗里总拿自己的家世压人……说起来其实都是小事,却也足以让校园里的少年少女们铭记于心,直到多年以后回忆起来,也总看那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一顿饭吃了足足两个多小时,出门时艾玛诗抢着结账,杨果也就由着她,心想这人一定是要提到徐观了。果然,下午两人逛街,艾玛诗挑了根口红对着镜子试妆时,状似不经意地发问:“他们俩分手了吧,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杨果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端详片刻,转头对服务员说:“这支要了。”说完就拿了单子去结账了,留下艾玛诗一个人站在原地气闷。作者有话要说:徐观借着手上的余力将她又拉近了一点,两人呼吸交错,他淡淡笑了声,说:“谁说我要跑了,请你吃夜宵。”杨果一把推开他:“你没带口罩,离我远点。”写到这里,手下自然而然打出了这句话……第8章薛欣一早赶来上班,远远就看见店门已经被打开了,她正嘟囔着,觉得怕不是程鹏那个傻子记错了上班时间,就见一道纤细的身影走出店门,站在那儿点了根烟。“老板!早啊。”薛欣蹦着过去,浑身充盈着年轻姑娘的朝气。杨果拿烟的手挪开,侧过身说,“早啊,家里怎么样了?”薛欣说:“没事儿啦,我妈还说我呆久了呢。”杨果点点头,“进去吧,吃早饭了吗?我带了小笼包。”“哇,谢谢老板!”薛欣开心地进店享用美食了,杨果抽完烟,散了会儿味道才进去。薛欣嘴里含着一大口小笼包,吃得满嘴流油,还不忘关心杨果:“老板今天来得好早呀。”杨果笑说:“昨天睡得早,睡不着了。”“几点睡的呀?”“十二点过吧。”薛欣不可置信,“十二点也算早?”杨果:“……”年轻真好。杨果在店里呆了大半天,下午的时候,程鹏来跟薛欣交代最近的一个单子,之前薛欣有事离开,都是程鹏一个人处理事情,薛欣一回来,杨果就给他放了三天假。杨果看着程鹏一脸疲惫的样子,有些不忍,干脆说中午请他们吃火锅。薛欣有些为难:“啊,让老板破费不太好吧,我才刚请了假,你还要请我们吃饭……”程鹏说:“你可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这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对吧老板?”杨果笑着说:“是啊,犒劳鹏哥,顺便慰问慰问你。”薛欣偷偷瞄着杨果,感觉出她心情很好的样子,大胆建议道:“老板,我们就不让你破费了,去你家吃怎么样?程鹏说他做饭可好吃了。”“对对,”程鹏也来劲儿了,“咱们就去买点儿菜,在家吃不比外头那些瞎排队的网红店舒服吗?”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眼看着就要定下来了,杨果也乐得接受他们的建议,于是欣然同意,还特意准了薛欣提前下班,三人一道前往超市买菜。提着大包小包,杨果领了两人进电梯,薛欣记起来,“诶对了老板,你家有调味料吗?”杨果回忆了一下,“麻酱和香菜好像没了,你们吃吗?”她不是北京人,来了这边也没爱上吃麻酱,家里从来没备过。薛欣说:“哎呀算了算了,我也不太爱吃。”程鹏插话道:“你不是最爱吃香菜吗?”薛欣瞪他一眼,正拿胳膊肘顶他,电梯门开了,杨果边走边说:“正好,我也爱吃香菜啊,待会儿回去看看还有什么没买到的,我去买。”薛欣连忙赶上去,“老板我们去吧,毕竟你请客……”杨果用密码打开门,走廊里泻进一片夕阳的光,她轻笑道:“你们去买,还要我这个老板处理食材啊?”薛欣挠挠头,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只好跟着杨果进去,还恨恨盯了程鹏好几眼,小声抱怨他:“不懂事!”程鹏不明所以地摊手,按照杨果的指示将几大包菜都提进了厨房。杨果说:“地方小,别嫌弃啊。”薛欣在厨房里看来看去,发出羡慕的感叹:“哪里小啦,老板你真厉害,简直就是我梦想中的厨房。”程鹏在一边怼她:“你一个最多只会往泡面里加个鸡蛋的人,难道最经常梦想的不是什么豪华衣帽间?”“你懂什么!”薛欣一巴掌挥上他的肩膀,怒道:“一个房子里最重要的当然是厨房。”她转了语气,描述起自己向往的生活:“一个小房子,不需要很大,厨房也小小的,两人肩并着肩,一个择菜一个淘米,就是全部了。”程鹏不屑一顾,“要我说,还是卧室最重要,床脚摆两台电脑,以后我和我媳妇儿一人一台,打完游戏就睡觉,多美。”薛欣气得跺脚,拿起口袋里的黄瓜去打他,程鹏笑闹着躲开。厨房的灯光是冷白色的,两个年轻人的胡闹,却让这一方小小空间变得明亮又澄澈。杨果斜倚在厨房门口,出神地看了会儿,才说:“好了,我要去买菜了,你们先准备着。”薛欣忙中偷闲地转回头,“辛苦老板啦!”杨果出了小区,却没去超市,脚下一转,往菜市场的方向去了。经过长街上的那家馄饨店,门口空荡荡的,许多小商贩还没出摊,她脚下不停,径直走进菜市场,逛了许久,挑了好几把香菜,又多买了两块上好的牛里脊。出来时,她远远看到有一道颀长的身影,背着个大帆布包,一手插兜,嘴里叼着烟,慢慢在侧柏的阴影下走过来了。快到面前时,杨果嘴角已然挂上掩饰不住的笑意。“今天这么早?”徐观说:“不早了。”杨果本来想说这么早你不怕城管吗,最后也没说出口,只是问他:“吃晚饭了吗?”徐观摇头。正合她意,杨果顺着说下去:“我在家请员工吃饭,你一起吗?”徐观沉默一会儿,正打算拒绝,杨果提起手里的菜:“我刚想起有个员工不吃牛肉,买多了,吃不完。”天边云霞被晕成深红色,杨果站在霞光之下,化着淡妆,冷白的肌肤也温暖起来,眉眼清淡又细腻,她说:“好像要下雨了,怎么办啊?”徐观还背着包,他拿下嘴里的烟,用拇指和食指迅速一撮,炸出一小簇不甚明亮的火星。他似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说:“带路吧。”他们买了两种汤底,红汤底料一般加以炒制后再入水煮会更香,程鹏正在炒底料,侧头一看,薛欣洗完菜,闲着没事片起了土豆。“嘛呢嘛呢!”在她将土豆片切得越来越厚之前,程鹏出声制止,“这么厚怎么吃啊,吃过餐厅里那种功夫土豆片吗?你不说削得那么薄,至少也别这么厚吧。”薛欣正用尽全力处理那颗土豆,闻言用手指侧着比了下,发现果然太厚了,委屈道:“那怎么办啊,都切了大半个了。”“我来吧。”门口传来杨果的声音。她进厨房放下袋子,又往外走,边走边说:“刚碰到了个老朋友,叫他一起来了,不介意吧?”二人连忙摆手,薛欣挪到门口给她让位置,看见一个男人脱掉鞋,光着脚沉默地站在门口。她被惊艳了一小下,回身偷偷顶了顶程鹏,跟他窃窃耳语:“老板这朋友好帅啊,男朋友吧?”程鹏一拍她的大脑门儿,“去去,别跟我这儿八卦啊。”杨果看了看徐观光着的脚,突然笑了声,“不用脱鞋的。”她这么说着,却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女士拖鞋,摆在了他脚下。“这是我备用的,还没穿过,先将就吧。”她靠他很近,徐观几乎以为脚面就要被她滑落的长发触到。他穿上杨果的拖鞋,整个脚后跟都露在外面,走了两步,注意到厨房门口站了个姑娘,脚上还穿着自己的鞋。他用疑问的眼神看向杨果,杨果却转头招呼薛欣:“来,招待一下客人。”又对徐观说:“这是薛欣,我的镇店之宝。”程鹏也从厨房探了头出来问好,“你好,我是程鹏。”杨果指指身后的男人,“徐观。”进厨房之前,她问徐观:“会做饭吗?”徐观竟然点了头。于是杨果将程鹏赶了出去,接手那一锅正沸腾的炒料,环顾一圈流理台,指挥徐观:“肉都切好了,你切一下藕片土豆丝瓜,豌豆苗洗一洗。”徐观挽起袖子,露出麦色的小臂,处理食材的动作虽然不够流畅,但也算不上生疏。杨果看了会儿,突然问道:“你以前就会做饭吗?”徐观淡淡道:“嗯。”他会做饭……杨果一边想,一边准备把煮好的底料倒进鸳鸯锅,红汤锅底有些呛人,她咳嗽了两声,徐观说:“我来吧。”他帕子也不用,直接端起锅就倒,手臂因为用力鼓起流畅的肌肉线条,衬衫的下摆往上缩,露出一小截腰腹,比手臂白一点儿,结实光滑。开饭时天色已经黑了,杨果拿出白葡萄酒,兑了雪碧,举杯道:“开店以来都辛苦两位了,今天也没说去吃点儿好的,可千万别跟我客气啊。”程鹏嘴里说着哪里哪里,还特意拿着杯子站起了身,一看就是久经酒场的人,客套话一堆堆的不带重样。薛欣才懒得听他多说,她老早就饿了,迅速拿起酒杯跟杨果一碰,打断程鹏的长篇大论,高声喊道:“干杯!开饭啰!”客厅跟餐厅没有隔断,杨果的房子不大,却有个很宽敞的阳台,四人围着咕噜噜冒泡的火锅,还能从阳台那边看见楼下的万家灯火。一桌人除了杨果都吃辣,然而看样子还是徐观战力最强,程鹏和薛欣的嘴唇都肿起来,他却依然面不改色。酒过三巡,薛欣贪杯,已经有些醉了,掏出手机,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要给男朋友打电话,免得他担心。杨果说:“你让他来接你吧。”“不用不用,我们又没车,这儿挺远的,我待会儿,嗝,待会儿自己坐地铁回去……”薛欣红着脸,歪歪扭扭起身,“老板,借用一下你家厕所啊。”杨果担心她,扶着人进去了,在门口等着。客厅安安静静的,只有碗碟相碰的声响。他变得沉默,她想。快十点的时候,饭局结束,程鹏怕赶不上地铁,就先走了。过了会儿,薛欣的男朋友来电话,说已经在楼下等了。杨果付着薛欣下楼,出门前问徐观:“你跟我一起吗?”徐观本来想帮忙收拾,此时却不好单独呆在她家,只好跟着一起下楼。薛欣的男朋友是个其貌不扬的小伙儿,说是当年跟薛欣从家乡一道来北京打拼的,看着很精神。他接过薛欣,也叫杨果老板,对她道谢,离开前还奉承了句:“老板,你男朋友很帅。”徐观没否认,是因为男性的体贴。杨果也没说话,却是因为女人的私心。落下几点雨滴,欧香小城里种着京城本地出土的白毛杨柳,到春天的时候,会有很美的漫天飞絮。第9章杨果说:“你看,下雨了。”徐观望了望天,说:“上去吧,我帮你收拾。”雨越下越大,空气清新起来,徐观的脸被路灯照亮,浓黑的眉上沾着水珠,表情很淡,杨果突然想拉拉他的手。但她最终没有动作,沉默着带他上楼。厨房确实太小了,两个人一个洗碗一个擦,就已经占满整个空间。杨果想到薛欣说的,两人肩并着肩,这就是全部了。她能闻到徐观身上淡淡的皂角香,他的动作很快,锅里倒满水和洗洁剂,将碗碟一个接一个地洗净。碎菜叶和剩余的红油漂浮在水面上,泡沫看起来有些油腻,徐观的手在其间灵活动作着,也不见嫌弃。“你是不是还去餐厅打过工?”杨果问。徐观手下顿了顿,说:“有什么不可以吗?”“没什么不可以,”杨果说:“我知道你做什么都可以做好的。”徐观笑了笑,没有答话。杨果静静数着剩余的碗碟,七个碟子,两个碗。她刻意放慢了动作,但徐观手下未停,还剩四个碟子的时候,他打开龙头换水。杨果停了下来,水声稀里哗啦的,她伸手将龙头关掉,说:“休息下,抽根烟吧。”这套两居室,还不到一百平,却硬生生将客厅的一部分隔给阳台,推开窗户,细雨被斜吹着洒进,带来干净好闻的味道。杨果为徐观点烟。以前有朋友说过一个谬论,尼古丁燃烧到半截以后造成的危害比前半支大很多,所以抽烟最好只抽半支。她没求证过,也不想知道真假。细小的烟圈燃起的瞬间,尼古丁的味道会让她感到安心。这安心陪伴她走过好像没有尽头的那八年,度过南半球很多无法入眠的漫漫长夜。阳台上有个小桌,烟灰缸里已经堆满烟头。桌旁配了个秋千椅,两人都没坐。。楼下是一个公园,夜幕里亮着零星几点灯光,杨果没穿外套,渐渐感到有些冷,但她没说,也没动。徐观抽得很快,还剩半支时,他看了眼杨果,女人裸-露的脖颈肤色很白,几乎可以看到青蓝色的血管。他掐灭烟头,说:“很晚了,收拾完我就走,不打扰你。”杨果顿了顿,说:“不会打扰的。”徐观离开时,杨果只送他到电梯,她脸上挂着笑,与他道别:“再见。”电梯门合上,她回到家,换上徐观刚穿的拖鞋,走到阳台。她住17层,平时不停靠,下楼需要七分钟。她拿出手机,打开秒表,静静等待着。七分钟到了,楼下出现一个人影,背挎着帆布包,脚步迈得很大。她笑起来,在心里说,晚安。刚才一起抽烟,从厨房到阳台,再回到厨房,他们用了十分钟。加上这七分钟,一共是十七分钟。这是多赚来的十二分钟,在这十七分钟里,杨果第一次为自己抽烟这件事感到庆幸。她记得在一本书里看到一群朋友谈论抽烟的危害,他们说到聚会吸很多烟后第二天清晨类似宿醉的感觉,说到作为医生其实要以身作则拒绝烟草,最后却总结道,在地球的有生之年,某些地方的某些人完全有可能还是会吞云吐雾,那是群幸运的家伙*。那个时候她还没学会这个坏习惯,也厌恶烟味,或者说自以为厌恶。所以她无法理解这样的情节,也无法认同这些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