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二人却又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装作无事儿发生过。霍容辞双手捧着酒壶,交到唐琛手里时,不忘再三地嘱咐道:“这酒虽香,但特别烈,酒量不高的人一口就倒,千万别让她沾上。”唐琛随口应了声,转头见蒋琬琰的娇容上隐隐浮现疲态,不由弯身,附在她耳畔低语:“晏晏,你先回宫等朕好么?”蒋琬琰的确是疲于应付这种场合,便没有故作矫情地拒绝,而是轻轻点头。眼看她答应得乖巧,唐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心,语气越发地温柔:“乖。”蒋琬琰由著宫娥搀扶上了肩舆,正欲起轿,却忽然想起自己忘记问唐琛,需不需要准备晚膳或是夜宵。然而,她这一回头,倒是怔住了。只见有名粉面芙蓉的姑娘上前,端着酒杯向唐琛说了些什么。后者非但没有嫌烦,反倒拿出了难得的耐心静静听着。姑娘家上着苏绣月华锦衫,下穿紫绡翠纹裙,脚踩云头锦履,模样端的是高贵优雅。蒋琬琰识得,她是平阳侯府的嫡女纪华琅。因着父亲的缘故,纪华琅自小出入宫闱,与陛下和燕王皆有不浅的交情。她饱读诗书,气质高华,却又秉性温和易于相处,一度传言是先帝属意的太子妃人选。虽说这些谣言,都在唐琛娶亲后不攻自破,但纪家小姐曾经周旋在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两个男人之间,是不争的事实。夏青见她目光凝滞,不禁低声询问道:“娘娘,可要奴婢吩咐起轿?”蒋琬琰脸色由白变红,最终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用,本宫改变心意了,多待一会儿也无妨。”于是,唐琛眼角余光就瞥见原本乖顺温良的小皇后,此时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眸中微愠。他愣了片刻,意识到她生气的原因,好笑地扬起唇角。随后,唐琛便踱步走近她的身边,压低音量道:“晏晏,你听朕解释。”蒋琬琰如荑的纤手点在他好看的双唇上,示意他先别开口,“今晚你有一整夜的时间可以解释。”“好,在那之前……”唐琛拉过她的小手,凑到嘴边轻啄几下。他刚刚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格外享受蒋琬琰的眸光落在他身上时,那种胶着而纠缠的情绪。 “朕想再吻吻你。”作者有话要说:陛下实为装逼之才,我等佩服.jpg接下来换个人吃醋,保证甜!目标是让柠檬围绕着你们!◆感谢昨天投出营养液的小仙女。 (因为没有登入,后台显示不出昵称qaq)第19章 第n桶醋蒋琬琰最后还是独自回了宫。途中,她一时兴起,便决定让宫人在半路落轿,自行散步回去。夏青觑着眼,偷瞄蒋琬琰的脸色。她侍候唐琛的时间颇长,自然也认识纪家小姐。纪华琅与陛下之间清清白白,那些劳什子的传言更是瞎扯!但若是皇后娘娘偏信流言,继而对陛下产生误解,那可就不好了。夏青琢磨半晌,才缓缓启唇道:“世间男女的交往,除了情爱,还有很多种原因。陛下待娘娘真心一片,您可千万别多想。”闻言,蒋琬琰没忍住牵起嘴角,问道:“本宫看起来像是真的醋了?”“娘娘,您不是……”话说到一半,她顿时闭紧了嘴。任意揣度主子的心思是大忌,饶是皇后娘娘一贯宽容,她也不敢轻易触犯。蒋琬琰像是看穿了她的内心,笑容嫣然:“在这种情形下,若是不吃吃醋,好像显得我多不重要似的。”夏青听后,忙不迭地否认道:“娘娘自是顶顶重要的。”蒋琬琰莞尔,语气里头带了几分探询的意思:“本宫从前就觉得,你这心里边似乎挺偏袒陛下的,莫不是……”她话儿还没说完,夏青已经吓得冒了满身的冷汗。正思索着该如何解释自己与陛下的关系,却蓦地耳闻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人语声——听起来,倒像是一对成年男女。夏青万般警觉地伸出手来,拦阻蒋琬琰的去路。眼下时辰不早,偷偷摸摸躲在无人经过的小巷里私会,无非是偷情,或者从事不法勾当。深宫中肮脏的人和事,多得数都数不清。夏青自个儿是看惯了的,却不愿让蒋琬琰也沾惹上腥臊,连忙要护着她离开。正当此时,那男子猛地拔高声音,怒不可遏地呵斥道:“钱氏当真以为本王倒台后,她还能够全身而退么?”他嗓门宏亮,一句话毫无遗漏地传进耳里,令蒋琬琰当场愣住。片刻后,她再顾不得夏青的极力反对,扭头便往发出声响的暗巷走去。入目的两道身影,正是公孙弘毅和前寿康宫掌事郭淳意。蒋琬琰樱唇微张,显然对眼前的事实有些难以置信。她实在想不通,这两人究竟是何时搭上的?仿佛是应了她心底的疑问,郭淳意紧咬下唇,口气愤恨地说道:“奴婢过去尽心尽力地办差,不曾有过怠慢。即便太后不愿念主仆情谊,也该记着这份苦劳,可她却对奴婢狠下毒手!”“若非奴婢命大,这会子早已命丧那毒妇手里了……”郭淳意愈往下说,情绪便愈发激动起来:“与其顺着她的意,把这些秘密带进棺材,倒不如奴婢今日就将钱氏的恶毒行径道个明白。”“太后早些年便有了贰心,表面上与您联手,背地里干的却都是捅刀子的事儿。”郭淳意心一横,毅然开口道:“她渴望的,并不仅仅是执掌后宫,而是想做那主宰天下的女皇……”“咔嚓。”踩断树杈的声响,在此刻格外地突兀。蒋琬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屏住呼吸,连口大气也不敢喘。“谁在那里?”公孙弘毅闻声的刹那,立马上前逮人。他神色凶狠,浑身上下皆散发出浓烈的危险气息,似乎欲将目击者杀人灭口。蒋琬琰忐忑地嗢咽一口,正左右寻找着可供躲藏的地方。骤然转身,却被人一把扣住手腕,连拖带拽地飞上檐壁。她紧捂着嘴,虽然受足了惊吓,仍强忍着没敢发出半点呼声,生怕被公孙弘毅觉察出不对劲。好在对方武功高超,即便多拽了一个她,也像轻燕穿云般灵巧。没多久,便平稳地落下双脚。蒋琬琰适才正眼看向面前五官深邃、面容昳丽的男子,并呐呐地道了句谢。这下,她心里也清楚地明白到,霍容辞并非是那无礼之徒。方才情势紧急,就算他趁机掐了把腰,或捏了下屁股,蒋琬琰都无法挣脱。可他并没有,反倒只是疏离地拉着她的衣袖。“不用谢。”霍容辞轻挑地扬眉,接着意有所指地说:“我这人心肠还没有硬到能亲眼看着羔羊入虎口的地步。”蒋琬琰讪讪地笑道:“今日的事……”“嗯,我俩会保密的。”他说这话的时候,手指向一旁的暗卫萧然。下人间没有那么多顾忌,因此,萧然刚才是直接抱着夏青逃跑的。他平生未曾触碰过女人柔软的身子,这会儿黝黑的面庞上尚存着来不及消褪的红云。“这种糟心事儿,在东宛发生的也不少。外戚干政,佞臣专权,早已是见怪不怪。”蒋琬琰自觉不该与他国太子妄议朝政,正想告辞,又听得他说:“有件事想请皇后帮忙——我迷路了。”“啊?”蒋琬琰上下打量着他,只觉得这男人周身的每个毛孔都透着精明,实在不像是会犯糊涂的样子。“怎么?我又不熟悉你们业朝皇宫的结构,迷路有什么可奇怪的么?”霍容辞哂笑道。他说得合情合理,蒋琬琰估摸着路程也不远,便点头应允:“仅此一次啊。”霍容辞定眼瞧着她正经而严肃的脸孔,顿时有些忍俊不禁。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用仅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道:“嗯,一次就够了。”两人并排走着,中间隔了数尺的距离。皓月升上苍穹,洒落满地银白的月光,衬得重重楼阁殿宇都仿佛琼玉雕成。霍容辞侧过头,看见她整张侧脸皆笼罩在冷冷的月色下,变得越发皎洁,忍不住喃喃说道:“其实,我真挺喜欢你的。”蒋琬琰没有接话,他只好自顾自地往下说:“你若是我的太子妃,我定百般疼爱,甚至为你废黜后宫……”听到这里,她脸上的表情仍旧没有半分松动,霍容辞不禁问道:“你不信?”“没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谈什么信与不信?”蒋琬琰悠悠地叹了口气,“霍太子如果真的有心,还是将这份情意留着给将来的太子妃吧。”霍容辞勾了勾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我看你口齿倒是挺伶俐的。难道,只有在面对心上人的时候才易羞么?”蒋琬琰依旧没回答。霍容辞好似已经习惯了她的冷淡,继而说道:“算起来,我年纪比你稍长些,就以哥哥的身份提点你几句罢。”“趁着皇帝如今爱你至深,你最好设法让他下令废除六宫,永不纳妃。”一顿,“否则,往后时不时再横插个青梅,或天降个红粉的,你认为自己还能像现在这般从容淡定么?”这话说得虽狠,却不无道理,霍容辞是真的希望她可以听进心里。而蒋琬琰却突然停下脚步,抬手指向前方道:“直走到底,再拐个弯儿便是了。”霍容辞愣怔片刻才明白过来,她这是打算结束话题,连忙道:“诶,哥哥说的句句肺腑,你可别不放心上啊。”蒋琬琰仰头对上他的眼,笑弯两道柳叶眉,“我明白的。”待她走后,萧然忍不住上前询问:“殿下您这是……?”霍容辞早已敛起笑容,眸光如数九寒天中凛冽的疾风般冰冷:“我好不容易碰上个中意的姑娘。如果我注定无缘争取,最起码她所选择的男人得一心一意待她好。”话落,他便阔步向前走,全然没有识不得路的样子。蒋琬琰回到凤栖宫后,只管呆呆地坐着出神。过一会儿,夏青才出声打断:“娘娘,晚膳已经备妥了,就看您何时要传。”“本宫没胃口……”尾音尚未落地,却被另一道声音覆盖而过。 “现在传吧,朕陪着皇后用些点心也好。”蒋琬琰转头见唐琛意气风发地走进来,再思及自己方才的恐惧与无助,不禁从心头油然生起一丝委屈。她索性耍起了小脾气,低嗔道:“陛下还惦记着臣妾这儿的吃食呢,可惜了,今天小厨房里要啥没啥,唯独醋是最多的。”唐琛低笑几声,“想来皇后也没少吃。听听这语气,可真是够酸的。”话落,他便倾身把蒋琬琰抱到自个儿的双腿上,面对面坐着。“陛下要听实话么?”蒋琬琰盈盈的水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唐琛的脸庞:“臣妾承认自己捻酸吃醋。但内心的酸意,却远远没有表现出来的多。”“一分酸意,臣妾可以显示出三分;若有三分,那臣妾便表现出七分的样子。”蒋琬琰越说姿态越低,声调也愈加软腻:“陛下可以怪臣妾得寸进尺,但臣妾还是止不住想要您更多的疼爱。 ”蒋琬琰是这样一个女人。她若真心拿他当作夫君,便做不成那种甘愿把心酸混合着泪水,统统往肚里吞的贤妻。相反的,她半点憋屈也不肯忍受。唐琛觉得自己应该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明明是这样骄横又无理的话儿,从蒋琬琰口中讲出来,却让他的心软得一蹋糊涂。“晏晏,你是不是暗中给朕下了蛊?”他展开双臂紧紧圈住她的纤腰,声线喑哑:“否则,朕为何总把持不住?”作者有话要说:写着写着,我自己酸了。我也想要像陛下那样的男人(点烟.jpg)◆感谢君竹灌溉的营养液!第20章 为情所困蒋琬琰低头莞尔,“陛下好不害臊。”唐琛大手覆上她楚楚的腰肢,才发觉这女人的腰围实在细的过分。他甚至不敢使劲儿去掐,顶多用指腹轻轻摩挲几下。他边抚摸着,边低声询问道:“刚刚瞒着朕在想什么?”指尖的温度隔着衣料,熨热着蒋琬琰腰间仿佛绸缎般光滑的肌肤。不知是否触及了敏感带,她浑身打了个机灵,连带着从喉间溢出的声音也格外媚人,“嗯?”见她不明所以地回望自己,模样无辜,唐琛不禁柔声道:“朕方才进门的时候,瞧见你发呆了。”他这一提,蒋琬琰顿时回想起那桩困扰着她的心事。想倾诉,却又不晓得该如何开口,只得支支吾吾地问:“朝中文武动辄上百人,心思各异。陛下可有想过,若是亲近的臣子动了歪念想时,该怎么处理?”唐琛眉头挑得老高,“那得看这个念头的严重性有多大。”“比如觊觎帝位呢?”蒋琬琰未经思索便脱口而出。闻言,唐琛有些好笑地反问道:“那朕会怎么做,你想不到么?”蒋琬琰乍听也觉得这道问题有些可笑,索性不再绕弯子,直接把话摊开来说:“从前在母后身边服侍的郭尚宫,陛下还记得么?”待唐琛微微颔首,表示有印象,她才接续着说道:“傍晚臣妾回宫的时候,无意间撞见了郭氏同摄政王私下会面。”话落,蒋琬琰清楚地感受到环抱在她腰际的那双手猛然收紧,片刻后,却又若无其事地松开。“嗯,后来呢?”唐琛问。“臣妾虽然只听取了片面的说辞,但仍可以推敲出大致的轮廓。”蒋琬琰缓缓将自己梳理过无数遍的事由仔细道来:“事情应当是从先帝在世时开始的,母后假意与摄政王合作,暗地里却打算将他利用干净后,再远远推开,独吞所有好处。”她语气微顿,“这回若非郭氏走投无路,转而向摄政王投诚,他也不能发现母后的阴谋。”唐琛听在耳里,心情颇有些复杂。他从不打算将这些烦心事告诉蒋琬琰,更没想过,她竟会自个儿摸索出整起事件的来龙去脉。“晏晏,”唐琛低低地叹了口气,道:“这事儿你别管。”蒋琬琰两道细柳般的眉轻轻拧起,显然对他的态度略有微词:“朝堂之争,臣妾自然是不爱管的。但事关陛下的安危,您让臣妾如何不忧心?”唐琛察觉到她话里有气,连忙宽慰道:“朕一时嘴快,但绝对没有恶意。”说完,他便把头埋在蒋琬琰的颈窝,两片薄唇轻轻贴着她的锁骨,声声复声声地道着“对不起”。“对不起,朕也不想对你凶,朕也在克制自己,只是……朕见不得你比其他同龄的女子,承担更多的压力。”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全是隐忍。蒋琬琰实在难以苟同,他这种以隐瞒作为保护的手段。仿佛她是被禁锢在笼中的金丝雀,娇弱而无法自立。然而,此时她却怎么都无法硬着声出口责骂。只因怀里那个无比骄傲的男人,已经甘愿低声下气,以求得她的谅解。“唐琛,你可知道。”蒋琬琰纤细的手指,穿过唐琛如墨玉般的黑发,慢慢地,让他贴紧自己的身子。“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躲在你身后,享受着你单方面的保护。而是我们肩并着肩,朝同一个方向看去。”这么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唤他的姓名。唐琛怔忡片刻,又听见她笑着说:“不过,慢慢来吧,臣妾有信心当个能让陛下倾诉衷肠的女子。”他恍惚了下,才重新展露出笑容道:“朕早晚会被你吃得死死的。”隔日晌午,蒋琬琰忽然起了兴致,想到附近的荷塘摘几朵盛开的粉荷回宫里当摆设。南风阵阵,她张眼朝水面望去时,便见青荷满盖住盈盈的绿水,芙蓉如披红衣般艳丽,景色十分宜人。然而,偏偏有人不解风情地去搅乱一池丽景。蒋琬琰往前走去,碰巧撞见三五名洒扫宫女正聚在一起偷懒,闲谈。当中有个小鼻子小眼睛,嘴巴却大到违和的姑娘率先开口道:“你们猜猜,我刚才经过慈宁宫时看见谁了?”她稍微停顿几秒,又憋不住自己回答道:“是平阳侯府的纪小姐进宫了。”不知是谁,随口回了一句:“纪小姐出入宫闱可不是常有的事么?何必大惊小怪的。”大嘴姑娘听了,立即反驳道:“这次不同!咱们陛下也在场呢。三个人关起门来谈些什么,可不是引人遐想么?”她刻意把话说的暧昧,惹得里面年纪最小的姑娘一阵惊呼:“啊?莫不是这宫里准备新添一位娘娘?”“没准儿还真是。”大嘴巴继续煽动着话题,道:“虽说咱们陛下一向专宠着皇后娘娘,可到底也没亲口承诺过不再纳妃呀!只不过,暂时没碰着瞧得上眼的罢。而纪小姐相貌好,气质佳,当年先帝别提多满意了……”听到这里,蒋琬琰才恍然回想起来,昨晚净顾着谈论朝政,倒是忘了跟唐琛要个说法,顿时有些小小的气闷。她正盘算着等会儿该怎么质问自家夫君,就听闻夏青厉声说道:“恳请娘娘,重重惩罚那群背后妄议主子是非的奴才,以正后宫风纪!”蒋琬琰几乎没有犹豫,便道:“回头告知她们的掌事,把人都打发到浣衣局吧。”浣衣局素来是发配年老的宫人,以及罪臣妻女的地方。普通宫女若被安置于此处,几乎只有等死这条路。夏青不禁愣了愣,以她跟在皇帝身边多年的经验,处置这类碎嘴的奴才便是割断舌头,任其自生自灭。但蒋琬琰不同,她所采取的处分既不会过分心软,又保有善良的底线,不至于狠心地剥夺人命。思及此,夏青突然有些明白,陛下为何唯独对皇后娘娘不一般——因为她果断而不毒辣,善良而有节制,恰恰是他所向往的模样。主仆二人慢悠悠地回到寝宫,却在门前瞧见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女子身穿月白蝶纹素纱裙,头绾飞仙髻,发间斜插着一只垂珠却月钗,端的是个高雅人儿。她乍一听闻身后的脚步声,便回头望去,待看清来人的面孔时,立即跪下行礼。 “臣女纪华琅拜见皇后,愿皇后娘娘千岁吉祥。”蒋琬琰心中讶异,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只道:“平身吧。”纪华琅笑得恰到好处,让人看着十分舒心顺眼,怪不得宫里头的长辈欢喜。“臣女几回入宫都未曾来向皇后娘娘请安,实属不敬。”语气一顿,她越发笑弯了眉问:“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向娘娘讨一杯茶喝?”蒋琬琰总觉得她这趟前来,应该是别有目的的。自己不论于公于私,都不该拒绝她的请求,便道:“随本宫进来吧。”如今负责侍茶的是琇莹。自打她伤势好全后,蒋琬琰就没有再让她负担过重的工作,只做些端茶倒水的易事。琇莹将斟好的茶双手递与纪华琅,而后转身退下。临走前,还不忘掩上门给主子留下私密的空间。“娘娘这里的碧螺春,茶吸果味,果熏茶香,想来是洞庭所产的上品。”蒋琬琰虽也略懂品茗,却没有与陌生人聊茶的爱好,便随口应道:“纪小姐倒是养了张刁嘴。”纪华琅抿着嘴道:“娘娘说笑了,寻常的臣子家哪里喝得着这般名贵的茶种。只不过,当年的太子太师好茶,陛下在敬师之余,也让臣女沾光尝过几口罢。”纪华琅没再寒暄,反倒直接切入正题道:“陛下和娘娘提过从前的事情么?”蒋琬琰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绣帕,问:“纪小姐指的是?”纪华琅缓缓启唇:“那会儿年少,无论是像公孙凝那般尊贵的世家女,或者是身份低微的粗使宫女,许多姑娘皆暗暗倾慕于陛下。当中较为大胆的,便在节日时亲手缝制些香囊、腰带等等的贴身物品送给他,略表寸心。”“然而,他从来不收礼。”言语间,纪华琅逐渐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语气飘忽:“曾经有个姑娘缠得狠了,他实在甩不开,索性直接把人家姑娘熬夜绣了几日的香囊一刀剪破,是不是挺过分的?”蒋琬琰但笑不语。“俗话说,这世间的情便是一物克一物,果真不假。”纪华琅不禁感叹道:“当年那些备受冷眼的姑娘,又岂能料想到,她们眼中决绝、淡漠的男人也有为情所困的时候。”蒋琬琰正思忖着她的话外之音,纪华琅却突然把话锋一转:“有本事的男人在外强硬,面对内人时却能够示弱,是因为他真心疼爱自己的妻子,所以……”“虽说陛下在娘娘跟前总是习惯让步,可臣女也盼着娘娘能够多加体谅他。”话落,她立马双膝跪地,叩了个首:“臣女自知多嘴,还请娘娘恕罪。”“你确实多嘴。”微愠的男声,不合时宜地响起。蒋琬琰一抬头,便看见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背倚着门框,面色冷戾的唐琛。作者有话要说:唐琛:朕跟晏晏的私事,不容任何人插嘴。记得今天留评有红包。我这几天试着努力存稿,力求爆更哈。第21章 说前尘蒋琬琰鲜少看见唐琛这副怒极的模样,仿佛浑身上下都带着刺儿,一碰就痛。他快步走到纪华琅的身边,语气里难以抑制的涌动着火气:“出去。”纪华琅自知逾越了分寸,没敢多留,当即依言退下。屋内一下子仅剩两人,四周围的空气安静得让人心生惶恐。蒋琬琰不开口的原因是,她虽然能够明白纪氏想要劝和的用心。但自己和丈夫的矛盾,却要别人来指手画脚,就实在有些恼人了。而唐琛不肯说话,则是因为方才那公然扒开他内心的举动,让他感觉受到了狠狠地侵犯,情绪上难免别扭。双方沉默良久后,倒难得由蒋琬琰先打破僵局,“陛下。”“怎么不唤朕的名字了?”说完,却迟迟没有等到她的回应。正当唐琛以为将要陷入另一阵尴尬的时候,蒋琬琰突然开口问道:“纪小姐好似很了解陛下?连臣妾都愧不能及。”闻言,唐琛身子微微后仰,大手无奈地扶住额头,道:“朕待华琅确实不同一般,但这都是因为——她过去曾与唐珷有过一段感情。”话落,却换蒋琬琰愣住了。尽管业朝民风开放,也断断不能接受婚前交往又分手这种有损清白的事情。她虽没有窥探旁人隐私的嗜好,却也忍不住疑问出声:“那后来是为什么分开的?”“是唐珷先提的,至于原因么……”唐琛幽深的黑眸一凝,语气冷冽:“当时华琅都已经说不追究了,朕也不好多问。”话虽如此,但唐琛仍然清楚记得那会儿,纪华琅眼眶里的眼中噙着泪水,欲掉不掉的模样。“他若舍得伤我,便是不爱我,即使说一千个、一万个理由,都不会改变他决定离开我的事实,那么……我为什么还要卑微地,再去求个理由呢?”她的声音很轻、很慢,说到最后似有哽咽。唐琛不敢笃定,若是唐珷亲眼看见自己认真爱过的女人,委屈成这般模样,内心会不会有所后悔。但倘若相同的情境,发生在他与蒋琬琰之间——唐琛光是想像,蒋琬琰因为不敢放声哭泣,硬是憋红双眼的样子。他这心里就像被刀剜了似的,连呼吸都会牵动椎心刺骨的痛。他思绪正飘忽着,却一下子听见蒋琬琰低声嗔道:“都怪陛下从来不告诉臣妾以前的事儿,才叫人平白笑话了。”“还有熙妃娘娘。”她撒娇般地挽住唐琛的手臂,然后将头枕在他宽阔的肩膀蹭了蹭。“明明是臣妾至亲的婆母,臣妾却对她的事情半点不了解,岂不是成了不孝的媳妇么?”唐琛侧过头,看向紧紧依偎在自己身旁的人儿。他家晏晏明显为纪华琅的挑拨,感到了介怀。但她却没有因此丧失对感情的信任,反倒用这种半是嗔怪,半是玩笑的口吻来问话。当真是越来越可爱了。唐琛沉默良久后,缓缓启唇说道:“其实,朕对你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若你愿意听,朕便一件一件细细说与你。”蒋琬琰露出耳朵,摆了个放松的姿势聆听。唐琛见状,依旧温柔的语气里却带了几分犹疑:“晏晏,若是朕的过去……甚至朕这个人,不如你所想像的那么光彩,你可会在意?”“当然是在意的。否则,臣妾也用不着绕这么多弯子来问。”说完,蒋琬琰主动牵起唐琛的手,与他十指交扣。“虽然让臣妾动心的,是现在的陛下,但却是那些不可抹灭的经历形成了如今的您。”蒋琬琰深深吸上一口气,而后缓慢地道出,她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对任何人说的情话。 “我爱你,也会尝试爱你的过去。”唐琛心头一热,紧绷的神经顿时断裂,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亦随之溃堤。当下,他只顾得了转身,将她牢牢地拥入怀中。这个时刻,唐琛不再自称为朕,而是短暂地放下作为皇帝的责任与压力,只专注于当她一人的夫君。“我母妃在进宫前,曾与方旭之有过逾越师徒之伦的感情。”仅仅是个开头,已经足够震慑人的心灵。蒋琬琰登时明白,唐琛为何总是对往事避而不谈。因为每当他张口提起,就会迫使他再度掀起那段不堪的过往,每每都是伤害。唐琛内心应当是非常牴触的,但他却以一种异常平淡的语调说着话儿,仿佛那些都是别人的故事,无关痛痒。“母妃她胸怀如水,性子坦然,从未刻意隐瞒此事,所以父皇也是知道的。”“但他当时像着魔似地迷恋母妃的美色,一经验明身子后,便迫不及待地纳入后宫。”唐琛突然低笑了声,像是讽刺般地说道:“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父皇一直十分疼宠母妃,甚至让她接连生下我和唐珷两个皇子。最终,导致母妃成为全后宫女人的眼中钉。”听到这里,蒋琬琰几乎能够推测出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她不禁有些恐惧,乃至于轻拍着他背的手逐渐收拢。唐琛似是感受到她不安的情绪,立马把她抱得更紧,像要揉进骨血里那么深刻。“后来,有人精心设计了个连环圈套。先是以母妃的名目,安排方旭之进宫当宫廷画师,接着蓄意捏造他们二人秽乱宫闱的假证……”“父皇原先自然是不信的,可对方压根不肯轻易罢休。”唐琛的语调,从此刻开始有了剧烈的起伏。他把眼睛耳朵都闭上,心里脑海里只剩下身前的女子,只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声。“眼看污蔑不成,躲在背后的主谋索性直接收买母妃的贴身宫女,并指使她,趁着夜深时放火烧了母妃所居的寝殿。”“那天的火势实在太大了,不但扑灭不及,还一直延烧到我和唐珷住的偏殿。”他止不住说道:“当晚轮值的宫女瞧见势头不对,早就逃得一个不剩。我差点儿都想放弃,想着干脆别活了。”“可是还有唐珷。”“他年纪那么小,那么无力,我实在不忍心看他这样葬生在火海。”唐琛呼吸微窒,语气变得粗重:“于是,我只得用屋里尚未被烧尽的麻布,把他稳稳地捆绑在自己背上,徒手从天窗爬出去。”唐琛继续说着,语气里毫无停顿:“逃生的过程不算艰辛,但我始终记得周围的烈火那噬人的温度,以及耳边亲人撕心裂肺的哭声。每一声,都尖锐地刺进心里,痛得我喘不过气来。”尾音落地,唐琛逐步平复心情,桎梏着她的大手也慢慢放松。“从那日起,我便再也不让旁人有机会欺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