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该调到她的前桌而不是后桌,这样她以后就有理由拿圆珠笔戳他的背——虽然很幼稚,不过迟雪的话,他可以真的不生气。他都已经想好了所有的发展。然而,等到周一开学,前面的座位却空了。老师遗憾地通知他们,说迟雪家逢变故,不得不休学一年。他在捐款箱里放下一万块,老师问他,怎么捐这么多?他愣了一下。好像自己也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啊,为什么呢。这个答案后来被淹没在攀比、嫉妒、不甘心之中。他一直不去想,以为这样就不会难过。以为好胜心可以盖过一切的自知有缺。直到他一直往前走,一直在证明,一直在与命运决胜。怅然间,却在某个深夜,回首望向来时路。又想起高二那年,迟雪离校后的那一周周末,他又独自一个人去了趟电影院,却看曾经觉得烂俗的校园青春片。电影院的银幕微光,映得他脸上表情明灭。而银幕上的女孩两手撑在桌上,若有所思,说到末了,微微一笑:“可是人生本来就有很多事是徒劳无功的啊。”【你干嘛一找就找一下午?】【因为没有找到你啊。】【没找到你可以回去嘛——】【不行。】女孩的两条黑色辫子一晃一晃。雨水飞溅也阻不了她的脚步。【万一你在哪里晕倒了,或者不舒服,或者一直在等人帮忙呢?】她说。【我爸爸教我,‘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的。】【……】【走啦——回去上课了。】“迟雪。”于是时隔十五年,在这心中遍地荒芜的夜。他望向她与解凛交握的手,突然地,又释然一笑:“我给你考虑的时间,尽快给我答复吧。”第58章 (一更)“我们结婚。明天就去……但至于这个答复最终会是什么。实际上,无论是提问者还是被提问者,心里都早已有了答案。迟雪定定望着对方的神情。明白叶南生此时亦只是在给她台阶、给她时间说服解凛而已。于是权衡再三,最后还是定下了三天的期限。“至于‘那边’,”她说,“麻烦你先帮我拖住了——如果可以的话。”“好。”而叶南生说:“我会在深城等你。”语毕,紧了紧西服外套,他随即不犹豫地起身,与她擦肩而过。脚步声随公寓门再度关上而渐远,直到再没了声音。“……”公寓里遂又只剩下她和解凛两人。迟雪一时却也不知道怎样开口。只仍痴痴握了他的手——直至两手竟在这冬夜里互相沁出汗意。不知是怪暖气开得太足,还是怪两只闷葫芦谁也不愿意先松手。她不知想到什么,倏然笑了笑。半晌,又抬头看向解凛。“我饿了。”她小声说。“解凛,给我煮碗面吧,好不好?”*诚然,少时的迟雪,其实也常幻想自己未来的家该是什么样的。她从小便是个务实的人,想着自己也许也会和母亲一样,规规矩矩地读书,后来到了年龄便相亲:运气好的话,会遇到父亲这样的男人,举案齐眉过一生;但运气不好,也有可能嫁给个不解风情的大老粗或“不归家的人”,如此人生想必要艰难些——但她到了那年纪,也会有自己的事业和人生,倒不必全依托着丈夫来定一生的好坏。毕竟人间的寻常事多啊。她想着。不管和谁成家,自己这柴米油盐、酸甜苦辣的一生,还应该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也因此,甚至就连喜欢上解凛之后。她亦没敢太夸张地做梦。不敢去梦他们的将来。只有偶尔地、很小心翼翼地,才想一想:也许有一天自己能够和他重逢。在大学城的某个小吃店,在母校的校庆,又或是任何想到想不到的场景。她会观察很久,内心排练无数次开口的语气,最后鼓足勇气走上前。说一句“好久不见”,或“我是迟雪”——当然。也不是没去想过。故事更有可能的发展,如果现实些,大概是她在六十人的同学群里看到解凛的消息,通知他们一群同学去某某酒店参加婚宴。入场的大荧幕上,会来回滚动播放着般配的婚纱照。她在进门处登记,旁人问她是男方或女方的家属,而她会说,是同学。一样也要自我介绍。说:“麻烦帮我登记下,我叫迟雪。”……没有回声的青春是太多人终生隐痛的情意结。所以,多她一个又怎样呢?生活依然还是会过,她倒也没有刻意求一个结果。只是觉得,似乎一定得要有一个这样的告别,自己那颗不安分的心,时时刻刻催逼她回头望过去的心,才会有偃旗息鼓的那一天。她才可以安心地接受自己平庸的生活。不是不再喜欢了。只是人不得不往前走——可是啊。三十一岁这一年,迟雪怔怔出神。心想原来也会有不一样的可能,在一个如此寻常的夜。她坐在沙发上,看着厨房里的灯渐次亮起,传来炉灶开火的声音。终于还是忍不住,捧起茶几上刚刚泡好的热牛奶,慢吞吞走进厨房。解凛正在等水烧开的同时煎鸡蛋。从前迟雪甚至还见过他颠锅——只是如今左手不那么管用,为了藏拙,索性只拿一个手全程操作。没多会儿鸡蛋便煎好,只是有些卷边。他似乎不满意,于是又想再煎一个。迟雪看在眼里,却怕用他的标准煎下去没完没了,今晚要吃饱喝足到睡不着觉,忙抢在前头开口,说这样就很好。“我就爱吃这样的。”“……”解凛的手原已伸到旁边的鸡蛋盒上,闻言又放下。“以前煎得好看点。”他只说。声音竟有些瓮声瓮气。迟雪却来不及怔,一旁的另只锅里,水已“咕噜咕噜”烧开,他抓了大把的面下去。只是不知是太紧张又或太久没做,左手有些抖,他手撤开时又不小心碰到滚烫的侧边。迟雪吓了一跳,忙把牛奶放下,过去抓他的手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