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她本就早该有所察觉的。只可惜意会迟迟,直至昨夜难眠、辗转悱恻之际,她才终于明白过来个中蹊跷。在前世,她与姜扶苓也只是几面之缘,交集无多,更无甚交情。即使姜扶苓重生,她也不至于非要从南燕行至北齐,如此千里迢迢只为来同她道一声歉意。姜扶苓的一切都在南燕,与北齐毫无干系。而且能知道她有珊瑚手串和沉香手串的人并不多,姜扶苓并不在其中。能如此大费周章,不惜仿造她前世陪嫁之物,只为引她前来花故楼叙旧的,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姜扶翊了。姜扶翊亲自为斟好一杯清茶递给她,“自然不是。只是许久不见,孤想同你叙叙旧罢了。”“叙旧?”赵琼华瞥了一眼那茶盏,“本郡主自认和太子交情甚浅,这杯茶还是太子自品吧。”交情甚浅。姜扶翊仔细回味着这四个字,顿觉好笑,“你难道不想知道许家的事吗?”“琼华,即便你猜到了今日在此的人是孤,你还是来了。”“你既然心里有想知道的,又何必要这么匆忙地离开。”“故人相见,我们难道不该好好品茶论道吗?”赵琼华眉心一跳,压下心中怒火睨向满是悠闲的姜扶翊,“许家是你的人?”赵家对许家最大的顾忌就是许铭良,老侯爷向来偏袒他,爱屋及乌便也会护着许锦湘和许周氏。许铭良并无过错,如果贸然将许家赶出赵家,只会平白落人口实,对她父兄也不利。如今这还只是赵家的家事,倘若许家和姜扶翊有牵连、甚至是效忠于南燕的,那恐怕就得让宫里知道了。看得出赵琼华的戒备,姜扶翊摊手,又被她的话气笑,“许家人,除却许铭良还精明一些,他那女儿那么蠢。如果她真的是孤手下的人,琼华,你是想气死孤吗?”他治下向来严厉,能人志士无数,对许家难免挑剔。说罢,他转而又看向赵琼华,眼神中有几分失望,“孤原想着,你如今也该有些手段,能收拾得了许家。没想到许家现在还住在侯府。”一句话,姜扶翊只差将“你不行啊”四个字说出口。“不过,若是你愿意嫁给孤,孤倒是能替你将许家人都赶出去。”赵琼华面无表情地听着他自说自话,直至听到最后一句,她再也维持不住冷然面色,“不可能。”“本郡主的家事,还轮不到太子越俎代庖地来过问。”前世她在南燕沦落至此,仔细算来也是她咎由自取。此前看不清许家人的真面目,后又参不破江齐修那伪善情深,才被他们设计到南燕和亲。最终落得个侯府覆灭,父兄战死的惨烈结局。此后十五年她虽也恨过姜扶翊,但恨得更多的却是她自己。前尘勾销,她与南燕互不相欠,却再也不愿意和南燕有任何纠葛。更别提再度嫁给姜扶翊。“太子有这份闲心,与其来插手北齐的事,不如好好去整顿你们南燕的皇宫。”赵琼华微微昂首,满是讥讽地说道。她若没记错,南燕国主风流多情,膝下生养的皇子也有十数人,想把姜扶翊拉下储君之位的人不在少数。稍不留神,也许明日南燕的太子之位便能换一个人来坐。即便姜扶翊是南燕皇后所生的也无济于事。听到她如此斩钉截铁的话,虽然姜扶翊早就料到她会拒绝,但亲耳听到时他只觉有趣。一手把玩着精致茶盏,姜扶翊抬眼看向赵琼华,笑得邪肆,“琼华,孤以为孤的手段,你是知道的。”“知道又如何?”“太子难道还想故技重施吗?”赵琼华自然是知道的。前世她不愿侍寝,剑走偏锋,差点让南燕皇室后继无人。一段时间后,在姜扶翊身体恢复时,他下的第一道令就是将她送去偏远冷宫,不许旁人伺候她更不许有人同她亲近。此一时彼一时,她也不是那个任他磨折的赵琼华了。“你现在如此笃定,是因为谢云辞吧。”一语道破个中缘由,姜扶翊起身,与赵琼华相对而立,直直望向她眼眸,澄澈又倔强,与从前一致无二。与他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心事重叠。也是他前世逐渐追悔又求而不得的晦暗心绪。他蓦然扔了手中的酒盏,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一同回响在赵琼华耳畔的,是姜扶翊满是偏执的话,“琼华,你若是嫁给孤,孤答应你,许他一个锦绣前程,如何?”“想来你也不愿意端阳节那日的事再发生,对吗?”不等他继续说下去时,雅间的门忽然被人踹开,发出一声巨响,谢云辞随后走了进来,“小爷的前程,还轮不到南燕太子来关心。”“难不成,太子是想小爷率军荡平南燕、封狼居胥吗?”第97章 嘲讽被这一声巨响惊到, 赵琼华猛然回头,只见谢云辞压着怒气朝他们这边走来,她起身迎上前, 下意识揪住谢云辞的衣袖,“云辞……”“你的事我一会儿再同你讲。”谢云辞低眸看了她一眼, 眼神晦暗难明,又似酝酿着一场风雨, 遇见她时却又堪堪止歇。他一手将赵琼华拉到自己怀里,一副护着她的姿态,转而又看向姜扶翊,“看来六年前鄞州一战, 对太子来说还是不够深刻啊。”鄞州一战, 谢云辞力挽狂澜, 收复北齐两城, 又侵吞南燕一大城。得不偿失, 那一年南燕在他手中没少吃亏。没料到谢云辞会跟来,姜扶翊挑眉, 微微有些诧异, “谢二公子来得倒是很巧啊。”听到谢云辞如此威胁的话,他丝毫不以为然, 复而落座时他轻拍着锦袍上的尘灰, 笑得不屑, “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谢二公子手中可没有几万大军供你差遣。”姜扶翊了解谢云辞, 在京中养了四年, 他早已远离朝堂。莫说几万兵马, 他如今没有一官半职, 连他自己都顾不好,何谈出征。而且南燕北齐边境安稳多年,即便是仁宗都未必愿意开战。单凭谢云辞几句话,仁宗不会枉顾江山社稷,任他挥师南下。“太子就如此笃定?”谢云辞拥紧赵琼华,挑衅般地看向姜扶翊,“太子今晚在花故楼设局,刻意引琼华郡主前来,妄图威胁逼婚。这是其一。”“太子敢随意许给布衣之人一个锦绣前程,想来这事也不是第一次做了。”“试图插手北齐政事,勾结朝臣,这是其二。”“太子若是还想从京城全身而退,回到南燕,还是谨言慎行为好。”末了,谢云辞又沉声警告他一句,语气很是不善,“如果太子执意如此,云辞也不介意为太子的皇兄们排忧解难。”姜扶翊是由南燕皇后生养的,自小便得南燕国主的偏宠。在如今南燕的一众皇子中,姜扶翊行九,在他上面还有八个皇子,其中不少人都觊觎着他的储君之位。必要时刻,谢云辞自当不介意暗中插手南燕的事,顺手送姜扶翊一份大礼。谢云辞话音刚落,姜扶翊的脸色便已经沉了下来,将手中新拿的茶盏重重放在桌案上,他抬眼看向谢云辞,“云辞公子好大的口气。”“孤与郡主男未婚女未嫁,和亲前我们多见几面,培养感情有何不妥。”“倒是你。”姜扶翊轻笑一声,后仰靠在椅背上,“是用什么身份来干涉孤和郡主的事。”“充其量,你不过是教习过琼华骑射的先生罢了。”他说得无关痛痒,仿佛谢云辞与赵琼华之间也不过尔尔;但同时他也在不住试探谢云辞的反应。谢云辞哂笑一声,听到他这句话只觉好笑。他低头看向在他怀里垂眸低头不曾开口的赵琼华,心下忽然涌现出一股难以言明的嫉妒和烦躁。深吸一口气后,他不欲多说,俯身弯腰直接将赵琼华稳稳地抱在怀中,转而睨向姜扶翊,“如你所见,她是我的人。”“太子的心思还是自己收好,她不需要。”说罢,他就抱着赵琼华转身,抬步欲离开雅间。着实没想到谢云辞会将她腾空抱起,赵琼华惊呼一声,急急抓住他的衣襟,不敢松手。知道他要带她离开,她也没有多加阻拦,只轻轻靠在谢云辞怀里,一时心跳如鼓。“凭你如今的境况,你能给她什么?”“她若嫁与我,便是南燕太子妃、未来的南燕皇后。而你连一个诰命都无法给她。”姜扶翊缓缓起身,眼眸微眯,危险而又阴鸷,“谢云辞,当放手时需放手。”“我不需要那些。”赵琼华一手搭上谢云辞的脖颈,另一只手仍紧紧揪着谢云辞的衣襟。听到姜扶翊的话,她摇摇头,小声说道:“我只要你。”许是这句话起了效用,谢云辞停步,转身同样嘲讽道:“就凭这些?原来太子的喜欢只停留在浮华虚荣上。”“前世你对她不闻不问,如今又来故作情深。”“姜扶翊,该放手的人是你。”说罢,他丝毫不理会这几句话给赵琼华带来的震惊,径直抱着她出了雅间,原本已经被他踢坏的门更是摇摇欲坠。姜扶翊这次没再阻拦两个人离开,目光紧紧盯着那扇半坠不坠的门,他忽然低低笑了两声,而后唤道:“扶苓。”“皇兄……”“谢云辞没同你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