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严冬进屋的时候,江梨正坐在床边看存折,上面的钱对于他们来说其实不少了,但对于贺严冬即将要扩建的养猪场来说可以说是杯水车薪。“咋地啦?媳妇儿。”贺严冬说着,走到江梨身旁坐下,顺手从她手里抽走了存折,“这咋还把存折都拿出来了,是要买啥大件?”江梨叹了口气说:“你昨晚不是说想要扩建养猪场,得花不少钱吧!”“还没仔细算过,不过最少得这个数。”贺严冬把存折合好又塞回江梨手中,然后伸手给她比了一个数。“这么多啊!”江梨皱眉,有些担忧道:“那要去哪儿弄这么多钱啊?”贺严冬一脸轻松的轻抚着她的手说:“放心吧,家里的这点钱就留着咱们过日子用,其它的我会想办法的。”这是83年,他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江梨有些不依不饶道:“你肯定已经有想法了,对不对?你跟我说说,你是咋想的?”“我能有啥想法,没钱就去借呗。”贺严冬笑了笑说:“你可别忘了,咱村儿这采石场现在可是红火着呢,再说了,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去找刘站长给想想办法啊!”江梨觉得他说的这两个都不太靠谱,但她现在确实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也就没说出来。只嘱咐道:“既然打算好了要去借钱,那最好还是仔细算一下,万一跟预估的差太多,到时候就不好办了。”贺严冬嗯了一声,然后意味深长的笑着说:“那到时候直接你给算一下好了,这样你放心,我也不用去找会计磨嘴皮子不是。”江梨巴不得呢,赶紧应道:“好啊!”说完她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最好钱也归我管。”“别说钱了,咱家啥都归你管,连我都归你管。”贺严冬说着伸手刮了刮江梨的鼻尖,宠溺道:“小管家婆。”江梨一把推开他,起身将存折放好,然后顶着一张大红脸出去了。吃早饭时,江梨一直没吭声,暗自在心里琢磨着,她总觉得贺严冬最近有些不对劲,好像变得格外的油嘴滑舌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去学校的路上,江梨坐在贺严冬的自行车后座上,仔细的回忆着,好像就是从贺严冬当了这国营场的临时工之后。一开始只是偶尔来几句,并不太明显,江梨也没有在意,现在油嘴滑舌的几乎每天都能把她撩得满脸通红的。“哟,冬子,又去送你媳妇儿啊?你这一天儿天儿的可真准时。”“那是,这送的可是人民教师,赶早不赶晚。”贺严冬笑着大声回道。类似的对话,江梨之前听过很多次,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听起来会格外让她觉得脸热。之后的一段路上,江梨忍不住在心中腹诽——贺严冬这人到底都跟国营场那些城里人学了些什么。到学校门口的时候,贺严冬就算再迟钝,也发现了江梨情绪有些不对。他凑到江梨手腕上瞧了一眼,发现时间还早,就耍赖似的,把自行车往旁边一停,拽着人不让走。“媳妇儿,咋突然不高兴了呢?”贺严冬眉头紧锁,完全想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江梨端着脸,故意道:“没不高兴,就觉得你最近像吃错了药似的。”“我吃错了药?我没吃……”贺严冬话说到一半,终于明白过来江梨那话是什么意思了,便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摸摸了鼻子,小声说:“那个,你知道了啊!”“我也是听国营场一小青年说的,说这夫妻间啊平时多些肢体接触,它容易增进感情。”江梨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人就那么一说,你就跟着学啊,你可真行!”贺严冬还觉得挺委屈,“我这不是想着让你高兴,再说了……”他话到最后都快没声了,“再说了,那俩月咱俩搁一块儿的时间还不如你跟那个徐斌搁一块儿的时间长呢,我可不得做点儿什么增进一下感情嘛。”“你要是觉得不高兴,我以后肯定不这样了,我也觉得怪别扭的。”江梨看着眼前这个吃了别人的干醋还不自知的人,莫名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开口道:“我没不高兴,我只是觉得没这个必要,其实偶尔来那么一两次,确实挺让人惊喜的,但多了,就有点不像你自己了,知道吗?”说罢,江梨朝着四周瞧了瞧,发现并没有什么人,便微微踮起脚尖,凑近了小声说:“在我这儿,别人再好都比不上你,我已经被你吃得死死的了,不用这么讨好我的。”江梨说完,趁他不注意,挣开他的手,转身便跑进了学校,留下贺严冬一人站在瑟瑟秋风中对着她的背影傻乐。此时,贺严冬觉得他才是被吃得死死的那个。第70章之后的一周, 这天儿跟回光返照似的,太阳大的离谱,中间有两个晌午, 穿着背心走在路上都出汗。眼看着村里人多地多的几户人家,已经背着竹篓, 带着草帽下地去了, 其它庄稼人也都坐不住了, 一个个儿成天往地里跑, 擎等着家里上工、上学的都回来了, 赶紧也下地掰玉米去。学校通知要放农忙假的时候, 江梨正打算去上最后一节课, 结果直接被通知不用上了, 抓紧时间各回各家,做好抢收以及秋播工作才是目前的重中之重。学生娃们听到消息, 都高兴坏了,麻溜收拾好东西,一股脑的全都往校门口跑。江梨和其它几位老师坐在办公室里闲聊, 等学生们都走得差不多, 这才收拾东西, 准备回去。平时放学, 江梨只要一走出校门就能看到单脚撑地, 跨坐在自行车上等着接她的贺严冬,今天因为通知来得比较突然, 估计贺严冬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这事儿。所幸学校离家也没多远, 她走回去也要不了多久。江梨出了校门, 刚走了没两步, 就听到身后响起一串渐行渐近的自行车车铃声, 她还没来得及扭头瞧上一眼,就看到徐斌已经蹬着自行车行到她身边来了。徐斌左右看了看,笑着说:“今天没人接?送你一程?”“不用,没几步路,走着就回去了,你也赶紧回去吧。”江梨摆摆手,客气道。“那行,那我就先走了。”徐斌对江梨会拒绝他,显然并不意外,便也不再强求,自行骑着自行车离开了。除了徐斌,回去的一路上江梨还碰到不少村里的熟脸,个个儿看起来都行色匆匆,想必都是在着急忙慌的为了抢收做准备,弄得江梨都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往家里走去。到家后,江梨发现贺严冬并不在家,听柳芳枝说是午饭后没一会儿就被队部的人叫走了,江梨一听就知道,八成也是去讨论抢收的事情了。眼看着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远山尽头,江梨撸起袖子走进伙房准备开始做饭。说起来,她确实有挺久没下厨了,这会儿在伙房里转了一圈,才发现能吃的也就只有自家院子里种的倭瓜,以及自家母鸡下的蛋。江梨随便煮了个红薯面汤,然后一边切着倭瓜,一边琢磨着明天要找时间去趟城里,这马上就要开始抢收了,下力气的活她可能帮不上什么大忙,但至少不能在伙食上委屈了大家。掰玉米要远比收麦子麻烦得多,玉米掰完要先运回家里,然后是剥玉米、辫玉米,还要等晒干了才能打玉米粒,而且玉米掰完了还不算完,还得花功夫去砍玉米杆子,麻烦着呢。以前大家都是一个队的,要做什么,你还能统一安排一下,现在是各家干各家的了,地里的活计,全看老天爷,谁家也不想往后拖,毕竟早一天弄完就早一天安心。可村里的拖拉机就那两辆,村里上上下下几十户呢,哪里用得过来?就算加上那几头大牲口也是不够用的。可就算这样也阻挡不了庄稼人那颗热火朝天要抢收的心。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贺严冬骑着自行车将江梨送到村外简易公路上的公车站点,并仔细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后,就匆匆赶回去了,一路上倒是碰到不少拉着架子车以及推着手推车下地的乡亲们。说起来他也得赶紧往地里去了,贺前程他们几个这会儿怕是已经开干了。昨个儿他们一群人在队部都商量好了,现在虽然是各家各户单干了,但抢收是庄稼人的大事,一家一户干得好那不算好,整个村子都干得好,那才能叫好,所以队部还是决定各家各户都互相帮衬着点儿,早结束早安心,这采石场也能早点儿复工不是。贺严冬他们几个这两天的任务就是帮着村里有大牲口的几家先掰,这样他们掰完了,那大牲口不就腾出来了,其它户也就可以轮着用了。农忙时节,去往县城的公共汽车上只有寥寥几人,江梨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初升的朝阳,散发着明亮刺目的光,照在江梨的脸上刺得她微微眯着眼睛,待汽车缓缓开动,凉风拂面,就会发觉这阳光落在脸上不仅不晒,反觉温煦。窗外是连绵的群山,是广阔的庄稼地,是象征着丰收的金色海洋,从江梨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平静的“海平面”在晨风的吹拂下,微微泛起波澜,但与此同时,她也知道在那深不见底的“海底”,究竟涌动着怎样的暗流。她看到了——在贺严冬送她来的路上,那些庄稼人特意换上了平时不会穿的布满大大小小补丁的粗布短衫,头上包好毛巾,一头便扎入了“海里”。一株玉米杆子上一般会结两穗以上的玉米棒子,只见他们戴着劳保手套的手十分熟练的,一只手扶着玉米杆子,另一只手几下就把上面的玉米棒子全掰下来了,然后抬脚照着根部一踩,玉米杆子就倒了下去。他们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待到中午江梨回来时,透过公共汽车的车窗,已经可以看到“金色的海洋”被分割,又被重组,但“海底”那疯狂涌动的暗流却再也遮挡不住——那是庄稼人忙中带笑的身影。对于他们来说,丰收的喜悦早已大于一切,这是当时当下江梨内心深处,最真实最热烈的感受。到了县城,一下公共汽车,江梨就马不停蹄的往供销社跑,去晚了这卖相好点儿的肉怕是就抢不到了。今儿个她运气不错,这个点儿供销社人并不是很多,江梨先是买了肉,然后又买了些白菜、萝卜,等出来时左右手已经沉甸甸的提满了东西。然而江梨并没有急着往车站走,反而走向了反方向,其实她今天来,除了买菜之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江梨提着东西边走边问,终于在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十字路口处看到了农信社的招牌。她也是这几天才突然想起来,之前偶然碰到林颂文那次,有听到他说在农信社工作。江梨觉得如果政策允许,能够像在21世纪买房创业那样,可以跟银行借款,那明显就靠谱很多。所以她便决定过来问一问,反正也不费什么事儿。小县城的农信社并不大,前前后后只有正门能照进去些光,所以即使是在大白天里面也显得有些许昏暗,江梨提着满满两大网兜东西走进去,发现大厅内并未设座椅,且前来办理业务的人也并不是很多,稀稀落落的分布在几个窗口前。江梨本来还以为来这里找人可能要花费些功夫,结果没想到她随便找了个没人窗口,问了一句,便把人给找到了。林颂文看到是江梨过来找他,顿时又惊又喜,怔愣了半晌后,才后知后觉的跟旁人交代了几句,从后面走了出来。待林颂文走过来,江梨便直入主题,问道:“我就是想找你问点事儿,不会影响你工作吧?”“不影响的。”林颂文看江梨手里还提着蛮多东西的,便提议道:“这样吧,后面有个小会议室,不如你跟我进去说。”江梨此时腾不出手来,便只能摇摇头,说:“就一点儿小事,不用那么麻烦。”“行,那你就在这儿稍微等我一会儿。”林颂文丢下这句话,匆匆跑了进去,没一会儿便又出来了,直接领着江梨走到了门口他停自行车的地方。“你把东西挂上来,我给你送到车站,咱们边走边说。”江梨犹豫了片刻后,才将东西递了出去,并再次确认道:“那麻烦你了,确定不会影响你工作吗?”“不会,走吧。”林颂文说完,便推着自行车往车站的方向走去。江梨本只是顺路一问,也没抱多大希望,结果还真被她给问着了。听林颂文说农信社去年刚出台了农业无息贷,对包括种植业、养殖业在内的几种生产形式进行重点扶持,至于到底能贷多少,还要看担保人和最终的评估结果。林颂文让江梨给他写了一个大队的电话号码,因为他不是主管贷款业务的,所以更详细一点的东西,他还得等回去彻底问清楚之后,才能告知江梨。说话间的功夫两人便到了车站,江梨提上东西,临上车前真诚的对林颂文说了句“谢谢”。“江梨。”盯着江梨那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林颂文就这么鬼使神差的喊了她一声,他其实只是很想问一句“你现在过得好吗?”,但等江梨真的回过头来看他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现在根本没有什么资格再去问这些。于是,便只是干巴巴的挥挥手说:“没事儿,就是想跟你说不用跟我客气,回去等我消息就成。”江梨也没再多说什么,点点头便上了公共汽车。第71章江梨提着两大兜东西进门的时候, 柳芳枝刚做好晌午饭,出来瞧见她手里提着的东西时,下意识的皱了皱眉说:“这萝卜、白菜以后就别买了, 家里自留地种的都有。”江梨当然知道这些家里种得都有,一个月前还是她跟着柳芳枝一起去自留地翻土, 刨坑, 丢的种儿, 但是自己种的要再过两个月才能吃上, 江梨想蒸些肉盒犒劳大家, 没有菜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