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车轮战,裴琛丝毫不逊色,抢挑诸将,一战成名,吓得裴军在原地守着不敢前进。那时她的身子康健,如今再有厉害的意志也抵不过残废的身子。
天色未亮,裴琛终究没有撑过去,而这时山上火势蔓延,三处同时起火。古时战乱烽火作为讯号,兼之三处起火,杭城附近的军马闻讯而来,天亮即可到达。
此时元辰带着人守在官道上,对方攻击架势愈发猛烈,元辰肩膀受了一刀,握着刀分毫不敢退让。
沮丧之际,耳听着官道上马蹄声起,她故意大喊一声:“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究竟是不是援军,她也不知,胡乱喊了一声,对方仓皇而逃,退去之势,丝毫不乱。断情不肯罢休了,握刀就要追上去,元辰拉住她:“你个呆子,我就唬他们的。”
断情睨她一眼:“真是援军。”
元辰回头看了一眼,乌泱泱一队人马骑马奔赴而来,天色刚亮,隐隐约约可见有百余人。只见断情取了腰中令牌走向对方,“我乃溧阳公主府侍卫长,前面有山匪,望将军前去捉拿。”
领头人是一中年人,胡须三寸长,甲胄逼人,他扫了一眼断情:“火是你们放的?”
“对,是我们放的。”断情有些捉摸不定对方的话意。
中年人扫了一眼下属,“你们去追究山匪。”
他留下,下属们骑马前行,元辰跟了上去。中年人与断情说道:“余杭顾先生失踪了,昨夜我见到此处山火猜测必有事情发生,若在寻常,我也不会过来的。”
裴琛因顾家马车而留下,驻军因顾朝谙而前来,前因后果。
断情讶然,追问一二。中年人说道:“顾先生来杭城讲学,按照约定时间并未抵达,顾先生是信守约定之人,学子们大失所望,这时顾家的仆从来寻人,一对才知顾先生本该抵达杭城,却迟迟未曾现身。”
断情说道:“我等发现了顾先生的马车,此处又有厉害的山匪,怕不简单。对方前前后后加一起约莫有百余人,不瞒你说是京中兵马。”
“京中兵马?”中年人大吃一惊,“私调兵马可是大罪呀。”
断情神色晦深莫测,中年人不敢再问了,脑子转了一转,“可是溧阳公主殿下亲临?”
断情点了点头,“不仅殿下来了,驸马也伤了,需要大夫。”
中年人终现几分慌乱,立即要将公主驸马带回军营,断情留下善后。元辰一路追击,俘获敌人十人,其余人都已跑了,断情商议一阵后,将人带回驻军军营,等公主驸马定夺。
官道上摆了数具尸体,驻军清扫,也将顾家马车带回军营。
裴琛昏睡不醒,溧阳趁着间隙里去审问禁卫军装扮的山匪。营帐内鬼哭狼嚎,元辰抿抿唇角,探头去看,营帐内几个男子绑在木架上,烙铁直接烙在身上了,鲜血淋漓,而她的新主子坐在一侧慢慢品茶,气定神闲。
一瞬间,公主柔弱的形象荡然无存。
元辰徐徐退了出来摸摸自己的肚皮,一侧的断情蹲着啃饼,她好奇地走过去:“你们公主好生厉害,我算是一步登天了吗?”
断情饿得不行,一连吃了三块饼,道:“你昨夜命都快没了,还想着一步登天?”
“习武之人又非书生,本就是打打杀杀,怕什么呢。你家主子……”
话未曾说完,营帐内传来一叫声,细细听来,好像是在说:疼啊……
元辰不寒而栗,吓得往断情处挤了挤,断情看了她一眼,“你一男人,和我挤那么近做什么?”
“我……”元辰涨得脸色通红,干巴巴地努努嘴,“挤一挤又怎么了,习武之人哪里有那么讲究。”
女人而已,她也是女人。
营帐内哭声响了半日,听得一众将士们探首去看,只见里面血水流淌了一地,而他们眼中柔弱不能自理的公主脸色如旧,丝毫未曾胆怯。
啧啧啧,女人狠起来,压根没有男人的事情。
黄昏时分,裴琛醒了,元辰立即告状:“你媳妇太狠了。”
裴琛脸色发白,靠着床榻,全身都酸疼得厉害,手臂上的伤也包扎好了,一阵阵抽疼,她咬牙忍了忍,“我们在何处?”
“军营啊,你媳妇审问犯人呢,血水流了一地,不能小看女人啊。”元辰哀叹一句,见裴琛脸色差,便也不提了,将她昏迷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殿下的办法当真有用。”裴琛自顾自念叨一句,自己浑身发软,浑身使不上力气,索性躺下休息。
她太累了,这副身子压根承受不住高强度的武力。
裴琛再度躺下,营帐内的溧阳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份供词,面色不豫,驻军指挥使立即前来询问。
“顾朝谙怕是凶多吉少了。”溧阳忧心忡忡,太后知晓,此事必要闹得天翻地覆。
听闻当年顾大姑娘死的时候,太后闹得整个京城数日不宁,□□,但凡跟此事有关的人都没有漏过。
驻军指挥使魏令奇怪道:“顾先生与世无争,为何要杀害他呢。”
溧阳就将证词递给他,证词上所写他们受上峰指挥前来阻击盗匪,他们身上还有调令,只是身怀调令的那人已经死了,调令从何而来已无人知晓。
驻军指挥使大吃一惊,“他们将顾先生当作盗匪杀了?”
“并未找到尸体。”溧阳扶额轻叹一声,“他们杀了顾家仆人并未离开,反而等在原处杀了不少路过的行人,你们去附近挨个挖,想来还有不少百姓的尸身,你们仔细去挖挖,或许能找到顾家人的尸体。”
“他们杀了顾家人后为何没有离去呢?”驻军指挥使想不通了,人都杀了,应该趁早离去啊。
溧阳解释:“等我们呢。”
驻军指挥使又是一惊,久久难以言语,思虑万千后艰难吐出一句:“究竟是刺杀顾先生还是刺杀您?”
“都有可能,你速将此事禀告陛下,雷霆之怒,我等都无法承受的。”溧阳叹道,“顾先生名满天下,该如何向天下士子交代。”
文学上的事情,驻军指挥使不好继续掺和了,毕竟文人闹腾起来,武人压根比不过,人家不拿刀剑依旧让你头疼,甚至天下大乱。
溧阳带着证词回到住处,裴琛醒了,精神很差,甚至不想说话,元辰在她榻前唠唠叨叨,说功夫说昨夜惊恐说街坊趣事。
裴琛昏昏沉沉地没有回应,脑子有些烧,但理智犹在,见到溧阳归来后立即爬了起来,溧阳赶走了元辰。
“你怎么样了?”溧阳在元辰的位置上坐下,摸了摸裴琛的脑袋,有些烫,她惊讶道:“烧了。”
“你审问得如何了?”裴琛不在意自己的身体,都是虚弱惹来的祸事,搁在前世,她一人就可以挡住敌人,哪里会轮得到驻军前来搭救。
她嘻嘻笑了,溧阳无奈道:“顾先生怕是不在了。”
“我知道,看到马车的时候就知道了,文弱书生如何挡得住这些武夫。”裴琛无可奈何,简单道一句:“只怕是我们成亲害了他。顾家本不参与夺嫡,如今我们成亲,旁人会忌惮他。”
溧阳沉默,她从未想过这些。顾家看似不在京城,可时时受到关注,顾朝谙的名声太大了,早就在暗地里成了威胁,京城内多少京官是他的得意门生。
倘若顾朝谙偏向裴琛,确实,让人忌惮。
两人沉默下来,溧阳主动握着她的手,“昨夜,你很厉害,让我感觉我的人生中多了依靠。”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裴琛傻眼了,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几乎忘了回应。上辈子自己也这么做的,可从未得到殿下的鼓励。
裴琛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乐得找不到边。
“你饿不饿,只有些粥水,待离开这里再好好补补。”溧阳温柔地笑了,缠绵温软,
裴琛欺身上前,反握住纤细的腕骨,眉开眼笑,“都可以的。”
“嗯,我们休息一日,明日离开此地回京城。太后处,我们需要想些办法。”溧阳有些无奈,低眸就看到了裴琛苍白的手腕,纤细却那么有力量。
裴琛点点头,溧阳立即扶着她躺了下来,让人去端粥水,又说道:“你的眼光很好,元辰应对得体,是好苗子。”
“我的眼光岂会有错呢,只是这回杭城派的兄弟死伤过半,让断情送些银子去安抚他们的家人,也算我们的补偿。”裴琛躺下来,脑袋晕乎乎的,但心情很好。
溧阳一直握着她的手,心有恍惚,听到裴琛倒下的瞬间,她终于慌了。裴琛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她做了母蛊,然而行事与裴铭极为不同。
上一世,裴铭也曾哄她高兴,做了许多事情,五年时光内两人几乎日日碰面,但她始终未曾动心。
甚至,觉得恶心,见一面都很难受。
如今裴琛哄她,她就感觉些许高兴,甚至觉得裴琛很可爱。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
溧阳自己也想不通了,低眸看着裴琛虚弱的面容,或许裴琛是命在保护她,次次救她于危险之中。
婢女将粥端了起来,溧阳接过去轻轻吹了吹,裴琛睁大了眼睛,溧阳将粥吹冷后送到她的嘴边。裴琛浑浑噩噩,只觉得飘飘欲仙,张口吃下粥的时候险些被烫了舌头。
她蹙起了眉,溧阳无所察觉,她只能小小声提醒,“烫了。”
第二勺的时候,溧阳吹了又吹,确认不会烫了才喂给裴琛吃。
营帐内温馨极了,扒在门口偷看的元辰露出痛苦的神色,问断情:“这个温柔的女人和刚刚拿着烙铁逼得一群男人痛哭流涕的女人是同一个人吗?”
断情也在喝粥,只不过她是自己喂自己喝,闻言后回道:“你没看错,是同一个女人。”
“断情,一个女人怎么会有那么多面性呢?”元辰不理解,摸摸自己的脸颊,实在是难以理解。
断情喝了一大口粥,回道:“那是因为你是男人,等你遇到你喜欢的女人后就会发现女人是千变万化的,温柔的生气的发怒的狠毒的,还有委屈痛哭的等等。”
“委屈痛哭?”元辰想象着溧阳公主委屈痛哭的姿态,登时吓得魂不附体,“算了,我肯定是个假女人。”
断情喝完了粥,朝里面看了一眼,将元辰拉走了。
屋内的裴琛浑身滚烫,体温渐渐上来了,脑子愈发晕乎,握着溧阳的手不肯放。溧阳感觉出她的反常,想令军医前来诊脉,又怕军医窥破她女子的身份。
思索再三后,趁着天色未黑,决定离开军营去找民间大夫。
驻军指挥使特地派了一队人跟着保护,官道上的事情再来一回,他这个驻军指挥使就要去殿前负荆请罪了。
溧阳没有拒绝,她带来的禁卫军没有跟来杭城,留在驿馆了,此时顾不得其他,让断情将人直接找来,再遇上山匪,也不会手忙脚乱。
半夜回到杭城内,寻了大夫治病,一番折腾下来,天都亮了,众人累得依在墙角就睡下了,唯独元辰活蹦乱跳地上街给大家买早饭吃。
溧阳依在床头上眯了半个时辰,醒来之际,裴琛依旧在发烧,烧得脸与脖子呈现不正常的艳丽之色。
裴琛发烧时和平常睡觉一样,溧阳不断给她擦拭,至午时才稍稍退了些,午后又热了起来。
溧阳急得不行,驻军指挥使来了,带着拟好的奏疏,想让她先过目,免得言辞不当惹恼陛下。他是武将,措辞之上不如文人谨慎。
溧阳看了一遍,指出几点不足,接着就将客人赶走了,没时间与他掰扯文学。
裴琛烧了后退烧,退烧不过半个时辰又烧了起来,反反复复烧了两日,大夫险些折腾疯了。
到了第三日的早上,裴琛才醒了,烧得有些迷糊,看着人也不说话,自己嘀嘀咕咕说了一句话:“这副身子太差了。”
溧阳没有听见,扶着她起来喝药,药水苦得她不行,翻过身子索性不理她,嘴里絮絮叨叨说这话:“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
烧得糊涂了。
裴琛生着闷气,溧阳不知所措,看看婢女又看看裴琛背影,无奈摇首,只道一句:“今日初八了。”
裴琛没有回应,溧阳又摸摸她的脑袋,“烧着呢,脑袋烧坏了吗?”
“没有呢,你希望我脑袋烧坏了吗?”裴琛闷着脑袋说了一句,她晕的厉害,又犯困,全身又疼得厉害,醒醒睡睡,总觉得在做梦。
她困得又闭上了眼睛,累得不行,这副身子太差了,差到她想骂人的地步。
浑浑噩噩间,她回到了过去,坐在秋千上,穿着崭新的衣裳,梳着双丫髻,面前的婢女也是华美的衣料。她是郡主了,是殿下请封的郡主,小乞丐成了郡主,她的乞丐伙伴也送到了学堂里读书。
她看着忙碌的婢女,手中被塞了一根糖葫芦,她愉快地舔着糖葫芦上的糖泽,飘然成仙。
糖葫芦……
裴琛没动睁开眼睛,道:“糖葫芦……”
“什么?”溧阳惊讶。
“糖葫芦很甜的。”裴琛舔了舔自己干得起皮的唇角,转身看向溧阳,睁大了眼睛,重复一句:“糖葫芦很甜的。”
“哦,你想吃吗?”溧阳熬不住她这么期盼的眼睛,索性让元辰去街上买几根。
元辰眨眨眼睛,“没钱。”
溧阳:“……”
断情很识趣地一把拖走了不识趣的‘小弟弟’,领着人上街买糖葫芦。杭城街市很繁华,一条街上都是吃的,摆在屋内的,小摊支着小摊在街上叫卖。
元辰恍如老鼠掉进了蜜糖罐里,拉着断情买了酥糖又买了糖饼,兼之刚出炉的各色点心一样买了一包,最后想起了糖葫芦,索性将糖葫芦都抱了下来,抬着糖葫芦木棍回到客栈。
断情极好说话,元辰要什么,她买什么,丝毫没有怨言。元辰对她不觉多了几分好感,奇怪道:“你怎么不说我败家呢。”
“几百文钱罢了,怎么就是败家。”断情不解。
元辰撇撇嘴,很不客气地扯过一串糖葫芦塞进自己的嘴巴里。果然,大城市的眼光就是不同了,够交。
她阔气地拍了地断情的肩膀,“日后有人欺负了你,你便来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断情不理会傻人的傻言傻语,扛过糖葫芦就走了,剩下提着大包小包吃食的元辰。
一根糖葫芦让裴琛退了烧,溧阳托腮,很不理解甜食怎么就让人退烧了。裴琛生龙活虎地靠着枕头,小脸红扑扑的,但已经精神了许多,溧阳困得不行了,撑着脑袋就睡了过去。
裴琛吃第二根的时候才发现溧阳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过去抱起她,转身放在了床榻上,盖好被子,自己披衣坐在了桌旁。
吃完两根糖葫芦后,她觉得自己好了许多,起身去找断情询问这几日的事情。
俘获的禁卫军扮作的山匪留在了军营中,暂时由驻军看管,三日的功夫里,她们带来的兵也进入杭城。而驻军依旧在寻找顾朝谙的尸体,横山都快被翻过来了,挖出几十具百姓的尸体,顾家仆从的尸体也没有找见到。
当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裴琛沉默,咬着牙齿,断情继续说道:“今日初八,再过七八日就是中秋节,我们需要早些回京城。”
“今日初八?”裴琛一摸脑袋,病得糊涂了,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
“今日初八呀。”断情重复一句,不知驸马为何这么大的反应。她小心地看了一眼在一边吃酥糖的元辰,元辰依旧在吃,不忘朝她友好一笑。
断情抓狂。
裴琛默默回到屋内,脱下外裳挤进了被窝内,溧阳登时就醒了,睡眼惺忪地看着她。
裴琛说一句:“今日初八了。你可难受。”
“我困了。”溧阳垂眸,旋即背过身子,不予理会。
裴琛小小声的哦了下,平躺下来望着屋顶,这回不敢睡了,若是睡过去的时候殿下发病了不好。
她努力睁着眼睛,双手放在小腹上,这间客栈似乎不大干净,屋顶上还有蜘蛛网呢,一圈接着一圈。
裴琛翻身,又看向床外,对着的是一张桌椅,桌椅似乎也有些老旧了,出现数道裂缝。
看了几眼裂缝,眼睛酸疼,她闭了闭眼睛,有些犯困。
不能睡,她又翻过身子看向里侧的溧阳,她推了推溧阳,“我有些困了。”
溧阳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