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姑话音落下,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宋老爷子目光黑沉,声音听不出情绪:“明德,是这样吗?”
宋大伯右手慌乱地捏住衣角,丝毫不敢抬头直视,只是嘴里说着无意义的话:“我……我不是……”
“不是什么?敢做不敢当啊。”宋二姑环抱起双臂,语气戏谑道,“我看你这几天挺风光的嘛,每天只用打个电话,吴旭就屁颠屁颠给你把料子送来了,我看要不干脆把店名改成你宋明德吧?”
听到“吴旭”,宋大伯又惊又怕地抬起了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宋二姑见他这副表情忍不住笑了一声:“怎么,还以为你们那些事儿没被发现呢?大哥,虽然咱们家的监控确实很多年没人看过了,但不代表它真是个摆设啊。”
“而且上次那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真能耐啊,直接策反我的老员工当你的内应,你们两个这是谋划我家仓库谋划了多久啊?”宋二姑神色变得冷厉,“先是来碰瓷换钱,现在又是直接偷料子,我倒真好奇,你干什么了这么缺钱?”
宋大伯听着宋二姑列出来的一条条一桩桩,心知这事是没法装傻糊弄过去了,于是挂上一副讨好的表情,企图圆回来:“二妹啊,是这样的,我跟老吴呢是认识很久了,真不是拿他当内应。”
“料子这事是大哥对不住你,我确实现在急需料子,但我自己的存货有限,就想着让老吴帮帮我,我也没想到他会直接拿你店里的啊,至于你说的碰瓷,这个我是真不清楚。”
宋二姑几乎要被气笑了,鼻腔发出一声冷哼:“你要不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你需要料子,就直接去拿别人仓库的,你难道不知道这些料子数额加起来有多少?我都可以直接送你进去了!”
宋大伯听到进局子慌乱了一瞬,连忙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哎呀,二妹啊,我真没让他偷啊,我也不知道他给我的料子是拿的你店里的,你放心,我立刻给你还回来。”
宋二姑看他这副嘴脸只觉得可笑:“你料子都送到临阳去了,还拿回来,而且,你不会以为我没有证据吧?”
宋二姑转过身和宋景言对视一眼,宋景言对她点点头,伸手示意身后的白齐打开电脑。
白齐快速调出对应的监控录像打开,将电脑递给宋景言。
宋景言把视频声音放到最大,屏幕里,赫然就是宋二姑店里那个吴旭和宋大伯通话的片段,这位吴旭的手机听筒似乎是老化了,刚好打电话声音很大,被监控记录地格外清晰。
吴旭走到后院廊下,转过身四处观望了一下,拨通手里的电话,电话一接通他就挂上谄媚的笑:“老板,我已经给你选好了,十块正冰板料,还有五个南卡的原石,还是寄到老位置吗?”
听筒里传出一道中年男声,赫然是宋大伯的声音:“嗯,还是老位置。”
“好嘞好嘞,那这个提成?”
“等干完这笔,不会少了你的。”
视频只有短短几十秒,却让在场除了宋景言和宋二姑以外的人都变了脸色,宋大伯像是被扼住了喉咙,脸色瞬间惨白,却说不出一句话。
宋老爷子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宋景言又播放了下一个视频:“大伯,咱们公司的监控一直都是开着的,您这么大摇大摆去拿料子,真的一点都不担心被发现吗?”
电脑屏幕上的视频被点击播放,画面显示出是余料厅,这段视频没有声音,但是画面很完整,从宋大伯走到余料厅门口,到他四处张望然后推门走进,然后熟门熟路地挑了一筐料子,再关上门离开。
宋景言见宋大伯面无血色,又添了一句话:“这还只是一天的,大伯,你可是连着去了三天,我这边还有两段监控,要放给你看吗?”
宋大伯似乎是被打击到了,整个人呆立在原地,目光呆滞,宋老爷子见他这副样子,重重地哼了一声:“你倒是长本事了。”
宋大伯回过神,看着宋老爷子一脸失望的样子想要辩解,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辩解,嘴巴张开几次又闭上,最后颓丧地低下头。
宋老爷子一脸恨铁不成钢,责问道:“明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真的是为了那个什么陈康吗?你负责的可是甲级客单,这也是能随随便便动的吗?”
宋大伯企图挽回局面,辩解道:“爸,他真不是骗子,我给他供货是因为要在临阳开店,他已经帮我看好了店铺,装修什么的都齐全了,就差料子了,所以我才暂时挪用了公司的料子。”
“开店?”宋老爷子疑惑。
宋大伯见有戏,开始劝说:“就是上次给你们说的合作的事,我觉得这个机会很难得,南方市场不能不要,而且陈老板他真的很多人追着合作,这个机会真的不应该错过。”
宋景言轻笑了一声:“店已经看好了,您亲自去看过吗?”
宋大伯一愣:“那倒是没有,但是他给我发了照片和视频的,就在临阳市中心。”
这下连宋二姑也开始笑了:“大哥,说你没常识还真是没说错,开店这么大的事你都没有去亲自看一眼,就这么笃定人家不会骗你了,你能确定人家发的视频肯定是真的吗?”
“只是几张照片几个视频而已,就让你这么心甘情愿帮他做事,还一批一批料子往外运,你就不怕他同时找了好几个人说开店,然后给所有人都发同样的视频吗?”
宋大伯被她说得愣住,茫然地眨了眨眼,然后又坚定道:“不会的,老陈我信得过,他真的是很靠谱的人,他的公盘都还开着临阳呢,怎么可能拿这个骗人。”
然而宋景言叹了声气,面带可惜道:“可是,他的公盘也是假的啊。”
宋大伯震惊抬头:“什么?”
“他的公盘结束了多久了,顾客交完尾款也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你有听到周围有人说收到公盘料子的吗?”宋景言反问宋大伯。
宋大伯愣住,发现还真的是这样,按理说公盘结束后需要两到三天才能完成中标缴款,但是陈康却只花了一天就收齐了,据他说是因为管理得当,标号都很清楚,宋大伯也就没多问。
其他公盘交完尾款后就会立刻开始走流程发货,可陈康的交完这么久,身边确实一个收到货的都没有,难道说……
宋大伯摇了摇头,依旧坚定反驳道:“应该是老陈最近太忙了,流程周期稍微长了点,这不算什么。”
宋景言似乎预料到他会这么说,也不恼,只是低头笑笑:“可是…他公盘上的料子都是假的啊,这也不算吗?”
宋大伯立刻就想反驳,他是去过公盘的,专门在没人的时候进去看了看料子,里面确实都是高质量的料子,怎么可能像宋景言说的那样是假的。
然而开口前他刹住了车,宋家人并不知道他去过临阳公盘,那几天他都说自己在闭关,要是直接开口辩解肯定就暴露了。
于是换了种话术,假装疑惑道:“不会吧,公盘去了那么多人,没有人说是假的啊。”
宋老爷子也面带疑惑地看向宋景言。
宋景言看宋大伯这副想掩饰又想辩解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大伯,我知道你去了临阳公盘,没事,你可以直接说。”
宋大伯瞪大了眼睛,发现不止宋景言,还有旁边的宋二姑也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很显然这两人是早就知道了,他顶着宋老爷子质问的目光轻咳了声:“也…没有去多久,就是老陈说让我一定去看看,我就顺便去了下。”
“哦,原来是顺便啊!”宋二姑夸张语气,“我记得侄女跟我说,你是在闭关雕单子,还真是挺顺便的呢。”
宋大伯只能讪笑几声,装傻充愣。
宋景言接回话头:“没错,公盘里大部分料子都是真的,但是有一个也是价值最高最重要的那个是假的,就是场馆最里面的那个南卡一号。”
宋大伯只是看了看场馆外圈的料子,压根没往里走,他确实听过临阳公盘的标王是南卡一号,但是并没有亲眼见过,见宋景言一脸笃定,他有些心虚道:“应该不会吧,他能拿的出那么多好料子,干嘛还要造假这个,而且南卡一号那么大,造假也很麻烦啊。”
宋老爷子早已恢复了平静,并不像刚刚那般生气,此刻只是抱着手站在一旁看几人对质。
他也很好奇这个陈康和公盘的事,他身边也有不少老朋友去了公盘,的确是一个货品都没收到,但也没有人说货是假的。
宋景言坦然地点了点头:“没错,南卡一号非常大,造起假来很麻烦,但是不是毫无可能,最开始我也认为它是真的,但很不凑巧的是,我恰好见过南卡一号,在它被拍走收藏之前。”
“当时它刚从南卡场口里挖出来,老板很大方给同行参观学习,我正好在附近出差,就去看了看。”宋景言说,“我想南卡一号这种等级的料子,应该没有人看了之后会忘记吧?”
“恰好我记性也还行,它的外观特征和皮壳表现我都记得很清楚,那天在公盘上看到那个‘南卡一号’后就觉得不太对劲了。”
宋景言接着道:“而且,当年拍下南卡一号的是一位圈外收藏家,他家底非常丰厚,家中藏品无数,我不觉得他会在这么几年的时间就突然家道中落变卖这块标王石料。”
他抬眸扫了一眼表情越发慌乱的宋大伯:“这位收藏家是海市的富豪,而您这位朋友,在很早的时候就出国了,就算他还在京城老家有人脉朋友,应该也没法和这位海市的圈外收藏家搭上关系吧?”
宋大伯嘴巴张张合合,很想反驳说不定两人就是认识,但他也知道这种可能性极低。
宋景言知道他想说什么,再次说出一句重磅消息:“刚好,我在发觉这块标王可能是假的之后就去想办法联系了海市的收藏家。”
宋大伯惊惶抬头,听见宋景言接着说:“他告诉我,南卡一号现在还在他的家里摆着,没有人去找他收购,并且就算有人想收购,他也不会卖。”
宋大伯彻底呆住了,相比起他偷挪家里的料子被发现,他更害怕的是陈康居然真的可能是骗子。
他不断在脑海里回想着两人重新联系上的经过,反复肯定又否定。
宋老爷子倒是被这个消息吸引了注意力,他身边也有不少朋友在公盘上中了标,尾款也都交了,陈康要是个骗子,那岂不是损失不小。
“南卡一号是假的?”宋老爷子说。
宋景言点点头,打开手机递给他:“是的,我跟那位收藏家万先生联系过了,他不是行内人,完全不知道这次公盘的事,也不知道有人拿‘南卡一号’做噱头,我告诉他这件事后他很生气,正在准备起诉陈康。”
宋老爷子手指点开聊天记录里的图片,图片里赫然是一块巨大的石料,被摆在一个看起来像展厅的地方,退出去后是宋景言和那人的聊天记录,从对方发的语音长度就能看出他真的很生气。
宋老爷子把手机还给宋景言,抬头看宋大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声气:“明德啊,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做事一定要小心谨慎,也一定要选择自己擅长的去做。”
“你就不是谈生意的料子,干嘛非得往这块凑呢,还好这次景言发现得早,要是他和明卉也都疏忽了一点,咱们宋氏得面临怎样的后果,你清楚吗?”
宋大伯依旧处于一种不可置信的状态中,他视陈康为知己,是天降神兵,是他好不容易遇上的机遇,这样的人,怎么会是骗子呢?
“大伯,你说陈康跟你谈合作,那你们签合同了吗?”宋景言开口。
宋大伯愣愣地点头:“签了的。”
宋老爷子眉心皱起,他这个大儿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被坑也就罢了,居然连合同都上赶着签了,最好合同里不要有什么坑人条款,不然宋氏的上市进度铁定被影响。
宋景言倒是不慌张:“合同可以给我看看一下吗?”
宋大伯却挠了挠头:“合同……在他那里,他说暂时由他保管。”
“哈?”宋二姑一脸匪夷所思地盯着宋大伯,“合同都没有?你不知道签合同是两个人都得有至少一份的吗?”
宋大伯当然知道,他就是再没常识,也不至于连这个都不知道。
他之所以没有,是因为当时合同是在临阳签的,陈康跟他说,签完之后就先放在他那里,宋大伯想了想,正好家里也不安全,万一被别人发现了这个合同,那就麻烦了,于是也就同意了。
但是这个理由现在也讲不出来,于是只好低头装傻。
宋老爷子看向宋大伯的目光已经不能用失望来形容了,眼神里甚至还带着自我怀疑,怀疑这些年究竟是怎么看宋大伯的,这样一个没有常识的人居然能管理宋氏的一整个部门。
“那就不用看了,既然连合同都不敢给你,你自己应该也不会觉得没问题吧。”宋景言道。
他又转过身,问白齐要了份文件,接着开口道:“您没去临阳实地考察,我替您去了。”
宋景言把文件打开,递给宋大伯:“从发现南卡一号作假后,我就立刻开始调查这位陈康先生,这次公盘涉及金额太高了,身边有不少同行投了钱,如果他真的是准备卷一笔钱跑路,那应该最近就会收网。”
“我派了人去跟踪调查,结果显示,他确实在转移资产,公盘里的料子在公盘结束第二天就开始一一打包。”宋景言道,“按理说,这些料子打包完应该是直接发往各位买主手里的,但是我的人观察几天后发现,料子确实在寄出,只不过寄出地址是缅国。”
“临阳公盘的规模有多大,大家应该都清楚,而且料子的起价不低,至少都是七位数,这样规模的公盘,居然全都是诈骗,这位陈老板还真是胆大包天。”
宋大伯翻看着手里的资料,越看越心惊,他没有想到,自己以为的活菩萨,其实是吞金兽。
“寄出之后还没结束,我的人接着就发现,他又安排了人转来很多新的料子,我只拍了几张照片,但是可以看得出,是一比一复刻的公盘料。”
“也就是说,他从一开始就没准备把这些好料子卖给大家,这些只不过是吸引顾客的鱼饵,等大家全部上钩交钱之后,他再把料子换成假的寄给大家。”
宋景言面色平静地说着让人心惊肉跳的话:“你可以算算他到现在都拖延了多少时间了,发货拖了一个多星期,这一个多星期可以一边把真料子寄回去,一边接着骗骗‘老朋友’们的钱。”
“老朋友”宋大伯抖了一下。
“然后再把假料子寄出去,以物流慢的借口再多拖几天,等大家收到货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他大概已经和他的料子回到缅国去了。”宋景言忍不住拍了拍手,“真是个胆大包天的聪明人。”
他语调一转,略带调侃道:“倒是还得谢谢大伯,要是没有你的反常举动,我大概是发现不了这位的不对劲的。”
宋大伯被他怼得面红耳赤,倒是也没有开口反驳。
宋老爷子有些担忧道:“那那个陈康,现在还在国内吗?那些钱还能要回来吗?老姜和老徐都买了他的料子,这都不是小数目啊。”
宋景言安抚一笑:“放心,不止他在收网,我也在准备收网了。”
“一个缅国来的不明背景的人,居然敢这么嚣张,用公盘来布局,还骗了这么多钱。”宋景言冷笑一声,“还真是把大家都当傻子了。”
“他既然还敢在华国待着,那我自然不能让他逃得掉。”
宋景言从公盘回来就立刻开始想办法联系海市的收藏家,联系上后确定南卡一号是假的,赶紧派了人去临阳盯着陈康,观察他的行踪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为了防止他突然跑路。
这次公盘料子不少,所有投标金额大大小小加起来得有数十亿,这可不是小数目,宋景言已经将证据收集的差不多了,等今天解决了宋大伯,就去再找几个公盘受害者,然后通知警方抓捕陈康。
这样大的数额,怕是警方也得震动。
宋老爷子点了点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向宋景言的眼神格外欣慰:“那就好,能要回来就好。”
说罢又想起他那个不争气的大儿子,转过身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公盘是公盘的事,你的事还没解决。”
宋大伯内心苦涩,深知这回是逃不掉了,他此时也有些后怕,在今天宋景言戳穿他之前,他是真真正正把陈康当合作人的,万万没想到对方只是把他当成提款机啊!
还好没有投入更多的料子和钱,只是眼下也已经寄过去了不少,加起来也有个八位数了……
“大伯,一人做事一人当,今天是我和二姑及时制止了你,但你的行为也确实损害了宋氏的利益,你一心只想着去开拓什么临阳的市场,有没有想过你的本职是宋氏的配件部主事人呢?”宋景言面色严肃道。
宋大伯被自己的晚辈当众训斥,偏他还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赤着脸埋头。
宋老爷子也接话道:“景言说的没错,你负责的可是甲级客单,这批客单对接的都是宋氏的老客户,其中还有下一个季度的强推,是宋氏的重中之重,你就这么轻易把料子给了别人,有没有想过交货的时候该怎么面对顾客?”
宋老爷子越说越气,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些顾客都是宋氏小心维持了十多年才保留下来的人脉,你以为耽搁得起?翡翠圈竞争越来越大,你不想做生意自有人想取代你,这次单子拖欠了,下次人家还能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