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铁晋级了吧，双环镯欸。”
“不好说，感觉雕刻的部分有点少……”
选手们顿时议论纷纷，无一不在感叹着陈泽给大家带来的惊喜。
宋梨略带惊讶地看着锦盒里的手镯，这是一套双环镯，双环镯的意思不仅仅是有两条手镯，而是这两条手镯是扣在一起的，是一个整体。
双环镯的制作难度非常大，因为两条手镯得从压饼切割的时候就连在一起，切左边的时候还得顾着右边，无论哪边受到磕碰，都会废掉整个手镯。
制作起来极为费时。
并且，这还是用那块全都是裂的料子制作出来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宋梨听到隔壁桌的人讨论，说他们这组最倒霉的两个人，一个是宋梨，另一个就是这位抽中满裂料子的陈泽。
宋梨巧妙运用料子本身的缺点，将其设计成独一无二的特点，没想到陈泽也不遑多让。
锦盒里的两条手镯轻轻相扣，镯身是清透的白色，只在相交的地方染了一点碧，镯身雕刻了简单却又漂亮的花纹，碧色部分更是选择了镂空雕，看起来清新而灵动。
整条手镯没有用多么华丽夺目的雕刻方法，却让人油然心喜，这样一条大方而淡雅的手镯，很难不被人记住。
宋梨心里暗暗赞叹，这位陈泽的构思实在是很妙，居然看破了料子的伪装，并且完美运用了本体比较薄的特点，设计出了市面少见的双环镯。
这份作品，无论是构思立意还是雕刻技术，都是极为亮眼的。
宋梨朝陈泽的方向看去，对方正面色平静地听着周围人对他的讨论，心里一时间更加疑惑，这个人刚刚为什么要对她道谢。
何玉从锦盒中抽出目光，压了压眼里的惊喜，对着陈泽语气赞赏道：“双环镯？”
陈泽轻轻颔首：“是的。”
何玉难得露出了一个笑容：“讲讲你的设计思路。”
陈泽点头，声音清亮而坚定：“大家也都知道，我抽到了一块全是裂的料子，不瞒大家说，最开始我真的很绝望。”
房间内响起善意的笑声，选手们都含笑看着陈泽。
陈泽也扬起唇角：“在比赛开始前，我仔细思考着这块料子除了能车珠子，还能干什么，结果什么也没想到。”
“正式开始比赛后，我也十分绝望，我想了二十分钟，都想不出车珠子以外的做法，但是大家也都知道，珠子的难度低，真的做成珠子的话，肯定没法得到高分。”陈泽说，“所以我陷入了纠结。”
“好在我没放弃，我又照灯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这块料子的裂，其实没有完全进去，它大部分都是浮在表面的，只是看起来很唬人。”陈泽道，“然后我就认真打磨掉了表面那些有裂纹的部分，确定了里面确实没有太多的裂。”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磨掉表面之后，剩下的部分也还是有几道大裂，我想了很久雕刻成什么，突然想到了双环镯，这个大小和厚度正好合适，于是说干就干。”
陈泽面色认真：“双环镯最需要的是耐心，所以我一点一点慢慢来，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的成品我很满意。”
何玉突然问道：“这块料子打薄这么多，你不怕从中间裂开吗？”
“当然怕。”陈泽露出一个浅笑，“但是这是比赛，比赛本来就是要赌一赌的，如果这都不敢，之后的复赛和决赛又该怎么办？”
何玉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小心地将手镯放回去。
然后是第三个展台，这个展台里的锦盒也比较小，看起来也像是一条手镯，何玉打开盖子，发现确实是手镯。
宋梨不由地挑高眉毛，她也是手镯，假设第二不是手镯，那前四里也有三个手镯了，大家居然都这么整齐地选了同一个品种。
和陈泽讨巧更多的双环镯不一样，这条手镯无论大小还是厚度都是很正装的标配。
锦盒里躺着一个圆条手镯，但又不仅仅是圆条，它的最中间有一截黄翡，这段黄翡被雕刻成了一个精致的珠子，左右两边是碧翠的龙头，活脱脱一副生动的二龙戏珠图。
“周东书，讲讲你的设计思路。”
一个看起来很稳重的男性点了点头，开口道：“我分到的料子比较幸运，是一块标准厚装手镯板料，美中不足的就是板料棉团和藓点比较多，其中黄翡部分犹盛。”
“但是我不想沿着棉纹把它切开，那样就不完整了，刚好这块黄翡的位置很巧妙，我就想可以设计成一条二龙戏珠的手镯，棉纹和藓点部分刚好把它刻掉，这样就看不出来了。”
周东书语速比较慢：“镂空的部分比较复杂，但是出来的效果我很喜欢，大概就是这样。”
何玉点了点头，没有做评价，走到了倒数第二个台前。
这又是一个很大的锦盒，何玉心里不妙，打开一看果然又是切成各种形状做成了全套项链耳环。
她让这个选手介绍了一下思路，想听听有没有创新点，很可惜什么也没有，这个选手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好像跑偏了方向，越说越心虚。
介绍完倒数第二个，终于轮到了宋梨，何玉走到第一个展台前，拿出锦盒的时候，好奇地抬眸看了宋梨一眼，她清楚地记得，这位女选手的作品，是多么的惊艳。
“一号，宋梨。”
小心翼翼地取出锦盒，何玉没有过多介绍直接打开了上面的盖子，展示给选手们观看。
于是房间内又一次陷入了沉寂，这一次的时间比之前两次加起来都要长，除了宋梨，剩下的所有选手都目瞪口呆地盯着锦盒里的手镯。
黑色的绒底上，静静躺着一条手镯，它看起来就像一条藤蔓，灵动而干净，上面的叶片就像是真的一样，它采用了复式雕刻，两条藤蔓缠绕相交，最妙的是，还有两段采用了镂空雕法。
陈泽简直难以想象，这样复杂的叶片和枝条，还要做到镂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静默了数十秒，选手们齐刷刷朝宋梨看去，眼神中皆带着震撼和佩服。
“太厉害了吧……这是人能雕出来的？”
“光是这些叶子和藤条都能难死我，人家甚至还能镂空。”
“太牛了，那么奇葩的料子居然能设计成藤蔓，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啊，分我点呗。”
“我想拿这个手镯去难为一下我师父，不知道他会不会收拾我。”
“我真的服了，这不是初赛吗，初赛就这么卷吗？”
“这藤条到底是怎么缠绕的，怎么能这么自然啊？”
何玉在一片赞叹感慨声中开口：“宋梨，可以介绍一下你的设计思路吗？”
宋梨点点头，简单介绍道：“这块料子大家也都清楚，长得很奇怪，扭来扭去的，直接做手镯得磨掉大半部分，而且只能做出叮当，那我肯定是不可能选这个的，做叮当铁定被淘汰。”
“第二种方法就是切成一段一段，每段雕刻成不同的吊坠，但是我也不想，我觉得这样料子就不完整了，切割出来确实可以做很多吊坠，也不会浪费太多材料，但是同样也看不出它原本的形状，和这块料子本身切成的手镯胚背道而驰。”
何玉忍不住点了点头，听着宋梨接着说：“所以我就想，要不干脆将错就错，既然它扭来扭去的，我就把它雕刻成扭来扭去缠绕在一起的藤蔓，做一条藤蔓手镯。”
“确定思路后我就立刻开始了雕刻，好在这条手镯虽然形状奇怪，底子却还挺好的，没有很难雕刻，只是中间有少部分棉点，我就用镂空雕把它们剔出去了。”宋梨讲解着思路，说到镂空雕就像在说喝水一样简单。
“其实雕刻还好，最后的打磨抛光才是费了我不少功夫，我觉得打磨抛光不比雕刻简单，它同样很重要，就比如我这块料子，它其实种水只有糯化，但是我抛光用了很久，调了很久的水，最后成功调出最里面的那点冰味，现在再看起来，是不是比最开始冰透很多？”宋梨说。
陈泽忍不住点了点头，他旁边那个叫单心磊的选手更是直接接话道：“何止冰透啊，你这直接给它翻了一百倍。”
房间里响起善意的哄笑声，何玉脸上也挂上了笑容，她把锦盒盖上，吩咐工作人员把所有作品都收好，然后对选手们说：“好了，展示环节就到这里，大家先回到等待区休息一下，我和两位老师定一下打分。”
宋梨走回自己的座位，活动了一下脖子，刚刚一直站在最后排，脖子都仰酸了。
她旁边的女生忍不住戳了戳她：“宋小姐，你是京城宋家的吗？”
宋梨点点头：“是。”
女生的表情变得更加惊讶，忍不住咽了口津液：“那，那就是说，今年的赌石冠军……也是你？”
宋梨再次点头：“对。”
对方的嘴巴大得能装下一颗鸡蛋了，好半晌才呆呆道：“天哪……你也太厉害了吧。”
宋梨被她的模样逗笑，难得谦虚道：“没有，就是练习地稍微多点。”
对方完全没听进去，依旧处于震惊状态中。
似乎是悬念不太大，何玉和另外两个评委没有讨论太久，仅仅过了五分钟，他们就再次走进比赛房间。
何玉拿着一个名单走上讲台，房间内不由得安静了下来。
她神色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口道：“好了，晋级名单已经出来了，现在公布成绩。”
“第一名，宋梨，作品藤蔓手镯。”
房间内响起洪亮的掌声，没有人有异议，宋梨旁边的女生更是鼓得尤为用力，看起来比她还要兴奋。
等掌声稍弱，何玉再次开口道：“第二名，单心磊，作品点翠发冠。”
场内再次鼓起掌，宋梨也跟着拍手，这个发冠确实让人眼前一亮，并且也是完美运用了料子，尤其最顶上那一抹红翡，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单心磊从第一排站起身，故作俏皮地转过来对着大家作揖，惹得场内选手又纷纷笑了起来。
何玉也没有责怪他，只是语调带着笑意地让他坐下。
前两位都没有什么异议，这两个作品无论是立意还是完成度都极为出色，场内还剩下好几个优秀的作品。
有虽然雕工不太复杂但市面少见取材困难足够创新的双环镯，有雕工繁复完成精度极高的璎珞，还有主题新颖雕工出神入化的二龙戏珠手镯。
晋级名额只剩下两个，宋梨不禁有点好奇，评委的口味会偏向谁？
意识到竞争变得激烈，场内寂静了下来，选手们紧张地盯着何玉手中拿着的名单，期待她念到自己的名字，
何玉倒是不紧不慢地扫了台下一眼，开口道：“第三名，陈泽，作品双环镯。”
最后一排的陈泽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是第三名，被身旁的其他选手推了推才反应过来，露出了安心的笑。
宋梨点了点头，对评委组的口味有了大致的了解，看来评委在雕工和立意主题之间还是更偏向于主题，那么也就是说，最后一个晋级民名额就是……
“第四名，也是最后一位晋级的选手是，周东书，作品二龙戏珠手镯。”何玉说。
“yes！”周东书握紧双拳，为自己低喝一声，旁边的选手们也纷纷为他鼓起了掌，祝贺着他。
而没能入围的王瑾云则是神情有些低落，沮丧地看着面前的地板，她旁边的女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小声安慰着她。
“好了，以上就是这次初赛咱们四组的全部晋级名单，让我们恭喜以上四位选手晋级复赛。”何玉放下手里的名单，真诚地鼓着掌。
房间内其他工作人员也纷纷鼓起了掌，真挚地祝贺着宋梨四人晋级复赛。
何玉含笑看着台下，心里对这次比赛的成绩极为满意，她本来以为，自己负责的这个组没什么厉害的选手，结果没想到一个个卧虎藏龙，这成绩就算拿到整个大赛五十名选手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自己负责的小组选手格外优秀，何玉只觉得心情好得不得了。
之后这几位选手如果复赛决赛成绩也不错，她也会觉得自己面上格外有光。
何玉心情不错，就由着底下的选手们讨论交流，直到讨论声稍弱才再次开口：“我简单说一下这次的评分规则吧，毕竟咱们组还有几位选手的作品也不错，那么到底为什么没能晋级呢？”
底下选手乖乖抬起头，认真听何玉讲话。
“这次比赛开始前，我说了规则是主题统一，必须全部和首饰相关，这是显规则，其实还有一条隐规则，就在我说的第二条里，材料是随机抽取。”
“我们之所以会设定这种规则，就是为了让大家学会跟着料子来思考，不要被料子表面的瑕疵吓退。”
“有多少人看到料子上的瑕疵缺点后第一想法就是赶紧避开这些瑕疵，一定不少吧？”何玉说，“但其实，瑕疵并不只有避开这一种处理方法，还有一种更妙的，就是化为己用。”
“比如宋梨选手抽到的扭曲手镯胚，按照正常思路，要么打薄做成叮当，要么切开做成耳坠，这样不是不可以，只是会浪费大部分材料，以及像她刚刚所说的那样，与这块料子最开始被切出的形状背道而驰了。”何玉说。
“所以她很聪明，既然这个料子很扭曲，那我就把你雕刻的更扭曲，直接变成藤蔓，不仅没有浪费太多材料，还使其绽放出新的光彩。”
何玉面色认真：“再比如另外几位晋级的选手，陈泽抽中一块全是裂的料子，但他没有被表面蒙蔽，而是检查出真相，最后设计出符合料子本身特点的双环镯。”
“单心磊抽到个立方体，无论雕刻什么常见的饰品都会显得不够意思，于是干脆设计成发冠。”何玉一一介绍，“还有周东书，也是巧妙运用了料子本身的特点，用雕刻帮助其避开了上面的缺点。”
“他们晋级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没有被料子本身的瑕疵给限制住，不会只是想着如何避开它。”何玉感慨一声，“这就是这次初赛真正的主题，如何巧妙解决瑕疵。”
“我们是雕刻师，面对一块料子更多应该是想如何去掌控它，如何给它赋予灵魂，而不是被它带着走。”
“在机雕技术如此成熟的现在，雕刻师却始终没被替代，为什么？”何玉不由得抬高音量，“当然是因为机器是死板的，是僵硬的，是设定好的，它雕刻的固然很标准，但却永远一个模样，没有韵味和灵魂。”
“如何给作品赋予灵魂，这才是雕刻师存在的意义。”
场内安静片刻，然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此时无论是晋级了的选手，还是没有晋级的选手，都被何玉这段话所触动。
的确，雕刻不比赌石那么看天赋，它不是不看天赋，而是就算有天赋，也需要长年累月的坚持才能逐渐变成大师。
雕刻师归根结底是工匠，这条路并不轻松，无论是半路出家还是出身翡翠家族，都需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雕刻练习。
干这行的，手上都是各种伤疤。
为什么这么累还肯继续坚持，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热爱。
喜欢这种平平无奇朴实无华的石头在自己手里绽放出光芒的感觉，喜欢这种不被人看好的废料却被自己的雕工拯救回来的感觉。
那是一种改变原有命运的感觉。
不像赌石一刀定生死。
但是雕刻的久了，也难免陷入麻木，会逐渐失去初心，技艺确实越来越精湛，但是成品也越来越模板化。
宋梨的心也被轻轻触动，其实她靠着赌石的天赋就可以稳赚不赔了，但还是坚持着雕刻，就是因为喜欢这种自己赋予了料子主题和灵魂的感觉。
她抬起头，刚好和台上的何玉对视，对方朝她轻轻点头，露出一个鼓励的笑。
宋梨愣了一下，也回了一个笑。
倒是还真误打误撞对上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暴雨蛮严重的，宝们要注意安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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