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梅园往正院,原先要走半盏茶的功夫,但后来余蓁嫌远怕麻烦,缠着阿娘拆了一面墙,另铺了一条鹅暖石道。
偶尔在正院用完膳,又不急着回屋的时候,余蓁就会脱了鞋,扶着如意的手,光脚在石头上走动,全当消食了。
不过今日却是走不成了。
雨后的鹅暖石道格外滑,一不小心就得跌个狠的,余蓁倒是没摔过,但去年雨季,她身边有个小侍女急着去正院送东西,稍没注意,噗通一下,腿就摔断了,在家休养了好几个月才复工。
自那以后,周氏就严令禁止余蓁在下雨天靠近鹅暖石道。
不抄近道的话,去正院要经过花园游廊和一条长长的甬道,长安城的主街道将整座城市规规整整的划成百来个豆腐块,但这是为了方便巡逻和管理。
正常富贵人家布置院落的时候,还是讲究个亭台楼阁、假山池塘的格调。
“阿姐!”
游廊的长椅上,一个极白净的少女远远就朝余蓁招手,光喊还不够,她提起裙角从廊上跑下来,抱着余蓁的手臂仰脸笑:“阿姐今日的耳坠真别致!”
余蓁眉开眼笑,晃了晃耳上坠下来的珊瑚珠,得意道:“我也这么觉得。”
少女名叫芸娘,姓赵,十二岁。
是幼年时,余蓁陪着姑姑外出上香,在寺庙里早产生下的表妹,当时余姑姑疼晕过去,家里大人都不在,随行的侍女手足无措,当年余蓁也才三岁,蹬着小短腿爬上|床,掀开襁褓往里瞅,成了芸娘在这世上看见的第一个亲人。
许是因为这个,芸娘自小就跟这个表姐最亲,连口头禅都是:阿姐说了。
后来余姑父调到边疆戍边,在一次和外族对垒的战役中,血战而死,余姑姑挨了两年,相思成疾,也跟着去了。
小小的女孩父母双亡,寄养在舅舅家,害怕又不敢说,很长时间,夜里都要抱着被子去找她最亲最爱的阿姐。
余蓁小时候起床气挺重,半夜被弄醒,总要臭着脸瞪她一眼,重哼几声,然后裹着被子往床内滚,给她腾位置。
芸娘被表姐凶了,却一点儿也不慌张,拖着被子挤上|床,就着表姐留下的体温,听着一旁的呼吸,睡得格外香。
敏感的小孩,最知道好坏。
……
早膳过后,周氏留姐妹俩说话。
她也是清清素素的家常衣裳,没戴首饰,雪白的腕上只一串绿檀佛珠。
余蓁不仅长得像她,在很多小习惯小动作上也随了她,比如一在家就懒得梳妆、一进卧室就喜欢把袜子脱掉……
但周氏是个很双标的女人,自己上梁不正,还总看不惯下梁是歪的。
因雨后潮湿,屋里便烧了炕。
趁着周氏在跟芸娘说话,余蓁把堆在炕尾的一床被子拖过来,抵墙放着当靠枕,往上一躺,就预备睡个回笼觉。
“把腿伸直了!睡没个睡相!”周氏余光一瞟,骂道:“又不盖被子,到卧房里抱两个枕头出来能累死你啊!”
余蓁往边上一滚,顺利躲过周氏踹过来的脚,炕床很宽敞,余蓁蒙着头七滚八滚,绕到了芸娘身后,周氏伸手要去捉她,被芸娘小母鸡护崽似的拦住。
周氏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就护着她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姐姐呢。”
芸娘抿唇笑道:“阿姐也护我。”
余蓁伸手搂住芸娘的肩,懒猫似的把头耷拉在上面:“我家阿妹真好。”
芸娘放软了肩膀,叫她靠得更舒服些,轻轻柔柔道:“阿姐更好。”
“得,”周氏又气又笑:“你们姐妹俩都好,就我是个白脸的恶人行了吧。”
笑闹了一阵,芸娘说道:“秋天易躁,我备了些梨膏糖,回头让下人送些到正院和梅院,舅母和阿姐随身用荷包装些,没事就含上一颗,还能润肺。”
余蓁扭头对周氏笑道:“我说的准吧,芸娘就是咱们家的贴心小棉袄。”
又朝芸娘问:“秦二送来的?”
芸娘脸一红,低着头:“说是他亲手熬的,用了百来斤梨子,又加了些药材,不太甜,闲来多吃几颗也无妨。”
余蓁啧了一声。
秦二郎,大名秦子安,今年十七岁,是御医秦鹤鸣家的嫡次子,也是余姑姑在世时,为芸娘定下的未婚夫。
秦家世代行医,家世简单,秦夫人和余姑姑是闺中密友,秦二郎上头还有个长兄,芸娘嫁过去作为幼子媳妇,责任轻,压力小,是一桩不错的婚事。
重点是,芸娘喜欢。
当初,余蓁的赐婚圣旨和敦国公府的牌匾一下来,就有不少人开始打起芸娘的主意,其中不乏达官显贵之家。
还没等秦二郎着急上火,平日里安安静静的小兔子,就直咧咧的对周氏和余蓁讲,她不要别人,只要秦子安。
果然,青梅竹马就是最甜的!
只是——
余蓁认真叮嘱:“你晚上不要吃太多,睡觉前记得要用青盐漱口。”
芸娘乖乖点头:“我听阿姐的。”
眼见太阳升空,洋洋洒在地上,把清早的露气都晒干了,周氏也有些乏了,正想把她们赶回自己的院子,就听外面有人禀报:“夫人,周家的湛公子来了,带了好几箱东西在外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