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进展很快向着失控的方向一路狂奔。
派出所那边经过好几天审问,仍然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这几件事之间的关联,只能将那些人以普通的寻衅斗殴为由拘留了半个月,赔偿给他们一笔损失费。
顾银杉请了施工队,将被砸坏的店面翻新一下。
但是没等施工结束,其他几家店也相继出现问题。
先是一家店里有顾客从火锅锅底里捞出一根人的手指头,全店被迫停业,所有员工到派出所接受调查。
然后另一家店莫名其妙发生火灾,时间是凌晨,店里没人,因此没有发生人员伤亡。但也因为发现不够及时,许多货品及家具被烧毁一空,损失惨重。
正在筹备的新店也发生了问题,两个工人粉刷天花板时支架突然倒塌,双双骨折住院,施工被迫中断。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顾银杉损失足足三十多万。
要不是周云恩给了他二十三万,现在恐怕只能直接倒闭了。
连刘锐也察觉出不对劲。
“你今年不是本命年啊,怎么倒霉成这个样子?该不会咱们店下面埋藏着什么宝贝,有人故意使坏想让咱们搬走吧?也不对,总不可能所有店面下面都埋着宝贝……”
顾银杉垂眸看着手里的名片,硬卡片的边缘已经被他摸得微微起毛。
厉行知,知行文化传媒有限公司董事长。
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很陌生,因此特地上网查了一下,知行文化传媒主要从事影视投资,成立以后投资的项目并不多,而且大部分都亏损严重,连成本都没赚回来。
但不知为何,这家公司看起来依然实力雄厚。
论坛里有人八卦他们,说可能与对岸的赌场有牵扯。
厉行知为什么要找上自己?
他又为什么会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顾银杉沉默良久,拿起了手机。
刘锐好奇地问:
“你要做什么?警察那边我问过了,还没有新进展。”
“他不是让我联系他么?那就联系看看吧。”
这段时间的遭遇,决定与厉行知脱不了干系。
顾银杉走进办公室,静了静心,拨打那个号码。
等待的时候他看着自己办公桌上周云恩的相框,照片里她笑得很傻,但只要看着她,他便拥有无限的力量。
等候音响了很久,久到他以为对方不会接电话时,那边突然传来低沉而自信的声音。
“你比我想象得更有耐心。”
他吸了口冷气,“果然是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厉行知笑道:“我没有什么想要的,相反,我能让你赚一大笔钱,比你开一百年火锅店都赚得多。”
顾银杉紧紧皱着眉头,对他的话半个字都不想相信。
“电话里说不清楚,见面谈吧。明晚十点,金宫会所。”
“十点?”他问:“能不能改个时间?”
这正好是他和周云恩打电话的时候。
厉行知有些不悦,“你还想谈条件么?”
“我十点半之后才有空。”
“……行,那就十点半。”
啪地一声,对方将电话挂了,显然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
顾银杉无所谓地收起了手机。
对方明摆着是来找茬儿的,他犯不上给好脸。
何况当一个人莫名其妙主动找别人时,往往是有求于他。
只不过……他说要让他赚一大笔钱?
顾银杉心里隐约有了些猜测,但不敢肯定。
这个世界上,越好赚的钱越危险,搞不好要用命去赚。
回到家后,随便冲了个澡,周云恩的电话就来了。
他坐到电脑桌前,一边按下开机键,一边接听。
“还在上班吗?今天……”周云恩敏锐地听到熟悉的声音,“你在开电脑?”
“嗯。”
“家里的电脑?”
“对。”
“你回去之后有没有打开过?”
顾银杉摇头,“这一个多月都太忙了,还没有用过这台电脑,怎么了?”
“额……没怎么,没怎么……”
周云恩仍然想挽救一把,“其实这台电脑的配置已经过时了,要不你再买一台新的用吧,这台淘汰掉。”
“我只偶尔查点东西,不用太高的配置。”
电脑已经开机成功,提示音响起,周云恩一脸的惨不忍睹。
几分钟后,她才鼓起勇气问:
“你看见了?”
顾银杉嗯了声。
“那是出发前一天晚上做的,我看你老不回家,以为你不会陪我来报道呢,所以一气之下才做了这个,我不是真心的,你别生气啊。”
她一股脑地说。
顾银杉道:“没事,你做得挺有创意的。”
“啊?”
周云恩被他弄得摸不着头脑,“你居然夸我?遇到什么困难了?”
“没有。”他笑笑道:“你不是计算机系的学生,却能做出这种东西,确实厉害。”
周云恩挠着耳朵笑了笑,“哈哈,还好吧。”
“今天在学校做了什么?”
她将起床之后发生的事无巨细地告诉他,顾银杉静静地听着,仿佛自己也陪在她身边生活了一天。
“……然后我就给你打电话了,室友们都说那个男生会知难而退的,明天应该就不会再来骚扰我了。”
为了避免他吃醋,她特地说道:“他偷偷塞到我抽屉里的礼物,我也已经让人帮忙退回去了。”
顾银杉道:“其实收下也没什么。”
周云恩叫道:“你肯定遇到事儿了吧?到底什么事,快告诉我!”
否则凭他小心眼的作风,绝不会说这种话的。
难道……他得癌症了?
顾银杉擦了擦鼻子。
“没有,只是昨晚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梦见我又变得身无分文,连饭都没办法请你吃。”
她嗐了一声,“这个梦能让你难过到现在?多大点事儿啊,就算它成为真的,也没什么大不了。”
“有时候摔一跤,可能这辈子都爬不起来了。”
“那我搀你起来,搀着你往前,实在不行背着你,行吗?”
顾银杉忍俊不禁扬起嘴角,“行。”
“好啦,不扯淡了,马上要熄灯了,我还没洗澡呢。”
“快去吧,早点休息。”
“拜拜!”
电话挂断,顾银杉看着屏幕。
周云恩编写的小程序还在运行,他的jj长出来又被割掉,长出来又被割掉。
他抬起手放在屏幕上,表情明明在笑,眼眶却不知不觉湿了。
顾银杉深深地吸了口气,擦擦眼角,移动鼠标。
简笔小人挥挥手,头上冒出“再见”两个字,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打开搜索引擎,输入知行文化传媒有限公司,企图再找到些关于厉行知的信息。
可惜没有收获。
他又输入赌场两个字,跳出来的许多链接标题都很触目惊心。
什么赌博输得倾家荡产,跳楼自杀。
什么还不上赌债,被砍掉胳膊。
什么赌场小弟离奇失踪,发现后已经变成骨架。
所有与之有关的事情,都像一滩腐臭的淤泥,肮脏又恶心。
他不禁怀疑,当初如果没有被周云恩追着逼着走上正道,而是一意孤行地报复了顾长宏,然后独自跑到大城市的话,他也会像新闻里的赌场小弟一样,从事着见不得光的台面,最后死得无声无息。
是她给了他站在阳光下的资格。
顾银杉关掉电脑,转身躺在她的床上。
她用过的东西他都没有收起来,摆放在原来的位置,有空就打扫一下,仿佛她会像以前一样突然推开家门,往沙发上一躺,抱怨他怎么还没有做饭。
顾银杉抱住她的枕头,嗅着残留的洗发水香味,进入了梦乡。
翌日他没去公司,所有分店都不能营业,去了也是面对一地狼藉。
晚上与周云恩通话,即将挂断时他问:
“你能不能对我说一句话?”
“什么话?”
“加油。”
周云恩莫名其妙,“为什么要说加油?你要参加比赛吗?”
“你对我说就行。”
“好吧,加油!干巴爹!”
“什么?”他没听明白最后一句。
“我同学教我的,是日语里加油的意思,嘿嘿。”
顾银杉笑道:“我挂了。”
“嗯。”
他收起手机,抬头看着眼前的建筑物——金宫会所。
这是一栋隐藏在闹市里的房屋,周围被高墙挡住,只留下一个狭小的门,和门上不起眼的字。
他准备进去,却被人拦住,冷冷地问:
“有预约么?”
“我来见厉行知。”
“这边请。”
里面的结构像迷宫,绕来绕去,最后在一个装修低调却奢华的房间里见到了他。
他还是那日的模样,长相平平无奇,但衣服应该是定做的,十分贴合身体,以至于硬是衬托出一股儒雅内敛的气质,正坐在长桌后面,慢悠悠地泡一壶茶。
“坐。”
听见有人进来,他头都没抬,示意了下对面的椅子。
顾银杉坐下,引他来的人退出去,关上门。
厉行知给他一个极小的青瓷杯,他摇头。
“我不喝茶。”
“咖啡?”
他想了想,“年轻人都喜欢喝可乐。”
厉行知笑起来,终于抬起头,眼睛像一堵让人看不透的墙。
“你倒是一点都不客气。不过在这里喝可乐,岂不像用金碗喂猪食,暴殄天物么?”
“我以为你很有钱。”
厉行知:“……合着你今天是蹭吃蹭喝来了?”
顾银杉摇头,“我是来听听你所说的赚大钱的。”
他往后一靠,手放在椅子扶手上。
“只是听听?据我所知,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吧,现在公司一天亏损多少?”
“亏光了也没事,我能白手起家一次,就能白手起家十次。”
“破产和白手起家可不同,你再也赚不到一分钱了,却背着数不清的债务。那些人会像幽灵一样跟着你,殴打你,威胁你的家人,直到你卖掉自己所有能卖的东西还出钱为止。那些曾对你毕恭毕敬的员工,也会对你破口大骂,逼你发清他们的工资,你会变得比流浪狗还狼狈。”
厉行知淡淡地看着他,“这些,你有准备么?”
顾银杉想起曾经被人唾弃的日子,不仅有准备,还切身体验过。
“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问出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厉行知抬起眼帘,将自己的要求说了一遍。
和顾银杉猜测的差不多,他会定期给他一些现金,然后由顾银杉指挥财务,把这些钱做成店里的流水,再转移到厉行知的账户上去。
这些事情不白干,他会分点油水给顾银杉,数目几乎是他月盈利的十倍。
但相应的,公司也需要在其他方面配合他,比如从他指定的供应商那里采购食材。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先前卖给他们冻肉的那一伙人。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选择我?”
大家以前从未见过面,这种机密的事情,不应该选择能信任的人来做么?
难道是为了预防警方调查?
厉行知道:“你的餐饮品牌最近热度很高,虽然还在起步状态,但是如果保持现在的热度,即便一两年内流水破亿,也不会引起太多怀疑。”
顾银杉顿时恍然大悟,对方果然老谋深算。
不过这恰恰证明,他如此有经验,这种事情肯定不止干过一次两次了。
“你不怕我向警方举报?这可是犯法的事情。”
厉行知嗤笑道:“你大可以去试试,看看自己走出派出所后还能活几天。”
顾银杉沉默下来。
“怎么样?考虑好了么?”厉行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赚钱不要瞻前顾后,好机会不会等人的。再说犯法怕什么?你父亲本来就是个犯人,你家又没有人在等你。”
他猛地抬头,瞳孔骤然锁紧。
“你调查过我?”
“呵呵,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值得信任的人,我才会让他做事。”
“你该不会……”他不敢说出周云恩的名字,怕连累了他。
厉行知看出他担心什么。
“你那个成绩优秀的小女朋友是不是?我见过她,长得很清纯,如果遭遇什么不测的话,应该会很可惜。”
“你动她一下试试!”
顾银杉蹭地一下站起来,像条恶狗似的瞪着他。
厉行知毫不畏惧,反而笑了起来。
“我动不动她,你说了算。”
半小时后,顾银杉从会所出来,失魂落魄地站在路边。
黑色汽车停在他面前,厉行知降下车窗。
“回去之后好好想想,想通了就给我打电话,我没有太多时间等你,相信你也是一样。”
汽车驶入夜色里。
顾银杉看着空旷的街道,忽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马上见到周云恩。
想抱抱她,确认她的存在。
他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坐进去说:
“去机场。”
司机随口问道:“这么晚,国际航班吗?”
他没搭话,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满脑子都是周云恩。
第二天上午,b市xx大学。
周云恩上完了一节课,抱着课本准备去下一节课的教室,手机突然响了,拿出来一看,是顾银杉的。
他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白天一般不是都很忙么?
同学停下来等她,她忙说:“你们先去,帮我占个位置,我马上就去。”
见他们走了,她走向安静处接听。
“喂?”
对方嗓音沙哑,“你在哪里?”
“在学校啊,怎么了?”
“学校什么地方?”
“七号教学楼前面,你问这个干嘛?而且为什么白天有空打电话,今天休息吗?”
“你等等,不要动。”
“啊?”
对方没再说话,只剩下急促的喘气声。
周云恩被他搞得满头雾水,又因为他的话不敢走动。
眼看着马上到上课时间了,她着急起来,正想问问他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时,就听见身后有人喊。
“云恩!”
这个声音熟悉得让人不敢相信,她转过身,看见顾银杉胡子拉碴地站在十米开外。
她顿时呆住,直到对方走到他面前,用力抱住她,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来学校了?!”
顾银杉没精力说话,只紧紧地抱着她,力气大得她肋骨都被勒疼了,似乎想把她揉进身体里带走。
她察觉到不对劲,不再询问,而是耐心地等他恢复正常。
几分钟后,她猛然想起要上课,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靠!完了!”
顾银杉抬起头,“嗯?”
“我上课要迟到了,这节课很重要的,迟到一次扣一分!”
他依依不舍地松开手,“那你先去吧,我等你下课。”
“你在哪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