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德鲁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了朝他走来的少女。
她有着与奈奈如出一辙的白色长发与翠绿眼瞳,气息内敛而凝练,是非常擅长战斗魔法,且拥有相当丰富战场经验的武者体现。
不需要其他人的介绍,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少女是谁。
如果奈奈不是圣堂计划中的「失败品」,而是成功而完美的个体,拥有健康的身体与和谐的灵魂之焰,那么她长大之后就应该是眼前之人这般模样。
——北迦教会「露奈亚娜计划」的最终目标,真正的纯白灵魂之焰,在神代时期手刃魔君拯救人类的晨曦女神流落在异世界的灵魂。
听苏绮夏提起过,她是冒险者团队「纯白耀影」的团长,名字叫做……苏洛。
“麻烦您了。”西德鲁颔首轻轻一躬身,将怀中的女孩递到了苏洛身边。
叫做奈奈的小女孩气息微弱,也努力仰起头看向苏洛,她同样知道眼前这个白发绿瞳的大姐姐是谁,纯白灵魂之焰间拥有着无需言说的特殊共鸣,她本能地对苏洛感到亲近,对她的灵魂之焰产生向往。
那是她想要成为的模样,温柔而强大,可以尽自己所能拯救他人,可以保护生命中遇到的一切重要的瞬间。
是被世界所爱着,被所有元素精灵眷顾着的,真正的纯白灵魂之焰。
女孩已经十分虚弱了,翠绿的眼睛望着苏洛,透着隐约灰败的裂痕,宛如濒临破碎的森林翡翠,她轻轻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颤巍巍地向苏洛抬起了手。
苏洛伸手握住她的手,在那双溃败的眼睛中仿佛看到了c102与c103的影子,顿时心中剧痛。
但奈奈的情况还没有走向彻底的崩坏,或许她还能再想想办法——
肌肤相触的瞬间,奈奈的身体上燃过一层色泽浅淡的月白火焰,苏洛将自己的灵魂之焰释出,与之交融延伸,温柔地包裹住了她。
就像当初触及纯白灵魂之焰剪影的时刻,属于奈奈,或者说实验体a009的记忆,也随着交融的灵火在苏洛的意识中蔓延开来。
比起被异种的灵火吞噬,终日浑浑噩噩的c系列融合实验体,奈奈所经历的人生更加短暂,却也更加鲜活而生动,离开研究所后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就像洛德露西娅珍藏在试炼中的那些彩色画幕。
苏洛看到奉命前来销毁她的圣堂骑士眼中压抑的挣扎与怀疑,最终骑士将长剑挥向了对他下达命令的大主教,带着她逃离了那个冰冷孤寂的研究所。
苏洛看到他们一路的躲藏与逃亡,看到了对叛逃骑士与废弃实验体伸出援手的赤鸦团长,黑羽的亚穹少女露出了小恶魔的笑容,说赤鸦的成员就应该是听上去就让外界闻风丧胆的身份,北迦的叛逃骑士正好。
苏洛看到了每一年的温特米尔保卫战,被暗元素侵蚀的魔化兽如潮水般涌向这座城市,每个人都在为守卫家园而奋战,圣堂骑士的大盾挡住了魔兽进攻的爪牙,而她活跃在城内的救护所,调集水元素与大地元素,用独一无二的治愈魔法帮助受伤的英雄们。
苏洛看到了很多的笑容与赞扬,西德鲁会轻轻抚摸她的头,艾露丹迪总喜欢骗她吃很苦的糖,她对赛因毛茸茸的尾巴很喜欢却一直没敢去摸摸看,弗利亚蒂在睡醒的时候会把发梢开出的小花送给她,斯图亚特很可怕,但他的雪地山羊会乖乖吃掉她挖回来的奇怪野草。
还有冒险者协会总是笑眯眯的风铃姐姐,有点凶却很可靠的卡修与厉害又帅气的绮夏姐姐,救护所里对她非常关照的艾尔莎奶奶,城郊村落里跟她同龄的狐狸阿克与雪兔莉莉……
她喜欢西德鲁给她的名字,喜欢在旅途中遇到的每一个人。
这是属于她的小小冒险。
……
…
苏洛缓缓睁开了眼睛,奈奈已经彻底昏迷了过去,她一抬眼就对上了重甲骑士担忧的目光。
“……奈奈她缺少「巨龙铸魂」。”苏洛在对方的期待中开口道,微微沉思一番,换了个更容易理解的说法,“她需要与灵魂之焰更加强韧的存在结下魂契,契约双方彼此支撑,或许就能缓和复数系元素的天赋魔力对灵魂之焰的负担。”
奈奈的情况与c102那时的崩坏不太一样,苏洛却非常熟悉,最初尝试感知多系元素精灵的时候她偶尔也会出现灵魂之焰被撕扯的错觉,元素精灵们眷顾她喜爱她,却并不意味着人类的身体也能承受这份沉重的爱。
这也是双系以上天赋魔力非常罕见的原因,除了像奈奈这样人工诞生的灵魂之焰,自然界中几乎不可能出现真正的双系天赋魔力,越是受到元素精灵的眷顾,天赋魔力就越会偏向某一系,而融合的负担足以撕裂最精纯凝练的灵魂之焰。
至于被视为神迹的纯白灵魂之焰……
苏洛心中升起了某种讽刺之感,洛德露西娅在「圣所」中的痛苦与恐惧还萦绕在心间,她的诞生根本不是什么神眷与巧合,而是无数实验数据中寻找到的唯一路径。
苏洛不知道「圣所」是用什么办法解决了天赋魔力对灵魂之焰的负担,不过最终的稳定是依靠焰白与约修娅的契约,即使在没有去水晶峡谷之前,海翼龙的魂契也依然守护着她,所以她才能够顺利使用所有系别的元素魔法。
“魂契……”西德鲁的眼中再次升起了希望的光,灵魂之焰能够依靠魂契变成更加坚韧,这倒是他们之前从未考虑过的方向。
“考虑到奈奈的情况,或许并不需要永生之龙这种足以承担元素大精灵等级的灵魂,再者与她同为水系或者大地系天赋魔力的情况会更适合一点。”
苏洛想了想,轻轻敲了敲悬在身后的白焰刀,焰白变回光团的模样飘回她手心里,用一个不情不愿略带委屈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苏洛失笑,小白显然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不太愿意,她戳了戳软乎乎的光团,轻声哄道:“我知道小白你不想被其他人使用,但这次是需要救人的紧急情况嘛,再说吊坠只是辅助道具,也不能算被「使用」的武器不是?”
焰白的光团轻哼了一声,绚灿的白光一闪而过,他还是变成了能够稳定灵魂之焰的吊坠形态,苏洛将白焰晶石的吊坠戴在了奈奈的脖子上,不一会儿小姑娘气若游丝的呼吸就平稳了下来。
她灵魂之焰的负担不会比之前苏洛的伤势更严重,因而效果立竿见影。
西德鲁终于放下心来,奈奈开始发热之后他们尝试了无数的治愈魔法,却全都不起作用,唯有在苏洛这里才第一次出现了缓和的迹象,足以证明她的推断是正确的。
“我的契约武器可以帮助延迟她灵魂之焰的溃败,但这终究只是缓兵之计。”苏洛看向西德鲁,“在下一次出现征兆之前——”
“我会想办法帮助奈奈找到合适的魂契对象。”西德鲁坚定地说道。
“如果只是强韧的灵魂,或许煌月一族也可以。”薇妮卡从苏洛身后走过来,看了看已经平稳下来的小女孩,“毕竟我们很擅长通过魂契支援契约者,也不需要征服崇敬一类的关系,只要能遇到看对眼的使用者就好。”
“煌月一族……我会记下来的,感谢你的提议,薇妮卡阁下。”重甲的骑士颔首说道,抱着昏睡过去的小女孩站起身来。
这场突发的意外也打断了赤鸦团长的介绍会,众人将奈奈送回了房间里,西德鲁仔细地为她盖好被子,默默注视了失去意识的小女孩很久,最终轻轻叹息了一声。
焰白需要一点时间来完成灵魂之焰的稳固,因此苏洛一行暂且留在了赤鸦的据点,等待奈奈苏醒过来。
西德鲁守在奈奈的身边,苏洛跟拉缇丝也没有立刻离开房间,白发的少女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开口。
“西德鲁,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即使找到了合适的魂契对象,也无法保证奈奈会变得像普通人一样健康。”
苏洛回想起触碰那月白灵魂之焰时的感觉,奈奈的危机不止是灵魂之焰的负担,更有身体上的缺陷,她不知道红蝎对于a系列实验体是如何定义的,但从奈奈跟露奈亚娜的情况来看,她们显然比c系列与s系列更加接近「人类」的模样。
作为a系列早期诞生的实验体,a009号的奈奈并不能算作「成功」,她的身体更多是为了容纳多系天赋魔力而生长,缺乏一些重要的基础功能,哪怕是最日常的生活也比普通人更辛苦一些。
“我知道……最初见到奈奈的时候,我就是奉命去销毁「废弃品」的。”西德鲁苦涩地笑了笑,目光落在小女孩安睡的容颜上,似乎回想起了当初逃离北迦时的情景。
“新月的大主教告诉我一些实验失败的魔兽逃出了研究所,过去我也曾数次帮忙斩杀那些身份不明的白色野兽,这一次也理所当然地接下了销毁的任务。”
“只是没想到那些「废弃品」中,也有瘦弱安静,即使被看押者粗暴对待,双脚在雪地里冻得通红却一声不吭的小女孩。”
回想起当初那一幕,重甲的骑士下意识地握紧拳。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个安安静静牵着自己衣角,满目死寂接受自己命运的女孩当做「废弃品」,与那些白色野兽的尸骸一起埋入大雪中的深山。
露西娅女神赐予他强韧的身体与精湛的剑术,是为了守护北迦的教义,帮助尚且弱小的信徒,拯救更多的普通人,而绝不是用来屠戮这样路都快走不稳的小女孩。
他对北迦的信任在那个任务中崩塌,对女神的信仰却依然坚定,所以西德鲁拔剑,击退了前来追击的同僚,带着那个小女孩一起逃了出来。
“我知道奈奈或许活不了太久,但至少在她有限的生命中,我都会照拂她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长大——这是我将她带离北迦之后的义务。”
西德鲁的声音温和而坚定:“让她作为奈奈,而不是什么失败的实验品来度过一生。”
重甲的骑士说完,看向了房间中的白发少女,上前一步朝她单膝跪了下来。
“感谢您的帮助让奈奈有了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西德鲁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愧疚:“原本我应该向您献上受洗的佩剑,但从叛逃出北迦的那一刻,我已经失去作为圣堂骑士的资格了。”
苏洛微微一怔。
“即便如此……我仍然感谢与您的相遇,露西娅大人。”西德鲁垂下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