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穿越异空间时那奇妙的失重感，只是这一次来的格外漫长，像是灵魂之焰被不知名的力量拉扯，用尽全力挣扎才艰难地抵达了与现实交错的另一端。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司夜缓缓睁开了眼睛，强行穿过「白焰视界」带来的撕裂感还微颤着停留在心间，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了思考能力。
四周的景象再也不是拍卖会场的地下仓库，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片金属色泽的深灰色，司夜抬起头，发现自己正身处某个封闭的走廊上，地面与墙壁，包括天顶都被这种泛着金属光泽的材料包裹，每隔十米左右就会出现交叠着铭文符式的照明魔法，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这种金属对司夜而言并不陌生，他在魔法纪时期的遗迹中不止一次接触过，这是诞生自上世纪末的顶级炼金材料，拥有强大的属性魔力并附着了吸收型的铭文定式，通常用于各类研究设施，可以有效防止内部进行的实验活动外泄。
只是没想到「红蝎」竟然能在这个时代建立起媲美魔法纪时期的研究设施。
不……或许这就是「红蝎」得以建立的缘由，维特商社曾经数次在开拓之路中发现魔法纪时期的遗迹，还组织过冒险者与圣德拉戈羽学院的考古学士一起进行发掘。
如果雷吉诺德私心隐藏了其中某一座存有大量研究资料，设施遗存完好的遗迹，并将之改造再以封印式隔绝，再加上奥莱·耶尔博士的加入，「红蝎」会拥有现在的影响力并不奇怪。
司夜凝了凝神，开始观察目前的处境。
走廊上光秃秃的，除了天顶的照明魔法之外什么也没有，视线能够触及的前后方向也没有看见能通往其他房间的门，他略作思索之后决定继续往前走。
手腕上那道看不见的「魂锁」正在逐渐恢复连接，这说明苏洛正与他处在同一空间，且没有受到会引起灵魂之焰波动的巨大伤害，司夜稍稍放下了心，可惜因为「白焰视界」的影响，他无法像之前那样感知到苏洛的大致方位，只能再想别的办法找到她。
往前走了一段之后，视线内依旧是除了走廊与照明之外什么也没有的怪异景象，司夜微微蹙眉，构成空间的炼金材料十分少见，以本时代的技术是否能够制造还存有疑问，本应被寸土寸金地利用才对，照理说绝不该出现这样毫无意义的漫长走廊。
这是吸收性绝佳的炼金材料，能够最大限度地防止研究中特殊属性的魔法外泄，司夜一边前行一边思考着，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未曾设想过的可能性。
不惜耗费大量的炼金材料制造走廊来隔绝某个研究点……是因为实验的内容是难以想象的危险，让「红蝎」不得不采用这样堪称奢侈的方法来进行万无一失的防护吗？
想到这里，司夜拿出了一颗融金色的炼金凝息捏碎，金色细小的符文四散开去，纷纷扬扬绕着走廊的墙壁飘舞，随后逐渐消失不见。
过了一会儿，司夜从炼金行囊里拿出了平日惯用的星盘，上面凝聚出几道细细的金色符文流，没有显示星象与夜空，凝练地勾勒出几道规整的线条，蜿蜒旋绕而上，像一枚螺壳的花纹。
果然是在里面。司夜心下了然，收起星盘再无犹豫地向前走去。
在构成空间的这种特殊炼金材料的影响下，虽然行人感觉自己在走直线，但其实走廊的构造是前后交叠在一起的螺旋型，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中心的实验内容不会外泄。
放在这个时代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伟大魔科技，然而在司夜眼中反而有了可乘之机，高超的魔科技必然会使用大量的铭文符式，也就给了他寻找线索的契机。
借助星盘的感知与指引，司夜很快找到了螺旋的中心——某个封闭的实验室。
他废了一些功夫破解了大门的禁制，随后谨慎地进入了实验室的范围。
螺旋中心的内部比司夜预想的要空旷许多，也没有见到与纯白灵魂之焰相关的研究设施，苏洛并不在这里，室内甚至也没有别人，与外面的走廊一样空荡荡。
学士微微蹙眉，往前走了一小段，实验室的天顶上也分布着许多照明魔法，室内亮如白昼，却始终有种挥之不去的阴暗感，他在实验室中央的地方看到了一张长达十几米的桌子，同样以炼金材料构成，上面摆放着一个颇为眼熟的装置。
司夜心中一怔，那是一轮精巧的弯月型测量装置，月轮上刻有黑白渐变的参照刻度与指针，整体向着白色那一方倾斜了些许，因此当指针与桌面自然垂直时，刻度表上的颜色应该是偏向白色的。
是他的老师菲妮丝·列昂纳多·先贤翎所开发的元素检测装置——斜月平衡。
然而此时斜月平衡上的指针却是向左漂移的，不偏不倚地对准了月轮中央黑与白的交界处，这意味着光元素与暗元素在这间实验室的空间中完全持平，与炎龙鬼沼的情况一样，是地域被暗元素侵蚀的状态。
司夜的灵魂之焰对元素精灵的变化毫无察觉，如果是苏洛人在这里，早在进入实验室之前她就会感觉到不适，因为天地间活跃的元素精灵全都沉寂了下来，空气宛如一潭死水，元素精灵们再不会轻易回应她的魔法祈愿。
不……或许比炎龙鬼沼的情况更加棘手。
司夜微微蹙眉，炎龙鬼沼中的斜月平衡处在相对波动的状态中，这是暗元素的不稳定性造成的，然而这间实验室里的斜月平衡却能稳定的纹丝不动，就好像暗元素与光元素的存在本就应该持平一般。
在菲妮丝老师提出斜月平衡理论之后，司夜从未见过这样诡异却和谐的情况。
古代魔科学研究院对此进行了长达数十年的观测研究，在菲妮丝继任院长之后达到顶峰，所有的研究理论最终都印证了斜月平衡的正确性——即世界之中的光元素是自然略多于暗元素的，所以元素精灵们才能保持活跃度，魔法得以延续，也诞生出许多受到元素精灵眷顾，拥有强大天赋魔力的生物与种族。
这是构成五境历史文明发展的源头，也是世界维持现状的基础法则。
虽然还不能称之为世界的真理，但对此进行研究的学者们已然将斜月平衡视为参照基准之一，默认世界自诞生之初就已经是这样。
一直以来学界都将斜月失衡的世界视为生物难以生存的地狱，第二次大荒芜现象，还有炎龙鬼沼的情况都都足以说明问题，然而在这间实验室里司夜却第一次对斜月平衡的唯一性产生了犹疑。
失去的元素精灵的「活性」，在光元素与暗元素彻底持平并稳定之后，斜月失衡的环境也并非无法生存的地狱，如果不是桌面上这座如假包换的斜月平衡检测装置，司夜甚至不会注意到螺旋中心的实验室与外面有什么不同。
想到这里，一个模糊的念头闪电般地贯入脑海，司夜上前拿起了那座斜月平衡检测装置，长桌的桌面瞬间被激活，四周忽然浮出了无数金色的铭文，拼接成了大大小小长长短短数十个投影屏幕的记录，错乱地悬浮在空中。
其中大部分是「红蝎」成立后针对纯白灵魂之焰的研究，最初从创世纪的遗迹中复制出了灵魂之焰的剪影沙漏，随后进入详细分解的阶段，进而研究出了仿制重现的办法。
在这个过程中，「红蝎」也对纯白灵魂之焰受到全系元素精灵眷顾的缘由进行了大规模的数据模拟，最终的结论指向了光元素——只有诞生自纯粹光之元素中的灵魂，才会使得元素精灵天然活性化。
然而光元素与暗元素这个说法来自于人类社会的研究者，本质上与四系元素并不相同，不具备真实现象与对应的元素精灵，更像是调动自然现象变化的砝码，诞生自光元素的灵魂好比玖斓传说中应天地之运凝聚而成的山精野魅，根本不可能真实存在。
对此，「红蝎」进行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如果说光元素在世界的某个时期真的能够被触碰，甚至孕育出新的灵魂之焰，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
——神代创世纪，那位引导并庇佑了南大陆数万年的圣明。
比起魔君与晨曦女神留下的战迹，这位光明阵营的至高神即使在创世纪遗留的圣碑与野闻传说之中都显得格外神秘，但「红蝎」认为圣明与魔君的存在即为光暗元素的具象化，而在创世纪的世界，光元素与暗元素是完全持平的，直到圣战之后魔君消失，暗元素溃乱，这才有了「第一次大荒芜现象」与随之稳定下来的「斜月平衡」。
各种实验参数与数据结论在司夜眼中交汇，他一目十行地快速阅读这些研究记录，越看越是心惊。
不得不承认红蝎从纯白灵魂之焰入手，直至触及光暗元素平衡的研究方向比圣德拉戈羽学院的广域调查更加精准高效，其中很多猜测导向的结论都能与保存在古代魔科学研究院中的创世纪预言圣碑，以及苏洛的梦境相互对应验证。
就像纯白灵魂之焰的确有很大概率与圣明的光之元素相关，洛德露西娅·梅尔兰斯并非自然降生，而是出生在名为「圣所」的，专门选拔阿尔加路法圣使候选人的孵化机构里。
她最初与莱德相遇之时，是被关在一间名为「禁魔监狱」的封绝设施中，圣所的人寄希望于她能凝练出灵魂之焰里真正的「光之元素」。
尽管最终结论只是单纯的推测，但记录中那些详实的实验数据，以及环环相扣的论证逻辑已经足够让司夜的心理产生动摇。
一想到接下来将要面临的推论，他的心就彻底沉了下去，四周漂浮的投影屏幕仿佛化为冰冷的湖水将他淹没，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或许菲妮丝老师已经在那一次的事件中瞥见些许端倪，才会突兀地使用了禁术魔法，在他的眼睛里留下了封印魔君魂焰的枷锁。
——如果圣明魔君真的是光暗元素的具象化，那么他的存在会给世界带来什么？
所有的推测与可能性都汇聚到了一个沉重的结果上，即使再不愿意面对，司夜也无法从理性上否定它。
暗元素在苏醒、在蔓延、在层层叠进地追随他的「复活」，走向彻底与光元素持平的那一天。
世界的均点将会回到神代时期真正的「平衡」上，而这对在斜月平衡中建立并延续至今的世界而言，无疑会是灭顶之灾。
——第三次大荒芜现象。
或许在以撒帝国边境肆虐的暗元素侵蚀现象已经预示着这场灾难的开端，在第二次大荒芜现象来临之前，「艾尔斯汀的预言」也被视为天方夜谭，直到大地真正开始了溃败。
这个念头让司夜心中漫上了强烈的无力感，就像六年前亲眼目睹老师的死亡而毫无办法的时刻。
即使「红蝎」的理论完全正确，魔君真的是暗元素的具象化存在，但自然界中的暗元素并不受他的主观控制，他对世界的变化与即将可能发生的天灾根本无能为力。
他没有魔君的记忆，也没能继承到传说中呼风唤雨的能力，魔君的宿体带给他的只有不被元素精灵接受的漆黑灵魂之焰，以及造化弄人的出身。
归根究底，「司夜」与三万年前捡到洛德露西娅的「莱德」一样，作为人类的归属感远远大过身为魔君的事实，他无法心安理得坐视自己成为毁灭世界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