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岸法师说到这里,先对坐在左侧的净涪佛身点点头,然后就看向清源等各位妙音寺大和尚处,与诸位大和尚道,“诸位同参,且看在法相唯识一脉多来了一位的份上,日后可别忘了我法相唯识一脉啊。”
清源等各位妙音寺大和尚听着,面上渐渐就显出了笑意来。广场上的凡僧、善信也受到济岸法师的影响,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眼中、面上俱是笑影。
由不得他们不高兴。
济岸法师这话既能泰然自若地当众说出来,说明他确实很是看好妙音寺,看好景浩界佛门。
不然,他如何能这样叮嘱妙音寺诸位大和尚呢?他何须这样叮嘱妙音寺的诸位大和尚?
与了章和尚隔着一个空荡荡蒲团坐着的无奢法师听到法座上的济岸和尚这般说话,显然并不意外,他还对着那些自广场上望来的目光点了点头,承了济岸和尚的说法。
济岸和尚眼尖,连忙就道,“妙音寺的诸位同参你们看,我无奢师弟也是这般想的。”
一时之间,更多的目光落在了无奢法师身上。
无奢法师面上笑意加深,又是点了点头。
济岸和尚缓和了场上气氛,又见缝插针般表示过自己的善意以后,就很快转回正题。
“我法相唯识一脉传自未来佛弥勒如来,以《解深密经》、《瑜伽师地论》、《成唯识论》等佛典为根本经论,是以又称为瑜伽一脉”
法相唯识一脉的祖师被济岸和尚说道出来以后,整个广场都是静默的。但在瞠目结舌的绝大部分人以外,却也有寥寥不足数十的人在惊喜莫名。
是的,就连那般惊喜雀跃着的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感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那莫名而来的情绪彻底淹没。
但与此同时,他们却又比这广场里的谁都要清醒。清醒得法座上的济岸法师、法座侧旁安坐的无奢法师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深深地刻在脑海里,不愿错过一丝一毫。
道。
这是,道!
他们恍惚间明白了些什么,却根本没有意识到其中的重要性,仍旧在贪婪而热切地将济岸法师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刻印。
济岸法师看见了他们,每一个都看得异常清楚。
他笑了笑,对他们开口道,“因为《瑜伽师地论》是我法相唯识一脉的根本教典,是以我等又有另一个名号,叫瑜伽宗。”
“我总教义以五法三自性,八识二无我为总纲,又以转识成智转依为宗旨。”
“什么是五法?”他自问,随后答道,“一名、二相、三分别、四正智、五如如。”
“什么是三自性?”
“遍计所执性、依他起性、圆成实性,即为三起性。”
“那么,什么又是八识?”
“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此等为六识。”
“不错,正是你等所读《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中所提及的眼耳鼻舌身意。”
“而在此六识之外,又有第七识末那识、第八识阿赖耶识。”
“什么又是二无我?”
“人无我、法无我,便是了。”
他引经据典,并不特别坚持将《瑜伽师地论》讲与众人听,由众人传读参悟。
那是明日里无奢师弟的事。今日里他须得先将法相唯识的概念给讲明白讲透了,否则便是明日《瑜伽师地论》真正传了下去,这景浩界里能有所得的也不会太多。
他一面解说着,一面抬手往顶上一拍,拍出挂在脑后的一层层光明云。
光明云出现以后,瞬间充塞了这一整个菩提胜境。在那顷刻间,菩提胜境都在微微晃动着。
显然,若不是济岸法师着意控制了,单只他显出脑后光明云的这一出,就能将菩提树幼苗的菩提胜境冲垮。
菩提树幼苗竭力稳定住菩提胜境的同时,也对前番净涪佛身的提点更上心了三分。
只凭它现在掌控的神通和力量,果然还是不够。
远远不够!
济岸法师的思路很清晰,最后也做得很成功。
等到法会结束,偌大一个广场许多凡僧、善信都对法相唯识一脉有了相当清晰的概念。
这已经相当成功了。
要知道,景浩界里佛门真正数得出来的法脉传承只有两个。一个树大根深的天静寺,一个崛起之势无人能当的妙音寺。
而出了这两处法脉之外,其他如妙潭寺、妙安寺、妙理寺等五分寺的传承都是零碎又模糊的,压根就不成体系。
今日里济岸法师这一讲,就似一盏明灯一般,给景浩界里隐隐走出法相一脉的妙潭寺指明了道路。
自然,有收获的不单单是妙潭寺的诸位大和尚,还有许多人,包括与法相唯识一脉契合的凡僧、善信,也包括其他各寺大和尚以及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一路回到了禅室,才恍然回神。
菩提树幼苗看见这样的净涪佛身,也有些奇怪,就问道,“济岸法师不是只简单介绍解说了一番法相唯识一脉典论根据吗?难道他还说了其他什么法相唯识一脉的秘术?”
净涪佛身摇摇头,道,“并没有。”
菩提树幼苗问道,“那?”
净涪佛身笑笑,“我往日里就曾想过了,只是今日才终于了悟其中的关窍。”
菩提树幼苗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这时候也并不需要它来应话,净涪佛身道,“《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与《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句句皆说,性空相空法亦空。但空与实相生,有与无相应。想要真正地悟通空无的真谛,就得相应地了解实与有”
他一字一顿地,说得很是缓慢,有时候甚至显得结结巴巴,但菩提树幼苗却实在无法笑话他,整个诸天寰宇里,也绝对没有人能够笑话他。
因为净涪佛身不是在跟谁说话,也没想要让谁听明白,他只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与体悟,一点点地转化成自己的资粮,为他铺平真正的通天大道。
等净涪佛身终于说完,停下来时候,夜色已深,但他全没有在意,仍旧在一点点地回味着通过有而看见的无。
他隐隐有感,待到他的“空与实”、“有与无”参悟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的三身分化之术必定能够得到相应的补充与完善。
这是打自法会正式开始以来,他所得到的最大收获。
这样的收获让他期待起了明日。
只净涪佛身到底境界颇足,纵然兴奋激动,也还是心神清静地等到了天明。
菩提树幼苗仍是跟着净涪佛身一道去往广场。在广场落下时候,今日里的菩提树幼苗也比昨日里的严肃认真了许多。
它盯紧了正在往法台走去的无奢法师,竟难得的打起了算盘。
如果它答应将自己日后的一株子树赠予法相唯识一脉后人,不知道法相唯识一脉的这些法师能不能将他们那一脉珍藏的根本经典《瑜伽师地论》借予小和尚细看
不过这样的心念一起,就又被菩提树幼苗镇压下去了。
不是觉得舍不得,而是不好因为这样一个还不知道能不能成的算盘分了心神。
它可是下定决心,要好好跟随小和尚修行的呢。
既法相唯识一脉对小和尚的修行有帮助,想来对它也有着一定的助益,它可不能错过了去。
无奢法师在法座上坐定后,目光往下一扫,当即就迎上了许多郑重的眼神。
这可就与昨日济岸和尚开讲之前他在这广场里所见的大相径庭了。
也不是昨日里济岸法师开讲之前,法会上的这许多人对他们多有怠慢,实在是因为这法会上的人,不单单是被着意压制过的凡僧和善信,就连一代代传承不绝的修行僧们,也没有多少了解。
所以在法会开始之前,这些人即便态度认真,也仍旧不可避免地带着几许随意与散漫。
不似现在。
无奢法师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开口说话。
“昨日里济岸师兄已经与你等说过什么是法相唯识一脉。”他道,然后迎着下方望来的目光点头,“不错,我便是与济岸师兄同出一脉的无奢。今日里我所讲的,便是我法相唯识一脉的根本教论《瑜伽师地论》,诸位且静心细听。”
他说完,原本自然垂落的两只手拇指与中指相捻,其余手指各自疏散,竟是结成了一个说法印。
法印结成,遍布整个广场的菩提胜境陡然变化,有菩提清光轻轻挥洒,散落在广场中听经的人身上。
但这不是菩提树幼苗控制的。
菩提树幼苗幽怨地看了一眼无奢法师。
不过它也同样怨不得无奢法师。菩提胜景与菩提清光虽然是被他引动的,可也不是他有意为之,而是那说法印的功劳。
说起来,第一日的了章和尚也结了说法印,与场中众人解说《佛说阿弥陀经》,但那时了章和尚说法时候,还有他的梦境帮着菩提树幼苗分担压力,是以菩提树幼苗还算轻松,可万万没想到,它逃过了那一日,终究没有躲过这一劫。
菩提树幼苗暗下叹了一口气,碧绿树冠上那挤挤攘攘的菩提叶中,亮起三十六颗散发着清湛光芒的星辰。
但那其实不是星辰,而是菩提树幼苗静心为自己培育的菩提灵叶。
菩提灵叶上灵光洒落的那一刻,整个菩提胜境地安定下来了,再不见一丝颤巍。
这也就是菩提树幼苗敢应承下净涪佛身的底气了。
不过菩提树幼苗也顾不上为自己的成果高兴得意,因为就是这个当口,无奢法师已经开讲了。
“弥勒菩萨说,云何瑜伽师地?谓十七地。何等十七?嗢拖南曰,五识相应意有寻伺等三,”
净涪佛身垂眸听论,面上神色分毫不动,披满身菩提清光,流转一点意气,尽力吸纳着这部法论精义。
在他的身后,菩提树幼苗枝叶轻摇,清光点点飘洒,清胜自然。
从日出开始,无奢法师便与场中众人讲说这一部《瑜伽师地论》,一直到夜深,才堪堪说完。
待到一部《瑜伽师地论》讲完,他睁开眼睛再看,广场里满满当当的许多人,竟是等了又等,都没有发现什么其他的动静。
无奢法师不免笑着抬手,在他自己长且白的胡须上轻抚而过。
于是这广场里便有无形的风拂来,轻悄而平和地转过广场中每一个人的头顶,补充着他们因默记、领悟着一部教论所消耗去的心神。
待到众人心神回归,他才开口道,“我法相唯识一脉辨析诸法性相,阐明心识因缘体用,修习唯识观行,以期转识成智,成就解脱、菩提二果。”
“与净土一脉的方便易行比,我法相唯识一脉的修行确实艰难,但我与济岸师兄都在路上,往后也应有人会走在这条路上我等虽先行,亦喜有同参沿道而来。”
他合掌,唱起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广场上众人静静听无奢法师说完,也合掌作礼相和。
“南无阿弥陀佛。”
这一日法会的时间比起前两日来,是开得有些长了,而且还说了一部《瑜伽师地论》,广场上的众人免不了损耗大量心神,但幸得有无奢法师在说法最后帮着补足精神,如今竟也没有谁觉得疲劳倦乏。
神采奕奕的众人看了一眼天色,索性也不回去跑这一趟了,只在这广场里坐着,也好与旁边的同参讨论讨论这部《瑜伽师地论》。
因着这般想法,这一夜里法场上热闹得很,浑不似前两日的安静。
无奢法师也与济岸法师、了章和尚等坐在一处,没有离开。
明日开讲的为相法师看了一眼热闹又不至噪杂喧闹的广场,似真似假地对无奢法师叹道,“你们法相唯识一脉啊,也实在是了不得,只为难了我。明日里的一场,我现在都已经没有头绪了。”
济岸法师只笑,无奢法师却是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为相你忘了?”
为相法师瞪眼看他,还抬手往广场示意道,“我这怎么就是诳语了?你且看看,仔细看看!”
“看到如今这境况了吗?明日里可是我主讲。”
济岸法师这回却是点了点头,接话道,“所以为相你这次得拿出点真本事来了。”
为相法师看了济岸法师一眼,目光往外转了一转,不自觉在那道端坐菩提树下闭目静参的人影处停了一停,道,“我知道了。”
第四日时候,为相法师坐上了法座,看向广场众人开口道,“我所在三论一脉,乃是婆娑世界龙树菩萨及其弟子提婆观学说的直接传承者。”
婆娑世界龙树菩萨及其弟子提婆
旁人或许对这两位有些陌生,便不太在意,只略记一记便过,但净涪佛身的心湖却是泛起了一点涟漪。
婆娑世界。
那位从景浩界中走出的大神通者,如今就在婆娑世界里。昔日世尊释迦牟尼佛,也是在婆娑世界证道,现下又听到这婆娑世界的龙树菩萨与弟子提婆的学说
说不得,他还真可以到婆娑世界走一遭。
只净涪佛身毕竟是净涪佛身,他心湖里即便被激起了一点涟漪,也还是很快就平静下来,安心定神听着上首的为相法师介绍三论一脉。
“三论,指的是《中观论》、《百论》、《十二门论》。我等这一脉佛门弟子,就是研究传习这三论而形成的法脉,是以也被称呼为三论宗。”
“我三论宗的教义以真俗二谛为总纲,以彻悟中道实相为究竟”
“二谛中的‘谛’字乃是真实之意。从法性理体边说的叫做真谛,从缘起现象边说的叫世俗谛,从俗谛说事物是又,就真谛说诸法时空,所以真俗二谛也叫空有二谛。”
净涪佛身不禁再挺直了背梁。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空不二,真俗不二,就是中道,也叫诸法实相。亦是我等三论一脉的主旨。”
稍慢净涪佛身一步,清源、清笃等妙音寺大和尚才意识到了什么,也或快或慢地各各坐直了身体。
“我等三论一脉光破一切有所得,实有实无偏见随机施教,因病授药,因此立有二藏三轮以判我佛教传承。”
“二藏者,即小乘藏与菩萨藏。”
听闻这样的说法,广场中的绝大多数凡僧与善信都坐直了身体,打点起精神细听。
“三轮者,其一根本法·轮,其二枝末法·轮,其三摄末归本法·轮。”
净涪佛身静静听着,也将为相法师所讲与自己所修所学所见一一对照着分辨,渐渐的也很有所得。
为相法师介绍过自己所在的三论一脉后,也结说法印,与场上众生说了一节《大品般若经》。
其他人尚且罢了,只默默体悟为相法师所讲的这一段经义,其他几位自景浩界外来的法师却是在为相法师讲经的间隙悄悄抬起目光交换了一个眼神。
为相师弟这一回可是拼了啊,居然选了一节《大品般若经》。虽然《大品般若经》确实是三论一脉的根本经典之一,但因为《大品般若经》实在太长,所以哪怕是他们三论一脉,也少有人在讲经说法时候会挑中这一部。
现在为相师弟偏偏就选了。
而且听为相师弟讲的这一段,似是还特意挑出来的,隐隐与那位净涪法师想契合,也是难得了。
尽管佛门说普渡有缘,常将自己所誊抄的佛经佛典送出,随缘布施,但各家布施出去的佛经佛典,通常都不会是祖师所留的抄本与心得,而是由各家诸弟子新成抄本。
真正贵重的墨宝与心得都被仔细珍藏着,不会轻易散出去。
可现在他们在这里听出了什么?
虽然说得确实相对隐蔽,但那也是三论一脉的真传所学,为相师弟你这样传下去,真的没问题?
甭管有没有问题,只要其中精义没有差错,净涪佛身这会儿是记在心里,与自家修行所得映照。
随着他的修行渐渐深入,净涪佛身脑后渐渐也铺开了一层层光明云。这片展开的光明云很安静,轻悄悄地铺开,并不惊动任何人,也没有引来更多的人注意,但了章、济岸等诸位法师还是看到了这片光明云安静表相下汹涌与激荡。
诸位法师俱各对视一眼,悄然收回目光。
但在端坐在蒲团上,尚未上台说法的几位法师心里都悄然有了主意。
反正为相师弟都已经都已经拿出真家伙了,他们要是不也掏出点什么来,等以后这位净涪法师回想起今日
咳,有为相师弟在前,便是师门里有话,他们也是能回的不是?
拿定主意以后,那几位法师眉角都安定了几分,再不似先前那样飘来荡去了。
济岸、无奢两位法师看见,俱都无声笑起。
济岸法师还看向旁边的了章和尚,了章和尚对他微微点头。
旁边静静坐着始终未有更多存在感的可寿和尚将这一切全都收在眼里,他沉默了半响,悄然在净涪佛身身上转了一圈的目光也带出了几分羡慕。但紧接着,他的目光就挪了开去,在坐于净音身侧的小沙弥身上停下。
净涪法师,乃至整个妙音寺未来的前景都很是值得期待。为了自家的小徒孙,为了静檀寺的传继,也为了他自己,或许他是该再做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