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子里像怦然开了一朵花,反复将这几个字来回咀嚼,有些不太敢相信地同她确认道:“成亲的那种喜欢……就是指的,会一起生一起死,同吃同住,养育后嗣的那种?”
康乔捧着脸朝小椿笑,“你这个说法还挺有人情味儿。”
“……马马虎虎,算是吧。”
小椿自己惶然地琢磨了许久,仍旧觉得离谱:“可怎么会呢!我没有觉得嬴舟……”她皱起眉百思不解,“不像啊。”
“当然了。”她小姨懒散地屈起一条腿,“你是树妖,本身觉察不到也挺正常。”
小椿:“怎么说?”
“因为草木无情。”后者拈起胸前的秀发把玩,“这一点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么?”
她闻言愣了愣,带着点后知后觉的诧异,再联想起这段时日嬴舟的举动,心头掷地有声地“咯噔”一下。
瞬间仿若明白了一些什么。
她的思绪虽依然彷徨,却又在这彷徨里多出几许云销雨霁的味道来。
“但嬴舟与你不一样。”
康乔视线未曾瞧她,只落在山下缭绕缠绵的云雾上,“他体内既有狼族的血脉,也有犬族的筋骨。你知道的吧,他们犬常年同人生活在一处。
“作为家养的兽类,人族的世界可以有无限广阔,而犬类的生命中却只装得下一个人。”
“嬴舟也是如此。”
小椿就听到她一字一句道,“在他这一生里,表象万物皆可为过客,唯有你是独一无二的。”
少女漆黑清澈的眼眸微微睁大。
“这便是犬类的天性。”
康乔说着别有深意地冲她一笑,“是不是吃亏极了?”
树精生而孤独,一座山头能出一只都算罕见,更不奢望有什么前辈长辈教导引路。大家都活不过千岁,能够寿终正寝的本族妖怪从盘古开天地至今还没出现过。
因此,小椿从前只是知晓自己感情淡漠,缺乏浓烈,殊不知……原来她是没有体会爱慕的本能的。
那样的喜欢。
究竟是怎样的喜欢呢?
她走在灰狼族崎岖弯折的山道间,余光瞥着从身侧手挽手而过的一对青年男女,眼睛就定在他们肌肤相亲之处,企图从中感悟出一二。
搂搂抱抱,勾肩搭背就是矢志不渝吗?
凡人讴歌风花雪月,讴歌天地人间。
诗词歌赋能写尽悲欢离合。
他们唱“曾经沧海难为水”,唱“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唱“山无陵,江水为竭”。
所有的词句都好似浮在表面,明明一个“情”字也没有,却偏说这写的是两情相悦。
真的有情么,情在哪里?
她怎么也不明白。
自那当下,小椿便开始从头到尾地想,一件事一件事,挨着复盘。
她在想嬴舟。
想他在断崖桥上毫无征兆地发火,想他态度强硬地坚持要拿到望海潮的泉水,想他游湖时没由来问出的那些话……
她把这些过往同自己曾经理解的谈情说爱结合起来,对比着反复琢磨。
源自于凡人最复杂的情感纠缠住了神经,这片大地上的万妖历经数万数十万年月才勉强摸到的边缘,此刻过分仓促地席卷上了她的心脉,让她一时变得无比茫然与错愕。
轻快的春风自背面吹来,将一把青丝烟花般洒向四面。
小椿忽然艰难地喃喃自语。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喜欢。”
她无法从自身得到答案,只能向无垠的苍穹求助着问道:“我真的不明白!”
她苦恼地朝空发愁:“为什么就我明白不了啊!……”
然而连绵的群山在起伏不定的云雾中沉默着,没人回应她这份质问的声音。
近来的天象似乎隐有异动,大祭司观星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嬴舟索性在他那儿用过了晚饭和夜宵。
步出霜寒堂正值三更,狼族惯来昼伏夜出,不喜早睡,这个点还有不少人在外游荡消磨,间或能听到几声百无聊赖地嚎叫。
议事厅就在附近,大约也刚结束一场会谈,族中排得上名号的长辈晚辈纷纷散场而出,商量着到哪儿再喝几杯。
他本是从旁路过,不巧被狼外祖母捉了个正着。
“嬴舟啊。”
老太太给侍女搀扶着悠悠过来。
他不好再躲,只得如实停在原处,“老太君。”
“你在这刚好,我也不必派人去寻你了。”她气定神闲地往前一站,语气是不容推辞的,“小青池的山樱开了,听说漂亮得紧,你明日带三公主去瞧瞧。两个年轻人多聊一聊,权当是替狼族招待招待人家。”
这都快三月了,那位公主竟还没走吗?
嬴舟自然是想推拒。
话到嘴边却蓦地一顿。
那一刻他的念头十分复杂,自暴自弃和破罐破摔辗转颠倒,各说各话。
他好似很清楚地明白,自己所爱之人或许永远也不会喜欢他;又很清楚地明白,他不管怎样也割舍不下那份情怀。
是不是多结识些别的姑娘,就不至于总成日里想她。
也不至于将两个人的关系闹得现在这样僵……
如果他能喜欢上小椿,是不是也可以同样喜欢上旁人?
在无数个“是不是”的趋势之下,嬴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好。”他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