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姜妧则留在蓬莱宫午息。
自姜妧搬入凤鸣殿独自就寝后,母女俩人已有不少时日没有睡在一张床上过。
今日皇帝整日都呆在宣政殿中监考,傅皇后也总算能腾出空来,同女儿睡在一起,好悄悄的说些私房话。
“上回你举办宴会时,可有相互交好的好姐妹们?”傅皇后倚在软枕上,双手交叉涂抹细腻香馥的桂花香膏。
寝殿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叫人心旷神怡。
傅皇后没别的爱好,唯独喜欢制香,将各种鲜花的香味制成香膏熏包保存下来,因为终日涂香带熏,久而久之,身体由内而外散发出奇特的百花之香,香郁甜馥,行走间也留有余香。
姜妧偎在傅皇后的怀中,闻着甜醇的香气,心知自个母后这是在为太子皇兄的亲事着急,想看看她的姐妹中有没有合心意的,她正愁没机会撮合俩人,此番正合心意。
姜妧只当做不知,笑吟吟的告诉她:“倒是新认识了几个姐姐。”
傅皇后一听,直接坐起身来,目光希冀的看向姜妧:“你且与母后仔细说说看,这些姑娘们性子如何,待你又怎么样?”
姜妧心中暗笑,旁的来说,太子皇兄的确是到娶亲之年了,也不怪母后如此猴急。
“那位太常寺卿家的唐姑娘生的清雅脱俗,为人长袖善舞,待我热络,十分亲切,再来吏部尚书府的聂小姐英姿飒爽,同合宜姐姐颇为投缘,最后一位便是尚书令的千金,名朝玉,许姐姐仙姿佚貌,温婉柔顺,当真是娴静端庄的美人儿。”姜妧最后才说许朝玉,也是特意做些对比,叫傅皇后能对这未来的皇嫂存个好印象。
果然,听姜妧这么说道,傅皇后的眼睛都亮了,她早就派人去搜集过长安城中适龄的少女,这位许阁老的千金就是排在榜首,那日樱桃宴她也曾打量过,举止张弛有度,又温婉贤淑,那可不就是姜珏的良配。
傅皇后兴致勃勃的拉着姜妧,继续问她:“你给母后说说,这几位姐姐中,你最喜欢谁?”
姜妧眉眼弯弯:“那自然是许姐姐,她不但容貌极佳,才学也惊艳,性情更是难见,真是一位德才兼备的女子。”
姜妧算是用尽全力在夸赞这未来的大嫂,潜心为自家太子皇兄的婚后生活谋福利。
宝贝女儿这么一说,傅皇后心中对许朝玉更加满意,太子现在是储君,日后也就是一国之尊,太子妃便也是一国之母,能堪当一国之母的女子,不仅需要高贵的出生,还需要与其相匹配的品行心性,温婉大气,端庄内敛,知书达理,母仪天下,这都是挑选太子妃的必要条件。
而许朝玉恰好符合所有条件,父亲是权倾朝野的许阁老,自然是配得上东宫之主、一国储君的,相貌堪称长安城第一美人,又贤良淑德,端庄柔顺,这样的女子可谓至善至美,完美无瑕,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选。
只是不知道尚书令许阁老是否愿意将这位佳人嫁与皇室,若是旁人,必将感恩戴德,将自家女儿直接打个包就送来了,可毕竟这是历经两朝的许阁老,他已享受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真正心疼女儿的人是不愿将人送进宫的,譬如昔日的定国公,是并不赞同傅皇后进宫,所以傅皇后也不敢明确保证,人家许姑娘就会嫁与太子为太子妃。
当今之急,是要让姜珏和许朝玉俩人看上眼,相互相中才是皆大欢喜。
五日过后,便是春闱开榜的日子。
三百名贡士考生于宣政殿外听宣,他们脚底踩的是这世上最尊贵的汉白玉阶,却都无暇去欣赏,众人之间笼罩的是沉闷紧张的气氛。
寒窗苦读十载,就只为这一朝金榜题名。
这便是所有寒门学子的鲤鱼跃龙门。
唱榜的规矩是由末到前,没有按会试的排名,所以唱榜的是喜悦,还没唱榜的则是煎熬。
有人欢喜有人忧。
长孙翌掀开衣摆,跨过殿阶,信步踏入宣政殿中,面色如往常般清冷,却备受万众瞩目。
大殿之中,九五之尊一身明黄色龙袍,端坐在銮金龙纹椅上,睨俾众生,群臣皆立于殿前,其中不乏德高望重之辈,及权倾朝野的高官重臣。
考生们鱼贯而入,待众考生们站定后,为首的卫国公世子领着众人跪地行叩首礼。
见众人已齐,皇帝便示意身旁的太监魏忠全,他躬着腰点头,上前几步,扫了底下的考生们一眼,再打开手中的册本,声音尖细:“门下,敕曰:赐贡士苏立元同进士出身,赏白银二百两。”
同进士出身,便是进士科第三甲,这个衔号一直为世人所诟病,在前朝,进士科考试并不算困难,而考取了第三甲的考生们大都恨不得悬梁自尽,一洗耻辱,因为同进士出身,如夫人洗脚,不是进士出身却当做看待,这对寒窗苦读数年的读书人们,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可到了今朝,便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可见进士科之不易,就是世人也已能中进士为荣,谁还在乎是第二甲还是第三甲,只要中了便是万幸大吉。
而这位苏立元便是知足常乐之辈,能得同进士出身,大喜过望,合不拢嘴。
三甲同进士出身大约中了十余人,唱完榜后,殿中是越发的肃穆紧张,不少人手心都出了汗,就连手脚也有些发颤。
在场考生只有俩人全程面色无变化,一个是连中两元的卫国公世子长孙翌,另一个则是一袭红衣的无忧公子,高位上的皇帝将众人的表情一览无遗。
魏忠全只歇了须臾,又捧着册本继续开口:“门下,敕曰:现有今科贡士徐珪,赐其进士出身,名列二甲,赏白银八百两。”
这才是真正的进士出身,殿下一片哗然,徐珪听到自己的名字,竟不由喜极而泣,对于寒门学子来说,只要出了这宣政殿,便是真正的入仕做官,平步青云、飞黄腾达就是指日可待。
不少人心生艳羡看向徐珪,目光如狼似虎,恨不得自己去替代他。
“门下,敕曰:现有今科贡士宋褚,赐其进士出身,名列二甲,赏白银八百两。”
宋褚是杏榜第三,才华横溢,殿试却只考了个二甲,叫不少人心生诧异,要知道,他们可是把宋褚当成了榜眼、探花看的,这落差可着实叫人心惊胆颤。
不说旁人,就是宋褚本人也是信心满满,他心气颇高,拜了位高首,认为自己必定能高中,可现在却只得了进士出身,虽说都是进士,却相差甚大,结果不尽人意,果然,宋褚一张脸惨白若纸,就是身子也开始摇晃,颤颤巍巍。
……
“门下,敕曰:现有今科贡士明玠,赐其进士出身,名列二甲,赏白银八百两。
魏忠全一连道了几位进士出身,直至此,底下又是一阵喧哗,这可是坊间的大师无忧公子,没想到他不但堪舆之术闻名,就是才华也如此盖世,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再看明玠,却是面色如常,嘴角依旧勾起一抹轻佻的笑容,正意味不明的看向长孙翌。
名列二甲进士出身的也不过尔尔几人,唱完了这二甲,魏忠全便收了声,合起册本,站回了皇帝身侧。
中了进士的人还沉浸在欢喜中不可自拔,除了那杏榜上取得过好名次的几人,其余人已是面色凄惶,失魂落魄,就差在这金殿上当场哭出声儿来。
殿中一片沉谧,就只剩余一甲三名没有公布了,众人都在煎熬中打滚,浑身就像被置身在火炉上炙烤一般,焦躁难安,压抑的十分难受。
只见礼部尚书将朱榜呈上龙椅,待圣上亲拟定出三位进士及第,填在这朱榜之上,这大启的头甲三名便就此钦定。
众人不由抬眼去看天子龙态,只见圣上执着狼毫,身边近侍正在磨墨,大手挥动,辨不出喜怒神情,威严凛冽,叫人不敢直视。
就是朝臣们也琢磨不透圣上的意图,这头名前三甲他们心中大致有数,只是不知道与圣上所想是否相符,所以也不敢妄自揣测,就怕不经意间引来盛怒,各个自当是雀鸭噤声。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几个龙飞凤舞的名字写在朱榜上,准备去城中贴金榜的内侍看见这人名不免惊诧,没想到这位年仅轻轻竟有这么大的本事,不愧是响当当的才子。
这一甲三名就由真龙天子来读榜,以示对科举考试的重视。
皇帝看了一眼殿下神色各异的众考生,心中微叹,沉声开口:“柳州柳文璟,一甲探花,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编修,着浅绿色朝服,配银带。”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这是朝野上下不成文的规矩。
虽说翰林院编修不是大官,但却登阁拜相中最为重要的一步,踏出这一步,便是平步青云的开头,所以怎么能让那些落榜的人不眼红眼热,入翰林是每位学子入仕的毕生追求,坐观朝中上下,哪位阁老不是从翰林院出来的,这便是进士及第与进士出身的差距,踏出这宣政殿后,中榜的进士们与落榜的贡士们便是天与地的差距,叫人如何能不恨不气。
可再怨天尤人又能如何,柳文璟虽说没有那位卫国公世子名声在外,却也是国子监中宋太师的得意爱徒,文章做的叫人叹为观止,只能怪他们自己技不如人。
没等考生们平静,圣上又给众人施了一记惊雷,“邺县苏柬,一甲榜眼,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修撰,着深绿色朝服,配银带。”
考生之中只有少数知道苏柬这个人,乡试与会试都不算出众,不为人知,也不与人来往,属于默默无闻的人,却能一举高中榜眼,这实属奇闻,且圣上还授他修撰之职,按理说翰林院修撰一职是与状元,榜眼与探花应任编修,虽以往也有赐状元高官,这修撰之职自然就落在榜眼头上,可若是才学出众的人,他们绝不会有半句多言,可这位苏柬,的确是不堪榜眼之位。
再来,这些落榜的考生心中也有小心思,若是这榜眼之位落空,势必要从二甲中挑选出一位,那么就会因此空上虚位,指不定他们也能钻个空子。
不但考生们不乐意,就是有些朝臣也忍不住出言:“圣上!不可啊——”
出声的是靖北侯爷以世家贵族为首的党羽,在这一派人眼中,对科举制度深恶痛绝,认为开恩科损害了世家子弟的利益,甚至多次上书请求废科举,寒门学子入仕,这些人便是最大的阻碍。
皇帝心中冷笑连连,面上不分喜怒,龙袍下的手慢慢捏着黄花梨木龙纹椅,挑眉看向躬身谏言的靖北侯爷:“哦?靖北侯告诉朕有何不可啊?”
老靖北侯是同先祖在马背上打下的爵位,侯府凭借着祖上福荫承袭至今,却是一代不如一代,现任靖北侯不通武艺,却得先帝赏识,在朝政上指手画脚,暗中圈养府兵,结党营私,是为当今圣上心头大患,却抓不到他的狐狸尾巴,只能放纵他肆意妄为,而此回定王谋反便是最好的机会,好肃清朝野上下,清除这样的害虫。
靖北侯上前一步,站到殿前,拱着手义正言辞:“圣上,臣不敢质疑您的批定,只是这苏柬在乡试与会试中都表现的平平无奇,却能在殿试中妙笔生花,实在是叫人不敢置信,是俟河之清,只怕这苏柬并不是真才实学,说不定是从谁那儿知晓了试题,故意蒙骗了圣上,苏柬德不配位,还请圣上明鉴。”
靖北侯这不但给苏柬定下了作弊的罪名,还将那些考官们也拖下了水。
苏柬与尚书令许阁老颇有私交,虽没人知晓,但是一查苏柬平日的行踪便知,靖北侯此回的目的不但是要搅浑科举,还想要给许阁老泼脏水,而许阁老身为科举的主考官自然是不能平白无故背上一口黑锅,他摸了摸下颌青黑的胡须,冷声道:“靖北侯的意思是说我将试题透与苏公子?与他合谋作弊了?”
到底是人人忌惮的宰相,靖北侯也不敢当面与他作对,被他这么一看,就是头皮也止不住发麻,讪讪道:“小侯不敢,只是苏柬这起伏实在是不合常理,小侯这么怀疑也是情有可原。”
靖北侯的目的只是叫这些寒门学子埋下这根怀疑的线,科举榜眼联合重臣作弊,可想而知,这个消息对寒窗苦读多年的寒门学子,是多么的不平和愤懑,他们必定会聚众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