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寂远的灵王宫内,忽然陷入死寂。
太宰治低着头,描摹怀中躯壳虚无的面孔,灵魂割裂成两半。
——你要好好的。
——你要好好的。
——你要好好的。
那声音在他脑内一遍遍重复。
“他要我好好的,他要我活着,”红围巾的青年轻声,回忆着过往,“我以前一直都想,我要让织田作之助在我的这个世界活下去,我要为他创造一个安全的、可以让他写的世界。然后,我才可以放心去死。”
“可就在那个下午,我准备跳楼自杀的前一天,我捡到了他。这个人……他好漂亮啊。浑身是伤,笑起来却温温软软,快活又清亮,好像整个世界在他眼里,管他好的坏的美的丑的,都是可爱的小不点——
包括我。”
“他披着一袭阳光流转的袍,带着满身叮叮当当清脆的铃铛,霸道闯进我的房间,拉开我的窗帘,晒开我的被子,填满我的胃,又黏黏糊糊地,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就不放开了。”太宰治甜着眼笑一声。
“我以前身在局中,只觉得这个人,他怎么对我这么好啊——到了现在,回头一望,原来他已经把我从死亡边缘,拉回了三次。”
太宰治低着头,给怀中的躯壳编发:“他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我知道的,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在告诉我——”
——救一个人是很累的,哒宰啊,你去救织田作之助,怎么就忘了照看照看你自己?
——不过没关系,哒宰,你去救织田作之助,那我来拉住你!~
想到这里,太宰治又笑。
他曾以为自己的执念是织田作之助,后来明白,他只是偏执那一抹向他伸出手来的救赎。
“现在却有一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我,他也不图我什么,就是想要我活着,想要我快乐,想要我幸福……”
——你是被爱着的啊,太宰治。
——从来孤独地窥伺他人,不见天日默默无言地筹谋,唯一连与“织田作之助”相识都没有的这个太宰治,你是被爱着、被爱着,被他温柔又包容地,爱着的啊。
太宰治对自己说。
“他那么努力地要我‘好好的’,我怎么能不听他的话,不好好地活着?不然,他会生气的……我可不想让他再为我皱一下眉头了。”太宰治轻笑。
“而且,他救了我这么多次,我又怎么敢放弃他?!他救了我这么多次,”太宰治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现在,轮到我——”
“来、救、他!”
没有人能动摇他的决心,也没有人能怀疑。
他说完这句话,旁边沉眠巨兽的长尾摆动一下。
灵王不说话。
“灵王!”太宰治高声,“我来寻求你的合作,帮助我复活他。我刚才提出的条件,你考虑得怎么样?”
灵王:“你的条件不错,但你要复活他,打算付出什么代价?”
“代价就是——”
太宰治看向怀中人,温柔地微笑,事到临头,话反倒轻易出口:“重来一次,他忘记一切,并从一开始,就不会遇到我……以此,避开死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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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说得这样熟练,撕扯的痛感溢满胸腔,仿佛曾经已做过一次同样的抉择,他下决定时又快又利落,犹豫和不舍被飞快斩灭。
可是——不甘心啊。
要他这样自私至极的人,放手唾手可得的幸福,有多荒诞?幸福得来何其不易,却又要被他亲手放逐!
太宰治低头,与怀中躯壳额头相贴。他睁着鸢眸,剔透的眼中倒映着男人嘴角带笑的脸。
情感与理智撕扯,裂成两半。
他对怀中人说:“从今以后,你将复活,也将忘却。”
“忘记我这个人,我们之间的一切过往,忘记与我相遇后的一切。”
……凭什么啊,凭什么啊!我终于认清自己的心,我终于看清我到底从你那里得到了多少,却要亲手让你收回这些,亲手让你忘记……我?……我不甘心。
太宰治继续说:“你将再走一遍过往,只是这个过去会稍稍偏移,你不会再遇到我,不会再认识太宰治,不会再一次又一次救下他,不会被这个混蛋弄得遍体鳞伤,也不会再——死。”
——我知道我是个混蛋,我知道我什么都没有给你,也什么都给不了你,可是、可是……如果有以后,如果有以后……我还想要有以后啊!我不甘心从你的生命中消失……我、不、甘、心……啊。
太宰治闭了闭眼,仍在继续。
“你会活着。”
他嘴角泻出一丝笑意。
“哈。遇到我太糟糕了,如果没有遇到我,你一定能活得更好、更快乐。”
可是,就算糟糕,就算不堪,就算我丑陋至极,我也自私地饥渴地想把你扯进我的世界!
“……”
但是。
“我要你活着。”
……是的,我要你活着。
“我要你快乐。”
——是的,我要你快乐。
“……”
太宰治停住,就那么与他额头相抵,不动了。
也不再说话。
忽然,有泪水落到那虚无的面孔上。
——我继承你施与我的温柔、耐心和祝愿,活成你的样子,将它们反哺给你。
为此,我愿意忍受被从你的生命中抹去,忍受站在你面前时你陌生的目光。
从此,不被你记得,不被你知道,不被你——
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