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等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落在旁人眼里,当面虽然不说,私下里“襄阳王世子顽劣不堪”的流言却渐渐传了开来。
当然这其中有多少是皇城司在背后顺水推舟故意为之,那也就很难说了。
这么苦熬到了第三天,赵瞻才终于在太学中收到了第一个小弟,乃是京中某名小官之子,祖籍却恰好在襄阳,他以“不扒你家祖坟”为代价,逼着眼泪汪汪的小弟把自己领到了太学后墙处某个被荒草掩盖的……狗洞处。
赵瞻:我看你家祖坟是真的不想要了,我这就飞鸽传书回襄阳去让人扒坟头!
小弟:太学里现在就这一个狗洞还没被力夫发现堵上了!前两天成国公府上三公子逃学都是走的这里!
赵瞻怒视狗洞良久,末了还是向命运低头了,咬着牙四肢着地,打这个宽敞的狗洞中含恨忍辱地钻了出去。
这狗洞的出口开在了一条僻静的小街上,四周罕有人迹,转过两个弯却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路了。
赵瞻站在路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潮,恍然有隔世之感。同被关在书斋里做学问的苦日子相比,说是从阴间回到阳间也不为过。
他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太阳,辨了辨方向,将身上蹭到的灰尘泥土勉强拍打干净,又整了整衣襟,便迅速地融入了人潮之中。
在赵瞻身后他所看不到的地方,树荫之下立着的一个高瘦男人挥了挥手,立时便有两条人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嘿嘿。”那高瘦男人冷笑了两声,抬手揭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严肃的面孔来,赫然便是皇城司寅支主官冯铎。
他略一思忖,转头对身边的手下吩咐道:“李家小子这次做的不错,待这事儿了解,你去问他可要入我寅支做个亲事官。”略顿了一顿,又笑道:“反正他缩在太学里也不过是怕挨他老子打,混日子罢了。”
冯铎口中的“李家小子”便是赵瞻新收的那个小弟,生平最爱惹是生非,才被他亲爹求了门路塞到太学里来坐牢,平日里最跳脱顽皮不过,对祖坟更是毫无感情,他在赵瞻面前那哭唧唧好欺负的样子,不过是作态引他上钩罢了。
赵瞻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了旁人眼中,就连新收的小弟也是皇城司的编外预备人马。
他唯恐泄露行藏,连顶小轿都不敢雇,硬是靠着两条腿走到了……离原太师府不远处的茶肆之中,已是额头沁汗,面带灰尘,和此前那等俊雅贵公子的模样已经迥然不同了。
赵瞻抬头看了看台上,说书人仍在台上说着庞太师,只是这次却又换了个题目,一面骂庞太师祸国殃民,一面却夸起了长公主智勇双全。
赵瞻听到这个真是新仇旧恨俱都涌上头来,只勉强按捺了下来,走了进去,要了个雅座,坐定之后便有茶博士前来殷勤打点趋奉,他随手端起面前的敬茶看了看,却不饮下,只淡淡道:“将你们店中卖得最好的茶点捡个八样来,每样三份,我一个人吃。”
那茶博士眼神闪了闪,满面堆笑地道:“这位公子,本店茶食做得精巧,三份只怕不够您一个人吃的,不如来上五份罢?”
赵瞻听了他这等推销的虎狼之词,不但不恼,反倒微笑道:“只怕五份也不够,来个八份罢。”
那茶博士满面喜色,连声应了,转身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赵瞻所点的茶食便流水样地上了过来,一张茶桌都摆不下,又搭了隔壁两桌的过来。
赵瞻心中暗暗点数,一共四十五份无误,又揭开了最后上来的一盘茶点,只见乃是在雪白的奶酪之上缀了八粒樱桃,挤挤挨挨地几乎要冒出盖子去了。
当下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茶肆乃是襄阳王府开在汴京的暗点之一,他先前同茶博士说的那一番话,正是接头的暗号。因怕有人正好手头撒漫摆阔,故而才有这种点三份,推销五份,再要八份,大异常理的问答。
襄阳王乃是本朝太~祖~一脉的后人,他祖父排行第三,父亲排行第五,自己排行第八,故而暗号中才有了这八的数字。
至于四十五份茶点则指的是九五至尊宝座。
这些接头暗号皆是赵瞻一手安排的,此时见到自己远在襄阳之时安排的诸般事项,被运用得如此妥当,心中不免有些得意起来。
他前次只身来此听过一次说书,乃是学了前朝皇帝的微服私访,要以普通茶客身份看一看自己安排的据点,经营如何,又有何不足之处。
却莫名吃了一记暗算,心中大是恼怒,已打定主意待回到襄阳便要将此处据点撤掉。
这时若非事态紧急,他也不愿意再来此处,然而此时看起来,这暗点的负责人办事倒还不错。
遂端起面前茶盅慢慢啜饮起来。
也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听得雅间门外有人屈指轻轻叩门,先是三长,又是三短。
赵瞻心知是他要等的那人到了,遂淡淡说了一句,“进来。”
果然便见门轻轻地从外面被拉了开来,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又转身将门阖上,这才转向赵瞻,双手抱拳,道:“属下参见世子!”
这人身着一袭长衫,面貌平凡,走在人群中便不会再有人多看他一眼。
然而若是叶燃在此,定然就能认出来,正是她夜探八王府那夜见到的那位姓张的管事。
赵瞻却像是同这“张管事”颇为熟悉似的,笑道:“怎么是老李你一个人过来,孙小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