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我行从湖底黑牢脱困的消息,东方不败已经知道了。
他生性多疑,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哪个手下,因此明面上派了鲍长老这一拨人前去梅庄察看,暗中却还另有互不统属的三拨人跟在后头盯梢监视。
纵然任我行武功大进,任盈盈智计百出,却到底不是这等算计多端的人,收了鲍长老,又处置了一拨暗桩,哪里想得到东方不败竟还有这许多的后手。
从西湖之畔放飞第一只鸽子起,中途接连不断地换了六程接力,不过一日一夜的时间,人尚在衡阳城中,东方不败就已经收到了传讯。
他昔年还在任我行麾下之时,除武功高强,办事得力之外,还极其善于揣摩任我行的心思,否则也不能这么快地便升任了光明左使,成了任我行钦定的下任教主。
虽然已经十二年未见,但东方不败功力仍在,心念电转,立时便推测出了任我行接下来最可能的两条路径。
一是直接杀上黑木崖。
黑木崖一直是魔教总坛所在,易守难攻,百年来积聚的数不尽的财货也都在此处,占据黑木崖后可用教主名义将各地堂主香主尽数召上崖顶,不服者就地斩杀。
当年东方不败反叛篡位走的就是这个路线,然而当时任我行本人就在黑木崖上,被他骤然发难制住之后,蛇无头不行,这才一一收拾下面众人的。
二是直接杀来衡阳城。
魔教之中并无什么忠诚可言,他一朝身在,下面的人便不敢生出反叛之心,他一朝身亡,下面的人立刻便会转向任我行俯首称臣。
所谓成王败寇便是如此。
东方不败神色不变,缓缓将手中那张写满了字的薄薄纸页凑近烛火,跳动的烛焰瞬间便将其燃了起来,转瞬之间便化为了灰烬。
这才抬眼看向坐在桌子对面的人,笑吟吟地道:“多谢李长老前来相告,不知贵教之中可有何事需本座相助的?”
那人身形矮胖,笑容和蔼,整个人看起来犹如一个和气生财的富贵乡绅,却正是白莲教长老李多福。
叶燃一行人自进了衡阳城便一直住在暗中由白莲教操控的群玉院中,若是到了此时还查不清楚各人的身份,李多福也是白当这个长老了。
日月神教,不,朝阳神教教主东方不败的大名,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又能料到他竟会身着女装,潜踪在这风月场所之中呢?
任旁人再如何脑洞大开,也想不到东方不败的心事。
他自宫之后性情大变,日常揽镜自顾,只觉生平所见女子并无一人能及得上自己容颜,故而以女装示人,好教世人莫要错失这等风景。
而李多福本人自出生起便是个肉墩墩的小胖子,故而被父母以“多福”命名,长大后也不过变成了个肉墩墩的大胖子。
况且他家基因强大,祖上八辈儿起至今都无人有过半点因貌美而起的烦恼。
因此李多福以己度人,只当是魔教中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发生,竟连以东方不败这教主之尊,也要扮成女子方能从容行事。
白莲教众遍布天下,无处不在,魔教也一向是白莲教监视的重点,任我行脱困之后径直将临安府的香堂占了,是以李多福这边也得了消息。
他虽不知道东方不败当年反叛谋位的详情,但猜也能猜到这前后两任教主之间是必定有许多龌龊的,本想前来送东方不败一个人情卖好,倒不曾想到魔教中的传讯手段也如此迅捷,刚好撞见东方不败读完那飞鸽传书。
只是李多福脸皮一向甚厚,也不觉得尴尬,遂提出了同东方不败合作的计划,是他个人,而非白莲教。
叶燃只给了他三个月的时间,他自然是要抓住机会,将利益最大化,若能将武功近乎天下第一的东方不败拉上战车,那他的教主之位便十拿九稳。
空口说白话反正是不要成本的,至于这之后要让渡多少利益,那都是可以有商量余地的嘛,到时候看情况赖账也无妨。
东方不败的性子其实不怎么好,自从开始身着女装之后他更是觉得仿若脱出了一层无形的束缚,行事更加的随心所欲,无所顾忌,也更加地视旁人如无物了。
李多福这点小心思,在他面前几乎是无所遁形的,若换了时间地点,再换一个人来说这些,他大约立时便提掌将人毙了。
不过此时……东方不败心念一动,不但不曾起杀意,反而难得地敷衍了他两句,亦空口白话地许了些东西出去。
见李多福喜不自胜地走了,他独自坐在灯下思量了一回,嗤笑了一声,也起身出门去寻人了。
在通过葵花宝典……以及叶燃日常所行所为,隐隐约约窥见了远比此间江湖更广阔百倍千倍的天地之后,东方不败只觉此方天地犹如枯井,从前的种种争斗更是如蜗角虚名,蝇头微利。
及至此时,朝阳神教那点基业,他其实已经不怎么放在眼里了,即便如此,却也并不想就此轻巧奉送给任我行。
他出身贫苦,前半生为了向上爬不惜伏低做小,赔笑卖好是常事,什么事也做过了。
为的不就是一朝登顶,从此不用再向任何人卑躬屈膝。
时至今日,这腰就算是被人打断,他也再不肯弯下半分来的。
却说李多福笑嘻嘻地出了东方不败的门,再一路笑嘻嘻地回到自己的地盘,方沉下了脸来。
东方不败毕竟是天下第一大教的教主,以一教之力能和整个正道对扛,他此去也不过是试探一番,能捞点便宜固然好,捞不到也在意料之中。
只要不是站在对立面的人就好。
李多福是这世上活着的人中极为少数的知道朝阳神教和白莲教之间那点渊源的人,但从方才的对答来看,东方不败似乎并不知情,这倒也是好事,至少对方不会生了吞并之心。
白莲教中另外两位长老势弱,远非他的对手,教主之位几乎已是囊中之物。
唯一可虑的是那位白莲圣母的态度。
虽然她并不见教中其他人,对教中权柄也没半点要沾染的意思,但是这几日来她不知为何竟是同锦衣卫中人走得极近,往来频繁,尤其是那个姓林的千户!
李多福知道叶燃武功卓绝,自己是不敢亲自去跟踪,唯恐被发现一掌打死,故而都是派手下改换形貌打探。
根据回报的消息来看,那两人几乎同进同出,形影不离,甚而夜间也常常同宿一处,相处情形极为亲昵……且半点也不避人。
念及此处,李多福不由得暗恨自己手下不争气,竟没一个人能略生得俊俏些,好让他送去争宠——一时之间倒忘了自己择人录用的标准便是面目平凡,最好丢在人堆里找不出来,才便于打探消息。
想到那林姓千户,他不由得冷哼了一声,不就是生得比旁人都俊么,有什么了不起的,竟敢仗着那张脸蛊惑圣母,意图上位。
打……那是决计打不过的,必得另寻个法子逼他离开,或是暗中害了他性命方可。
无独有偶,李多福在那里咬牙切齿地想着要怎么对付“林千户”,东方不败可也没闲着。
只是他对叶燃的性情了解得更多些,知道她并不是轻易会被美色所惑之人——否则怎么不见她对自己动什么心思?
固然他已对风月之事毫无兴趣,却也不认为这世上还有青年男子能胜过自己,那甚么林千户也不过和自己年轻时在伯仲之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