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帮本是消息最为灵通之处,天下只要有叫花子讨饭之处,便少不了他们的耳目。
无奈光明顶位于昆仑山极寒之巅,方圆百里俱无人烟,若是突然出现一个乞丐,就如同光头上的虱子那么显眼,任谁都能看出有问题了,因此对上明教之时,简直如同瞎子兼聋子一般,样样不知。
这日正是初九,眼看离明教约战的月圆之夜将近,六大派前来观战的高手已陆续抵达,而江湖中想亲眼目睹这一盛事的各路人马也都朝君山而来。
一时间位于洞庭湖畔的这座小城中,武林人士是挤得满坑满谷,客栈民宿俱都住得满满当当,一块瓦片掉下来至少能有三个少侠飞身去接。
掌棒龙头按例巡视了一遍城中秩序,虽无大事,心中却仍是忧虑不已。
旁人只当丐帮成竹在胸,皆是来看他们怎么大败明教的,唯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只怕这次要大败于明教了。
然而此时丐帮已是骑虎难下,只能盼望着帮主他老人家的内伤能赶在约战之日前,恢复个七八成。
只是,那阳顶天昔年独上少林,以一人之力对战三大神僧而不落下风,如今又是近十年过去,便是史帮主全盛之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更何况明教高手如云,自阳顶天以下,光明二使、四王乃至五散人,无一不是数得上号的好手,倒更反衬出丐帮这些年来的人才凋零。
他正在那里愁眉不展,也不曾留意前面追逐嬉闹着跑来的一群孩童,眼见得要擦身而过了,耳中忽地撞进两句童谣,顿时惊得他心如擂鼓,狂跳不已。
幸得他到底积年老成,不曾失了分寸,强自镇定,抬头寻到尚未跑远的那几个孩童,拿了几块饴糖,哄他们再唱了一遍,这才匆匆赶回了丐帮总舵,去寻到了传功长老,将他拉到了自己房中,细察四周再无旁人,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可记得,多久不曾见过帮主用那打狗棒了?”
传功长老与掌棒龙头两人是几十年过命的交情,一向深知他粗中有细,此时既然如此发问,定有深意,当下仔细回想,亦是悚然惊觉,迟疑道:“总也有个三四年了。”
打狗棒乃是丐帮历任帮主的信物及武器,史火龙当年亦是手持打狗棒接任丐帮帮主之位的,一套三十六式“打狗棒法”施展开来,江湖中少有人能敌。
自从五年前史火龙意欲以一己之力强行推算“降龙十八掌”后三掌,走火入魔之后,经脉大为受损,自此便不再与人动手,但打狗棒作为帮主信物仍在他手中,每每帮中有事,集会之时总能见到史火龙手持打狗棒坐在高处。
大家伙儿本也瞧得惯了,但究竟史火龙手中有没有持棒,也没有人特别去留意过。
但此时被这么一问,回想起来,果然的确是自从三年多前开始,就不曾再见过打狗棒了,算算时间,恰巧和史火龙性情大变,开始任用新人对得上。
传功长老和掌棒龙头两人面面相觑,想到了一个极大的可能性,却又只盼这不是真的,一时间脊背都被冷汗湿透了。
半晌传功长老方叹了口气,问道:“你,你是如何想到此事的?”
掌棒龙头将今日在城中所遇说了一遍,最后方咬牙将那童谣一字一字地念了出来,“掌棒龙头不见棒,掌钵龙头空自忙,旧友新朋哭鬼处,故人尚盼三柱香!”
传功长老默然半晌,道:“这分明便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听起来,听起来……”
听这童谣的内容,史火龙多半是凶多吉少了,念及多年来生死相随的情谊,他一时间竟忍不住老泪纵横。
掌棒龙头怒道:“我这便去将那贼子抓出来打死!”说着迈步便要往外走,却被传功长老拦了下来。
此前是从不曾朝那方向去想过,一旦心中有了怀疑,再回头看时,却是处处皆有破绽。
将那替身打死固然容易,但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将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换成了替身,还能瞒着全帮上下安安稳稳过了三四年,这绝非一人之力所能完成的,背后之人所图必大。
而此时的丐帮之中,这几年间被对方掺进了多少沙子,又收买了多少人,他们一无所知,若是轻举妄动,只怕会打草惊蛇。
传功长老沉吟片刻,忽地问道:“你可曾问过那几个孩童,这童谣是何人教给他们的?”
掌棒龙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那几个孩子年纪太小,说来说去也只知道是个青衣男子。”
此时满城皆是江湖人,穿青衣的男子少说也有百八十个,还有如崆峒派这般弟子本就服青的,这哪里猜得到是谁。
掌棒龙头说着便有些心灰意冷,颓然在窗边坐了下来,传功长老目光不经意扫过他后颈处,忽地一凝,惊道:“快将你外衣脱下来!”
掌棒龙头一怔,随即明白了过来,也顾不得许多了,当下伸手抓着自己衣襟用力一扯,纽带根根断裂,外袍被撕成两半落在地上。
只见传功长老怔怔地盯着自己后背,脸色似哭似笑,心知定是自己内衫之上写了什么,也不多言,又用力一扯,将那内衫也撕了下来,拿到眼前一看。
只见那内衫背面以朱红色写了四个大字——“拨乱反正”,字势狂放,墨色淋漓,末尾却又工工整整绘了一个火焰飞腾的图形。
“又是明教!”掌棒龙头冷哼了一声,语气中却已没了先前的敌意。
他虽秉性急躁,却不是笨人。此前三袋弟子的内衫上被画上明教标识,还可说是武功低微,难以提防。
自己一双铁砂掌有开石裂碑之威,也算是江湖一流高手了,却仍是毫无察觉地被韦一笑得了手。
这还亏得对方并无杀意,否则凭着这般轻身功夫,他不在背心要害处写字画画,而是捅上一刀或是来上一掌,自己焉还能有命在?
既然对方不曾要了自己的命,又显然是知道帮主之事内情的,那么……
“张兄弟,你我二人当想个法子,同那韦一笑见上一见了。”
传功长老点头称是,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管他背后是什么人,竟敢对丐帮下手,他就是拼得粉身碎骨,也要掘地三尺把他们挖出来!
窗外忽地飞进一物,直直朝传功长老疾~射而来,他应变极快,侧头避开,抬手一抄,忽觉此物并无力道,随着自己一抓之力,轻飘飘地落在了手上。
定睛一看,竟是一封帖子。
掌棒龙头早已追出了房外,这时垂头丧气地转了回来,看他脸色也知道不曾追上。
虽已猜到了对方是何人,传功长老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韦一笑?”
果然便见掌棒龙头点了点头,当下也不再多问,将手中帖子递了过去,道:“明教教主约我们见面一叙。”
那帖子上不过寥寥几行字,掌棒龙头一眼扫过便看清了内容,只是……他目光落在落款之上,眉头微皱,奇道:“明教教主不是阳顶天么?这叶教主又是何人?”
传功长老亦是一脸茫然。
阳顶天十余年前便名震江湖,如今正值壮年,理应是雄心勃勃之际,怎肯放手这高高在上的教主之位?
江湖中也不曾听说过有什么新冒出来的高手,倒是前些日子仿佛听说在大都之中有一魔教妖女火烧大明殿,血洗六扇门,还掳走了各门各派许多青年才俊采~阴~补~阳。
丐帮虽远在洞庭,但当时凡是略平头正脸些的丐帮弟子,都不惜自污面容,生怕被妖女掳了去。
此事沸沸扬扬闹了好一阵子,方才被新的话题盖了过去。此时传功长老却又莫名想了起来,他好像记得当时传闻中那妖女便是姓叶,想来和这叶教主应该不是同一个人罢。
他摸了摸自己如橘子皮般干皱的老脸,不知为何莫名地感到了安心。
※
湖畔小城,某所普通民居。
一个身材瘦削,颧骨高高突起的蓝衣青年手中正捏着一张薄如蝉翼的信纸,一脸的阴沉。
他身后立着一人,身材矮胖,满面油光,一身绸缎衣裳只在衣角袖口处打了几个不起眼的补丁,倒是像地主老财多过像乞丐。
正是丐帮四长老之中的掌钵龙头。
只见他满面堆笑地朝那青年道:“陈大人,不知那边……传来的消息如何了?”
原来这掌钵龙头早已投靠了陈友谅,他心中十分明白,虽然陈友谅的武功远远不如自己,但前程却是远远高于自己,因此私下里一向是十分恭敬。
陈友谅听他一问,这才转过身来,恨道:“没料到那群胡人竟是如此废物,十二宝树王……嘿!吹得倒是好生威风,却连拖延些时日都办不到,合该此时已被重兵灭门”
掌钵龙头听得心头一惊,他早知陈友谅背靠着极大的势力,但提起这等兵戎大事只若等闲的口吻……转念一想,心头火热更甚,遂拍马屁道:“明教这等跳梁小丑,哪里敌得过陈大人的神机妙算,若他们当真到了君山,正好一网打尽!”
陈友谅冷哼一声,道:“那冒牌货几次三番被掌棒龙头威吓,已是不中用了,你再去物色几个备用的,待明教事了便换上去!”
说罢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阴鸷地道:“明教其他人死活不论,他们那个新教主……留她一条命,待废了武功之后给我送过来!”
他这视人命如草芥,理所当然的态度听得掌钵龙头心头一凛,赶紧应了声“是”,看陈友谅再无吩咐,方躬身缓缓地退了出去,直待房门合上,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抹掉额头的冷汗,转身自去做事了。
陈友谅独自立在屋中,脸色阴晴不定,手指渐渐收紧,泄愤地将信笺揉成一团,掌心内力一震,又复震成了片片碎屑,被他扬手一撒,在屋中漫天飞舞。
“哼!叶教主么?好大的威风!”
作者有话要说:杨左使他其实是口花花,再加一点小自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