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蘅醒来时混混沌沌,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恍惚间想起昨夜李玠回了蓉城,睡欲顿时散了一半,她下意识就往身旁摸去。
没有人。他走了?
被褥有些凉了,可还有残余的温热,人应当没有走远。
阮蘅慌忙掀开布衾,匆匆下榻,“又想一声不吭,丢下我就走。”
她从一旁扯了一件斗篷披上就往外走去,也不过才走了几步,门便被人从外推开。
四目相对,阮蘅笑了起来,“你没走啊。”
“给你熬了碗粥。”李玠提着食盒走了进来,“等你吃了我再走。”
阮蘅方才兴致才好了些,这下又跌到了谷底。才不过见了一晚上又要分别,而这一别又是两个月之久,她有些不舍,“阿玠,你将我一并带上,好不好?”
“带上你太误事了。”李玠说着便将食盒摆在桌案上,从中端出一碗小粥,顿时清香四溢。
可阮蘅没什么胃口,她瞥着李玠,“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太误事了?我虽说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但也不至于拖后腿。”
李玠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若是带着你,我哪里还有精力带兵打仗,不是误事那又是什么?”
阮蘅一噎,想起昨夜的一幕幕来,那天脸上染起红晕,“你……你再多说一句,我可和你翻脸了。”
他不提倒还好,一提她又想起了昨夜与平日判若两人的他来。阮蘅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瞧他这现下正人君子的模样,实则就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李玠见她不再将心思放到同他一起走之上,莞尔。
他又何尝不想带她走,可刀剑相接的,她一个女子跟着他,那里又都是男人,终究有些不妥。
阮蘅就着他的手将这口清粥吞下,熟悉的味道溢满唇齿之间,可终究只是片刻的温存。引得她鼻尖都有些发酸,她一把接过瓷碗,自己吃了起来,“我不跟着你去就是了,你照顾好自己。”
李玠揉了揉她脑袋以做抚慰,“到时我会回来接你。”
阮蘅只闷头吃着东西,不说话。
她知道,吃完这碗粥,他们就要分别了。一想到这儿,她吃的极慢,恨不得每一口都嚼上百遍。
“阿蘅,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
舀粥的手一顿,她继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又吃了一口,“嗯,好,路上小心。我就不送你了,我还困着,吃完粥后还要再睡个回笼觉。”
李玠也站着未动,静静的等着她把粥吃完。
阮蘅将碗往旁边一摆,只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还不走?”而后又重新躺回了床榻上,她背过身去,将自己的身子又缩进了布衾之中。
她想了想还是不必再相送了,上一回给他送别,好几日过去,她都险些没有缓过劲儿来。生离与死别,她一个都不喜。
身后静悄悄的,阮蘅一时也分辨不清他到底有没有走。
她将头探出,故作不经意地往身后看去,对上一双明眸,她赶忙又回过身,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阿蘅。”身后之人轻声唤她,“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日后我不会再离你这么远,亦不会离开这么久。”
阮蘅揉了揉眼,生怕有什么掉出来,她慌忙闭上,“我知晓了,你赶快走吧,我困了,要睡了。”
阮蘅察觉到身后有人渐渐靠近,似乎覆身而来,她没有动,紧阖的右眼上落下一抹温热,将他的气息渡到她身上,“乖,你睡着,我走了,等我回来,快到年关了,倒是我陪你一同过年。”
阮蘅依旧没睁眼,反倒比方才闭得更紧了,身旁的余热散去,周遭的杜康气息也愈来愈淡。
她知道,他是真的走了。
没有撕心裂肺的痛苦,亦没有肝肠寸断的纠缠,他们就这般如同平日出门一般的道别,虽有不舍,却也不多做挽留,因为阮蘅知道,他给了她归期,他终究是会回来的。
……
这一别之后,蓉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阮蘅依旧每日做着一样的事,看诊,抓药,熬药……不厌其烦。
她不说,百姓也不会有意在阮蘅面前提起李玠。而阮蘅也不刻意让青禾去查探消息,越是想知道就越会想念,倒不如顺其自然。
可即便如此,李玠战战告捷的消息依旧会在各城中相传,阮蘅就算不想知道,也还是会无意间听到。
景春十五年十二月初二,献王攻下东部三城。
十二月初八,攻下北部四城,有二城投降归顺。
十二月二十,直指京城。
他先前答应她两个月,却不想一个月他就做到了。
也正是这一日,蓉城亦是一片欢声,历时四月余之久的天花终是在众人齐心之下屈服,消失殆尽。
虽这一回因天花而死的共八百九十七人,可与百年的天花折磨相比,与邺城的惨状相较,这无疑是给了众人生路,亦是给后世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天花可防,那百姓便无需再受折磨。
阮蘅躺在屋里的小榻上,生着炭火翻看着医书。还有一个月便是年关,这天愈来愈冷,儿蓉城的湿冷是能冻到骨子里的,她又是极畏冷的,每日在屋里便炭火不断,一出门必定要抱着汤婆子的。
她知道,这是她在京城十数年养成的娇贵病,一时间还真难以改了。
“娘娘。”
阮蘅放下书,“青禾,怎么了?”
“街巷中百姓们都在庆祝呢,您不去瞧瞧?”毕竟自家娘娘可是大功臣,众人自然不会忘了她,方才不少人家已提前送来了年货,堆满了整个前厅。
阮蘅翻了翻身,只觉得酸痛,眼皮子禁不住打架,“外头太冷了,我又困又累的,着实不想动。”
“那娘娘便好好休憩,属下吩咐下去就是。”
“对了,青禾。”阮蘅想起什么来,“如今城中还有多少人手?”
“约摸二百七十人。”上一回伤亡过于惨重,能留下这二百七十人,也是因为王爷来得及时,否则可是要全军覆没。
“四个月前王爷不是将出城的百姓送去西临与泸州了吗?如今天花已消散,你派人将他们都接回来吧。”阮蘅轻叹了一声,“这都快过年了,理应团团圆圆的。这一来一回的得耗费不少时日,早些去吧,多派些人手,务必保证百姓的安危,一个人都不准有差错。王爷如今已在京城,我这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不必留太多人。”
“是,属下这就去。”
要接人回蓉城的消息传出去,蓉城又是一片喧腾,众人都喜气洋洋的,城中人头攒动,一点也不亚于仲秋之夜的喧闹。
阮蘅近日特别犯困,只要一沾上暖和的榻子,她就舍不得离身。
只是青禾出去一盏茶的工夫,她便又陷入沉睡,这一睡便直至夜色当空,她也不知究竟是自己睡够了,还是被院外的喧哗声吵醒。
“姐姐!姐姐!”四喜在外大喊。
阮蘅迷迷糊糊挪着身子,“四喜,你进来吧。”
四喜推门而入,带进一股子冷风,阮蘅冷得缩了缩脖子,四喜立马关上门。
“外头这是什么声音呢?”似是什么炸裂之声。
“姐姐,是火树银花!是火树银花,就在城中呢。”
“火树银花?”阮蘅拧了拧眉,“怎么突然放起了火树银花?还在庆祝?”
四喜拉过阮蘅的手,就要带她出门,“姐姐出门瞧瞧就知道了,是在庆祝,不过不是天花,是献王殿下,他们说献王殿下已攻下皇宫,推翻朝政了,如今皇上也做不成皇上了。”
阮蘅一愣,身上的薄毯落在地上,“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献王殿下已经攻下皇城了?”
“是。”四喜生怕她不信,拼了命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