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红色楼宇遮了半壁天空,即将踏进未来的学生们猜不出天有多大。
2号教学楼323教室涌出了刚刚听完讲座的国际传播学院中文系毕业生,唐觅混在人群里,停步接电话。200多份简历发出去,回复寥寥无几,只要手机一晌,唐觅的全副身心都化成泡沫。
又是该死的代开发票!
“苏滢,为毛你运气那么好?极光大张旗鼓来学校招聘,结果就挑了你一个人!还有啊,韩静泊的儿子死心塌地围着你转,你说韩熙他是该配眼镜儿还是该换眼珠儿?他看上你什么了?”唐觅抱怨着,同时敛去微笑。
“都怪我!把出众外表下的废物点心本质掩盖得天衣无缝,他们看上的应该是我发自灵魂的光芒吧。”苏滢颠了下用了四年的双肩背,转过身来,骨架单薄,卷发齐腰,浑身上下没有惊艳的地方,可笑起来格外耀眼。
唐觅向校门口望去,诡秘说道:“该换眼珠儿的来了,我让你问的事儿别慎着了,今儿必须给我问出来,等着更文呢!”
苏滢看到不远处的韩熙握着一把折起的遮阳伞,他正在对她笑,他的笑只是一道程序,接受过严格礼仪训练似的。浓烈细碎的光晕跳跃在发梢,纯黑的发色,纯黑的瞳。
单调,总是可以轻易击败浓墨重彩。
他从来都是个单调的人,一以贯之的清冷把静默分出无数层次,笑容是参不透的玄言诗。
相识一年,见到他过薄的唇一弯,好似黑色岩石绽出了桃金娘,苏滢的心还是会触礁般震动。
她无数次暗示自己,那不是喜欢。
唐觅哈欠连天地站在韩熙与苏滢之间:“你在极光风生水起前途无量,今天就该签正式合同了吧?”
韩熙闻言很紧张,纯黑的瞳等待苏滢的答案,稍许,他撑开了伞,给她一片金灿灿的阴影,他说:“滢滢,你能不能别签极光,考虑一下来我这儿,你英语好,通关和外贸的工作都做得来。”
唐觅拿出一贯的旁观者清:“对于女人来说,只有适合的男人,没有适合的工作。让她去gf当你手下,她敢把男装品牌做成女士内衣。女人最吃香的工作是什么?三个字:少奶奶!韩熙,这事儿也就你能办,二位聊着,我先撤了。”
看唐觅走远,苏滢夺过韩熙的伞独自撑起,韩熙忽而问道:“你家里的事,还没告诉她?”
苏滢停下脚步,从高三复读到大四毕业,唐觅一直以为苏滢家里条件不好,如果知道地产泰斗的女儿装难民,唐觅一定觉得美好人生被她愚弄了。
唐觅离开她还有许多闺蜜,可苏滢不同,只认一个知己,只睡一个男人,多畸形的信仰。
“有了洛攀的前车之鉴,我还是暂时瞒着她吧。”
“洛攀去白俄一年了。”韩熙垂首走着,“你们还有联系吗?”
“我跟你认识也有一年了,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就算洛攀跟我永世不见,咱俩也没戏。”苏滢转身停下,伞珠触到韩熙眉心,黑色的瞳一瞬灿烂,就像阳光在他眼中留下刺青。
韩熙的睫毛轻颤,寡淡而热烈的微笑仍在,这微笑里看不出心脏的痛痒。
怕身体发出高压电,苏滢轻嗽:“要不是你爸在宇辉最难的时候撤资走人,我爸哪有机会独揽大权,这份恩情我们苏家一辈子都不会忘。”
“我爸当年也是迫不得已,是爷爷他……”
“韩静泊为了娶到银行行长的女儿抛弃糟糠也是迫不得己?害得原配客死异乡也是迫不得己?”她的话利如钢钉,在对方胸前刻上一道死符。
韩熙沉默了,他的沉默很重很重,把一城空气全部压到胸口。
不知是恻隐还是心疼,苏滢语气缓了下来:“我一直没敢问你小时候的事,韩静泊找到你之前,你一个人在英国是怎么过来的?”
“就像传闻一样。”韩熙抬起头,被风吹乱的发帘遮住眉心,“我出生时母亲就去世了,附近农庄的佣人收留了我,养父照料果林,养母打理家务,我们三个住在东家的佣人房里,直到十三岁才被带回韩家。”
“这么说来,长孙换遗产的事也是真的!你爷爷十几年都抱不上孙子,所以拿遗产相威胁,让韩静泊找回你母亲,他到了英国才知道有你的存在。”
“可笑的是,我回来没多久,我爸和李婉就有了韩旭。如果这个弟弟早点出生,我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滢滢,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唐觅新开的耽美文以你为原型,帮她积累素材。”
看到苏滢漫不经心,韩熙便成了喑哑的竖琴。
树影摇曳,空中掠过几只灰蓝的鸽子,苏滢挽起长发,在头顶的咕咕声中问他车停在哪里,韩熙指向一辆黑色路虎。
“又换?传言说你以前换一个女友就换辆车,看来真不是空穴来风。”嘲讽,是苏滢对待他的常态。
韩熙垂首良久,打开车门,十个藕荷色礼盒码放严整,他说:“这几只blythe娃娃是我拜托世界各地的同学校友买来的,给你的毕业礼物。”
“我喜欢小布,因为每一款娃娃都有她的故事,我做兼职赚钱得到她的过程也有故事,有钱、有人脉能买到娃娃,可是买不到故事。唐觅吃一个月馒头酱豆腐买的娃娃,我接受,但是你送的,我不要!”冷漠,是苏滢拒绝他的方式。
韩熙片刻无措,双手搓在一处。
苏滢偷眼看他新款的江诗丹顿:“就为搭个衣服,几十万块钱勒在手上,你真是个二百五。现在去接雅桐姐还太早,我先陪你先去做头发吧,顺便看看给容可谦做过造型的沐幻老师有什么特别之处。”
韩熙发动了车子:“知道吗?沐幻老师身份证上的名字是侯贵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