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麟屋中的烛火整整燃了一个晚上,他没敢睡,害怕自己一但睡过去,就会错过萧珩给他定下的时间。
在这样没有任何钟表提示的年代里,唯一能够让人知道大约的时间讯息的,就只有报更人的声音。
萧意宁被领回去以后,他在桌子前撑了一个夜晚,在听到屋外隐约传来了卯时的打更声后,才熄灭了屋子内的烛光,趁着天色熹微,东方未白,支呀一声推开了萧麒那小院的大门。
萧珩办事周谨,早已经有家内的仆人候在门口的台阶下,见着来人是定麟,便打千儿请了安,很是规矩道,“请十九公子随小的们去。”
定麟微微颔首示意,两个家丁便先提着已经熄灭的灯笼往前引路走了。
定麟跟在这二人身后,一面细细记下大致的走向,一边观察着兰陵侯府萧家的府邸的内部修建。
虽然还没有真正的认识到萧家的背景,但就顺着这么一路过去的风景看下来,定麟心中大致也隐隐有了一些底。
典型的汉末晋初风格,砖瓦结构精巧,而且他顺带望了一眼那打基的砖木,竟然全是清一色上好的汉白玉与金丝楠木,而至于其上装饰玲珑,更是不必言说。果真是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钟鸣鼎食,朱门绣户。
比起来,就他住的那个小破院子,还当真是跟下人的住处五十步笑百步了。
前面引路的人带着定麟拐了一个弯,定麟收回飘飞的目光,往前那么一望,只见长街的尽头处,道路已经断绝,只剩下一道朴素的弧形拱门,远远的这样看过去,门之后的情景如何并不能看得太清晰,只不过却隐隐望见墙头漫出来的一丛丛翠色如碧。
走进到那拱门之下,才看清楚那一丛碧色原来是漫过高墙的翠竹,门上悬挂一副匾额,只单单写了一个字。
鉴于定麟目下的文化水平差不多算个残废级别,写的什么他看不明白,不过就单单拿字体来说话,这却应当是一副很上大家之台的书法,笔力雄浑苍劲,一字成体,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收尾之处更是犹如铁钩银划般利落。
前面引路的家丁回身过来,“十九公子,大公子此时应当已经在庭中等候了。”
定麟将目光从匾额上收起来,垂眸轻轻施以一礼。
“不敢当十九公子此礼。”家丁退到一旁站定,垂手侍立。
定麟刚迈出去的步子一下止住,回身迟疑道,“你们……不领我进去?”
家丁笑笑:“这大公子向来是不允许旁人进谨园的,十九公子,您这是拿着咱们下人开玩笑呢。”
定麟一愣,随即淡淡笑,“……你倒是机灵。”
“这哪算机灵?整个侯府都知道的规矩,谁敢触大公子的事儿?”随即依言笑笑,“既然差事办完了,咱们就先告退了,还请十九公子自个儿进去。”
定麟点点头,“劳烦。”
两个家丁客气笑笑,转身往着来时的方向走远了,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定麟转过身来,仰头又望了望那副字,随即便踏进萧珩的院子。
古人曾有诗云,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文人墨客向来自以竹的秉性自居风雅,若是按着这道标准来看,他这个大哥萧珩还倒算是个风雅之士。
沿着石子曲径往里走,两旁翠竹攘攘,碧色满目很是让人赏心悦目,竹叶凌乱似乎并未曾如何注意清扫,但却自成一派随性风景,不像他刚刚来时经过的那些萧府景色被人工修建的一板一眼,萧珩的这片竹林海当中生些杂草,却亦不见如何打理过的样子。
跟这园子的名字比起来,这园中倒是不怎么能见“谨”这个字。
萧珩的为人,的确是怪异些。
曲径通幽,园中某些隐秘深处竟然也传出几声晨鸟啼鸣,定麟顺着路慢慢往竹林的深处走着,晃过一丛翠竹,却突然见到一面青衣背影,那人墨发披散如流泉,这样端坐着,仿似一尊青玉碑一般。
定麟在八|九步开外的地方停下来,静静唤了一声,“大哥。”
萧珩半面容颜徐徐侧过来,鸦青眉目映在这碧竹遮天当中,竟然生生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清丽之姿。
定麟蓦然有些觉得,将“男生女相”这个词安在萧珩身上,其实比安在萧麒身上更为合适,只不过在现下的认知记忆当中,他见到的萧珩一直是锦衣羽冠,再是恭谨肃穆不过的庄严装束,没想到私下青衣常服,却似另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