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搬来的是一家三口,女儿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萱大附中的校服,扎着高高的长马尾,走起路来左右摇摆,青春四射活力满满。
“你是住在隔壁吗?”
看见他,女孩儿主动跑过来跟他打招呼:“你好啊,我家今天刚搬过来,第一次见,以后大家就是邻居啦。”
临颂今没有说话,也没有握住她伸过来的手。
倒是隔壁屋主看见她如同看见曙光,一拍巴掌,笑呵呵:“新搬来的小同学啊,你好你好,我是你邻居,他不是,他之前住在这里的小孩的朋友。”
“啊这样啊。”
女生挠挠头:“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隔壁屋主是个自来熟:“我看你们年纪差不多,交个朋友也挺合适的。”
说罢看向临颂今:“小同学,你看,你朋友是真搬走了,新房主都搬进来了还能有假么?”
“缘分没断的,日后总会联系上,你也别太死脑筋,跟人小姑娘交个朋友,说不定以后你朋友回来怀个旧什么的,人小姑娘还能第一时间跟你通风报信。”
女生趁邻居说话时打量着临颂今。
他是她见过男生里头最好看的一个,而且一看就是个成绩好的,要是能跟他交个朋友,她乐意。
只是男生神情异样,从邻居长篇劝慰的话,她东拼西凑出一段信息,愕然之余,倒是有点说不出□□朋友的话了。
“你是……在等朋友吗?”
她试探着问。
对方却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最后往向不远处的房子,半晌,起身离开。
艳阳高照,蝉鸣声沸反盈天。
一切盛夏热闹的场景叠在男生清瘦的背影时,却拼凑出突兀的萧条。
女生茫然,目送男生走远,转头望向真正的邻居:“这是?”
邻居摸了一把脑袋,叹息:“好了没事了,死心就行了。”
之后,临颂今再没有去小楼下等待。
半个月后,高考成绩出来,他作为省状元,一早就收到了首都最好两个大学的招生电话,清大赫然在列。
只是他哪个都没选。
他在第一志愿就近填了萱大,没有离开萱城。
临澜被安排进公司学习的前一天晚上,他回到了原本在计划中再也不会踏入的主宅,在楼梯口跪了一整夜,求一个进入公司的机会。
“你都在我家跪了多少年了?”
临澜不留情地嘲笑:“膝盖骨都跪烂了,野种软骨头的命,不值钱咯。”
而临颂今只有一句:“值不值钱不是你说了算。”
翌日清晨,临永帆从房间出来,看向仍旧跪在楼梯口的临颂今许久,最后将他叫到书房。
“为什么想进临氏。”临永帆问。
临颂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临永帆:“就算你选择留
下,我也永远不会承认你的身份。”
临颂今:“我知道。”
临永帆蹙了下眉:“进入临氏,我不会多管你,你的位置这辈子也越不过阿澜。”
临颂今依旧答:“我知道。”
临永帆:“知道还要留下?”
临颂今:“该走的时候,我会走。”
临永帆深深看他一眼,没有再多问。
他不需要知道他进入临氏的目的,当一个人的存在无足轻重,事关他的一切都将变得无足轻重。
他和临澜进了同一个基层实习岗位,临澜是众所周知的太子爷,虽背着实习学习的名头,无人不奉承巴结。
而临颂今在临澜有意无意的引导下,理所当然就成了那个被剥削欺凌的对象。
成年人的打压往往比学生时代任何一个阶段都要来的猛烈。
被社会抛光打磨得圆滑的社畜太懂如何击溃人心,一个眼神一个会意就足以物化成利刺。
临颂今从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
他更像个刀枪不入的铁人,流言蜚语,使绊子下马威,做手脚使阴招,他统统照收不误。
明明所有人已经使劲浑身解数,职场霸凌到若是放在一个心智稍加脆弱的人身上也许都会抑郁跳楼的程度,却还是没有办法将他赶走。
他几乎扎根在那个卑微的位置上,不需要朋友亲人,龟缩在自己的世界沉默孤僻,但仅凭固执强大的信念撑起全身身体机能,爆发出了旁人无法击溃的力量。
开学之后,学校中也有不少人好奇问过他,问他为什么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还要留在萱大。
“省状元哎,一般都会去首都的吧?”
“怎么不去清大呢?”
“对了你家在萱城是吧,恋家?”
也有人不满这些问题,跳出来反驳:“拜托各位,咱们萱大也很好吧?”
“至少进世界排名没问题啊。”
“对自己学校多点信心。”
“这么说也不是没道理。”
“可是我也拜托你,咱们学校再好,那可是清大啊!”
争吵来得莫名其妙,只是临颂今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一如他不会回答临永帆为什么自己要进临氏。
过往数十年的点点滴滴是他在亲身经历,他不相信那三千多个日夜是用一句玩笑就能揭过,不接受信誓旦旦的陪伴用一声转达就轰然倒塌。
他要听见宁初亲口告诉他。
就算真的就这样了,他也要宁初自己来跟他说这声再见。
一年后,他和临澜两个之中有一个将轮岗到海贸部。
临澜对这些基层轮岗根本不感兴趣,公司内部上下都清楚他的身份,把他当祖宗供着,去哪个部门都一样。
但很快他就在几个热心同事的积极报告下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临颂今忽然表现很积极,一直在往海贸部跑,有人不止
一次看见他出现在部门老大办公室,
或是一起在吃饭。
“他好像很想进海贸部。”热心同事给临澜端上咖啡,
如是说。
“海贸部……”临澜百无聊赖转着转椅,打着手游:“怎么那儿有他熟人?”
热心同事:“理论上应该不会,海贸部员工饱和,最近两年都没有进行校招。”
临澜敲着手机思索。
热心同事:“对了,小张有次刚巧进去听见他们说话,好像意思是临颂今意向在对美商贸那边。”
“对美商贸?”
“对。”
临澜眯了眯眼,片刻,忽然福至心灵,哈地一声笑了起来:
“哎哟临颂今啊临颂今,原来你进临氏的目的在这儿。”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能力很不错,分岗选人的时候我会优先考虑你。”
“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到这里,你先回去吧,一些贸易相关的资料我晚点让助理发给你,你先看看。”
临颂今点头道谢,转身离开办公室。
从海贸部回部门路上,不少人朝他行注目礼,刚坐下,男男女女来了几个,都在往他桌上扔文件。
“小临,辛苦你一下,记录文件明早就要,你都整理出来。”
“隔壁部门那边需要上个季度的报表。”
“月末员工测评,临澜少爷有别的事忙,就辛苦你啦。”
……
临颂今什么也没说,将文件全部收起来,处理时,一群人故意悠闲靠在旁边,装模作样谢了两句,开始无所事事闲聊。
“结婚有什么好,我表妹家邻居,年轻轻两口子天天又吵又打,花瓶见天往楼下砸,路过得都得绕道走。”
“打?这么严重?”
“没动刀子不错了。”
“几楼啊,高空抛物没人管?”
“五楼,老小区了,也没物管,就一个老头儿看门,晚点回去想叫开门都叫不醒。”
“我好像听说过啊,是不是雪山路那边?”
“雪山路,不就是萱大后门那条路么,高校附近搞这出,多晦气……”
下班,闲人陆陆续续离开,楼层安静下来。
临颂今一个人留到很晚,在夜幕彻底降临后离开公司。
回去路上手机响个不停,是宿舍里几个人为小组作业的分配问题又吵起来。
他点点开看了一眼,开启免打扰。
从入学他就没在宿舍住过,跟他们不熟,没空多管闲事。
回到家做完一顿简单至极的晚餐,他只开了客厅一盏小灯,在灯光下一个人慢慢吃。
放在桌上的手机安静不久后又开始闹腾,不过这回跟学校的事无关,短信显示一串没有备注的电话,他猜得到,是临澜。
【想去海贸?】
【还上赶着讨好海贸老大,挺有心思啊。】
临颂今只看了一
眼,低头继续吃饭。
吃完收拾回房,手机里临澜还在不停发消息过来。
临澜轻车熟路要拉黑,对方下一秒发来的消息就将他的动作按下暂停:
【想找人是吧?】
【你那个小跟班一毕业就去了美国,大家都联系不上,以为你是个例外,合着你也联系不上,是吧?】
【难怪要进萱大,难怪没脸没皮也要留在临氏,想赖在这儿资源利用,是吧?】
【上学时好得穿一条裤子,毕业也就这样,知道这什么意思吗?】
【临颂今,你一个野种,就不配有人对你好,你就活该孤苦无依受尽欺凌,到老到死一个人,明白吗?】
【海贸部也不难进,不过有我在,你真觉得你能顺利进去?】
临颂今面色一沉。
临澜猜到了。
他留在萱城,就是怕走得太远了,哪天宁初回来找不到他。
他得进入临氏,要留在临氏,在拥有真正踏入社会立足之前,抓住寻人的唯一保障。
美国太远了,太大了,他的力量微不足道,而对产业错综人脉强大的临氏集团来说,在一座城市寻一个有生活痕迹的活人再简单不过。
他的计划或许不完美,却是眼下对他来说最好的选择。
死心?
不可能的,就算要断,也得宁初亲自来跟他开这个口。
临颂今:【你想怎么样。】
临澜:【想怎么样?你那么想去海贸,又那么了解我,你觉得我会想要怎么样?】
临澜:【大状元,大聪明人,你不会猜不到吧?】
临颂今看着从对话框次第跳出来的几句话,面色更冷。
他用力闭了闭眼,正欲回复临澜,屏幕忽然跳转至来电显示,一串陌生号码,归属地美国。
即将落在屏幕的手指猛地一顿。
他几乎大脑空白盯着这串陌生号码。
一直到回光返照的平静结束,心脏突然开始猛烈跳动,砰砰声撞击着胸腔,震耳欲聋。
美国……
美国……?
美国!
想要滑下接听,指尖却不受控制颤抖得厉害,慌乱试了好几次才成功。
电话接通,他迅速将电话紧紧贴着耳朵,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声音。
没有声音。
什么也听不见,电话那头没有人说话。
临颂今心不免下沉,却固执地不肯就此放弃希望。
“小初?”
他主动开口,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不安,忐忑,小心翼翼好似风一吹就能散。
“小初,是你吗?”
间隔了许久,久到他甚至以为电话那头并没有人时,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
听筒紧贴着耳廓,他终于听到了日思夜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