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前,418宿舍里。
贺灵夕问:“知乙回不回家,要不要问下她去不去。”
假期来临,留校的几人打算出去搓一顿。
宋一言说:“她应该要回家吧,她说一个月回去一趟。”
贺灵夕疑惑:“她不是才回去过吗?”
宋一言默了。
上次祁聿接了电话,说是他妈妈找袁知乙,这就是保护女生声誉的意思了。所以贺灵夕问起,宋一言就只说袁知乙回家了。
那通电话接得宋一言心情十分复杂,心中的天平已经无可避免地,悄然偏移了。在那个时刻她好像忽然理解了韩厘。她们在意的都不是袁知乙与祁聿的关系,而是袁知乙的姿态。
韩厘觉得袁知乙傲慢,让她像个傻子,而宋一言只感受到一种冷漠。
即使她们只是舍友关系,她夜不归宿她们仍会担忧,而袁知乙似乎对此没什么感觉,第二天回来,也不曾提及一句“昨晚我如何如何所以没有回来”云云。
其实只要随口一句就可以。
但袁知乙显然认为这没有必要。
宋一言有点害怕与这类人交朋友,她们有自己的宇宙,除非自己踏出一步,外人是进不去的。
她以后还是少死皮赖脸贴人家了。
一行人下楼,贺灵夕在给袁知乙发微信,可刚走到门口,就透过透明窗户看到了袁知乙。她正站在祁聿的跑车边上,不情不愿地接过祁聿送给她的礼物。
从她们的视角看不到袁知乙的表情,但可以通过祁聿的神情猜测一二。他拎着礼物杵在那好长时间,离开时整个人神色荡漾。
这两人之间的氛围……有种友达以上的试探感,比暧昧浅一层。
看起来袁知乙是占上风的,即使没有,也不可能是“不熟”。
贺灵夕默默删掉预备发给袁知乙的邀请信息。
几人堆在门口,没一个人挪步,还是贺灵夕先开口:“知乙,你回家吗,要不要和我们一块出去吃饭?”
语气有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袁知乙视线扫过低头视而不见的宋一言,还有表情不自然的同班同学,摇摇头,“你们去吧,我还有事。”
“这样啊,那下次。”
袁知乙:“好,下次。”
-
回到宿舍,袁知乙打开礼盒,内里嵌着一只智能摄像头,英泽智享的产品,在市面上售价不低。听闻今年的开幕仪式邀请了众多行业专家、资深“智享客”及初创公司创始人,开幕邀请礼如此贵重,奖金池估计也十分可观。
摄像头刚好可以送给李守鑫,他在外租房弄了个自媒体工作室,立志要做个汽车大v。袁知乙尊重但不期待。
邀请函,她也有了人选。
袁知乙来到韦崇工作的网咖楼下,怔了怔——这不是“一杆清”台球营地吗?
以前没留意过,这栋楼完全是一站式吃喝玩乐基地。一楼是沿街小吃铺面,从观光电梯上去,二楼是“一杆清”,三楼是“绿色心情”网咖,四楼还有桌游吧、密室逃脱以及名称看不出类型的店铺。
消费主力是附近的学生。
“绿色心情”大门紧闭,隔绝门内门外两个世界。掀开厚重的隔音帘,此起彼伏的机械键盘敲击声钻进耳朵里,袁知乙下意识摸了摸耳廓,抬眼便看到站在柜台后收银的韦崇。
她刚要走过去,就听见吸烟区传来一声暴喝:“我不是说了不加冰!你聋了吗?”
袁知乙循声望去,见方君宜正站在桌边咿咿呀呀努力比划着,她在解释,但显然对方看不明白。
那少年似乎也懵了,摆摆手让她走,嘴里念叨着“还真听不见”。
方君宜前脚刚走,少年转头就叫人,“老板,我要的是不加冰的,刚那一口差点没把我送走,你说怎么处理吧?”
“马上给你换一杯,再送半个钟你看行不行兄弟?”老板赶忙过来处理。
“行行行。下回可别再给我送错了。”
“绝对不会。”
老板安抚好顾客,转头就变了神色,走到柜台前,冲韦崇摊手,“兄弟,这都第几回了?不是我不照顾,你说每天来那么几次我生意怎么做?”
韦崇说:“她很聪明,已经越干越顺手了。”
老板却不太愿意听了,摆摆手,“这不是聪不聪明的问题,咱就说今天这顾客还是东大的学生,素质还算好的,你要是遇上个得理不饶人的二流子,直接就找你女朋友麻烦,到时候你要我怎么管,我帮谁?”
方君宜虽然听不到,但也知道自己又惹了麻烦,她低垂着脑袋,把料理台擦了一遍又一遍。
“造成的损失都从我工资里扣吧,再给我点时间。”韦崇说着,回给方君宜一个安抚的微笑。
老板还是叹气:“哎,那你自己和你女朋友说说,机灵着点,我说多了显得我特没人性似的,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自己留意着,别让你女朋友给谁找个茬欺负去了。”
“你放心,我在这,你场子乱不了。”韦崇同老板说着话,人已经走到方君宜身边,揉了揉她脑袋。
方君宜扭头望着他,嘴唇深深抿着,眼神无助又抱歉。
老板摇摇头,离开了柜台。
袁知乙穿过一排排电竞沙发,来到柜台前。
方君宜先看见了她,霎时眼眶便红了,忽然就跑出来抱住了她。
袁知乙被撞得后退一步,接住了她,刚想推开,察觉肩膀慢慢被泪水浸湿。她朝韦崇投去求助的眼神。
韦崇对她的到来感到意外,更意外的是方君宜的反应,“这么多天她都没哭,看见你来,就哭成这样。”
静静站立了一会儿,察觉方君宜状态好了些,袁知乙把她扯开,盯着她潮湿的眼睛,说:“丑死了。”
方君宜破涕为笑。
-
韦崇要到凌晨才能换班,只能点外卖招待袁知乙,他在休息室支起一张小桌,三人挤在一处吃晚饭。
外卖点的日式乌冬面,方君宜的最爱,但却只点了双人份,韦崇给自己冲了一桶泡面。
外边有人喊“网管加钟”,他出去收银,再回到休息室的时候,泡面桶已经到了袁知乙面前,她嘴里叼着塑料叉子,准备开饭。
“你别吃那个,”韦崇把乌冬面盒子推到她面前,“小女孩家家的,不怕长胖?”
袁知乙就着边缘喝了口汤,含糊道:“好久没吃了,我就想吃这个。”
她都吃了,韦崇还有什么办法,无奈地笑笑,递给她一罐可乐,“反正你都不怕胖了。”
袁知乙接过,嘴角漾开一点笑意。
韦崇也坐下来,“这不就对了,有事没事多笑笑,长这么可爱整天冷冰冰的,吓唬谁?”
袁知乙扬起叉子扎过去。
韦崇赶忙往后退,“行,我不说你,赶紧吃赶紧吃!”
方君宜叼着面,咯咯笑。
小小的休息室,像聋校食堂的后厨,又像方君宜家的小破阁楼。他们长大了,又似乎还是小时候那样,明明很久不见,却好像从未分开过。
“我觉得,君宜还是比较适合蛋糕店。”袁知乙吃着泡面,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韦崇也低着头,躲避方君宜的视线,避免被她读取唇语,就着吃面的口型说:“然后呢,继续领着你给蛋糕店老板补贴的工资?”
他知道了?
袁知乙微愕,抬起头,韦崇也正好抬眼,对上她淡静但透着执着的眼睛。两厢对峙。
在方君宜察觉之前,两人又低下头去。
袁知乙:“君宜很喜欢做蛋糕,老板说她学得很快……”
“谢谢你替我照顾她。”韦崇没抬头,用筷子敲了敲她的泡面盒。
袁知乙吃了一大口泡面,低声自言自语,“每次我去找她,她都会偷偷往我书包里塞蛋糕胚的边角料,还以为老板不知道,她真好笑……”
她还总是把老板送给她的滞销蛋糕送给流浪汉。
在她眼里,食物是最好的东西,把食物带给别人是一件幸福的事。
这世道对方君宜并不好,她因为先天耳聋被父母遗弃,养父捡到她的时候她连哭都不会,养父是个光棍海员,出海营生一走就是一两年,他们聚少离多,她有了家,又好像没有,零散寄住在居委会奶奶家、福利院、社区老人院……
但她从无怨怼。
见过冷眼仍有盈盈笑靥,自身困顿仍能悲悯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