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岁的小丫头,她这个当妈的也好意思让小姑娘陪着跑几公里?
余秋琴满脸为难,转头看向姜糖,想让她拿主意,姜糖眸色暗了暗,摇头:“不行,你家丫头才多大,咱们这一来一回得有六七里地,光走路就够累的,你还让她背东西,万一在路上出了事,我们负不了这个责。”
“是啊,招娣啊,小孩不能干重活的。”
柴嫦还没走,也忍不住多嘴一句:“梦嫂子,大丫那瘦瘦的肩膀能背多少回来啊,要不你让梦营长得了空去园东村一趟吧。”
既然她男人说贺副团背景深不能得罪,那她不仅得把嫉妒的情绪憋回去,还要想办法跟她成为朋友。
就像之前捧着郝新梅那样。
“哎哟,你瞧咱们这一片谁家小丫头有你家那两个勤快啊,捡柴捡菌子,烧饭带妹妹。梦嫂子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这么小的孩子不能太累着了,万一累过头影响她们长个儿,过几年也不好说亲,不好谈彩礼的事,对吧。”
姜糖:“……”
这思想……
真是不可理喻。
正要让柴嫦别宣扬这种“养闺女就是为了卖个好价钱”的思想,就见包招娣若有所思,随后喜笑颜开:“哎呀,你说得对,过了年大丫十岁,二丫就八岁了。过几年就能嫁人了,到时候我家宝根正好到了上学的年龄,就需要他三个姐姐帮衬呢。”
“行了,这回就不让她去了。”
“那……余嫂子,你就帮我带点鸡蛋回来,成不?”
那么大的脸盘子,这一笑,眼睛直接挤成一条窄缝,算计的神色倒是清楚明白。
余秋琴愣了愣,“……行,你要多少个?”
“五十,多了吗?那,那四十五吧,我省着点,等我儿子出来,每天也得来碗糖水蛋呢。”
语气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余秋琴:“……行叭。”
姜糖心里不太痛快。
为人父母不需经过考试,实在太可怕了。
尤其是遇上包招娣这样的母亲。
姜糖瞥了瞥圆滚滚的肚子,一时竟不知该期待这孩子是男还是女。
是男娃的话,三姐妹恐怕被逼着走上“扶弟魔”之路,照包招娣这尿性,指不定怎么压榨她们。若是女娃娃,几个孩子的处境似乎也得不到任何改善,恐怕包招娣失望之余会忍不住迁怒她们。
自私且没有文化的人不会觉得自己的想法要不得。
只会怪姐妹几人挡了她儿子投胎的路。
对几个丫头而言,这简直是绝路。
除非——
换个妈。
姜糖摇摇头,赶紧把这个缺德想法晃出去。
她努力放空脑子,不让自己去想糟心事,但表情管理稍稍有些失当,一路上特别沉默,苦大仇深的样子。
余秋琴到底年长不少,一瞧她眉心皱出一道山,脑子随便转转就知道姜糖在介怀什么。
“……比起柴嫦,你好像更不喜欢包招娣?”
姜糖神色淡漠:“是不大喜欢。”
别的她不想多谈。
余秋琴沉默片刻,说道:“你别管包招娣的事,我刚到时就听说人,之前有嫂子看不下去她苛待闺女的事,跑办公室告了她的状,好家伙,她直接往门前一趟,哭诉大伙儿看不起她欺负她,绝口不提把两个孩子当牲口使的事。说来也怪,明明听到她们家传来包招娣打孩子的声音,但干部上门调解时,两孩子身上也没伤,就是吃不饱瘦了些。”
“梦营长倒是管过几回,还差点动起手来。包招娣没怀上时就装着听劝的样子,明面上对大丫她们好,但怀上后就仗着肚子跟梦营长叫板,他们家简直是家属院的笑话,八卦多着呢,你别插手惹得官司上身。”
这话说的有些交心了。
大概是这阵子两人相处不错,又知道姜糖不爱道人是非,不然凭余秋琴这八面玲珑跟谁都能说到一块的性格也不会冒然说这样的话。
姜糖领情,扯了扯嘴角:“放心,我没那么冲动。”
但这种风气不能不管。
“说起来,哪里都有重男轻女的现象,但我们不能把这种现象当成理所应当,你想想,包招娣天天嚷着自己怀了儿子是梦家的功臣时,没生儿子的嫂子们是什么表情,有儿子的嫂子们又是什么表情?”
“如果不管管,她成天宣扬这种思想,就跟传染病似的,本来对生儿生女没想法的人都被她带歪了,要跟她一样一门心思生儿子,把女儿当奴隶使唤的话,咱部队的风气都被带坏了。”
“你别觉得我危言耸听,孩子都学大人。大人们天天念叨丫头命贱,孩子就会有样学样,在家欺负姐妹,出门欺负别家小姑娘,你能保证自己以后不生姑娘,你儿子娶妻后不生孙女?谁能保证?咱们生活在一个军营里,以后孩子得在一块玩,如果玩伴是这样的,你不怕自家的学坏了啊。”
“我说这话,也是有私心的,我希望我家两个小子以后跟他爸一样,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不希望他们得了这瞧不起女人又想趴女人身上吸血的臭毛病。”
而且,她不相信一个瞧不起女人的人能有多大的出息,又会多么孝顺。
余秋琴听了这些话,脸上神色也认真起来。
点点头,觉得姜糖说的很有道理。
余秋琴:“确实是这个道理,只要包招娣来我家,我家丫头在的话总是很不开心很久。哎,我大儿子十二岁,已经懂事了,可小儿子才七岁,正是人嫌狗憎的年龄,好几回无缘无故拿姐姐撒气……”
亏得她闺女像亲爹,脾气大着呢。
对待不听话的弟弟,抄起扫把就是一顿狂揍。
之前她还不知道为什么小儿子突然就变得那么熊,现下顺着姜糖的话一思索,可不就是在环境的潜移默化中移了性情吗?
“……那,要怎么做?给领导打报告吗?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领导会不会觉得咱们多事?”
姜糖听了就笑。
摇头:“……思想问题从来不是小事,你想啊,家里若是出了乱子,他们这些当兵的在战场上还能不分心?分了心会不会影响到任务呢。而且作为军属,更应该保持思想的纯洁性、先进性,领导该夸我们有远见才对。”
余秋琴:“……”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好像又很有道理的样子。
姜糖接着道:“而且,咱们可以直接在报告中提出建议,人家乡下为了保证村里人团结一致,众志成城,隔几天都得开思想大会呢,咱们军营也应该把思想教育跟上。不仅是战士们的思想教育,军嫂们也不能除外,具体怎么做,咱们回头再想想。”
余秋琴点头。
她觉得跟姜糖说话太费脑子了。她本来觉得自己作为军嫂是合格的,至少跟某些人相比,她通情达理不给男人拖后腿,几个孩子也养得不错。但跟姜糖就没得比了,这些事她都知道,她也不喜欢包招娣回回都炫耀未出世的“儿子”,但她就是没想过劝劝她。
她还是习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这一套。
包招娣人不行,她就少搭话,反正面上不得罪对方。
余秋琴又忍不住想起这些天军嫂们说的话,说贺副团夫妻来头不小,两口子都是有本事的人,上面不仅重视贺副团,更重视姜糖,若不是姜糖拿定主意要参加高考,这会儿部队都给她安排好工作了。
如此一琢磨,去提一提没啥。
园东村离家属院差不多三里路,乡亲们一听她们是军营来的,特别热情,非拽着两人一道吃午饭。
姜糖除了买羊肉,还牵了一只小羊羔,村里人见她俩要的东西多,还特地喊了两小伙子帮着送货到军营门口。
余秋琴没说话,但看着姜糖的眼神亮晶晶的。
这敢情好,她不用担心鸡蛋颠坏了。
下午三点多,回军营了。
“就这里,谢谢你啊,同志。”姜糖推开门,让两个小战士进屋,“来,喝杯水再走。”
符横云走出门,就看到媳妇蹲下身子卸背篓,两个小战士一人拖着大半只羊,一人手里牵着只小羊。他赶紧上去接住背篓:“……买这么多?”
姜糖睨过去,推了他一把:“去倒水。”
符横云目光这才移向后面:“谢了,一会儿到家里来吃晚饭。”
“贺团,不用了……”
“让你们来就来,这是命令。”
“是,贺团!”
姜糖:“……”
等人走了,符横云翻了翻背篓,被姜糖的大手笔震惊了。
厉害了。
除了莴笋包菜,里面还藏着大几条鱼。
符横云:“离过年还早着呢,你买这些干啥呢?”
姜糖没做声。
“这羊又是咋回事?”
姜糖:“养大后给儿子挤羊奶喝,对身体好。”如今不仅孩子营养摄取比较单一,大人也是,“到时候你跟着一起喝。”
“膻味重,喝啥不好啊?”
“用杏仁煮一煮就是了,反正你得喝,别老不把自个儿的身体当回事。”
符横云一听:“行,在屋后围个小栅栏。”
夫妻俩合力归整了大半天,才把所有东西都弄好,鱼被抹了盐巴晾在院里,羊肉剁好,一大半腌好放在大缸里,另一小半今晚就准备吃掉。
符横云看着锅里的羊肉汤煮沸后,便出门邀请战友们上门吃饭。
他喊了十来个人,都没带媳妇孩子,好在他们家院子宽敞没有种菜,直接将两张桌子搁院里,吃得那叫一个畅快。
等吃完饭,大伙儿帮着把厨房收拾干净了。
毕竟这一顿结结实实吃掉了好大一盆羊肉,不干点活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姜糖提前把孩子哄睡,就是打算一会儿出来做大扫除,谁曾想里里外外干干净净,符横云身上那件薄衫都汗湿了。姜糖到厨房里倒好热水,让他先去洗澡:“孩子我抱到小床上了,你赶紧洗澡好睡觉。”
抱着衣服的符横云听到这话直笑,桃花眼弯起来,好不开心。
“快去快去。”姜糖瞪他,然后把搓澡的毛巾往他脸上砸。
符横云动作灵敏,一下就接住了,小眼神特别得意。
姜糖不服气,四下张望一圈,瞥到双胞胎的臭袜子挂在沙发扶手上,她赶紧扯起袜子扔过去,然后是他们脱下来的脏衣服,小拖鞋……
不管她往哪个方向扔,符横云都接住了。
玩到最后,她也觉得没劲,自己还出了一身汗。
……就,讨厌!
符横云笑着骂她幼稚,趁媳妇生气前一溜烟跑去洗澡了。
没有两个捣蛋鬼在一旁,夫妻俩总算逮着机会进行了一次生命大和谐。
翌日,姜糖拿着小竹条正在给愈发捣蛋的双胞胎立规矩,包招娣来了。
专程来抱大宝小宝的。
她胖胖的身躯占了院门的三分之二宽,每走一步地面就好像在震动,姜糖在一旁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就怕她脚底一滑出了事,赖上她可怎么办?
余秋琴在包招娣身后,时不时扶她一把。
递给姜糖一个无奈的眼神。
姜糖连翻了好几个白眼,笑得一点不真诚:“梦嫂子,你这都快生了,咋还到处窜门呢。”
包招娣仿佛听不懂她话里的嫌弃,乐呵呵的看着大宝小宝:“说好的让我抱抱你家小子。”
“……”姜糖嘴巴都快抽筋了。
场面话而已,她还当真了。
万一这俩皮猴子小拳拳锤她肚子咋办?
“别了,他俩调皮,手脚没轻没重,万一打到哪里就不好了。他爸每次抱他们,肚子就被踹好几脚。”小朋友就这样,开心的不开心的都爱手舞足蹈。
她这么一说,包招娣伸出去的手立马缩了回来。
惊恐万分的捧着肚子:“那算了,我怀的可是老梦家的根儿,要是出了事我男人肯定得揍我。”
余秋琴剥瓜子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姜糖。
两人眼底均是一言难尽。
包招娣这话说的,让人没法接。也不知道梦营长上辈子造了啥孽,娶了这么个媳妇,老在外头瞎说。
男人打媳妇是啥好名声吗?
包招娣成天把这话挂嘴上,整得不知情的人以为梦诗多粗鲁多霸道呢。
余秋琴知道姜糖不爱听她这一套,轻轻推了推使劲嗑瓜子吃橘子的包招娣:“你不是说找小姜有事吗?有啥事你快说,我看小姜忙着呢。”
包招娣恍然大悟,熊掌重重往藤条桌上一拍,“是这样的啊,咱们院里文化高的就你和钟政委家的媳妇,不过她呢平时不爱搭理我们这些农村来的军嫂,小姜你不一样哦,你就是咱农村来的,是我们自家人。我就想啊,我家两个丫头这么大了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小姜你能不能教教她们,小姑娘会认字会点别的手艺,以后说亲时也能被人高看两分,小姜你不会不愿意吧?”
姜糖抬眸,殷红的唇瓣轻启:“我没时间。”
包招娣急了:“咋没时间呢?就教她们学几个字能花你多少工夫啊?不是我王婆自吹,我家两个丫头手脚麻利,还特别会带孩子,你只要教她们一点点,她们还能帮着带弟弟呢……”
姜糖看了眼玩泥巴玩得特别开心的小哥俩,笑了笑,坚定摇头。
“下个月就考试了,我是真的没精力。而且,我从没教过孩子,或许达不到梦嫂子的期望,我听横云说,咱们军营是有子弟学校的对吧,梦嫂子若真心为孩子考虑,不如送她们上学,跟同龄人一起更有利于孩子们成长。”
老实说,她挺喜欢那两个孩子的。
早慧,特别懂事,心怀感恩……
但这事她确实答应不了。
没那么多时间是事实,最主要的是,她不想跟包招娣走太近。
不是什么人都能跟她做朋友的,理念不合人品低下的就不行。
“你瞧余嫂子,几个孩子都在学校,孩子们一早出门下午才回来,她一个人在家别提多自在了,这到学校才一个月呢,就适应得很不错,最小那个都会算二十以内的加法了,你家两个丫头那么懂事,要是送到学校她们的学习肯定不差的。”
“是啊,招娣啊,孩子要想有前程不能不念书。”
她们俩苦口婆心劝了一通,包招娣丁点没听进去,还是揪着姜糖:“小姜你真不答应啊?你这人也太自私了吧。”
姜糖神色冷下来。
“我还说让大丫帮你带孩子呢,结果你就这——”
“出去!”
姜糖冷声打断她。
包招娣一愣,脸上的横肉晃了晃,“……啥?我——”
“我让你出去!”姜糖讥诮的看着她:“你当自己是个人物吗?你乐意压榨你闺女是你的事,可别把这股妖风邪气带到我这儿,儿子还没生出来呢,就想着拿闺女当垫脚石了,你要真生出儿子了还不得上天?偏心的我见过不少,就没见过你这种把亲女儿当奴才的妈,这才几岁啊就想着拿她们换好处了,搁在解放前你脑袋都得被削掉。”
“赶紧出去,以后别来我家。”
“余嫂子,你扶着她一点,别走着走着腰折了,或者生出个丑八怪,败家子以后赖我头上。”
余秋琴都傻眼了。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两个皮猴子拍手咯咯笑个不停,乐得泥巴也不玩了,扑过来抱着姜糖的长腿,歪出小脑袋看着余秋琴两人,咧嘴笑得特别开心:“妈妈是母老虎,好威风!”
姜糖表情微顿,心里骂符横云在孩子面前瞎教。
余秋琴本来尴尬着呢,一听这话噗嗤笑出声。
包招娣回过神来了。
“……”
!!!
白眼直翻,羞愤难当,“你你你”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壮硕的身躯颤了颤,眼瞧着要滑倒在地,来一出碰瓷。
“……梦嫂子,地上凉你可别躺下来,免得伤着你肚子里的孩子。”
听到这话,包招娣身形一顿,愣是扭转了摔倒之势,迅速站稳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