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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赌万一,怕这些熟悉又险恶的环境再度引起她的病症。是故,他并未惊动太多人。纵使多数已经知晓他归来。但少些人知晓,他抽身时总能简单些。
终究只是轻叹了口气,皑皑不容他多作犹豫。这日商讨散会后,他便传信各处要求发兵增援并州。信件快马送走,暮色已经降临。贺兰泽回来后院暂歇处,谢琼琚扶过他臂膀坐下,捧来一盏补膳给他。
闻他前殿事宜,听到他让公孙缨兼任了这处刺史位,遂盛眉有些不虞, “你要培植自己的人手,也且容人家姑娘缓缓。她眼下心境,管理一州城亦是疲累,你还塞她一处。若是这会不慎出了纰漏,你与她都落话瓣!何必如此心急!&34;
“哪里是我的意思。”贺兰泽用过汤水,往后将正给他按揉太阳寻的人拉来,抱回自己膝上坐着,叹道, “是丁三郎临终所托,道是年少欠她一诺。又恐她多心陷在其中,方让我搭台领着并州一众官吏唱了场戏。大家原都知晓。&34;
“竟是这般?”谢琼琚不免震撼,又想起莫名患了病重、连这日入殓都不曾出现的吕辞,想着多来三人情意纠葛,只无声摇了摇头。
叹道, &34;终是可怜了那个孩子。&34;“没有双亲抚养的孩子…”
她没再言语下去,双手从贺兰泽臂膀松开,圈上他脖颈,将他搂入温热怀中。贺兰泽便没有看到,她泛红的双眼轻阖,睫羽微湿。
只是在片刻后,从她怀中探出,慰声道,“你安心,我定把皑皑救回来。”谢琼琚看他许久,咬住唇瓣颔首, “和我说说,如今的局势和你们的计划。”
她自然是听得懂战局战况的。
贺兰泽话到最后,她拨下头上发簪,将灯芯挑得更亮些, “两军对垒,兵力相当,确实只能作死战拼杀。攻不得,围无用,围攻之间多败少胜。郎君确实只能筹兵!但是……&34;
“但是什么?”
“但是郎君为何不换个思路,既然围攻之间多败少胜,你不如让对方来围攻我处!”谢琼琚从他身上下来,坐在一处, “确切地说,是引蛇出洞。”
“傻子,你阿、他三十六计学得不比我们少。这战局我们能看明白,他自然也能看明白。纵是皑皑在他手,他也不会这般容易来围攻!&34;
“他会的,我比你了解他,于公
粮草匮乏,于私、于私……”谢琼琚面色发白,转过话头道, “你们不应该不给丁刺史发丧,以为这是安了军心,不对,就应该乱,让这里乱起来,你听我的……&34;
她凑身过去,附耳低语。
半晌退开身, “听清楚没有?”
神色在她转眼间变过。
“你莫不言语,我说了让你送我去我阿弟处,他不会伤害我的…”“我在皑皑身边,且能照顾她,带不带回来,总是安全的,安全就好了!”
“你休要这般蛮横困住我!”
“竹青,带夫人去歇息!”
这日,一贯恩爱有加的太孙夫妇不知因何缘由吵了起来。幸得太孙殿下好耐心,只当她旧症发作,请了医官前来诊治。
然两日过去,不得好转。
当是心情燥郁,贺兰泽多少有些影响了公事,加之公孙缨初掌并州,当日不过勉强服众。眼下出了细小纰漏,并州老臣们遂多加挑剔。
连带对贺兰泽的不满一道宣泄出来。
议事堂中,也不知是哪个说漏了嘴,道是要去丁刺史榻前一诉衷肠,却又叹, “可怜刺史早去,无人再为旧人作主……”
其余幕僚闻言大惊,忙捂其嘴掩声, “休得胡言!”
“如此口不择言,拖下去杖责二十!”贺兰泽拂袖起身,甩袖离去。此举本是为了警戒诸人,却不想弄巧成拙。
并州地界官员愈发不满贺兰泽,尤其是对公孙缨兼任刺史一事,在九月十三这日,集体提出要求换任…如此不过数日间,外患未除,内忧又起。
数百里外的辽东郡千山小楼内,贺兰敕得了暗子的消息,正转述给贺兰敏听,只道, “我便说还是自个人亲,破了皮肉连着筋。阿郎倒好,非用外人,且看看哪个真正愿意听他的!&34;
又是五年风霜过去,贺兰敏登发微霜,眼角多出细纹。水榭上,微风一吹,便浮起她一丝银色凳发。
她长叹了声, “阿郎不是催信你了吗?罢了,你出兵吧,好不容易他回来,且不能再让他走了。”
“阿姊!”贺兰敕回想前两年自个贸然失利,折了不少人手,遂道, &34;不急,大哥且在凉州,我处兵甲乃根基所在,且待好时机。&34;
便是他
回来,总得上个漂亮的礼,弥补昔日不足。贺兰敕心下盘算。
就这样被差遣,这些年且不是白费心力了。
“行军打仗的事,我不懂。”贺兰敏看他一眼, “但是,你别太耽误时辰。那孩子还在歹人手里,且早些救出来。”“一个养不熟的黄毛丫头,眼下我们有阿梧……”贺兰敕还欲再言,便见他口中的“阿梧”齐桓从拐角过来。五岁大的孩子,面色终年虚白,右足不良于行,遂坐于轮椅中。
“祖母,舅公。”他抬手示意侍者驻足,自己把持轮椅上前, “你们可是在说阿翁的事?”贺兰泽归来之事,原也无人瞒他,贺兰敏更与他欢悦言说,他父母很快便会回来看他。“子辰县一战,是八月二十九阿翁带人打下的。到如今正好半月了,怎么还未回来?”“你长姐被俘,自然耽搁些日子!”贺兰敏慈和道, “待救出你长姐,他们自然救回来了。”
水榭上清风徐徐,小小的孩童却禁不住寒,咳了一声。一旁的按摩嬷嬷赶紧上来给他把披风披好, “秋日起风了,小郎君可不能贪凉。&34;
齐桓将披风往小腿处掖了掖, “阿翁要带兵救长姐,阿母又无事,怎么不回来?”
“舅公,我阿母可是也会行军打仗?”
阿翁阿母在他口中来来回回吐出,听着再寻常不过,寻常到仿若只是双亲的一次寻常外出,他为人子,寻常地想念。
然而实际上,他从未见过双亲,何伦相思。他不知他们模样。阿翁还有图像阅之,阿母压根半点痕迹都没有。
他于他们的样子多来都是自己的想象,模糊不清。唯有一处格外清晰,就是祖母说阿翁是因为带母亲去看病才久不归家的。他有些不解, &34;既然是去看病,为何不把阿姊留下?如果可以带上阿姊,那又为何把自己留下?&34;
有这个疑问,是在去岁时候。
祖母闻来,看了他许久,最后搂抱着他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一点点的人,怎就有这个脑子的?”
再问,祖母却摇头, “我哪知道,不若等见到他们,你当面问问缘故!”
于是,这个念头便在心头慢慢扎根,滋养,一日大过一日。
“一介妇人,懂什么打仗。”贺兰敕笑道, “她多半心悬你长姐,一时还不曾想到你。”
“她多半心县
你长姐,一时还不曾想到你。”不知怎么,这句话在齐桓耳畔萦绕了许多遍,一遍响过一遍。
最后好不容易驱散,小小的孩只轻轻点了点头,又环顾四周, “薛大夫也半月不在这伺候了,问了他叔父,他原也去了阿翁处。这会还不回来,估计也是为了阿姊。&34;
被披风掩盖的轮椅下,他能动的左足踩过一枚石子,来回碾踏, “阿姊被歹人捋去,说不定哪里便也伤了,残了,是得留神医看着!&34;说着,他微一抬脚,将那颗石子一下踢去了河中。
秋风拂过水面,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